忐忑不安地坐下。还没坐稳,突然听到他老人家说:“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哦,那个,请问,这下半阙是什么来?老喽,忘记了。”
去拜见恋人的父母,这是每对恋人都需要做的事。可在我这里,却突然显得那般艰难。
身为男人,我深知自己的身家到底有多少,怕万一对方问起关于房子车子的事情,无办法作答,说谎吧,显得我太不实诚,再说,毕竟房子车子那样的大件也说不得谎,都是可以看得见的东西,不说谎吧,实在又一穷二白,甚至就连租个好点的房子都要三思而后行,这样的条件想讨好未来岳父母,在当下社会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我对乔小媚的邀请一直推托,一直推到她生气,第二个礼拜天,她在电话里给下了最后通牒。
“钟子期,你来便来,不来我也不会再邀请,到时候你想来,还要看有没有机会呢,还要看我爸爸见不见你呢!”显然,她生气了。
我能理解,身为一个女人的乔小媚,对于我这样的男人究竟是怎样想的,她爱我,希望我早点见家长,早点把婚期定下来,她眼神里流露出来的万种风情,我不是看不到,不是不了解,可是,她不知道我心里的难处。
“你真不去?不去咱俩就拉倒!”她狠狠地甩下一句话,泪奔的同时,人也飞了。
这是相恋以来,乔小媚对我说话最严厉的一次。听得出,她很生气。想想也是,一个女人想让你去家里见见父母,这本身就是对我最大的承认,而我却因为自己心里的不安而犹豫,这一犹豫倒把乔小媚的心伤了个透。
说给林森听时,他没听几句,表情就开始不对。
“这实在是不像话!”林森听完我的诉说,立即也恼了!他是冲我恼的。他说:“子期兄呀,你还真是懦弱,不就是见人家父母么?你跟她虽说一个城里一个乡下,但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也算得上门当户对嘛,有什么好怕的呢?丑媳妇终得见公婆,你是帅女婿还怕见岳父母?去吧!以你的长相跟学识,他们家一定会相当满意的!”
我摇头:“去是可以,可问题是,买什么礼物好呢?”
烟台人喜欢挑剔,他们喜欢大包大揽地送大礼包。而在当地能买到的不过是些干鲜海产品,还有什么特色的东西可以买的?再说,这礼物也不好送,轻了吧,显得没诚意,重了吧,我又没那个能力。
林森的主意历来比我多,他想了几秒钟,尾指一响,说:“有了!烟台人喜欢进补,现在是秋季,好多人家喜欢买点海参回去补下身体。不如你出点儿血,花三两千买点海参去吧,干货,好存放,礼包大点,提着去的时候还有面子!”
只能这样了。匆匆去了海产品市场,一家一家询下价来,突然发现,林森的这个主意真是不好。海参涨价了,稍微买点看得上眼的,个头大点的,就得四千左右。最后,狠了狠心,买了一家稍微便宜的,2800元一斤。不知内里如何,反正包装是很漂亮。
想娶媳妇就得豁得出去。我提着海参,给乔小媚打电话,告诉她马上去她家,可她家怎么走,我还不知道呢。
这女人就是好哄,听说我要去,竟然二话不说就报出家门,还一个劲地在电话那头美,“我就知道,你心里是爱我的,你真好!”
她显得很兴奋,以陈小蜜式的尖嗓门喊,“海滨路上直走!我在路边等你呀!”
挂了电话,心里七上八下。车很快到了海滨路上,这里是烟台风景最好的地方,背山靠水,绕过海边的时候,出租车司机多了句嘴,他说:“大哥,你家住这边呀?这边房子好贵,看来你是有钱人呀!”
本来心里就不踏实,闹不清乔小媚家究竟是什么人家?会不会戴上有色眼镜看我?如今被司机这样一说,心里就更乱了,瞅一发司机,极其不悦地反驳:“我有你大吗?别叫大哥。”
司机看起来有四十岁的样子,憨厚地笑笑:“你不是本地人吧?我们烟台人见男人就叫大哥,见女人就叫大姐,是习惯,可别介意啊。”
这规矩我懂。但心里太乱,所以难以不计较。可计较又有什么用呢?说得更直白点,我介意的并是司机的称呼,而是自己闹不明白,乔小媚究竟有一个怎样的家庭,她们家怎么会在这时?也怪自己过于粗心,同事多年连这个都没打听明白,只好在心里祈祷,就让她是一个普通人家的普通孩子吧,不然,哪里来的门当户对?
愿望是愿望,事实是事实。我这边还想得美着呢,车已经驶进那片富人小区,路边,我看到乔小媚穿一身粉红连衣裙正热情地向我挥手。
下了车,心里还是不踏实。我问她:“你家真在这里呀?”
乔小媚立即乐了,打我一下,嗔怪着说:“你傻呀,不带你去我家,还能把你带到海边卖了不成?”
同事两年,从不去打听别人的私事。所以,对于乔小媚的一切,我也是陌生的。但听她这样一说,我的心还是有些慌。停下脚,再问:“你家这么有钱?我这样去合适么?”
乔小媚很善解人意地笑:“有什么不合适的?我家也没你想像中那样有钱,我家的房子是拆迁后分的,真的没什么。”
这样解释倒也行得通。心稍稍安定下来,跟在她身后,提着海参往她家走去。
尽管心里默念着——无所谓无所谓,但踏进她家门的那刻,我还是吃了一惊!
开门玄关处,挂着一个清脆欲滴的玉坠,虽然我不懂玉,但雕工及色泽还是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价值不菲。
进到门里,豪华的装修让我又倒吸了一口凉气,电视上天天出现的皇朝家私,竟然整齐成套地摆放,56寸背投挂在墙上,两边是古典气势的大个大音响,一下子将客厅辉映成了小电影院。
我有些犹豫要不要往里走,心里有些发慌。
这时乔小媚的母亲迎了出来,看样子不到五十的样子,很年轻,虽然也挂着温和的笑容,不像电视里那些岳母一样,热情地拉着女婿的手嘘寒问暖,只是笑着点下头,然后转身指了指客厅,连个坐字也没说。
沉默的岳母,让我的心沉入谷底。
还好,还有乔小媚的父亲没露面,我相信男人跟男人之间应该能很好的地沟通。所以,在乔小媚的引导下,我进入她家偌大的客厅,客厅真的很大,沙发是真皮的,不用手摸,就能感觉到一种酥软。
偌大客厅里,空无一人。
我将目光投向乔小媚,她冲我做鬼脸,然后调皮地喊:“爸爸,来客人了!”
我忐忑不安地坐下来,一会看看在厨房切水果的岳母,一会等待着可以救我与水火的岳父大人。那刻的自己,像个离家的孩子,突然很渴望有人来问我,能帮什么忙?或是,哪怕给我一个笑脸,也能温暖我瑟瑟欲抖的心灵。
还好,乔小媚很善解人意。她一直拉着我的手,坐在我旁边。可能看出我的窘态,她随手打开了电视,然后拍拍我发抖的手,示意不用紧张,然后回头冲厨房里喊:“妈,人家给你买了海参,你倒是感谢一下嘛。还有呀,水果切好没有?渴死了!”
乔小媚的母亲这才拖着鞋子,从宽敞明亮地厨房走进更宽敞更明亮的客厅,将手里的盘子放下来,轻声说:“来,吃吧,无籽西瓜。”
我赶紧感谢,并欠起身子。她的母亲倒算温和,伸手将我拦下来,点点头,表情依然淡淡地,说:“不要客气,坐,坐啊。”然后自己又回了厨房。
这是个让人摸不透的岳母,我只好忐忑地坐下。乔小媚把西瓜递到我手里,我却没好意思吃,突兀地再放下。她一脸不解问:“怎么?你不是挺喜欢吃西瓜吗?”
“不是……你爸爸不是还没来吗?”我小声地解释。
乔小媚立即笑了,一边笑一边点我的鼻子,小声地说:“你呀,还真有心,就冲这点,我选你就没错,呵呵。”
她的手一直指在我的鼻子上,痒痒地,我上前想抓下来,却将她的小手满满地抓在手里,乔小媚到底是城市里长大的女人,很大方地反握住我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说:“子期,你不要紧张哦,没什么的,有我在呢。”
我感激地想抱她。此时此刻的我,比坐牢还要难受,如果没有乔小媚在身边,我真怕自己支撑不下去。这时候才理解那句话——丑媳妇为何不敢见公婆,原来穷女婿也怕见岳父母。
我拉着乔小媚的手,偷偷地放到唇边,想回吻一下。就在这个时候,突然身边传来一阵咳嗽声,很沉闷,却很有力。不用问,这就是乔小媚的父亲了,他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这个时候出来,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我点真背啊!在心里,我又哆嗦了一下。
乔小媚的父亲,我的岳父大人,就这么地尴尬地出现了。
身材瘦小,略显单薄,小眼睛耷拉着,模样不算周正,看得出来年龄比乔小媚的母亲要大几岁,唯一可圈可点的是,他老人家的脸特别白,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养尊处优的男人,而且他眉目间有一股犀利是异于常人的,我不敢想像,接下来,他会问我怎样的问题。
赶紧起身,我怯生生地叫:“伯父好。”
乔小媚的父亲摆摆手,话倒没多说,只是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跟乔小媚拉扯的双手上。
松开。很快。我知道,自己此时最重要的品质就是守规矩。
见我俩没了拉扯,他老人家终于坐下,脸上透着微微的笑意,指指我屁股底下的沙发说:“坐。坐。坐。”
忐忑不安地坐下。还没坐稳,突然听到他老人家说:“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哦,那个,请问,这下半阙是什么来?老喽,忘记了。”
我大惊。听说过古代有比武招亲的,没想到烟台人还兴吟诗招婿。可我也很冷静,要知道,大学不是白念的。想了想,我镇定地对出下半阙。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说完之后,我略带得意地看着他老人家,心里甚至希望听到几句夸奖。可没想到,他老人家突然又说:“我有一宝刀,深藏未出韬。今朝持赠南征使,紫蜺万丈干青霄。”
只知这是岳飞大人的词,却突然对不出来。在心里一边责备自己不好学,一边暗骂他老人家,真是多事!把我当中文系才子来考?如今的时代又不需要科考!可我不能发火呀,他是乔小媚的父亲,我的未来岳父,我得小心讨好才行。
可又实在对不出来。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乔小媚。她对我的求救是心神领会,赶紧放下手里的西瓜,上前冲她的父亲撒娇,一脸小女儿形态:“哎呀,爸爸,你这是考女婿呀?还是考状元?再这样下去就把人吓跑喽!”
乔小媚的父亲终于笑了,指指我面前的西瓜说:“吃。吃。吃。”
这老头儿,还真有点意思。说话跟常人也不一样,要么简单地只有一个动词,要么啰嗦到将岳飞搬出来为难人。但,不管怎样,我晚上回去之后,还是要多看书,免得这老头儿下次再动真格的。
这样一想,我心里的底气儿一点点升腾起来,壮着胆子问:“伯父,您喜欢诗词?”
以为这话自己是问对的了,可他老人家却摆摆手,咽了口西瓜,一字一顿地说:“不是,不是,不是。”
天呐。这老岳父着实有点意思。说话如此有特点。我冲乔小媚使眼色,她立即心神领会,冲厨房还在忙活的岳母喊:“妈,饿了,饭好没好呀?”
得到了肯定回答,大家准备起身往餐桌走,乔小媚起身先过去,我正打算紧随其后,心里嘀咕着赶紧吃完饭,赶紧走人。却不料,我的腿还没迈进餐厅呢,我的岳父大人又叫住了我,他眨着一对小眼睛说:“哎,小钟是吧?喜欢下象棋不?”
这招真狠啊!我天生是琴棋书画样样都不精通。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如果说先前的诗歌大赛我还算蒙混过关,那这次的象棋考验,我是躲不过去的。
最绝望的时候,我的脑子突然灵光一闪,记起在家时我妈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实话不怕人。意思是,不能将谎言圆过去的时候,最好说真话,这样与人与已都留有余地。
为了不将局面延伸至无法收拾,我还是对他说了实话。态度十分真诚:“伯父,对不起,我不会,真不会。”
说完这句话,我的脸一定红了吧。至少,我不敢再抬头看他。心里也一次次责备自己,为何早前不跟乔小媚好好沟通一下再来,如今一来,处处尴尬。她的母亲不冷不热,她的父亲一会诗词一会象棋,俨然把我当高知子弟来对待。这次见面与我来说,何止是尴尬呀,简直就是个错误!越聊越发现,其实我和他们家是格格不入的,或许他们需要的是一个才子型女婿,又或许是一个多才多艺的姑爷,总之不是我这种要钱没钱,要才没才的人。我觉得,自己这次上门来是失败的,很难合格。
如此一想,我就有些沮丧。就连乔小媚的母亲在餐厅喊吃饭,我也没什么反应。等到乔小媚从餐厅折回来,一边拉着我往餐厅走,一边小声问怎么了的时候,我才清醒过来,我对她说:“我来的是不是唐突了?”
她白我一眼,不满地说:“怎么?后悔进我们乔家大门了?”
我赶紧道歉。这种关头,我最不能惹的人就是乔小媚。如果她再对我冷言冷语,那我此番是来干嘛的?我笑着扯她的手,轻声说:“为了你,绝对不后悔!”有些许好的意思,不知为何,突然间觉得,自己也是一个可以为爱赴烫蹈火的人。
乔小媚天生就是一副温柔性子,立即笑了,挂着一脸明媚,推开餐厅的门,这次我的脚还是没有顺利迈进去,因为我又听到了岳父大人的咳嗽声。来不及思想,赶紧松开乔小媚的手,我低声问她:“我又哪里错了?”
乔小媚没回答,只是笑,固执地拉着我进餐厅。这时她的父亲已经坐稳了,手里还拿着一瓶五粮液,见我进来,立即指指座位说:“坐,坐,坐。”
说实话,经历了这么一大圈的考验,我也变得精明了。明明乔小媚的母亲还站着,我岂敢坐?我上前为她母亲拉出椅子,讨好地说:“伯母,您坐。”
乔小媚的母亲这才有了点笑意,明显粉饰过的脸上有几道显眼的褶子,在眼角处开了花儿。她说:“没事,你坐,你坐。”
这是进门以后,她老人家对我说的第一句完整的话。不尽有些激动,我赶紧拉着乔小媚的手表白说:“伯母,您讲话真好听,声音好听,跟乔小媚真像。哦,不,是她跟您真像,您放心,乔小媚对我的好,我一直记着呢,以后我会对她更好!”
可能是我表白地过了吧,乔家二老大眼瞪小眼地看我,显然还不适应。
乔小媚父亲的目光一直盯在我俩拉着的手上,深邃锐利,不带一丝客气,随之又适时咳嗽了一声。
我赶紧松开乔小媚的手。正襟危坐。
乔小媚的母亲看看,倒算客气:“小钟呀,是这样的,我们烟台人虽然好客,但也确实猜不出你们西边的人喜欢吃什么。这不,随便煮点爬虾、蟹子,你别嫌弃。”
我点头,嘴是咧着的,心里却极不舒服。什么叫西边的人?我们位于祖国西部,又不是跟西天接壤,这话说得明显带着歧视。
许是我的脸色引起了乔小媚的注意,她立即喊:“哎呀,妈,吃饭吧,什么西边北边,还不都在中国这个地盘上混吗?”
她母亲不再说话。这时我的岳父大人站了起来,隔着桌子给我添酒,一边添一边客气:“喝,喝,喝。”
听到他再吐动词,我突然有些忍不住想笑,想起刚刚他说的‘吃’‘坐’‘喝’,我还真乐出声儿来了,扑哧一下,嘴里刚喝进去的茶水,差点喷到乔小媚的脸上。
“怎么了你?想什么好事?傻笑!”乔小媚一边抹脸一边埋怨。
我赶紧道歉:“哦,我是在想刚刚伯父的那首《宝刀歌》,早前听着有意思,没想到,伯父竟然还能背出来。”
我的话刚落地,乔小媚倒先笑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双肩颤抖着,一直笑到不能自抑。我刚想问她原因,这时岳父大人拿起筷子敲起了桌子,一边敲打一边咳嗽,说:“哎,哎,笑什么呀?这闺女没一点样儿!让不让人家小钟笑话了?”
他不这样说倒好,越说,乔小媚笑得越厉害。直到她笑到捂起了肚子,这才说:“哈哈哈……哈哈哈……我爸爸他……你不知道,为了迎接你的到来,我爸爸他也是刚刚学起诗词来……哈哈哈……”
我立即明白了,怪不得他老人家半天不出来,原来钻在书房温习诗词去了,而做这一切的目的,只是想考一下我这个新姑爷。这老头儿着实有点意思。我甚至还想笑,但再也不敢。
被人揭短的他有些小小的恼怒,许是面子上挂不住了吧,目光死死地盯着乔小媚,一言不发。
我赶紧说:“伯父,您记忆力真好,要知道,我当年背岳飞的词可用了整整两个下午呢,当时背下来,等到老师检查时,又忘了。”
为了调节气氛,我不得不如此贬低自己。本是好意,却不料,对方不领情,咳嗽一下,声音低沉地说:“哦,我提前准备了两天,不如你呢。”
这是一个有意思的小老头,说话简洁,看人的眼神不是那么专注,但小眼睛聚光,稍一对碰,就让人觉得怵得慌。
我不知道怎样讨好他。
也不知道如何跟他聊天。
更让我不知所措的是,乔小媚的妈妈那么热情地备了一桌菜,我却一点胃口也没有,只觉得内心翻江倒海的,难受,第一次觉得,原来吃饭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
尴尬。
我的筷子停地半空,不知从何下手。
桌上的虾、蟹、还有花蛤,都那么美好地诱惑着我的眼球。可我是西部长大的,对海鲜不感冒。所以,只好将筷子伸向那唯一的一盘绿色蔬菜——拌黄瓜,翻开,里面还有新鲜的蛤肉。
乔小媚知道我不喜欢吃这些,立即对她妈妈喊:“哎呀,妈,跟你说过多备些肉、菜,不要老买这么些海鲜,你怎么不听呀?”
我赶紧制止她的埋怨,笑着对她的母亲说:“没事,我吃着烟台的爬虾最正宗,别的地儿还买不着呢。”
她母亲笑:“那多吃点儿,你要知道,烟台人招待亲朋,最拿得出手的就是海鲜,这海鲜呀不仅有利于保持体形,还有利于健康,不发胖,营养高,当然,价格不算贵,还算上档次……”
如此一提,我立即想起自己带来的海参,赶紧说:“伯母,我知道烟台人喜欢海鲜,所以带了盒海参来,秋天了,给您跟伯父补一下。听卖海参的说,一天补一个,补身又益寿。”
以为乔小媚的母亲至少会表扬或者感谢一下我,可没有。人家只是扯扯嘴角,淡淡地笑了笑,然后低头收拾一只蟹子腿去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又说错话了?还是恭维的功夫太差劲,竟然让人听了没一点感应。
再次尴尬,不知如何是好。
乔小媚赶紧给我夹菜,一边夹一边说:“子期,你多吃点儿,我妈从早上忙到现在,都是很新鲜的呢,你要知道,在烟台过日子,离了海鲜可是很难过的。”
我点头,小心翼翼地笑,笑到疲惫才发现,忘记给对面的岳父大人敬酒。
起身,我说:“伯父,给您倒一杯。”
他倒也不拒绝,递过酒杯来说:“好,好,好。”
这次倒好,把动词直接换成了形容词。我又笑了,莫名其妙,仿佛身上哪里长了痒痒肉,就是想笑。
但还是坚持把酒倒完。我说:“伯父,其实您应该喝点红酒,对血管好。”
他抬头瞅我一眼,很淡,却没刚才那样犀利,自嘲地说:“嗯,老喽,得注意一下身体,不然以后可就拖累小的了。”
烟台人叫小字辈的孩子,都叫小的。这点我明白,他是借机考验我呢,所以赶紧表白:“不怕。照顾父母是小的应该做的。”
他再抬头,看着我,这次很专注,带着几分平和。与他相对视,我才发现,其实他并不年轻了,至少额头上的纹深出卖了他的实际年龄。我猜想,他至少比乔小媚的母亲大五岁以上。
可我不能随意谈年龄,气氛又尴尬了。
沉默了少许,还是他先开了口,“听小媚说你,你们相识有两年了?”
我点头。
“你了解我女儿吗?她的脾气,个性,喜好,还有为人处事,是不是都了解?你们在一起,有没有争吵或是打架?你能包容她的小脾气还有小任性吗?”他问得还真多,我不得不认真对待。
“小媚是个好女孩,同事两年,从没见她跟人发过脾气,谦和,温柔,是公司公认的最温柔的女孩子。我跟她在一起,从来不吵架,就算吵,做为男人我也应该包容她,让着她,这点,就请您放心好了。”我一边回答,额头上一边出冷汗,谁都知道,恋爱时男人说的话不能当真,同样,见岳父母时做的表白也不能相信,这是男人娶女人必须说的谎。
尽管人人都知道是谎言,可人人在说,人人在信,我也不例外在说谎,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相信。
“哈哈哈……”他笑得很大声,似有意还无意地说:“你倒是很会说话,这点有点像我。不过身为男人你必须记住,话可以少说,但说了就一定要去做,男人就必须掷地有声,明白吗?”
我赶紧点头,“是,是,我知道。”
“嗯,还算是个诚实的孩子。”他再笑。这一笑,我倒轻松不少,说这样的套话,假话,每个男人天生都有这个能力,只要他不问房子车子这样现实的问题,我想,我都可以应付。
可是,这种侥幸,只保持了一小会儿。
“你在公司做得很出色,不知下一步有什么打算没?”他终于问起了我的工作。
我笑:“哦,一步步来吧。”
“一步步来?工作无计划?对公司也没新的展望?对自己没点要求?”他放下筷子,明显不悦,仿佛他是这公司的总裁似地,满多抱怨。
我赶紧解释:“是这样的,伯父,公司的自己的发展计划,我只想把自己手头的工作做好,一个好员工,不一定要个个出人头地,总要有人做那颗螺丝钉。”
“你倒还真谦虚。那我问你,螺丝钉重要?还是一台好机器重要?”
没料到,看似平和的他会问出这般问题。我抬头,看他锐利的眼光,突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这老头儿到底做什么的?貌似不简单。
还好,乔小媚适时打断了他的话,她一脸嗔怪地说:“爸,你不考诗词又考起工作来了,烦不烦?让不让人吃饭了?”
经乔小媚这么一嚷,两个老人突然都沉默了。
我也是第一次发现,其实乔小媚并非我想像中的那样温柔,在她家里,她应该是第一把手,至少,在她父亲之上。
都说是看一个女人究竟有怎样的性格,就看她在父母面前是如何表现的。
显然,乔小媚的父母还是很宠爱这个女儿的,至少,她的话说完,再无人反驳。
可是,我也知道,刚见岳父第一面,他的问题如果我不回答,那将是多么地不礼貌,想了想,我还是说:“这个问题挺有意思的。”
一语带过。不否定也不肯定,我暗自佩服自己的小聪明,不给他明确的答案,他的问题我在猜,我的答案也让他猜去吧,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较量,也是毛脚女婿和准岳父之间的较量。
显然,我的回答让他很吃惊,看了看我,小眼睛里全是质疑,但终究再没说话。
餐桌上一片沉静。唯有筷子跟筷子的碰撞声,再偶尔就是乔小媚的母亲吮吸蟹黄的声音,她吸一口,乔小媚的父亲就看她一次,如此轮回之下,乔小媚的母亲便恼了。
“你看什么看?又不是你来家相亲?几十年了,你这习惯还改不了?”
经乔小媚的母亲如此一嚷,我的岳父大人倒笑了,嘿嘿地,带着几分羞赧。我想像不出他到底是个什么习惯,是喜欢看乔小媚的母亲?还是喜欢听对方吮蟹子腿的声音?闹不明白,只好回头看着乔小媚笑,没想到她比我笑得还厉害,咯咯地。她说:“妈,我爸爸这辈子算栽在这蟹子手里喽!呵呵。”
莫名其妙。我继续看乔小媚。
这时桌对面传来敲打声,他的父亲开始反对:“这闺女,不要乱讲话!”
乔小媚偏不听,头一昂,颇有几分慷慨就义的感觉,冲我说:“子期,其实你真没必要紧张,你知道当年我爸我妈是怎么相亲的吗?当年我爸家也是农村的,进城上学认识了我妈,当年城乡观念多重呀,所以我姥家是一千个一万个不答应。可女大不由娘呀,我妈就是相中我爸了。我姥怕出什么枝节,只好让我妈带我爸回家来吃顿饭,没想到呀,我姥也跟今天的我妈一样,端上一来的全是海鲜,我爸爸平生第一次吃螃蟹,不会吃,呵呵,把它当黄瓜啃了,咯吱咯吱地,差点把牙咯碎喽!哈哈哈……”
是够可乐的。看来,我的岳父大人当年也比我好不到哪儿去。我想笑,却还是不敢,但还是坚强地将目光投向他。此时,他正看我,眼神跟个孩子似地,完全没了当初的威严。
“你这闺女,真是的。吃饭!”乔小媚的母亲发了话,但脸上却暗藏着一抹笑,幸福的光晕映灼着双面通红。
“哎呀,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只许我爸考验钟子期,就不许我说说他的糗事啦?”乔小媚吐着舌头说。
这时桌对面又传来了咳嗽声,咳咳地,仿佛在无声似有声地抗议。
我知道,对于一个男人来说,面子大于天,于是赶紧打圆场,起身倒酒,边倒边说:“伯父,您当年学习一定很好,能进城上学,那在当时可是一种荣耀呢。”
“那是,那是,那是。”他这次换了俩字,主谓结合。
我还是笑:“伯父,那您一毕业就娶了伯母吗?”
以为是水到渠成的事,没料到,我的话让他的脸竟微微黑起来,而乔小媚的母亲竟脸红,一反常态地往我碗里塞爬虾,边塞边说:“你尝尝,我早上从海边买来的,新鲜。”
莫名其妙。但我知道,收嘴为妙。透过刚才乔小媚的话我便明白,退回几十年,他们的结合肯定是困难重重,我甚至在想,做女婿时他有过这样的经历,能不能在成为岳父后发点慈悲,给我这个毛脚女婿一个机会?
很显然,好象他不想给我这个机会。偶尔射过来的目光,好象一直在研究我。
这是个有意思的老头,我不敢懈怠。当然,制敌的最好办法就是一动不如一静,索性,我不再说话。
而我不说话,他们也不说了。很奇怪的一家人。
这餐饭吃的,大家皆沉默。我的岳父大人再不问我的一切,而乔小媚的母亲也不多语,只是劝我多吃,看似很慈爱的样子。
吃完饭,乔小媚拉我去她的房间看相片。
进到她的房间,我这才知道什么叫女人的闺房。窗台上是几盆漂亮的水仙,细纱窗帘随着微风起伏着,透着淡雅的女人香。她的床上寝具也很素雅,床单上绣着淡紫的小花儿,看着就亲切。
我想,这一切随了乔小媚的性格,她本人就像一朵淡雅的小花,与外人看来普通,与我看来却很亲切。我很感谢刚才在吃饭的时候,她在关键时刻的挺身而出,让我避免了不少麻烦。
乔小媚一边翻着自己的相册,一边轻声哼着歌儿,很开心的样子。
我问她:“哎,你爸妈对我印象如何?你一点也不担心他们会反对?”
她头不抬,眼睛依然盯在相册上,做着自我欣赏,直到我问起第二遍的时候,这才说:“怕什么呢?他们当年不也是自由恋爱吗?”
“可此时的自由恋爱跟往常的不一样。”我说。
“有什么不一样?”
“当年自由恋爱,相的是人,彼此看中人就行。现在的自由恋爱,相的是条件,彼此条件相当才行。”
“我们哪里不相当吗?”乔小媚听了我的话,立即从床上蹦起来。
我没直接回答,将目光投向她的房间,至少有二十平吧?相当于我跟林森俩的房间大。我指指这房子,轻声说:“你家比我家有钱。”
乔小媚白了下眼球,不满地说:“我家再有钱,那是我爸妈的,与我何干?”
一句话,将我问得哑口无言。是啊,她家再有钱是上一代的,与她有什么关联呢?换句话说,我家再穷也是上一代的事,与我何干呢?
这样一想,突然灵光无限,这个女人的小脑袋瓜里还真是装满了智慧呢,我忍不住拉起乔小媚的手,刚要感谢她几句,突然房门被人推开。
我的岳父大人手上端着托盘,托盘里是刚刚吃剩的西瓜。显然,他是来问我们吃不吃水果的。可明明刚吃完饭,谁还吃得下去水果?他这般殷勤为何?
来不及想,但来得及感谢。我说谢谢的时候,他嘿嘿地笑着,眼神一直飘在乔小媚的房间,最后定格在床上。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又顺着他的眼光折回来,问:“伯父,你还有事?”
“哦,没事。我……这个相册,其实挺有纪念意义的,这里边有不少小媚小时候的照片,你看了没?来,你看。”
他边说边走到床边坐下来,翻看乔小媚的相册。然后指着一张婴儿照说:“这是小媚过百岁时照的,那时的她可聪明了,逢人就笑,谁见了谁喜欢……”
我抬头,看他背后站着的乔小媚,她正调皮地冲我做鬼脸。
随后,他又翻到下一面,指着一个满头乱发的小丫头说:“瞧见没?她小时候还挺邋遢的,她妈妈是个干净人儿,上幼儿园前儿总给她收拾妥当,可不用半天她就全乱了,这张照片是她刚上幼儿园的第一天,我跟她妈妈不放心,中午去看她,没想到,第一眼就发现她乱成这样……”
我再抬头,看他背后的乔小媚,她的表情已经有些无奈了。
可我看得出,就算是无奈也是装出来的,里面包裹的是一种真要的幸福,被父亲宠成小女孩的幸福。
然后,我的岳父大人一张张一件件地讲下去,我不得不佩服他的记忆力,乔小媚从小到大的每一张照片背后都有一个故事,他都记得。讲到乔小媚上大学时,我突然看到一张她跟某男生的合影,竟然还笑得那么明媚,我问:“这是谁?”
没等乔小媚回答,他赶紧说:“哦,这个呀,是当年我们的邻居吧?俩人在一所大学遇上,不容易,就照张相留了个纪念吧?是不是,小媚?”
我回望他背后的乔小媚,眼神里自然带着不信任。明明那张照片上,乔小媚跟那个男生很亲热地拉着手,再亲的邻居也应该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
果然,乔小媚张大了嘴巴,想给我一个解释。可偏偏,他父亲又翻开另一张照片,指到我面前让我看:“看呐,小媚弹钢琴真漂亮呢!”
我早见识过乔小媚的琴艺,更何况刚刚那张照片跟影子似地烙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所以我对接下来的照片没了兴趣。
乔小媚瞧出我的不悦,立即对他说:“爸爸,西瓜吃完,我们自己看,你可以出去了,请带上门,谢谢!”
女儿下了逐客令,这是一件没有面子的事。更何况还是在我面前。所以他并未动半步,嘴里却不依不饶地:“这孩子,我跟小钟说说话儿,怕什么。”
乔小媚不领他的情,一边扯他起来,一边说:“爸爸,我们俩谈点事儿,你先出去吧,去厨房陪妈妈洗碗多好。”
再不情愿,他还是被拉了起来。走出房门的时候,回头看看我,我还他一个微笑,这才放心地关上门,离开。
我看了看他关的门,只是虚掩。这老头儿够有意思的,像电视里的间谍,时时处处防着我呢。
我冲乔小媚笑:“你爸爸是做什么的?防范意识太强了!我在你家,还能对你怎么地?如此不信任!”
乔小媚没回应,脸色讪讪地:“子期,其实那张照片是……”
我知道她要说什么。但没让继续说下去。这年头的男女,哪个没有几段旧情?更何况是上大学时的烂帐。书上说,一个男人应该在乎自己女人的现在及将来,而不是过去。抓着过去不放,那是傻子才干的事。
我拉过乔小媚的手,故作平静地说:“过去的,咱不提,我爱的是现在的你。”
乔小媚幸福地扑进我的怀里,喃喃地说:“子期,你真好,你真好。”
我笑。自己心里明白,假装平静,实在不够真诚。从进乔小媚家门那刻起,我一直幻想着跟她的家人打成一片,至少让她父母喜欢我。可吃一顿饭下来之后,我的心虽然不忐忑了,但也不太平。
按照常理,一般都是岳母喜欢相女婿,然后问东问西。在乔家,却一切全乱了,乔小媚的母亲从不问我任何问题,脸上除了客气就是礼貌,仿佛我只是一个来家里坐客的客人,而非将来跟她女儿共度一生的女婿。
再有,就是乔小媚的父亲。一个大老爷们,刚进门就跟我对诗,本身已经够可笑的,还偏偏有那么一段跟我类似的经历。按理说,都是从农村飞到城里的凤凰,他应该懂得我的心思,应该对我多加照料才是,可为什么总透着一股戒备心理?
正想着呢,门突然又开了。
我的岳父大人这次还算留面子,人没进来,声音先进来了。
“那谁,小钟,你真的不会下象棋吗?会的话,咱俩杀两盘?”这声音,明明透着不信任,说话时,脑袋顶着小眼睛,已经探头过来,目光扫向我和小媚,看到我抱着小媚,整个人几乎是飞进来的,“走吧,走吧,杀两盘!”声音急促,仿佛杀的不是棋子,而是我。
这老头还是对我的作风不放心啊。我赶紧松开抱着乔小媚的手,很不平静。
我坐在床边上,腿是叉开的,乔小媚正站在我叉开的腿里,这样暧昧的距离跟动作,显然不雅。我想他也猜出几分来了吧,所以,只站在门外,眼睛盯着地面,又问:“小钟,下不下象棋?”
我哭笑不得地回答:“对不起,我真不会。”
他有些讪讪地,退出门去,这次没关门,还掩都没掩上,一条能容他随时钻进来的门缝,拉开了我跟乔小媚的距离。
我知道,这叫“纪律缝”,随时观察我有没有违纪用的。这样一想,跟乔小媚亲热的心没有了,而且还特别忐忑。
我说:“该走了,我要走了。”
乔小媚一改往日淑女模样,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把关狠狠地关上!关门声很大,不仅震惊了我,一定也镇静了门外的岳父大人,我明显地听到了他的咳嗽声。
接下来让我更加震惊的事情是,乔小媚疯狂地抱过了我,凑上她的红唇,狠命地吻住我!从没见过这样疯狂的女人,我有些喜悦,有些享受,还有些颤抖。当然,不是因为幸福而颤抖,是害怕。我怕门外的人再次闯进来,那样,我就算有嘴也说不清了!还好,一切安静。
等到我跟乔小媚幸福地喘息时,门外也没什么动静。
我对乔小媚笑:“你真大胆,这可是你家!”
乔小媚坏坏地笑:“就因为在我家,所以我才敢!如果在你那儿,哼,我可要离你远点儿!”
一个女人在自己的地盘上,原来可以无所畏惧到这种程度。
我不得不佩服乔小媚的勇气。
但是,心里也有小小的担忧。她如此聪明,她的父母岂不是更聪明?想起她父亲那双小小的眼睛里,那些大大的不满,我便心有余悸。
我还是决定离开乔小媚的房间。
我对乔小媚说:“还是给你爸妈留点面子吧,我们应该多陪陪他们。”
话说得极平常,乔小媚眼里却涌出几许感激,不算漂亮的脸蛋因为激动而绯红成片,忍不住,捧起我的脸小啄了一口,跳下床来,拍拍巴掌说:“你真好,我就知道自己没看错人!”
我在心里笑。其实这样做的真正目的,是怕她父母对我印象不好。乔小媚非要把我想得那么好,就随她想吧,我何乐而不为呢?也彻底明白了,女人在恋爱时,智商真的为零。
出了乔小媚的房间,我俩一前一后坐回客厅。规矩又老实。特别是我,离乔小媚远远地,刻意地保持着同志友谊间的距离,其实这是做给岳父看的,我也知道,他的小眼睛一刻也没停地扫描着我们。
我的岳父大人正坐在电视机前看央十,见我俩一直生份地坐着,立即关上电视,小眼睛里盛满了疑问,小心地问:“怎么了?你俩没事吧?”
明知故问,这是个很难搞定很难摸透的小老头儿。
我冲他笑笑,再摇头。
这老头儿真有意思,在乔小媚房间时,他一直进进出出,仿佛怕我占了自己女儿的便宜,如今我俩正大光明地坐在他面前,经受他的‘注目礼’,却不料,他又生出了这种疑问。
乔小媚倒比较实在,顺手将电视打开,说:“爸,我俩挺好的呀,你瞎猜什么呢。我妈呢?她干什么去了?”
这时厨房传来砰砰剁菜的声音,我不明所以地看向乔小媚,小声问:“伯母还在厨房忙活什么?”
“哦,她在准备晚上的饺子,你们一会准备着吃就是了。”乔小媚的父亲抢先回答。他的话音刚落地,乔小媚立即孩子似地蹦到我面前,不管不顾地拉起我的手:“走,我们出去转转,一会回来吃饺子喽!”
我尴尬地看看她父亲,老头儿微微点下头,貌似赞同。
得了应允,我跟乔小媚出了门。刚走到门口,他又突然唤乔小媚:“丫头,晚上海边风大,披上件外衣吧。”
乔小媚挽了我的手,叽喳着跟我说她妈妈的手艺,并没理睬。
这时他又在背后喊:“你俩加件衣裳吧。”
乔小媚听到了,有些不耐烦地摆手。
不知为何,他声音里的轻柔让我记起了家里的父亲,父亲的话总是不多,却字字句句透着真切的关怀。
我对乔小媚说:“要不,你还是披件外套吧。”
乔小媚认真地看看我,顺从地点下头:“那好吧,你等我。”
趁她去房间换衣服的空档,我跟他的目光相遇,那目光虽然有些混浊,却仍然透着一股犀利,不明所以,四道目光在半空中短兵相接。
那眼神里,明明有些嫉妒的成份。可我闹不明白,他在嫉妒什么呢?
还好,乔小媚换衣服回来,拉上我往外走,有说有笑地,让我将刚才的不快瞬间释怀。乔家离海岸线不远,下楼之后站在公路两旁就能看到海了。季节转凉,海边人却依然那么多,不算大的烟台,海边却始终繁华如初。
乔小媚一脸幸福地拉着我的手,不松,不避讳,比刚才在房间里的样子还要放肆。偶尔有路人过往,只要跟她相熟的,她也会大大方方拉上我去介绍:“哦,我男朋友,来认门的,嗯,男朋友。”
那肯定的语气,让我忍不住有些赧颜。表面上看我们相处了两年,其实那只是同事关系,并没有要好到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势头。所以,我好心地提醒她:“别这样张扬,哪天我们出个什么状况,你怎么解释?”
乔小媚不满地抬头看我:“怎么?你还想当跨世纪的陈世美不成?”
我赶紧解释:“不是第一次到你家来吗?我怕你父母不同意呢,你倒好,这么大方地承认……”
我的话还没说完,乔小媚又咯咯地笑了:“傻冒呀你,我妈都包了饺子了,不承认你,她那么忙活干嘛?烟台人有个习惯,新女婿上门,如果岳父岳母看着中意,势必会留着吃两顿饭,晚上这顿肯定要吃饺子呢。”
她的话让我茅塞顿开。
这也让我多多少少在些欣喜。没想到,乔小媚的父母还真开明,一不问家世,二不问身价,就凭一次见面,便应承了一门亲事,要知道,我要娶的可是他们的独生女儿呢,从这点上看,我确信乔家人还不错。
乔小媚聪明地看出了我的心思,点一下我的脑门,嗔怪着说:“你呀,别想太多,你应该明白,在我们家,只要我乐意,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所以,你要专心对我好才成哦。”
我赶紧笑,一脸地小心。但心里对今天的相亲还是有了些思考,新姑爷上门,原来如此不易啊,心里像揣了些蚂蚁,不停地撕杀着,一个声音说,快离开,一个声音说,要坚持!
当个男人,难啊,特别是新上门的毛脚女婿。
乔小媚表面上是大方得体,个性贤良,但她在家里依然是小女儿模样,显然也是受了娇惯的。我又有些担心自己身后的那个家,我怕她去认门时,会受不了我们家那份寒酸。于是,掉转头问她:“你真的愿意跟我吃苦么?生活可是很现实的。”
乔小媚将我的胳膊挽得更紧,咯咯地笑:“呵呵,只要你爱我,什么都会有的。”
她笑得诡秘,任我再追问,也不多说。而我看着蔚蓝的海岸线,突然发现,自己有些爱上这座城市。烟台,不算大的烟台,没有多少名吃的烟台,满街并不全是美女帅哥的烟台,一听东北口音便会拧起眉毛的烟台人,一说南方话便认为对方是款爷的烟台人……无论哪种,我都喜欢。如果能留在这座城市,能娶乔小媚这样贤良的女人为妻,再生一个可爱的孩子,我想,一定会很幸福。
再看看身边的乔小媚,一脸娇羞,得意忘形之下我拉起她的手,嘻哈着说:“那,就让我嫁给你吧!”
只是一句逗乐的话,却不料,乔小媚的眉头突然拧了一下。
“你娶我,还是我娶你?”
“烟台这边有你的家,你就娶了我呗!哈哈哈……”
继续逗她,有些过得陶醉现在的幸福感觉。家里父母一直催着我的婚事,甚至有几次母亲还小心翼翼地问,能不能找个当地的?不求富贵温饱,只要家是本地的,那样对自己也有个照应。
疼儿莫若母。如今,只要跟乔小媚结了婚,母亲的心愿就可以得已满足。
我拉起乔小媚的手往她的家飞奔,没想到她只跟着跑了几步,突然说:“我得打个电话,你先等等。”
然后,看她一脸忧虑地拿起电话,离我远了,且声音细细地,越飘越远,不知道到底说了些什么,跟哪个打的电话,只知道,再转头看我时,她眼里的内容完全变了。
很冷。带着一股失望,失望里又透着莫名其妙的犀利。一如她的父亲。
我忙问:“出什么事了?小媚?”
“没什么大事,不过我妈说,家里有点事要商量,所以晚上的饺子就不能请你了,你看这事……你还是先回去,好吧?”
看看她脸上不自然的表情,那一片生动的雀斑已经潮红。我明白,这是一个谎言。
可我还能拆穿么?不能!
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事情突然就变成这样?我有些惘然。
但男人最后一丝自尊让我明白,问不得。索性,假装大度地看着乔小媚,我说:“有什么我能帮上的,尽管说;如果感觉我在这里不方便,那我走便是了。”可她连句道别都没有,径直就离开了我。
转身。突然涌出一个词:华丽丽的背影。我想,自己的背影一定不够华丽,所以,乔小媚没有唤我回去,尽管我走得很缓慢,尽管每走一步我总是侧耳倾听一下,可身后始终没有任何声音。直到走出老远,我还不确定乔小媚到底是怎么了?甚至还一厢情愿地认为,她此时说不定就站在原地看我呢。
转身,人影杳无。夜色浸染大地,些许黯然,一如我的心情。这烟台女人啊,如此善变,连个转身的理由都没有。我在想,自己今天到乔家认门的行为,是不是错了?
就算乔家真有什么大事、要事,既然我已经认过门,那何必拒我与千里之外呢?这是一种见外?还是根本就对我不承认而找的借口?
怎么想都琢磨不透。这么黑的天了,把我一个人落下,就算做不成姑爷,至少也算得上一个客人吧?如此待客之道,真不敢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