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人每天坐着的时间变得前所未有地长。体力活儿大多被坐办公室取代;汽车等各式交通工具意味着我们可以安坐着去往各地;互联网更是让我们几乎可以坐一辈子,因为远程办公、在线支付和网上购物均已经实现。
坐得太久有坏处。人们花大价钱购买采用人体工学原理设计的办公椅,就是为了尽量避免久坐带给身体的损伤。长时间坐飞机甚至会因为形成下肢深静脉血栓,造成生命危险。听起来或许奇怪,但动得太少的确会让人受伤。
运动十分重要。人类擅长动,也确实动得够多。我们这个物种几乎跑遍了地球的表面,甚至还跑到了月球,这真是绝佳的证据。有报道称,人每天步行3公里可以健脑,但实际上很可能人体的每个部位都能从中获益。我们的骨骼经过演化,变得适应长时间的步行,足、腿、髋以及全身上下都十分适合日常行走。并且还不止是身体结构上的适合,我们就像被程序设定好了似的,走起路来完全不用费脑子想。
脊椎中有神经束控制着人体在没有意识参与的情况下运动。这些神经束被称为“模式发生器”,位于脊髓较低位置,属于中枢神经系统的一部分。它们刺激腿部的肌肉和肌腱,使其按特定的模式运动(模式发生器由此得名),于是人就行走了起来。模式发生器还会接收肌肉、肌腱、皮肤和关节的反馈,比方说检测出人是否在下坡,然后据此稍稍调整运动模式,以便更好地适应当时的情况。也许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一个神志不清的人还能四处走动了,比如我们会在本章后面看到的梦游现象。
无论是逃离险境、寻觅食物、追捕猎物,还是与捕食者赛跑,不假思索地轻松运动的能力是我们这个物种存活下来的保障。有了第一批离开海洋、占据陆地的生物才有了后来地球上所有呼吸空气的生物,原地不动便不会有这样的成就。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运动对于生存和健康不可或缺,事实上我们也发展出了复杂的生物系统来确保可以经常又方便地动,那么,为什么有时候还会动得头晕呕吐呢?这种现象就是晕动病,又叫运动病。有时,还往往是冷不丁地,我们在移动途中就把早饭吐完,把午饭呕光,把吃下去没多久的其他什么都返了出来。
尽管难受的是胃或肚子,但这事儿得怪脑子。有什么道理让我们的脑无视漫长的演化得出结论:从A地到B地可以成为呕吐的正当理由?实事求是地说,人脑一点儿也没有违逆演化趋势的意思,问题出在促进运动的各项系统和一系列机制。晕动病只有在人们乘坐人工发明的交通工具时发生——比如你正坐在一辆汽车上。接下来我说说为什么。
人体依靠一套精巧复杂的感觉系统和神经机制来产生本体感觉,也就是感知身体当前处于什么动作姿态,以及各个部位要往哪里动。比如你把手放到背后,尽管看不到它,但仍感觉得到它的存在,知道它在哪里,还清楚它有没有比出什么下流手势。这就是本体感觉(proprioception)。
人的内耳中还有前庭系统,是一组内含液体的管道(这里指的是骨管),用来探测身体的平衡和姿势。前庭系统内有足够的空间供液体在重力影响下流动,贯穿其中的神经元能够感知液体的位置和变化,让大脑知道当下人的姿势和所处位置。假如液体在管道顶部,说明我们正上下颠倒,恐怕不是特别舒服,最好尽快纠正。
人的运动(走、跑,甚至爬或跳)会产生一套独特的信号。比如双足行走时稳定的上下起伏,风吹过身体时的一般流速和外界压力,还有运动造成体内液体的流动等,都会被本体感觉和前庭系统检测到。
映入眼帘的景象是运动时体外环境的一部分。同样的景象可以由人的移动产生,也可以在人不动时由外界移动产生。在最基础的层面上,两种解释都合理。那大脑怎么判断哪种才是实际情况呢?它接收视觉信息,再结合内耳中的液体发出的信息,最后得出“身体在动,情况正常”的结论,然后回神继续专注于你当时在做的事情,无论性交还是复仇或者抓口袋妖怪什么的。是眼睛和内部系统合作解答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交通工具上的移动产生了另一套完全不同的感觉信号。坐汽车时并没有可以让大脑联系到步行的那种有节奏的晃动感(除非车子的悬挂系统旧了或是坏了),坐飞机、火车或者船时情况通常也与此类似。你坐在交通工具中“被移动”时,并不是真正在动;你只不过坐在那儿打发时间,比如拼命让自己别再呕吐,本体感觉也没有产生恰当的信号来让大脑明白是怎么回事。没有信号意味着你对爬行脑什么也没做,而这一点又在眼睛告诉大脑你并没移动时得到了印证。可是,你又的的确确在移动着,前面我们提到的耳内的液体对于高速移动和加速度产生的外力有所感应,它们发送信号给大脑,报告说你正在移动,而且还动得很快。
现在,大脑从一套精密校准的运动检测系统中得到了不一致的信号,接下来该怎么办?通常认为,这就是引起晕动病的原因。脑的意识不难处理这种矛盾的信息,然而身体管理系统中更深层、更基础、潜意识的部分却不太明白要如何处理此类内部矛盾,不知道有哪些原因会造成功能失调。实际上在爬行脑看来,可能的解释只有一种:中毒。自然界中,只有毒素才会如此强烈地影响体内运作机制并造成混乱。
毒素是坏东西,而当人脑认为体内有毒时,唯一合理的反应就是:激活呕吐反射,迅速吐出毒物。脑中较高级的部分或许知道不是那么回事,但要去改变基础部分已采取的行动太费力了。毕竟爬行脑总是“因循旧习”的,几乎就像是命中注定一般。
人们目前还没有完全弄明白晕动病现象。比如:为什么不是每次坐车都晕?为什么有些人从来不晕?晕动病的发生很可能受到多种外界因素或个人因素的影响,包括所坐车辆的具体特性,神经对某些运动形式相对比较敏感等,而上述概括的是目前接受程度最高的理论。还有一种解释叫“眼球震颤假说”,认为是运动引起眼外肌(支撑和活动眼球的肌肉)被无意拉伸,以不正常的方式刺激了迷走神经(控制头面部的主要神经之一),导致晕动病。不管哪种机制,之所以犯晕动病都是因为大脑太容易犯糊涂,并且在需要解决潜在问题时可选的方案太少,好比一名被提拔到位子高于其实际水平的经理,在被要求干活时就胡说八道或大哭大叫。
晕船可能是晕动病中最严重的。陆地环境中有很多可以表明人在移动的可视目标(例如不断后退的树木);而在船上,看到的往往只有水,或者遥远得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的物体,因此视觉系统就更容易认为人并没移动。再加上航行时还有难以预料的上下颠簸,耳内的液体向大脑发送了更多信号,让大脑愈加困惑。斯派克·米利根 在其战争回忆录《阿道夫·希特勒:我对他的垮台起了什么作用》(Adolf Hitler: My Part in His Downfall)中写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他坐船被送去非洲,是所在班(squad)中唯一没有败给晕船的人。有人问他克服晕船最好的办法是什么,他的回答言简意赅:“坐到树下。”虽然目前没有研究支持,我还是相当有把握地认为,该方法对预防晕机应该也有奇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