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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宰相制度之屡变

唐承隋旧,以尚书、门下、中书三省长官(定制尚书令一员,侍中、中书令各二员)为宰相,位高者晋三公(太尉、司徒、司空)共议国政,然常不全置。武德初,太宗尝为尚书令,自后臣下避不敢居,使其副左、右仆射代之,此宰相名位之一变。

官位循资而升为一般原则,苟官位未至,则虽有才识,不得与于参决大政之列,旧制之缺点一也。资位高者年龄常较高,保守性亦较重,事事因循,缺乏袪除积习之勇气,旧制之缺点二也。太宗盖有见于此,故量谋变通,如杜淹以检校吏部尚书参议朝政(贞观元年),魏徵为秘书监参预朝政(三年),萧瑀为御史大夫参议朝政,戴胄为检校吏尚,侯君集为兵尚参预朝政(四年),萧瑀以特进参预政事(九年),刘洎为黄门侍郎参知政事(十五年),岑文本为中书侍郎专典机密(十五年),皆非三省长官而得参大政。然名称有画一之必要,故贞观十七年萧瑀为太子太保(从一),李世 为特进(正二),并称“同中书、门下三品”,因侍中、中书令皆三品故也。惟仆射本二品,自贞观之后,仆射不带此称者仅知其本省之事 [1] ,换言之,尚书省长官至此已完全退出宰相之列,所任者只执行之职务。同时,非两省长官(侍中、中书令)而令预知政事者,必加“同中书、门下三品”之衔称,迨大历二年,侍中、中书令同升正二品,“同三品”之称遂不复用,此宰相名位之再变。

永淳元年,黄门侍郎郭待举、兵部侍郎岑长倩、秘书员外少监郭正一、吏部侍郎魏玄同并与中书、门下同承受进止平章事,同年,黄门侍郎刘景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自后非侍中、中书令而执政者,率称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此宰相名位之三变。

天宝乱后,充宰相者如资望稍浅,率以中书侍郎、门下侍郎(即两省之副)或他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中书令、侍中两官常阙而不设。就班列言,侍中居中书令之前,就权力言,侍中在中书令之下,《通鉴考异》一二谓“天后、中宗时侍中疑在中书令之上”,于唐代官制,尚欠深究,别于《通鉴正误》辨之。

两省及其首长、副贰之名称,又经过几次改变,今以下三表说明之:

(甲)门下、中书两省改名表

(乙)侍中、中书令改名表

(丙)两省侍郎改名表

当此各个时期,随曹名改变,充宰相者遂有“同东西台三品”、“同凤阁鸾台三品”之别称。

真宰相之数,通常止四、五员,景云元年六、七月间,乃多至十七人(李峤、韦安石、苏瓌、唐休璟、张仁亶,张锡、裴谈、刘幽求、李日知、薛稷、姚元之、韦嗣立、萧至忠、赵彦昭、崔湜、崔日用、岑羲或宋璟),是为例外。若左右仆射当光宅元至神龙元间,曾易名文昌左右相,又开元元至天宝元间,曾易名左右丞相,均有相之名而无相之实。

三省职掌之大别,计中书草拟诏敕、批答,经门下省审查无误,下于尚书省行之,署名先后,可举建中元年及三年朱巨川告身为示例。(见《金石萃编》一〇二)凡国家重事,宰相亦常自起草,(参《曲江集》、《宣公集》及《会昌一品集》便见)而大部分则责诸中书舍人,舍人凡六员,正五品上。开元之末,中书务剧,文告多壅滞,始置翰林学士,选文学者充任,专掌内命,如拜免将相、号令征伐之类。然只是差遣,与舍人之为职官者迥异。自是讫大历,任员无多,德宗以后,厥任始重,礼遇益隆,时人至号为内相。宪宗即位,始选学士中一人为承旨,宰相之任用,多出于其间。又拣宦官二人传达口命,谓之枢密使(即宋代枢密使所本)。学士不拘资历,上自诸曹尚书,下迄校书郎,皆得充,其阶未至或高于中书舍人者,往往加“知制诰”之衔(《新·志》四〇言:“未知制诰者不作文书”,大误)。兹列德宗至懿宗朝翰学与宰相统计比较表如次(其详可参拙著《翰林学士壁记注补》及《补唐代翰林两记》):

武德、贞观时代,已有以外官兼任宰相或宰相兼任外官者。(如《新书》六一,武德二年,黄门侍郎、凉州总管杨恭仁遥领纳言,又贞观元五年八月,中书令宇文士及检校凉州都督)天宝以后,此风益盛,通谓之使相。就事实言,可分为性质不同之两类:(甲)本为宰相,因事奉使外出(如至德元年十一月,崔涣为江南宣慰使),或出兼外官(如广德至大历间之王缙),回朝时仍可知宰相之事者。(乙)方镇官已高,乃加宰相虚衔以宠之(如至德元年八月,郭子仪为灵武长史,李光弼为北都留守,并同平章事),即来到京师,仍不能知宰相之事者,此项授官,晚唐至滥,通常加“检校”字样以示别。(《容斋三笔》载,光启三年十一月中书门下牒,列检校左仆射一人,检校司空八人,检校司徒八人,检校太保三人,检校太傅一人,检校太尉三人,检校太师一人,皆带平章事;检校太师兼侍中一人)

说至此,吾人更须知唐代相将并无显然之分途,武后朝如岑长倩、张光辅、娄师德、张仁亶(即仁愿)、狄仁杰、唐休璟、魏元忠,皆以宰相而提兵,其例甚多。后此,玄宗朝有薛讷、王晙、张说,肃宗朝有房琯、张镐,与夫裴度之平淮蔡,白敏中之征党项,都是科举文人而出将入相(属于唐末者不再详举) ,未见得边镇大帅“非蕃将莫能胜任” 。抑德宗之后,宰相拔自翰林学士者固多,但以蕃族而位兼将相者,天宝后却有李光弼、李正己、李宝臣、李抱玉、李光颜、李克用、王思礼、王镕、仆固怀恩、乌重胤、浑瑊等十一人。反之,太宗时蕃将虽不少,并无一人作过宰相。所谓将相蕃汉进用之途遂分歧不可复合者,殊无以解于上述之事实也。

中唐后经济困难,又尝以宰相兼知财政,如判度支、勾当度支、勾当转运租庸度支,皆其务也。此外如太清宫使、太微宫使、集贤殿大学士、监修国史等,亦常为晚唐真宰相之带衔,无关实权,故不繁记(晚唐首相常兼太清宫使,次弘文馆大学士,次监修国史,又次集贤殿大学士,见《退朝录》)。

吏部之考功郎中主判京官考,员外郎判外官考,(见旧、新《官志》)宰相亦在被考之列 。李德裕尝与武宗言:“开元初,辅相率三考辄去,虽姚崇、宋璟不能逾,至李林甫秉权乃十九年,遂及祸败,是知亟进罢宰相,使政在中书,诚治本也。”(《新书》一八〇《德裕传》)朱礼云:“独不言房玄龄相太宗十八年 ,魏徵亦十四年,何害其为治哉?”因讥德裕言论苟发,不当事理。(《事笺》一)然须知驾御之术,存乎其人,有太宗之英明则可,不能一概论也。士大夫习性,往往徇私恩而轻公义,当国太久,门生故吏,或布满朝廷,即宰相有过,不敢言或不愿言,更无论植党营私,酿尾大不掉之弊矣。亟进退则人思有为,可减少日久玩生之偏差,故德裕之论,亦适合于旧日之中国。

最后,侍中等职何以转为宰相之任,亦有寻究之必要。元朱礼云:“唐以中书、仆射、侍中为三省官,此盖汉世宦官亵臣之称 ,而以命宰相,此儒者所以讥也。”(《事笺》一)余按周金铭参预王之颁奖者“宰”最多见 [2] ,又“善夫”可出纳王命 ,宰之义为屠杀,最初当是代游牧部落酋长司宰牲之专艺,膳夫则供奉饮食,维时官制未兴,助酋长为理者无非四周执事之人。《元史·兵志》云:“预怯薛之职而居禁近者,分冠服、弓矢、饮食、文史、车马、庐帐、府库、医药、卜祝之事,悉世守之,虽以才能受任使服官政,贵盛之极,一日归至内庭,则执其事如故。至于子孙无改,非甚亲信,不得预也。”职是之故,蒙古圣旨必署当值怯薛之名字。吾人试上溯西周,下观蒙古,相隔二千年而大致相似,自无怪乎中古命相之不伦矣。

[1] 《唐会要》五七云:“尚书左右仆射,自武德至长安四年已前,并是正宰相。初,豆卢钦望自开府仪同三司拜左仆射,既不言同中书门下三品,不敢参议政事,数日后始有诏加知军国重事。至景云二年十月,韦安石除左仆射东都留守,不带同三品,自后空除仆射,不是宰相,遂为故事。”《大唐新语》一〇、《南部新书》甲及《通鉴》二〇八略同。按《新唐书》六一,龙朔二年后单除左右匡政(仆射改名)者不入《宰相表》,光宅元年后文昌左右相(亦仆射改名)之入表者必带同三品,此《会要》谓长安四年前仆射仍是正宰相之失也。又《新书·宰相表》称:神龙元年五月甲辰(廿六日),唐休璟为尚书左仆射,豆卢钦望自特进为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六月癸亥(十六日),钦望军国重事、中书门下平章事;如果钦望先除仆射时已同平章事,何须再加军国重事之名?今考《通鉴》二〇八,实是“甲辰,以唐休璟为左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如故;豆卢钦望为右仆射。”钦望初时只空除仆射,《新·表》此处亦误。至《旧书》九〇及《新书》一一四《钦望传》均称拜左仆射,乃后来所迁,盖略言之。
复考《新·表》,贞观廿三年九月李 为左仆射,永徽二年八月张行成为右仆射,于志宁为左仆射,三年九月褚遂良为左仆射,均加同中书门下三品,以后刘仁轨、戴至德都是如此,更可证实自高宗继位起,仆射已非宰相,而《新语》、《会要》、《通鉴》之记载为不确。

[2] 见颂鼎、师汤父鼎、吴彝、师遽彝、 盘、蔡 、望 、师 、害 等器。 V61YX4R715zNhcQuiiODxMqsFcFbgJKRfnmI7pSzg35MXUcIKnwhaK4FtojpOM2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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