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凭蒋蜜不愿意，也抵不过任照凡要带她到对接百货商城买衣服、请吃饭赔礼道歉的热情。

好吧，她也不想顶着满背的酸梅汁度过一整个下午。

过街前，任照凡体贴地将外套脱下来罩在她的身上。她没有拒绝，裹着衣服走在白色条纹的斑马线。秋的程度越深，风的凛冽程度越增，马路上栽有挺拔且树叶尚未凋零的树木，遮挡住来势汹汹的风，但当走到百货商场广阔的中央广场时，失去敌人的狂风毫不怜悯地砸在他们的身上。

她微微转过眼看任照凡：他身上的白色衬衫被风打得贴身，这人的身材和外貌一样，都能把小女孩的魂勾进去。蒋蜜不认为自己是个小女孩。

任照凡看着自己那件起不到什么作用的薄外套，低低的声音在风中飘荡，“走快点，当心感冒。”

多么认真的一句话。

两人走进百货商城时，坚硬的漆刷得洁白的墙面阻挡了风的侵袭，温度适宜的暖气缓缓淌来。

男士陪女士购买衣服，且全程温柔体贴、大方出卡的情形常有之，但并不常发生在两位貌似不太熟悉的领导与下属之间。面对售后小姐们“小姐，你男朋友好帅啊”、“小姐，你真是太幸福了”、“好甜啊，怎么有人笑起来这么好看”之类的赞叹以及填满羡慕的目光，她沉默着快速行动。

蒋蜜换上一件宽松且棉实的卫衣，在她走出试衣间，说出“可以”时，任照凡已经背着她默默付款，所以，她不知道这件衣服的价格，但从该店所处的地理位置以及装置、服务来看，必定不是她通常扑往的便宜货。

紧接着是吃饭时间。

她跟在任照凡后面走入一件高端西餐厅，时间已过了正午饭点，餐厅内的食客稀疏。任照凡显然吃过饭了，但为了配合她并不让她觉得尴尬，还是勉勉强强点了一份沙拉，坐在她的对面陪她一口一口嚼着。

她低着头，像在完成任务般。

为什么她不拒绝呢？告诉他没事，她可以自己解决，因为她凭借着对任照凡些许的了解，猜出了对白：

“没事，我自己解决。”

“不行，这是我造成的……”紧接着各种道理。

既然这件事已无法简单，不如选择最素净的复杂。

这家餐厅的玻璃窗正对中央广场，那块LED大屏幕正在播放全新的化妆品广告，肌肤吹弹可破的女演员对着摄影机弯弯嘴角，真是美得惊人。

蒋蜜是在吃完盘中餐，抬头时望见那块屏幕的，但她的目光没有过久停留于上面，而是装作不经意地落到任照凡的脸上。

他像个不挑食的孩子，举着叉子将碗中的水果与蔬菜一块一块放入嘴中，慢吞吞地嚼，时间一点点被消磨，他不知道她已经完成了午餐。

等任照凡吃完饭，抬起头时，才见到已经将刀叉放在一旁，目光宁静而温和地望向窗外的蒋蜜。她的侧脸予人一种和煦的舒适，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骀荡的弧度。如果他早几年遇见这个小女孩，或许会想带她去看看这个云兴霞蔚的世界，但只是或许，更大的可能是，他因为埋头于搭建繁盛的事业城堡，冷落且对她造成万般伤害。

他是那样自私而无情，什么山水风光，什么儿女情长在他眼中，不都与人民币画上等号？有些错误，一辈子但凡涉水一次，即要用余生来赎罪。

蒋蜜回过神来，望向他，“你吃完了？”

“嗯。”他也像是被惊醒的梦中人，不过醒得迟的，通常要招人围观而更显狼狈。

买单，离开，这个过程中两人没有多说一句话。

这是蒋蜜第一次见到任照凡处于这样的状态，她以为这个男人哪怕说不上无忧无虑，至少不应当有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像是那种从小被豢养于温室中的富家子弟，看待一切都如同置身山水诗画，浪漫得高高耸立，认为人间疾苦都可通过正能量的鸡汤化为甘甜，可刚才从他眸子里见着的确实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二十几岁的男女说沧桑未免太过，但过分的成熟亦是惊人的，一双深邃的瞳孔往下扒去，是无尽的懊悔与自责，流出的光彩都是自我捆绑式的呻吟，使人有种只望一眼，便被遮住视线的错觉。

蒋蜜掩盖住心底无限的好奇，选择沉默不多言。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商场。任照凡的薄外套已经返回他的身上，染上的淡淡酸梅汁香气一时半会儿无法彻底消除，但也不算太刺鼻的恼人气味。

就要走到通往大广场的玻璃门时，蒋蜜看见一行穿着打扮青春艳丽的女孩并排走进来，她们统一画着不浓不淡的妆，连口红唇色都一致，但美得各有特色，让过路人难以不将目光多停歇几秒。蒋蜜一眼认出了苏梅。

擦身而过是最好的安排，偏偏她们不愿接受这样的安排。

站在苏梅旁边的一位女孩睨了眼蒋蜜，语气不佳地说，“梅梅，这就是蒋蜜吧？”

苏梅动作幅度轻微地点点头。

那女孩像是从鼻子里哼了声气，停下步伐指着蒋蜜，“蒋同学，大家是校友，也都是女人，我提醒你，不要勾引周舟了，苏梅和周舟好不容易走到一块儿，他们的相爱我们都看在眼里，奉劝你懂得自尊自爱，不要再干那些猥琐的事。”

讲得既大方又委婉，既温柔又凶狠，既笑里藏刀又苦口婆心。蒋蜜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事，在这样的场合里，自己像是个费尽心思勾引人家男朋友的坏姑娘一般。

出口处来来往往的人不多，但也不少，虽没有人特地停下脚步来对此指点，但路过者竖起耳朵，侧目而视的不在少数。

距离蒋蜜不远的任照凡自然也听见了，他的脚步顿了顿，转过身走到蒋蜜身边，眼角一弯，和事佬的姿态，“蜜蜜，你同学？”他望了眼说话的女孩。

蒋蜜不知所措到了极致，也无力细分这么称呼究竟合不合常理了，她心底燃起一阵愤怒，可找不到逃离的方向，亦无法就地遁隐。

他像是读懂一切事迹的从天而降的帮手，一只手自然而然搭在蒋蜜的肩膀上，“小姑娘，说话之前要厘清事实。”他望了眼像被包裹在被窝中瑟瑟发抖的苏梅，“我见过你，还有你男朋友，前几天死皮赖脸求我的蜜蜜做他演出的助手，我劝蜜蜜别去，可蜜蜜想着同学一场，出于江湖道义答应了，我怕你那男朋友心怀不轨亲自送蜜蜜过去，全程旁观，你们倒跟整人似的说不需要就不需要了，我要找他算账呢，蜜蜜拦着我叫我别惹事，今天你们倒还自己送上来。没事，来，挑明了说，把你那个叫周舟的男朋友叫出来。”

苏梅脸上青一阵紫一阵，若有地洞大概是要撒腿就钻的，她哪知会挑起这么大的事？女孩嘛，总喜欢跟闺蜜抱怨、讽刺与寻求安慰，有些事谈到夜深，夸张的程度亦深了，谁让暖黄的灯光催促着她楚楚可怜呢？命运捉弄，她仗义的姐妹替她出头，“恶意满满”的蒋蜜拥有助手，最终失面子的只是自己。

刚才振振有词的姑娘噤了声，转过眼望苏梅，想从她的脸上寻找支撑的理由，可看到的是茫茫无际的失焦。

蒋蜜觉得心底的气平了，原先的劣势地位在这一刻变得滑稽，令她只想放声大笑，可此处的大笑只会显得她情商低之又低，她当然不会这么做，她收敛了方才脸上的无助无措，像是模仿苏梅般露出一张无辜受害者的脸，瞧了瞧她们，又瞧了瞧任照凡，朝任照凡的方向靠了靠，“算了，没事，都是同学，我们走吧。”

她无心将事情挑大，虽还没毕业，可即便是在有界限的校园范围内，相识的人也难以相遇，更何况她已走到大四，正等待着顺利毕业，展翅远飞，犯不着因为一时的怒意予人予自己留下伤疤。

他看着几近要靠在自己怀里的蒋蜜，有种将自己说的话当真的错觉，他想她大概没有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当人的脑中被一部分情绪占据时，难以挣脱出足够的思想安排其他事宜，所以他没有关于这份距离的回答，只是微微一笑，语气温柔，“嗯，听你的。”

这场相遇从开始便宣示不需要礼貌道别。任照凡与蒋蜜改变一前一后的行走姿态，转为并排前行。

走到大广场，迎接风的拥抱时，蒋蜜生怕自己的声音被风盖过，加大音量对他说了一句，“谢谢你。”

任照凡知道等来的会是这句话。

回到公司后，两人一同进了电梯，蒋蜜在办公那层离开，任照凡则因要过去老板那里一趟，乘至顶层。

蒋蜜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为了避免与自己共同出入办公室的借口，无心且无力深究。

任照凡直上顶层，走到老板办公室门前时，虽见此门微微敞开，还是按照规矩敲了敲门。

室内飘来薰衣草的味道，她喜欢在办公室里尝试不同味道的香薰，想叫人通过味道，判断她的心情。陆菱听见电梯门打开的声音，便知道是任照凡来了，这个下午，她只约了他。

“请进。”

任照凡推开门走进来，进门后，便不如站在门外般拘谨了，他只瞥了陆菱一眼，便不请自坐在醒目的红皮沙发上。

陆菱显然已经习惯他的行为，她抬手将头发往后顺放，“晚上有没有空？陪我吃个饭。”

任照凡想也不想，“没空。”

两人谈话的间隙里，除了袅袅的香薰烟飘出，室内其余的一切都是静止不动的，哪怕是两颗活生生的心脏也显得毫无存在感。

陆菱无奈一笑，“你拒绝小姑娘都要柔声细语半年，一步步向后撤退，对我怎么这样不仁慈？” kPDOUdkCQmJdlYzauMLUXeoXnSqUZdsbDgg50OnjuX6SgQhvMvF7UFQZKpSOqjF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