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丽自号高句骊,北齐废帝封其王阳 为高丽王,始去“句”字。(《东北通史》一七四页)初,燕盛时,略属真番、朝鲜 。及汉兴,以路远,修辽东故塞,仅至 水(今鸭绿江,或云大同江)为界。有燕人卫满东渡 水,据其地而自王。元封三年,武帝遣兵定之,开为玄菟、乐浪、临屯、真番四郡 。元帝时(公元前三七)北夫余之高句骊人 朱蒙(《好大王碑》作邹牟)始建国,渐残汉郡,东晋安帝元兴三年(四〇四,好大王十四年),其十九世朝广开土境,平安好大王 卒掠有辽东之地。继位者长寿王之十五年(四二七,宋元嘉四),始迁都平壤。北朝之末,其国东至新罗,西北渡辽水至营州,南至百济,北至靺鞨。周武时改封阳为辽东王,隋文受禅,仍封高丽王。阳卒,子元嗣,开皇十八年,元率靺鞨之众万余骑寇辽西,隋以汉王谅为元帅,水陆三十万伐之,师次辽东,遇疾疫,死者什八九,会元亦上表谢罪,遂罢兵。
大业三年,炀帝幸启民可汗帐,适高丽使在彼,帝谕令还国,促元早入朝,元不奉诏。七年,帝遂亲征,驻涿郡。八年正月,大军既集,分为左、右两翼,每翼各分十二军如次:
⑤《汉·地志》乐浪郡有黏蝉县,《后汉·郡国志》作占蝉。一九一三年(大正二)在平安南道发见 蝉神祠碑,字作 ,系汉章帝元和二年(八五)所立。(黄著《朝鲜》四八页)
⑥《唐豆卢实墓志》作左第二军海冥道。关于分道的命名,可参《东北通史》一九六页。
(续表)
史称士卒总一百十三万三千八百,号二百万,馈运者倍之,是月第一军发,终四十日,引师乃尽。诸将各奉旨,不敢越机,至七月,九军并陷,将帅奔还,遂班师。
九年春,二次征兵,三月,驾幸辽东,四月,渡辽,六月,杨素子玄感反于黎阳(今濬县),渡河直逼东都,帝遂急去高丽而回。
十年,又发天下兵,时民军蜂起,军多失期,帝以三月幸涿郡,七月次怀远镇 [1] 。会饥馑,六军递相掠,复多疾疫,高丽亦困弊,遣使请降,并归上年叛人斛斯政,乃息兵,仍征元入朝,而元卒不至。
《东北通史》以为致败之因有四:一、万乘亲征,遥为指授;二、未立统帅,事权不一;三、劳师远袭,饷馈难继;四、敌势方强,无隙可乘(一九八—九九页)。以如许之众,钤辖之远,而欲发纵指示,一切操于日事玩乐之独夫,根本已构成必败之条件。况当日“发鹿车。夫六十余万,二人共推米三石,道途险远,不足充糇粮,至镇无可输,皆惧罪亡命”,(《通鉴》一八一)敌稍能坚壁,旷日持久,就非退军不可。尤有进者,远击异域,利在精兵疾前,炀帝挟童稚之见,以为众必胜寡,殊不知师无纪律,阻手碍脚,稍有摇撼,牵动全军,人越多则致败之机亦愈多也 [2] 。
[1]
据《东北通史》二一一页,即今北镇县附近,蓝著《隋唐五代史》一一七页同。但蓝书九四页怀远镇之下,又注称,“热河朝阳县西”;按两处所言之怀远镇,都征高丽所必经,断不能不认为同地,而北镇在东,朝阳在西,相去二百余里,何蓝氏竟有此错误也。考炀帝大业八年四月乙丑(十六日)大赦诏云:“其所役丁夫匠至涿郡者给复二年,至临榆关以西者复三年,至柳城郡以西者复四年,至泸河、怀远以西者复五年,至通定镇以西者复七年,至渡辽西镇复十年。”(《文馆词林》六九九)给复年分之多少,显因征夫所至之远近,柳城郡即今朝阳(说见后),通定镇即今新民县境辽河西岸之辽滨塔,(《东北通史》二一〇页)则怀远镇必在朝阳之东,新民之西,可无疑义。又《隋书》六五《薛世雄传》:“行燕郡太守,镇怀远”,贾耽《通道记》:“营州东百八十里至燕郡城,又经汝罗守捉”,今朝阳东距北镇县恰一百八十里上下,依此推之,谓怀远镇应在北镇县东近于辽金时之梁鱼务者较可信。若蓝书“朝阳县西”之注,可断为必误。《通典》一七八:“柳城郡东至辽河四百八十里,南至海二百六十里,西至北平郡二百里,北至契丹界五十里,东南到安东府二百七十里,西南到北平郡三百七十里,西北到契丹界七十里,东北到契丹界九十里,契丹衙帐四百里,……营州今理柳城县。”(参《东北通史》一八〇页)此一段里至,首要辨明者“西至北平郡二百里”一句,系指北平郡界而言,否则与“西南到北平郡三百七十里”一句,万万不能相沟通也。斯义既明,再依各里至求其地点,知旧说谓隋、唐之营州(柳城郡)皆今日之朝阳(蒙古人称为三座塔),其证甚确。但《隋书》志传并未见“柳城郡”之称,因之余往年疑柳城郡系大业九年征高丽时由辽西郡分出,(拙著《〈隋书〉州郡牧守编年表》一六三页)后来检得八年四月大赦诏已有“柳城郡”之名(引见前),又《新唐书》三九幽州下“隋于营州之境汝罗故城置辽西郡,以处粟末靺鞨降人,武德元年曰燕州”,始知辽西实从柳城分出,旧日所猜,恰得其反。《隋书》三〇称“辽西郡,旧置营州”,是史家之误,应云“柳城郡,旧置营州”,方合。复次,《通典》一七八称:“……复以其地为营州,炀帝初,州废,置辽西郡,大唐复为营州或为柳城郡”,辽西郡亦误,应依《辽史》三九作柳城郡。
《太平寰宇记》七一所记柳城郡四至里数,多所错误,已经前引《通史》揭出;但东至辽河南至海两项,《通史》谓“《寰宇记》皆作三百四十里”,今考《寰宇记》云:“东至辽河,南至大海三百四十里”,实应“东至辽河”为一句,其下漏去里数,金氏盖误会也。
[2]
黄元起《论中国历史上的民族战争》,其分析批判,大致分为四点:(一)被压迫民族的人民因反抗外族剥削阶级而谋解放,如八王之乱属之。(二)对社会历史的发展,发生进步或阻碍作用,如汉武对匈奴、唐太对突厥属之。(三)各民族的文化交流,发生了有利的影响,如汉武征南越、西域及西南夷,隋炀、唐太征高丽,蒙古征欧、亚都属之。(四)使中国民族得以生存,发展得以伟大,如五胡乱华、南北朝混战等,都应该否定(一九五三年六月河南《新史学通讯》)。彼所类别,我不能完全同意。姑就涉于隋、唐者论,黄氏以匈奴、突厥两战争为同类,此点自然不错;唯是,汉自高祖迄景帝,岁遗匈奴缯絮,而匈奴对汉族横加剥削,犹不之足,反时常率军南侵,肆行掳掠,烽火达于甘泉,民无宁岁,其为压迫侵略,记载炳然。大凡分析历史、不当局限于已成之事实,有时且须考虑其可能造成之局面;试取匈奴西迁,构成欧洲中古黑暗世纪来对比,便觉得汉武如不领导抵抗,欧洲之灾难,不难先演于中华,依此以思,汉对匈奴应列为解放的战争。同样,突厥之木杆、他钵,利用周、齐互斗,削弱我国,彼则持举足重轻之势,坐享两方面之供输;迨隋炀既倒,彼又拥立杨正道为隋王,与革命军相对抗,北方豪杰,尽量收罗,或给以官号,或助以兵力,无非欲延长我之内战,遂其蚕食之阴谋。更严重者,当李唐统一大势已定,彼犹两次迫京,幸而颉利不如他钵之枭雄,否则五胡乱华,将重演于隋、唐之际,故汉、唐处境,可谓大致相同。斯大林同志以为在社会主义经济制度未完全胜利以前,“保护国家以防外来危险这一职能当然还是存在着的”,(葛烈柯夫等《斯大林和历史科学》一八页)则去今一千至二千余年以前,此职能之比较的重要,自不待言。可是,黄氏对匈奴、突厥,并未考虑其破坏演变之可能,甚而彼等主动侵略之事实,亦未通体检查一过,猥以进步作用为两项战争之主脑,是所谓见其小而遗其大矣。
蒙古西侵,与希腊东侵相类,彼等带去之唯一礼品,只是破坏中亚最繁盛之城市,经过惨酷战争后,或阅数百年而不能复建,其灾害至可惊。论到蒙古当日的文化,总比其敌人为低,后来引生东西文化之交流,不过偶然的副产品,初非侵略者之始念与预料所及。抑从唐代前半叶历史观之,文化交流,并不需以战争为主要导体,吾人论史,遇着两项问题相纠缠的时候,就应比较其影响之大小以行取舍;蒙古西征者既只以侵略为目的,试抓着此点,便可以断然决然地列作侵略性战争。
依此来推论,吾人对于隋炀之征高丽,便不难得到合理的批判。首先是,隋炀师出无名,无非好大喜功的思想在作怪。其次,隋末农民大革命,无疑以三征高丽为最要原因;考自隋文统一以后,我国经济文化之发展,正表现着逐渐上升,而经过此一回变乱,人口却剧烈下降,大业五年(六〇九)有口四千六百余万,(《隋书》二九)直至神龙元年(七〇五),仍不过三千七百余万,其如何阻碍社会生产之发展,不言而喻。此一战役断应列为侵略性战争,若求其文化交流之作用,则直微末不足道矣。
赵俪生、高昭两家又提出三次征辽客观必然的原因:1.防御外侵。2.高丽“不仅具备入侵中国的可能,它还较之突厥更多地具备着于占领之后统治中国的可能。”(《中国农民战争史论文集》七一—七二页)按外侵之威胁,大业时远不如开皇之紧张,而且开皇十七年高丽入犯,隋文虽出师抵御,旋即罢兵,以后再无举动,为何单独大业时代有此必然性存在?其次,突厥强盛时高丽常与结好及聘使往来,此由突厥文阙特勤碑可以见之,如果据高丽使臣在启民处,便说他们俩要连结起来合以谋隋,未免流于杯弓蛇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