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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睡袍还是斧头杀人魔
(大脑与“战或逃”反应)

作为会喘气的大活人,我们的生存有赖于生物需求——睡、吃、动——获得满足。但是,关乎生死的还不仅仅是这些。广阔的天地中危机四伏,伺机置我们于死地。好在上百万年的演化为我们配备了一套精巧可靠的防卫系统以应对各种潜在威胁,非凡的大脑更赋予其极高的速度和能效。我们甚至还有一种专门识别和注意威胁的情绪:恐惧。但有一个缺点是,大脑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作为内设方案,让我们遇到并不一定有危险的情境时也照例感到恐惧。

恐怕绝大多数人对此都深有体会:睁着眼躺在黑暗的卧室里,墙上的阴影越看越不像屋外枯树的树枝,反而越来越像某种丑恶怪物嶙峋的胳膊。接着,我们就看到门边有个穿着斗篷的人影。

一定是朋友说过的斧头杀人魔!很显然,你陷入惊恐之中。然而,那个斧头杀人魔却一动也不动。当然不会动,因为那根本不是什么斧头杀人魔,而是一件睡袍,就是你先前挂在卧室门背后的那件睡袍。

没道理害怕一件睡袍呀!那到底为什么我们会对显然绝对无害的东西产生如此强烈的恐惧?其实,大脑并不相信这是无害的。哪怕我们住在尖角全部磨平的无菌罩里,对大脑而言,死亡也随时可能从最近的灌木中一跃而出。在大脑看来,日常生活无异于走钢丝,底下遍地是碎玻璃,还有满坑满谷的疯狂蜜獾 ,稍有差池就会摔得惨不忍睹、痛不欲生。

大脑有这样的倾向不难理解。人类在危机四伏的野外环境中演化,只有那些稍有风吹草动就紧张多疑(也许真有猛兽)的人类才有机会活下来传播基因。结果,只要可能有威胁和危险,一整套反应机制(主要是无意识的)就会让现代人本能地做出反应,以便更好地应对所谓的威胁。这种至今仍活蹦乱跳的本能(人类至今也仍活蹦乱跳,真多亏了它)就是“战或逃”反应,从其简练精确的名字就可以猜出它的功能:面对威胁时,使人能够战斗或者逃跑。

你猜得没错,战或逃反应发起于脑。来自感官的信号到达脑,进入大脑的中心枢纽丘脑。如果把脑比作一座城市,那么丘脑就相当于总站,各式人等先到达此处,再被送往该去的地方。丘脑连接了大脑皮层处理意识的较高级脑区以及中脑和脑干等更为初级的“爬行脑”部分,因此非常重要。

到达丘脑的感觉信息有时令人不安。这可能是陌生的信息,也可能是虽然熟悉但令人担忧的内容所致。比方说,你在丛林里迷了路,听到一声咆哮,这就属于陌生的信息;假如你独自在家,听到上楼的脚步声,这就属于熟悉但不妙的内容。不管哪种情况,向大脑报告的感觉信息都被标记为“不是好事”。随后在进行信息处理的大脑皮层中,进一步做分析的脑区会去检视这些信息,并提出“需要担心吗?”的质疑,同时在记忆中检索以前是否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如果信息不足以确定我们此时此刻的经历是安全的,大脑就会启动战或逃反应。

除了大脑皮层,感觉信息还会传到另一个专门处理强烈情绪——尤其是恐惧——的脑区:杏仁核。杏仁核的做法十分直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就直接亮起红灯,反应速度远远快过大脑皮层进行复杂分析所达到的速度。这就是为什么令人惊恐的感觉,比如气球突然爆炸,会瞬间引起人的恐惧反应,之后你才会意识到只是虚惊一场。

随后得到信号的是下丘脑。下丘脑位于丘脑的正下方(名字由此而来),主要负责在体内“让事情运转起来”。还是拿之前的比喻来说,如果丘脑是车站,那么下丘脑就是车站外的出租车停靠站,把重要的东西送到城市各处需要发挥作用的地方。下丘脑的一大职能是启动战或逃反应,它通过交感神经系统把身体有效地送到“战场站”。

看到这里你可能会问:“交感神经系统是什么?”问得好。

遍布全身的神经和神经元构成的网络叫神经系统。有了神经系统,脑可以控制身体,身体也可以与脑交流并对脑施加影响。由脑和脊髓组成的部分称为中枢神经系统,是做出重大决策的地方,正因为重要,它们被一层坚固的骨头保护着(也就是头骨和脊柱)。不过,这些结构还向外伸展出很多主要神经,它们分叉并延伸,最后到达支配(innervate)的部位(此处的“支配”是一个专门的术语,用来说明神经对器官和组织施加作用)。这些位于脑和脊髓以外、伸到远处的神经和分叉被称为外周神经系统。

外周神经系统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躯体神经系统,又名随意神经系统,它连接脑和骨骼肌,使机体能够在意识控制下运动;另一部分是自主神经系统,掌管所有不受意识控制、保持机能的过程,主要与内脏器官相连。

接下来,我们可以说得再复杂一点儿。自主神经系统也分为两部分:交感神经系统和副交感神经系统。副交感神经系统负责维持身体较为平静的过程,比如饭后的消化,或是管理体内垃圾的排出。如果把人体各部分比作一部情景剧中的演员,那么副交感神经系统就是里面比较悠闲的角色,几乎总是坐在沙发里对其他人说着“放松一下”。

相反,交感神经系统则紧张到不行。它就像那个焦虑多疑的角色,总是把自己裹在锡纸里,逮着谁都要激动地控诉受到了美国中央情报局的什么迫害。交感神经系统常被称作“战或逃反应系统”,因为身体为了应对威胁所用的各种反应都由它引起。交感神经系统使瞳孔放大,确保有更多的光线进入眼睛,好让我们看清楚危险;它增加心率,同时调动外周和不太重要的器官、系统向肌肉输送血液(包括消化和唾液分泌,所以人在惊恐时会口干),来确保身体有尽可能充足的能量用于逃跑或战斗(于是就感到全身紧绷)。

交感神经系统和副交感神经系统总是处于活跃状态,通常相互平衡,保证机体各系统正常执行功能。但是,到了紧要关头,交感神经系统会掌管大权,把身体动员到战斗或(比喻意义上的)起飞状态。战或逃反应还会促动肾上腺髓质(位于肾的上方),让体内充满肾上腺素,产生一系列应对威胁时的反应,都是我们熟悉的:紧张、胃抽筋、呼吸急促喘不上气,甚至排便——因为身体并不想在逃命的时候携带额外的“体重”。

此时,人的意识也更加警觉,让我们对潜在危险格外敏感,同时也让我们无法继续关注可怕事件发生前正在处理的鸡毛蒜皮。这是大脑对危险的警觉与肾上腺素突然飙升的双重结果,使得某些活动得以增强,同时让另一些活动受限。

大脑的情绪处理同样上紧了发条,主要是因为涉及杏仁核。面对威胁时,我们需要受激发,以便或正面较量或尽快逃开,所以我们立刻变得强烈害怕或是愤怒,这使我们的精神更加集中,并保证不在冗长的“推理”上浪费时间。

面对潜在危险时,大脑和身体同时迅速转换到高度警觉的状态,快速做好应对的实际准备。但问题就出在这个“潜在”上。战或逃反应在我们弄清楚是否确实有必要这么做之前就已生效。

同样,从道理上也讲得通:猜测老虎来了并迅速逃开的原始人,比那些说着“再等等,看看到底是什么”的同伴更有可能存活并留下后代。前者安然无恙地返回部落,后者却成了老虎的点心。

这种生存策略在野外非常管用,但对于现代人来说就相当烦人了。战或逃反应包括很多耗费体力的生理过程,而且反应产生的后果也需要花上一定的时间才能平息下来。光是飙升的肾上腺素就会在血液里留存一段时间,所以每有气球突然炸开都要全身进入战斗模式的话,就实在是太麻烦。我们经历一遍战或逃反应所需的全套紧张,到头来很快意识到并无必要。可是,肌肉还紧绷着,心脏还咚咚直跳,如果不靠发足狂奔或与入侵者扭打作一团来舒缓一下的话,还会因为过于紧张而引起抽筋、肌肉发僵、颤抖等其他不愉快的结果。

除此之外,还有已经增强的情绪感受。有些人被激起惊恐或愤怒后难以短时间内平缓情绪,结果往往冲着无辜的目标发泄了出去。你可以试试对一个紧张得一触即发的人说“放轻松”,看看会发生什么。

战或逃反应对生理的消耗还只是一方面。已调整到搜寻危险、定位威胁模式的大脑让问题变得更为棘手。首先,大脑会考虑当前的情况,对危险变得更为警觉。假如我们待在关了灯的卧室,大脑明白此刻看不太清,就会把注意力放在可疑的动静上,而我们知道夜晚很安静,所以一旦真有什么声音出现就会格外吸引注意,很有可能触发警报系统。另外,复杂的人脑赋予我们参与、阐发和想象的能力,也就是说我们会被没发生或不存在的事物给吓到,比如斧头杀人魔睡袍。

第3章会专门讲日常生活中大脑运用恐惧和处理恐惧的各种奇怪方式。当意识没有监督(还常常破坏)生存所需的基础进程时,大脑就格外擅长想象我们可能受到的各种伤害。伤害有时未必是身体上的,还可以是尴尬或悲伤之类的抽象形式,尽管对身体无害,但我们仍想尽量避免,而这就足以触发战或逃反应了。 /KqKChjCmLNhhqhSCVZQYf0auiOLCApNq/88NAaQxX+o4NKpOjXIG+vfw1DMk9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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