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照凡仰头靠在沙发上，一副舒适而不需要加以修饰的姿态，“你跟她们不一样。如果那些姑娘拥有二十层楼的可支配事业，也不至于为了一两句话失去原则。”他展开双手，伸了个懒腰，“别一副跟我表白被拒的样子，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会不清楚吗？又约了哪个搞不定的投资人，想让我帮你出面？”

陆菱笑了笑，伸手将落在前面的刘海括到耳后，“你怎么那么了解我？虽然我们俩算是青梅竹马，可我对你的了解可远不及你对我的了解。但有一点我是确定的，长辈总说你笨，其实你比谁都精。”

当然了，在世人眼里，他放弃了覆盖面达半个国家的事业，选择窝在二十层楼之一的小办公室内和文字谈情说爱，畅谈人生，不是愚笨是什么？可他心甘情愿。

“我宁愿你当我是个愚人。”任照凡弯下身盛水烧水，在青梅竹马面前，不必将自己当外人。

陆菱还是要努力一下，“你就不能帮帮我吗？汪JASON投资向来看人不看项目，没有你出马，我已经溃败一半。”

室内薰衣草的味道渐渐淡了去，白烟散了，底空了，没有外力的支援，机器也不愿意朝前一步。

“还有一半胜利的可能，加油。”任照凡在桌面上翻了一阵，没找到口味适宜的茶包，便决定只喝半杯热开水。

陆菱踩着高跟鞋，朝他走来，昂首挺胸坐在他对面，“你就不能看在我答应你不开除那个姓蒋的编辑的份上，回报我一次吗？”

他沾了一口杯子里的热开水，太烫，入不了喉，他有足够的时间与耐心等待它转温，“我亲口提议留下来的人，你舍得开除吗？”

陆菱只好认输，是啊，谁不知道任照凡看人的眼睛太毒，能力大小三眼断定，他们部门那些姑娘，虽然各有各的缺点，但在编辑能力方面绝对称得上行业顶尖，新来的这位尚未毕业的小姑娘虽然有些差距，但潜力这样的东西，她还没见任照凡判断失误过。她心里有点闷，站起身回到原位，往香薰器里滴入精油，浓烈的香味在一瞬间扑面而来，使她自然而然顺畅了不少。

她有二十层楼的产业，犯不着为一位志趣相悖的投资人或者一位心在别处的男人而惆怅，这段时间追求她的男人可不少，尤其是对面百货商城的大股东袁城野，撩妹技术超群，几次令她心湖泛起涟漪，她视任照凡为不可或缺的好友，仅此而已，虽然这位好友不太好搞，但这不磨灭她希望他阳光些的决心，“那个叫蒋蜜的小姑娘，也是情感遇到挫折的小白鼠？”

任照凡将盛着白开水的茶杯放在桌面上，目光飘忽不定。

陆菱已经读懂他的答案，“你要清楚，你没有能力为这世界上所有感情遇挫的姑娘抚平心伤，无限往自己背上增添责任，只会让你不断重复痛苦。那些事从来就不是你的错。”

他没有如同面对其他问题时那般轻松自然的应上，他还没脆弱到轻而易举被揭开一片伤，有些痛苦已经在内心深处腐烂，不痛不痒了，但不意味着消失殆尽，真正能够如影随形的，即是将它视为生命的一部分，何来挣脱？

陆菱洒入精油时有些走神，以至于没有控制数量，使午后的室内如同正值花期的园林般馥郁，浓香让人昏昏欲睡，所有的问题都应该休眠，所有的答案都应当闭眼。

她却还是想说，想用抹上香氛的鸡汤叫醒一位长眠的智者，“如果你将来爱上了一位姑娘，你还会继续这么做吗？没有女孩能够接受配偶这样的行为，你总要伤一个人的。”

有人睁着双眼，存活于这个世界，却不愿放眼思考太多的未来，“等爱上了，再说吧。”

无病无痛的时候，为什么要吃药呢？

他很清醒，从那以后，再没有彻底沉睡过了。

蒋蜜回办公室后趴了一会儿，脑中不断反刍刚才发生的事，仗义相助的事通常发生在故事里，溢出现实倒是从未想过，更何况这位英雄还是任照凡，这个她从第一眼就没有好感的男人。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在感受到任照凡对自己的过分关注后“照顾”后，她对他的不良感受虽没有立即消除，但距离感与厌恶感无可否认是有减少的，他至少不是一个不应当接近的人，仔细想想，或许他天生便是那样的性格，女孩自然而然喜欢亲近他些，这能怪他吗？

天呀！她在做什么，她居然将抚平自己对任照凡的负面感受，有计划地朝向正面感受靠拢，不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吗？他恰好旁观了一切经过，正义感驱使，换做是她，她也会这么做。

所以，他们同等善良。

仅此罢了。

任照凡返回办公室时，已经是下午，斜阳懒懒的泼洒在窗台上，他整个人如同一朵枯萎的花，比阳光还要萎靡。

今天轮到蒋蜜审核后台留言，正文是关于一对从校园走到婚纱的夫妻，幸运的开始，美满的结局，让人觉得世间一切苦痛都与他们无关。她眼中闪过一条又一条少女的感叹，有祝福，也有结合自己的经历表达遗憾，世人的经历有时相似得惊人，可细细品味每一个拐点，又能咂摸出全然不同的滋味。

她见到任照凡双眼无神，不与任何人打招呼走回办公室时，心里拧了一下。好奇，但无法试探，她认为两人的关系还没有到只因一个表情而追问其产生原因的地步，其他几位姑娘竟都埋头于繁忙的工作中，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幕。

蒋蜜继续审核留言，突然间，她看到了一位从头像判断大概是个女孩的评论：和恋爱三年的男朋友分手了，原来这些年他一直背着我和不同女孩约会，所有的甜蜜都是假象，我恨渣男，我恨这个世界，愿来生无渣男。

这是一条需要重点关注的评论，部门有规定，如发现有厌世倾向的留言必须统一记录上报，在看到这条规定时，蒋蜜下意识想起曾经在文章下方的留言“有时想想余生这么长，竟只感到铺天盖地的绝望”，但仔细思考，觉得这句话并没有显著的厌世，与那些直接提到“来生”、“自杀”、“服药”的相比，她不过是一个心里暂时感到难受的姑娘罢了。

她将这条评论做了标记，发送予任照凡。

具体该如何处理，她无权过问。

她下班时，任照凡已经提前离开了。部长的特权是免除打卡的繁琐规矩，她有些羡慕。

蒋蜜对地铁的阴影尤在，算了算这个月的花销，选择搭乘公交车。从这里到学校只有一班车，且停靠的公交车站在大学城入口，走回宿舍至少需要二十分钟，她打算下车后先去吃晚餐，步行时正好可做消化。

等待公交车来临时，她收到一张健身房的广告单，新开业，年卡价格优惠，她有些心动，正想拉住那位发传单的小哥问个究竟，仰头望见了任照凡。

他与一位裹着大衣的女孩走在一块儿，正朝百货商城的方向走去。那女孩的打扮有些怪异，还未到深秋，她却是一副处于寒冬中的打扮，或许是畏寒，她戴着贝雷帽与毛线口罩，仅露出的眼睛在黑夜的柔软灯光下并不明显，蒋蜜无法看清楚她的模样。

女朋友？

她等待的公交车来了，没能让她有足够的时间站在原地思考这个问题。

迟迟才来一班车，又逢上这一时间，车内十分拥挤，蒋蜜使了吃奶的劲，就差没把自己拧成一团棉花，才塞在了入门处。

公交车朝前行驶，蒋蜜的后背紧紧贴着前门，她的目光无神飘荡着，脑中思考着以后回去的路，是否还有其他选择。

夜色笼罩下的城市美艳动人，然而蒋蜜却实在无力欣赏。

下一站是百货商城站，两站距离不远，但要绕到前方的十字路口拐个弯。夜里的车辆多，满街的车灯形成一道别致的风景线，这一带近期有修路计划，有些区域已经挖出坑，围上告示牌，石子满路堆积，车辆颠簸前行，如同过山路。

蒋蜜努力将身子往车厢内部挤，但前面堵着两位胸肌结实的男人，他们没有丝毫要让道的意思，她叹了口气。

到达百货商城站前，蒋蜜已经看到车站密密麻麻站满人，见到有车进站，疾疾跨出一步，可这车内已经容不下人，除非有人下车。

公交车到站，司机将前门打开时，蒋蜜觉得身后有阵强力侵袭，她伸出双手抓住扶栏，还未抓稳，耳边传来轰隆隆的声音，有人挤上车来，她被朝后一推，反应的时间甚至还未有，便跌到了车外，她拨开散落在额前的头发，望向车前门，她刚才的位置被一位中年女人所占，她的身后还有不少人想挤上去。

蒋蜜试着朝前走一步，但只是徒劳，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车门关上，渐渐远去。

她叹了口气，只好退回站台，等待下一班车。

等待了大约有五分钟，她咬咬牙，决定还是叫车吧。

大广场上的灯光绚烂迷人，连夜里的风也似披上一层外壳，她要穿越广场，到东北门处汽车停靠点叫车，风有些大，她将手机放回包里，立起领子，双手钻入口袋中。

广场上的男女不少，有散步的，有谈情说爱的，也有茕茕孑立的，陌生人的目光在广阔天地间游离，要有几万分的巧合，才能落定？

蒋蜜偏偏落定了，落在熟悉的身影上。她看见了任照凡与那位姑娘。 9lItnPHOqr8ZrLCbs5YCDIjxBrkG+e5GUztPP7Assmqkac8lMEFuoITO180F6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