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整天，蒋蜜都埋头在工作中。她不知道同事们是在什么时间通通到达的，她不知道任照凡是什么时候离开那扇窗子并拉上一层挡光纱帘的，她甚至忘了自己午饭吃了什么，只隐隐有些打开外卖软件，购买推荐位排名第一食物的记忆。

等她忙完一天的日常事务以及被上级额外要求的工作时，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忘了忘记周舟，即她没有在周舟从脑中闪现时提醒自己目前对此应当采取的措施。

这一整天中，周舟出现在她的脑海中过吗？答案是毋庸置疑的，但那时的她在想些什么？从这个角度切入，足以让整篇文章都有活力；该把这周的工作量表发到任照凡邮箱了；去一趟卫生间顺便想想接下来该怎么为这篇文章做个总结。

原来忙碌真的可以让人暂时忘却伤悲。任照凡是刻意这么安排的？不，蒋蜜想，任照凡的初衷必定是为了看她笑话。

走出办公大楼，她仰头便望见月光的清辉，世界依旧如此美妙。风迎面扑来，裹着飕飕的冷，与这个季节的基调十分熨帖，她接受这场无形的拥抱。走下青石刻成的台阶，一棵棵树木排列在眼前，枯黄的叶子在萧瑟的时光中摇摇欲坠。

树与树的间隙里，她隐约可见停车道上置着一辆车。任照凡打开副驾的窗户，隔着不远的距离望向她，“蒋蜜，我送你回学校。”

她必须穿过这片小林才能到达地铁站，所以她不得不一边朝任照凡的方向靠近，一边回答他，“不必了，我去搭地铁。”

任照凡没有挫败的感觉，“你这个时间去搭地铁，回到学校都几点了？女孩子这么晚一个人走在路上很危险的，快上来，我送你。”

她却没有感到惊悚与动心，“我已经不小了，可以判断自己该做出什么选择。”

“孩子气。”任照凡语带笑意的说，他的手不再扶住方向盘，而是交叉在胸前，“只有孩子才会强调自己不小了。”

蒋蜜不认可他的观点，但不想和他纠缠这个问题，经过他的车前，她拐了个弯，走向地铁站。

买票、过安检、进站，等待地铁经过时，她插上耳机，打开手机音乐，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耳机中音乐悲伤的基调一起，她像是突然将自己捆绑起来，那些天亮时被按压在地面的画面不受控地顷刻涌现，她甚至想起了一些从前没什么印象的画面。

有一年平安夜，她被舍友拉到一场校园晚会现场，一到场，舍友便跟随着某个校园歌手的粉丝团闯入后天，留下对此毫无兴趣的她呆坐在观众席。那时单身的周舟手里拿着一筐苹果，貌似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间，两人对上目光，他朝她走来，从筐子里取出一颗苹果，递给她，“蒋蜜，平安夜快乐。”

她先是愣了一下，恍惚在梦中般，随后才尴尬地接过来，对他说，“谢谢，平安夜快乐。”

当时的她没有想太多，她觉得她这一生有过太多经历，是要时间沉淀后回味起来才能咂摸其中意味的。但当时的她认为自己非常幸运，有个男生穿过人潮向她走来，给了她一拳头大小的甜果温暖。

地铁来了，她上了车。

就在第一步跨入地铁内的刹那，她忽然想起回忆里的那一幕，并不仅是她所认为的那样，她忽然看见了苏梅，苏梅一身轻盈，站在舞台的角落里望向周舟；周舟的目光亦是多次闪到她的身上。他拥有一筐苹果，他可以跳到一筐女生的身边为她们颁发温暖的平安。

蒋蜜忽然理解了他的行为，他不过是想要借助这一筐苹果使苏梅吃醋，激发她的情感。真相如何，她不得而知，但谁能控制她此刻满脑的思绪便是这么断定的呢？

原来，过客从来只是过客。

地铁上的数字电视正在播放一则关于新型网络病毒流传的新闻，报道文字、语气极具传奇、恐怖意味，却没有使她倾放一丁点的注意力。

过了一会儿，蒋蜜被一阵揪拉的感觉扯回现实之中，她顺着力量的来源望去，发现站在她斜后方的一个男人正将手放入她的包包之中。她猛然一惊，下意识朝后退，将包包扯回怀里，怒视着他，可声音确实和表情相反的低柔，“小偷。”

她不敢大声吼叫，她骨子里的胆怯让她选择尽量默然解决这件事，万一对方携带管制刀具并恼羞成怒……

可这是这种溢于言表的怯弱壮大了对方的胆量，那个男人居然朝她跨了一大步，并抓住她的手臂，冷冷一笑，威胁道，“按我说的做，不然弄死你。”

这节车厢里的人不少，但有交头接耳聊天的，也有戴着耳机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亦有走神望着略过的灰色石壁的，没有人关注这显然的一角中一对男女正在说些什么。

蒋蜜紧蹙着眉宇，试图甩开他的手，可未果，委屈与愤怒在车厢内蔓延，这段时间的难过似乎都在此刻堆砌到了她的身上，她再也不要忍受这种无能为力，只能接受安排的感觉了，她瞪大双眼，朝那个男人怒吼，“凭什么，你给我滚！”

他们引起了周围所有人的注意。

这事闹到了警察局，那个猥琐的男人一口咬住是蒋蜜主动勾引他的，两人因谈不拢价钱，所以蒋蜜恼怒。显然，这是个惯犯，连理由都是提前捏造好的。

男人一脸无辜，“我这个人就是经不起诱惑，这不能怪我吧警察同志，我看她学生妹挺可怜的，本来还想劝劝她……”

蒋蜜从对方无耻的开口始，便觉得吞了一颗巨大的石头，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实话那么难说，或者应该说，实话没人相信，反倒是谎言大行其道。她将真实情况摆在手边，得到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解释并被人视而不见。

无奈，最终她只好选择联系公司的老板，请她为自己证明“清白”。

她从没见过这位传说中的老板，但听说过她是位端庄典雅的女强人，三十出头的年纪，便已访遍各国，拥有丰富的商业资源库。

她使用警局的电话拨打联系对方。

这位女强人接起电话时，语气满是慵懒与不悦。

蒋蜜说明了自己的情况，得到的确实对方的不在意，“哎，这么晚了，别给大家找麻烦了好不好？你多跟人家解释解释，嗯，就这样。”

对方挂掉电话后，蒋蜜隐忍着尴尬与愤怒再次拨打了一遍。

那头显然比她更加不悦，“小姑娘，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在深夜骚扰领导呀？证明你是我的员工？那抱歉，从现在开始你不是了，行吧？”

对方再次挂掉电话。

蒋蜜觉得自己彻底完蛋了。她僵坐在原地，像是丢了灵魂，无处可寻。

一旁的警官旁观了整场经过，看出这个小女孩不像在说谎，便对她说，“这样，由我们这边来和你领导沟通吧。”

蒋蜜坐在一间空荡的小房子里等待。从她下班到现在，究竟过了多少时间，她不知道，她甚至没有力气翻出手机来看看究竟是哪年哪月哪日的几点几分，看看是否有人联系自己，她不想面对这个世界，只想将自己遁起来，可她所处的社会关系由不得她那样任性，她有父母有朋友有工作，长时间的消失不允许，那便容许她暂时隐住吧。

时间点点流逝，她坐在原位上，享受没人干扰的清静。

真讽刺，难道她非得到这种地方来逃避现实吗？

可难道不是吗？如果按照通常的发展，她回到宿舍，不过只能躺在那张似共有的床上默默落泪，还要担心舍友突然拉开她的床帘，像观察怪兽般盯着她的脸问她，“你怎么了？”

她没有足够的经济能力让自己在外租房，又不愿向父母开口要钱。天知道她多想拥有自己的独立空间？但她必须先工作赚钱一段时间，才能有余钱让自己享受自由。

至于还要多久呢？反正不是今天，也不会是明天。

有人来敲门，她回过头，才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屋子，那人敲完门直接打开人。来的人说，“蒋小姐，您的领导来过了，您的身份已经被证实，您可以回去了。”

“谢谢。”她真心感谢对方，不论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在这里发生这样的事。

她没有多问其他的，好像是她无意间闯入了这里，时间到了，她要离开了，仅此而已。

她走到门口时，愣地观察了一会儿夜景，刚才来得匆忙且震惊，没有注意到这一片的绚烂光芒，像是划出来的舞池，边上是一家开业不久的商城，为了吸引来客，它们请来一位魔术师站在霓虹招牌下表演。

那位魔术师虽然戴着帽子与面具，但从体型判断绝不是周舟，这个世界上的魔术师不少，又怎会每个人都与周舟有关呢？蒋蜜只是觉得，这一生，魔术师这三个字，怕是都会让她心隅一凛了。

这一生还有那么漫长的时间要度过，这么早下定论是否太夸张？

“蒋蜜。”

她马上判断出这是任照凡的声音。

任照凡依旧是白天的打扮，坐在他的豪车里，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这回邀请你乘坐我的车，行了吧？”

蒋蜜突然想明白了，任照凡就是那个被法定代表人拍过来解救她的领导。

她径直上了任照凡的车。因为一想起地铁站，就让她疯狂感到恶心。深夜的出租车，亦让她感到无数未知的意外。

她才发现原来自己是害怕的，只是高冷得连自己都瞒过去了。

任照凡望向她的眼神不是挖苦讽刺，只是浓浓的心疼，那种哥哥看见妹妹被欺负，既愤怒又心碎的疼。

蒋蜜被这目光盯得心虚且心软，嘴里可是说不出什么刻薄的话了。

车内的音乐低回婉转，像这座城市夜里的背景音，只是此刻只为这两人伴奏。

任照凡主动打破这片沉默，“命运这么安排，是让你乖乖跟我走。蒋蜜，我就想问问你，你在学校里也这么畏惧且厌恶领导吗？”

蒋蜜眨了眨眼睛，“你不用这么拐弯抹角，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他不就是想知道为什么她对他的态度如此不自然。

“那你说。”任照凡反觉得自己扭捏了。

蒋蜜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有了今晚的经历，她的大老板没准天还没亮就让她滚蛋了，哪家公司喜欢一个连搭乘地铁都显得运气不好的试用期员工呢？更何况这位员工还在深夜多番“骚扰”这位老板。她朝后靠了靠，双手自然地摊开在两侧，“我不喜欢你的性格。”

任照凡挑了挑眉，“嗯？” rshsCnsybaPxVAX6LcWDFldfxTQ3GXDTpOnAfx8fELvGIl6ycZuFF0PEOrK7TVS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