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蜜继续说道，“我觉得你挺玩世不恭的。对待一切都像在看笑话。”

任照凡哭笑不得，“我？看你笑话？我觉得你有被害妄想症。”

蒋蜜突然后悔自己说实话了。

任照凡像是看透她心中所想似的，“开玩笑，姑娘，放心，我不会因为你的实话而怪罪你，我感谢你的诚实，从来没有人这么评价过我，我也从没意识到原来自己还存在如此招人讨厌的一点。”

蒋蜜觉得自己说的话可能真有些过头，便刹了刹车，“其实这只是我个人看法，不见得每个人都这么想……”

任照凡觉得这小姑娘真可爱，明明想将利刃般的话原封不动地朝自己砸过来，可在半途中却像是担心他疼似的，折了回去，“我最相信的，就是这些脱口而出的实话。你不用担心伤害到我，我要真被伤害到的话，一定马上让你下车，爱乘哪路乘哪路去。我就躲在车上哀嚎。”

蒋蜜觉得很有道理，不知不觉笑了。

任照凡将她送到宿舍楼下。

下车前，任照凡对她说，“蒋蜜，你的评价我放在心上了，我会争取好好改正。”

那时的蒋蜜抱着即将被开除的心理，反正再见不到这个人，便回过头望了他一眼，开玩笑道，“我相信会有很多人拭目以待。”

回到宿舍后，除了一位正在刷牙的舍友外，其他人都睡下了。

刷牙的舍友用嘴型问她，“加班？”

她脑海中萦绕着今晚复杂的经历，诉苦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有个人支持自己的观点，说两句抱打不平，予个温暖拥抱，可是那有什么作用呢？像在示弱，她不想示弱，便只微笑颔首。

舍友指了指电脑，皱皱眉头。蒋蜜读通了：电脑还不能上网。看样子，这回的新型网络病毒威力盛大，学院集合一切优秀师生力量，投入如此丰富的时间也无法解决。

不过，这对她的影响并不大。

夜早已深了，茫茫天际，星辰璀璨，这个夜如此寂寥与令人酸涩，偏偏那些委屈与不甘要涌上心头来作乱。

第二天早晨，她一如既往到了办公室，等待接受命运的安排。

没有等到人事部的命令，先等待了貌似焕然一新的任照凡。

任照凡这人的品味是不差的，从前的穿搭品格便挺杰出，他并不总是一身西装革履，休闲、雅痞、摩登皆有尝试，遇上天稍冷点的日子，羽绒服也能穿出时尚感。她在职期间，从未见任照凡穿过重复的服装。

他今天这一身行头，走的是温柔绅士风，还是热爱阳光的那种，白色的衬衣与洁白的牙齿同时出现，薄薄的外套更为之添上俊朗。他礼貌且内敛地向她们打招呼，“早上好。”

没有多余的话，没有多余的目光，不流露笑容，不奉送暧昧，他径直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

坐在蒋蜜前边的同事突然悲戚地叹了一口气，哀哀道，“任主编一定是谈恋爱了。”

原先几乎不交流的女同事们，顿时做抱成一团痛哭状。

蒋蜜没有加入她们，也不在乎这是否错过与她们打成一片的机会，她还在等着开除决定呢，只是任照凡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确实也令她吃了一惊。

上午十点钟，她按照工作安排进行今日份的工作，一切自然如流。

十点十五分，任照凡私聊她，“到我办公室一趟。”

她内心不紧张，不压抑，不难过，淡定地站起身，拿起手机走进任照凡的办公室，等待命运的安排。

可进入任照凡的办公室后，一切既古怪又合乎常理。他没有以一贯的开场白与笑容示她，而是直接进入工作部分。他指出她昨天上交的文章中出现的问题，让她再斟酌修改方向。

听完任照凡的修改建议后，蒋蜜愣在原地，没有前进一步，没有后退一步。

任照凡跟她说过要点后，低头翻看手中的书籍，以为她要离开，等了半天没听见开门的声音，抬起头盯着她，“怎么了？”

蒋蜜皱了皱眉头，在等待与直接揭开谜底之间，选择了后者，“请……请问……上面有没有什么事……要通知我？”

任照凡转了转脑袋，“上面？什么事？”

蒋蜜咬了咬嘴唇，这种事接到通知已够失面子，如何主动开口呢？

任照凡将手上的书倒扣在桌面上，抬手捋了捋头发，“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说。”

蒋蜜的目光望向地面，像在搜索什么，转了一圈，然后抬起头来，望着任照凡，“任主编，我会被开除吗？”

任照凡愣了一下，“额……其实，你的错误并不是很大，修改一下还是可以发表的，你太妄自菲薄了吧？还没有写得差到无法使用，甚至是必须开除的地步。”

蒋蜜发现他误会了，“我不是指文章修改的事。”她决定不再试探，直接推开门，“昨晚是老板让你去领我的，她没有另外安排你做什么吗？比如，开除我。”

任照凡眨了眨眼睛，有些俏皮状，“原来你说的是这个。放心，老板只是睡觉的时候脾气不太好，清醒的时候很理智的，你是被害人，又不是加害人，公司的哪条制度规定可以开除你？”

蒋蜜心底的一颗石头落了地。任照凡的话予了她不少坚定，而他刚才的模样，隐隐约约间回到了昨天以前。

任照凡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马上端正起来，低头继续翻看手中的材料。

蒋蜜也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主动问他，“任主编，你不会真的因为我的一番话改变自己吧？”

任照凡抑制不住笑容抬起头，“这样的改变不好吗？”

她好像突然之间不视他为领导了，“可是外边为你伤心的姑娘怎么办？”

他耸了耸肩，“长痛不如短痛，晚痛不如早痛。”他顿了顿，“蒋蜜，我这么说是不是又显得很渣？但是，我并没有强迫每个人都喜欢我啊，我只是习惯性不伤别人的心，才无端造就这么些误会。还有，她们和你不一样，我已经很少看到有女孩因为一场感情的失败而不振成你的模样了。”

她已经对任照凡大方提及那件事麻木，原先的攻击性也转为毫无框架的适应，当一把木刃反复碰墙直至钝化，怕也是伤人不及，不过徒劳撞击。

离开任照凡的办公室时，蒋蜜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其实，她并不特别了解任照凡，两人相识的时间太短，她也不过参与了他人生中几片段与画面，便在心中铸造了根深蒂固的影响，犯了与人交往的大忌。然而任照凡却安然接纳，让她读不懂。

老板还要她，那她便继续拼头干，她虽还未真正见识过生活的苦，但也深知唯有人民币是热烈而诚实的，拥有越多，生活的舒适度越佳，这是通俗且易懂的道理，她犯不着学什么自尊心高涨的姑娘，一头撞到老板的办公室，亲自归还饭碗。

中午时，除了蒋蜜以外，那四位姑娘结伴吃饭去，她们装扮得花枝招展，脸上的笑容像是经过花期而未晓得阑珊。

任照凡说得对，她和她们不一样，她是笼子里的困兽，愚蠢而卑微，她们是花花世界的孔雀，聪颖而自信。而这个世界要的恰恰是后者，谁喜欢成日哀丧的脸？愉快可以分享，但伤感应当深藏在心底。

她觉得自己应当阳光一些。

蒋蜜为自己点了份外卖，胃口虽然还没有完全升起来，但好歹是主动想吃东西了。

外卖来之前，她靠在旋转椅上刷朋友圈，柔软的椅背支撑着她娇瘦的身躯，说是办公大楼里的椅子会将养人腹部的肉，一层叠一层，不像气球一戳就破，只像玩偶捏成团稍一松手即回归原来大小，她不过在这张椅子上养了几天，还没产生这股深切的恐惧，只是居安思危的观念以及转移注意力的急迫促使着她指定一份运动计划。

外卖员发来短信，将餐点放在公司一层大堂，无法上楼深感抱歉。

这栋楼外表威严，规矩固化，让人里外规则加身，但身在其中却又是为了领取微薄薪水后愉悦的自由，算不上矛盾。

外卖们被放置在三张硬质纸皮铺陈的地面上，洒出来的汤将纸皮镀出不平凡的色差，油腻腻的塑料袋一个挨着一个，皱巴巴的小票歪歪斜斜贴在上方。蒋蜜蹲在一角，先用目光略过一张张小票，没有看到自己熟悉的网名后，凑近伸手翻看。

新的外卖被送来，旧的被挤到外边，楼管又送来一张宽大的纸皮。

蒋蜜的目光依旧落在一张张小票上，为了配合辛苦的外卖小哥摆放食物，她蹲着朝后退了几步，左脚右脚，右脚左脚，后方来往的同事不少，她没想到偏偏撞在了任照凡的手上，还被那一罐封合得不大严实的酸梅汁洒满后背，冰凉的感觉通过脊背传达过来，她打了个哆嗦，跌到了地上。

任照凡举着手机，一脸错愕地盯着模样狼狈的蒋蜜，几秒间，他对电话那头说，“我这里有点事，先挂了。”

挂掉手机后，他将它收入口袋，俯下身扶起蒋蜜，脸上挂着满满的歉意，“对不起，我刚才打电话，没注意看。”

蒋蜜任由他扶起来，转过头正对上他的眼睛，两人的距离太近，她从他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狼狈的模样。似浪漫的一幕，却又平添多少滑稽。

“不怪你，是我的原因。”她明知后背没有一双能够探路的眼睛，非要在这午间人潮涌动时自信后退，还能怪谁呢？在跌倒的那一刹那，她同时消化了一件事：她的外卖不见了。要么被人误取，要么被盗，或者其他可能，总之，不见了。

蒋蜜站起身后，便姿态不大自然地脱离任照凡的搀扶。

保洁大姐举着洁白的新拖把冲出来清理现场，对俯身捡起里边也空无一物的酸梅汁塑料杯的任照凡说，“任先生，您放着就行，我来整理。”

这栋楼二十层，员工少说也有上千人，公众号运营仅是其下某个不算重点的项目，更何况任照凡仅是情感账号的主编，可这位保洁大姐居然认得他，任照凡的人际交往能力可见一斑。 UxiWodV4dwic6Aw96txMkxGHQpHoksiTuvFzzY4MhRTC2HHEyyESmJjOtpvMcol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