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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几日之后,周瑾之再次拜访了关家,递的是明德学府教授的帖子,关家自诩书香门第,关父只能接见。

关夏苓听送饭的丫鬟转述了几句,说关父脸色很难看,周瑾之学识渊博,又接受了西式教育和新文化,跟关父讨论了一番旧时传统包办婚姻的弊端。关父思想老旧,全然没有理由反驳他的观点,只在他走后摔了茶杯。

半夜时分,卧房的窗户突然被敲响,一下一下,不急不缓。她以为又是陈轻晏,赶紧跑过去。担心她再次跃窗逃跑,关父将那扇窗户用木条钉死。透过交错的木板,她看见外面笑意盈盈的周瑾之。

身后树影婆娑,月色似霜,他就站在窗台前,神色比月光温柔。她猛地捂住嘴,眼泪几乎流下来。

“夏夏,这几日我找你父亲谈过了。他受老式思想影响太深,性格又固执,怕是很难说服。不过我和轻晏已经找到别的办法,你不用担心。”

他笑了笑,将一袋纸包从缝隙递进来:“这是龙须酥,老字号很有名的。快尝尝,你若是喜欢,以后我再给你买。”

就像十年前,他将那包松子糖递到她面前一样。眼前这个人,她真是没有办法不喜欢。她捧着那包龙须酥,声音近乎呢喃:“哥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夜风拂过树梢,树叶沙沙,他并没有听见她的声音,所以也不曾回答。

第二天一大早,陈轻晏就风风火火来叫门,将一沓照片扔在关父面前。照片上全是定亲对象出入各大歌舞厅和舞女搂搂抱抱的画面,一张张看过来,关父脸色漆黑。

“关伯伯,你确定要把夏夏嫁给这样一个品行低劣的人?”关母立即开口:“自然不行。嫁过去夏夏不得被他气死?何况夏夏也不同意这门亲事,我看还是退了的好。”事已至此,关父也不可能把女儿往火坑里推,退亲信下午时分就着人送了过去,一并还有那些照片。

母亲拿着钥匙打开关夏苓上锁的房门,询问周瑾之的家世:“你既心仪于他,这件事也该早早定下来,若是合适,你父亲那里我自然会打点。”

我虽心仪于他,却不知他的心意是否与我一般。他已二十有七,身边不乏出色的姑娘,或许已收到过用英文法文书写的情信,而我却连自己的心意都不敢说出口。

关夏苓一直徘徊到深夜,终于下定决心。不管他是否喜欢她,她于他的心意,一定要让他知道。从来墨守成规的姑娘,每每面对周瑾之时,总是大胆又倔强。深夜长街清冷,她真是一刻也等不了,提着裙角飞奔,到周家时,院门由内打开。她顿了一下,躲在树后。周瑾之从院内走出来,左右观察一番,步履匆匆离开。这么晚,他会去哪儿?半分紧张半分担忧,她小心翼翼地跟上了他。

周瑾之最后进了一家中药铺,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两个箱子。十年,他有了多少秘密,她一个也窥探不到。在周瑾之的书房发现那两箱西药,已是七日之后。她翻找书籍时无意中发现了书架后的暗格,一眼就认出那是那天晚上的箱子。

她本不该动它,可鬼使神差的,她打开了箱子。那些药品她其实并不能区分珍贵,但最近市面上流传一批西药,各方人马都在争夺的消息她早已听闻。这样一批数量不小的西药将会流向何方,对战局的影响都至关重要。

她不过是闺房里长大的姑娘,最令她忧愁的也不过情爱一事。可原来周瑾之一直在做这么危险的事,他不止是一个文人教授,还是国家的战士。

她无法理解周瑾之,就像她无法理解他用法文朗诵的那些句子。那是她第一次和周瑾之爆发争吵,当他看见箱子被她打开时,沉下了脸:“夏夏,你不应该乱翻我的东西。”

她手指捏得紧紧的,声音却很轻:“瑾之哥哥,不去做那些危险的事不行吗?好好当你的教授不行吗?上海现在是什么局面,风声鹤唳,你知不知道你可能会因此丢掉性命?”

他皱着眉头,一字一顿:“国运当前,我个人的生死算得了什么?”关家只教她三从四德相夫教子,从未教她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陈轻晏从门口走进来,脸上也有责备:“夏夏,我们生在这个时代,便绝不可能只为自己而活。”他们并肩站在一起,挡住门口暗倾的光,连指责她的神情都一模一样。而她,缩在阴影里,像个做错事的小丑。

曾经,她总觉得她和周瑾之之间差了点什么,如今她终于明白,他和她,差了那十年。她是旧社会里长大的姑娘,保守乖巧,此生最大的离经叛道就是为了他逃婚。而他,早已站在巨人的肩上。

那是她倾尽一生,也追不上的十年。 wMjdF9ZWbBbicw9JIHrBGN7qVvrNav8pP05HJn8s6ksLEIRr2Dzpyfp1/LGD7Som



【06】

半月之后,关夏苓听闻那批西药被送到了前线,军统震怒,下令彻查特务。再去找周瑾之,他总是很忙。不会再走三条街专程去给她买爱吃的松子糖,也不会再给她朗诵那些听不懂的书籍。

他和陈轻晏出双入对,步履匆匆,他们在为了民族大义奔波,而她只能在黑暗里被小丑吞噬。

军统收到一封揭发信,是在深夜。信中言明,那批西药的流转,和陈轻晏有关。

很快就有人上门拿人,陈轻晏被抓走时,她就站在二楼的窗边。窗外树叶重叠,遮住日光,在她脸上落满阴影。

陈家拿着钱买通人脉四处求情,关夏苓将自己关在房间,整日不见人。但有个人,容不得她不见。

周瑾之上门时,她正坐在书桌前翻看那本英文词典。为了跟上他的步伐,为了听懂他读的那些句子,她逼着自己去学习这些难懂的单词,厚重的词典里满满都是他的注释,她总是看着这些熟悉的笔迹走神。

房门被推开,她回过头时,看见周瑾之面容阴郁地站在门口。这么多年,他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她。

他将那封信甩到她面前,嗓音冰冷又难以置信:“这是你的笔迹是不是?”

就像她熟悉他的笔迹一样,他又如何认不出来,那封交给军统揭发陈轻晏的信,是她一笔一画写出来的。她没有说话,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深深低着头,嘴唇抿得极紧。“夏夏,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轻晏视你如同亲妹,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害死她?”从来不生气的人发怒之时如同狂风骤雨,她哪怕藏进地缝也躲不开。她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是她干的,嫉妒使她发狂,令人心生阴暗。周瑾之的语气是那样失望:“夏夏,我以为我们只是家国观不同,原来连是非观也不一样。”

她不懂,她不知道什么叫世界观价值观,她没有留过学,她理解不了他口中的那些新型词汇。

她拼尽全力去追赶他,为了他反抗父母摒弃门户之见,她几乎将她一生的努力都用在他身上,可她依旧离他那么远。

那十年,早已将他们分隔两岸。中间流淌的那条河,名为时间。室内一时沉默,良久,他叹了口气:“这件事我不会告诉轻晏,夏夏,不要再这么糊涂了。”他转身走了两步,在门口又顿住,从袖口掏出一包龙须酥放在桌上:“这是早上路过店铺买的,快吃吧。”窗外传来啾啾蝉鸣,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蝉鸣中,她才终于敢抬头,牵线木偶一般走到桌边。他们一个像风轻狂,一个像阳炽烈,而她,不过一朵乌云,由里到外都被黑暗裹挟。

她捧着那包龙须酥,突然就流下泪来。

陈轻晏在军统被关了一月,放出来时消瘦得令人心疼。她一个字也没说,更没有将周瑾之供出来。他们都有铮铮铁骨,愿意为了这个国家和民族付出一切。

周瑾之没有将她揭发陈轻晏的事说出来,可她却良心不安。好几次陈轻晏上门,她都闭门不见。直到那个深夜,陈轻晏和周瑾之一同前来,他们提着皮箱,一副出远门的打扮。

“夏夏,我和轻晏决定离开上海。军统已经怀疑,今后恐怕不会轻易放过她,今夜,我们来向你道别。”

她愣愣的,像是没反应过来。陈轻晏笑着抱了她一下,笑声依旧明艳:“夏夏,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只知道听你爹的话,要为自己而活,知道吗?”

她木讷地点头,嗓音像不是自己的:“那你们,多保重。”

外面下了雨,有电闪雷鸣,周瑾之将一大包龙须酥交给她后,终于带着陈轻晏转身离开。而她就一直站在原地,望着漆黑的夜幕,连眼泪流下来都不知道。

哥哥,过了今夜,就是我十八岁的生辰。

十年前,就是这样一个雷雨天,你离开了我。十年后,仍如这般。我们之间,始终隔了一个十年。

再收到周瑾之的消息,已是两年之后。信是送到陈家的,但两年时间内,陈家生意失败,早已树倒人散搬离此处。关夏苓收了信,拆开了信封。

信上,是周瑾之和陈轻晏的死讯。

他们是在香港中弹身亡的,组织希望亲人前来将他们的尸骨带回故乡安葬。信上说,他们还留下了一个不足半岁的孩子。

关夏苓收拾行李,当日便孤身前往香港。她还记得两年前那个深夜,他们携手而来,像一对璧人,笑容明艳。如今再见,隔着一方木盒,只余骨灰。接头人将他们的遗物交给了关夏苓,只有一张照片。男的温雅,女的明艳,他们坐在相机前,手指紧紧扣在一起。很奇怪,她没有哭。她沉默地收好他们的骨灰盒,抱着那个咿咿呀呀咬着手指的孩子,坐上了回上海的飞机。那个时候,她才十九岁,也不过是个孩子。

此后,关夏苓终身未嫁,将那个孩子抚养长大,取名周予晏。那是我的妈妈。 wMjdF9ZWbBbicw9JIHrBGN7qVvrNav8pP05HJn8s6ksLEIRr2Dzpyfp1/LGD7S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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