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梅突然“啊”了一声，抬起手娇柔地磕磕额头，以极其柔弱的声音娇滴滴道，“舟，完蛋了，我才想起来自己忘了跟她说。那个回复，是因为你当时在看书，我想你心无旁骛，才随口敷衍你的，哎呀呀，真是糟糕。”她根本没有转过头来望向蒋蜜，只是对着镜子一边补妆一边说，“对不起，蒋蜜同学。”

苏梅在想什么，蒋蜜心里怎会不清楚呢？

她突然觉得心里很难受，像是从前蛰伏在体内的一切小昆虫都起义了，她浑身不舒服，是因为睡眠不足？是因为幻想得太过美好，没想到现实竟是如此讽刺的当头一棒？是因为她刚才满心怀揣的依旧是可期的与他有关的未来？

可是，她分明早就知道周舟和苏梅在交往啊，难道潜意识里，她从没有提醒过自己，这一步朝前走去，极有可能是无止境的深渊吗？

这宽阔的室内，灯光铺洒的每一个角落里，最荒唐的滑稽的，是她。

室内的一切如常，有人在道歉，有人就要接受道歉，这是礼貌，是她无法突破的障碍。

“没事。”蒋蜜退后了两步，脸上挂着不太自然的笑容，“正好我有个朋友也来了，我和他看节目去。”

“嗯。”苏梅的回答像不是从嘴里发出来的音。

周舟朝蒋蜜笑了笑，帮苏梅从包里拿出口红，递给她。

蒋蜜转身走了，再不敢回头多看他一眼。

一定要忍住啊，她告诉自己，离开了这里再哭，否则真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她想逃命一样离开了现场，从连接活动现场与教学楼之间的走廊逃离，拐进一条乌黑的小巷，在空荡的世界里，终于将眼泪释放出来。

她真的太傻太傻，真可以愚蠢到这样的地步？愚蠢的幻想终究是幻想，人物、情景与剧情再完善终归也只是幻想，她到底怎么了？明明醒着，却如同被梦魔支配般虚幻。

她的眼泪一个劲的流淌，既有对自己的嘲讽，亦有对本来便不曾拥有，如今只是强调归属的问题而哀茫，世界在顷刻间恍若只剩下她所处的这个小空间，再也走不出去了，她会在这里融入黑暗，哪怕天空再亮起，哪怕阑珊的灯火为她转而灼亮，她都已经融化在其中，没有人会看见她。

就在这时，一缕光打破了黑暗。

任照凡举着手机站在巷口，手电筒的光照射在她的身上。他的声音变了很多，从玩世不恭转为严肃冷静，像个一夜长大的孩子，“蒋蜜，没事吧？”

她连眼泪也不想抹了，她知道他会出现在这里，绝不是刚刚才到达的。

他关掉手电筒，不请自入，贴着墙壁走进这条窄窄的巷子，止步于她的身边，“我不是故意跟踪你的。刚才遇见从前的指导老师，他约我到后台聊聊天……”

蒋蜜低下头，心重重拧了一下，原来他知道的剧情那样完整。是呀，在那样的场合，那样的对白里，哪怕她再怎么想装作不在意，眸里的失落与彻底垮掉的表情是遮挡不住的。任照凡知道，苏梅知道，而周舟，难道不知道吗？

知道，丢人滑稽；不知道，可悲可叹。

最令人羞愧的，是她直到如今还在乎周舟的看法。

“年轻的喜欢爱一个人，觉得他就是全世界，可等你到了社会上，眼界大开，会知道失恋是再微小不过的事。”任照凡的声音几乎像贴在她的耳边。

她不喜欢被人如此明目张胆地围观痛苦，尤其是这位看上去视感情为玩物的男人，“我自己的事自己能消化，不需要别人多嘴。”她愤愤地回答。

狠狠的说出这句话后，她的眼泪竟缓缓止了，好像此时有比哭泣更重要的事需要她处理。

任照凡的嘴角勾了勾，她像个小女孩，不，她就是个小女孩，“小姑娘，还有一个道理你要明白，往后的路，一个人的确可以走，但若有贵人相助，能走得更快更顺畅。”

“那也不会是你。”她抬起衣袖摸了摸脸颊。她真是讨厌这个人，就算她的世界彻底倾塌了，也不需要他的一丝同情怜悯。

“小姑娘。”他哭笑不得，“我是哪里得罪你了？我怎么觉得你特别讨厌我？”

她想离开这逼仄的地方，可一头是死路，一头有人挡着，只好回答挡路者的问题，“我不是讨厌你，只是不需要，谢谢。”她在黑暗中昂起头，“可以让开吗？我要回去了。”

他笑了笑，没有要让路的意思，“你信不信，总有一天你会感激我的，因为我会带你逃离这场风夹雨雪。”

“不信。”她毫不犹豫地回答。

他没再多说什么，脸上依旧是自信的笑容；但她没有抬头看，即便抬头看了，大概也看不到。这条道终究太过黑暗，没有光芒的指引，谁也不认识谁。

任照凡走了出来，蒋蜜紧紧跟在他的身后，目的不是紧紧跟随他，反而是希望快速消失在他的眼中。

“哎。”

就在蒋蜜头也不回地想消失在他视线中时，他忽然喊住了她，“你明天会来上班吗？”

蒋蜜顿了顿，回过头望向他，“会。”地球依旧转动，她依旧要上班。不管她信不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是时间的关系罢了。

“等你回来。”

蒋蜜已经走远了，任照凡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一个字时，几乎像是飘出来的，笨重地扑上前，才沾了她耳畔微微一下。

她身边不是没有人的，只是这个人，她并不需要。总会有人陪她走过正值花期的园林，只是那大概要很久很久以后了，如今才是一个秋，春风尚无影无踪。

回到宿舍时，大概是眼泪已经哭干，她憔悴地洗漱上床，卧在枕头上，没一会儿功夫便睡着了。

原来她困了那么久那么久，一直生存在梦境里，还以为清醒着。睁着眼睡觉，眼前一片朦胧，痛感是真切的，喜怒哀乐是切肤的，每一双深邃的眸子都是真实的，唯有她轻飘飘，最终消失在梦中。

她闭上眼，原来才算是醒了。

第二天清晨，她在闹钟响起后起了身。下床做好上班前准备，和一位准备考研的舍友互相打了气后，卷起包包出发。

她到公司时，比预计的时间提前了十分钟。另外那四位姑娘还没到，她们虽然争抢着加班，但在提早到达岗位这件事上，却显然没有任何兴趣，大概是因为任照凡经常迟到的缘故。

可出乎蒋蜜意料的是，她刚进公司时，便看见任照凡倚在公用的玻璃窗边，两条大长腿闲适的交叠在一块儿，手中捧着一杯咖啡，正悠悠地品着。

他微抬起头，深邃的眸子静静地对着她，像是引她入内的漩涡。

她没有说话，如同往常一样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打开电脑。

“吃早餐了没？”他的声音像是她桌面上笔记本电脑的开机欢迎提示，落在她耳边，一样没有感情。

她从包包里取出楼下流动摊点购买的早餐：一杯豆浆与一块面包。

任照凡将咖啡杯随手放到窗台，双手交叠在胸前，一言不发地望着她。

蒋蜜想装作不在意地吃完早餐，继续工作，可任照凡的目光却像是子弹般，重重地砸在她的身上，她连吃东西的姿势都不得不注意起来，好像豆浆不应该拿在手里，面包不应当拆开包装似的。

好吧，她确实不喜欢被人这样光明正大的关注，尤其是她不太喜欢的男人。

她索性放下早餐，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主编，请问有什么事吗？”

任照凡的嘴角勾了勾。他所靠着的这片窗子拥有两块碎花窗帘，此时它们被折了一叠，挂在两侧，窗户的玻璃被拉开一半，这是个大晴天，虽然阳光未到正盛，但已有掩不住的光芒穿过窗子洒入屋内，铺在他的肩上、侧脸上、发丝上。

他可真是个典型的好看的男人，怪不得有那么多女人为他痴狂。

但难道她们不知道，这样的男人难以定心吗？那些姑娘争得四方俱伤，才发现连对手都没有弄清楚，女人的对手从来就不是其他女人，而是目标男人，唯有攻下目标，才能确保无后顾之忧，否则此起彼伏的情敌只会消磨人的耐心与信心。

出了这间屋子，窗外还有多少女人为他着迷？蒋蜜不知道，但深知一定是有的，她绝不要爱上这样的男人，否则她必须耗费大量的时光来整饬自己的心，一次又一次接受酸痛的打击，如同海浪拍打在岸上，日复一日。

任照凡说，“你心情好点了没？”

蒋蜜觉得像是刚吞了一块石头，浑身都沉甸甸的，如果可以，她想拒绝回答，但她的意识告诉她，她不可以，“我现在心情非常好，没有什么问题。”

任照凡挪了挪站立的位置，几缕阳光溜到了她的办公桌上，刺得她眼睛有些疼；任照凡发现这件事后，回头望了眼阳光，又站回原位，“恢复了？那今天加把劲，发四篇稿子给我，都要跟进最新的新闻哦。”

蒋蜜的心里滋生了一股闷火，她知道这是任照凡在为难自己，非要她承认心情还没完全恢复，可她绝不能在任照凡面前屈服，她可以脆弱，但绝不是脆弱给任照凡看。四篇就四篇，“好。”

任照凡失笑。

同事莉莉突然推开办公室的门，其实也不算是突然，这是她正常的上班时间。她刚进门，见到蒋蜜坐在办公座位上，而任照凡靠在窗户边，望着蒋蜜温柔地笑，使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莉莉，早。”任照凡毫无间隙地转头望向她，“刚和新同事分享你上回写的那篇文章，讽刺某单位网络病毒传播防控的那篇，真是越想越有趣。”

莉莉顿时觉得回味了，原来在聊自己，她对蒋蜜的敌意消灭了些。

蒋蜜干干地笑了笑，她不得不承认任照凡的能力，只一句话，便化解了她可能即将遭遇的敌意与窘境。

但她绝不会感谢他。她当然知道，他这么做，不过是为了留住莉莉为他继续献媚的心。 N3Ynfnx4mJjcCzuHZ1PxEtRVSEpA3ER6v1SOXm8eJNzFumd94GTq7R70nfGRQd+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