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照凡单手握着杯子，不知不觉将它反复转了三圈，缓慢又沉浸的三圈。

他回来以后，对未来的规划是什么？他拥有太多的选择，每一项，都足以指向荣光，可他至今并没有做好选择，他只想着要回来，在这霓虹锦簇的城市里，寻找一个人的踪迹。

陆菱看出他的毫无想法着落，“有才就是任性。不过，我可告诉你，我这人重色轻友出了名，你要是回来我公司，哪个部门的经理都可以当，就是不准跟我们家小奶狗抢位置，否则我饶不了你。”她当然知道他不会回来，若要说曾经还有点可能，那也是因为蒋蜜在，连蒋蜜都走了，这件事早已画上句话。

任照凡也就顺着这玩笑往下走，“那我不管，除了你家小奶狗的位置，我都看不上。”

两人一同大笑。

两人又扯了些其他事，说起异地的生活起居，团队大神的日常生活，又说起那恶劣病毒的反反复复性，任照凡绝口不提“蒋蜜”二字。

陆菱想起什么，问他，“查清楚病毒起源了吗？”

任照凡旋入那周而复始的惆怅，“是金陆昊，他父亲是业内知名人士，金陆昊从我妹这里套走了程序。”

这就是结局。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他忽然理解了为什么她会如此绝望，她对金陆昊的爱，胜过了一切，当初举得过高，以至于落地时毫无退路的粉身碎骨。当她爱得毫无保留地那一刹那，已经输得一塌糊涂。

都过去了。

陆菱还想说些什么，手机便响起了，她接起来说了几句话后，对任照凡说，“我的小奶狗来了。”

三人的聚会便有了中心，两个男人损起陆菱毫不留情，夸起陆菱又赞不绝口，将陆菱一会儿踩到地底，一会儿又捧上天。涉世未深的小奶狗对任照凡充满了敌意，字里行间透露着与陆菱的亲热，拜托，早知道这位传说中的编程高手不是四眼宅男，而是个潇洒风流的俊男，他根本不会放这两人单独相处那么久。在他的思想里，大概将眼前这位气质大哥定义为“陆菱的前任之一”，又或者是“对陆菱求而不得的备胎之一”，攻击起来毫不留情。

陆菱受不了，告诉他，“我跟任照凡是铁打的朋友关系，从来没有半点逾越，过去没有，将来也没有。”她虽然喜欢小奶狗为她吃醋的样子，但过分较起真来也实在令她吃不消。

小奶狗闷闷地喝了几口果汁，心底想，“这位大哥是要打着朋友的名义使坏了。”

任照凡对眼前这位小弟弟的行为哭笑不得，有陆菱护着，他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回击，只能将苦憋在心里。

陆菱等了半天，也没等来任照凡主动询问蒋蜜的事，现在又被小奶狗将局面搅乱，心中也是烦闷，她本来想趁机当回任照凡的恋爱导师，将来留个情分等他回报的。

直到三人离场，任照凡也没问出口。

小奶狗载送两人回家，非要陆菱坐在副驾驶，一路上叽叽喳喳话不停，开车的速度也快，没一会儿便将任照凡送到曾经的公寓区。

“那我走了，改天再约。”任照凡打开后车门，准备离开。

“喂，任照凡。”陆菱忍不住了，这是什么段位的恋爱白痴，这么能忍的吗？不知道有些感情忍到最后，意味着消失殆尽吗。

“嗯？”任照凡停了下来，望向她。

小奶狗恼了，“这里不能停太久，有什么事快说！”这两个人干嘛，非要在他面前相拥吻别吗！

陆菱转过头瞪向任照凡，真是欠他的，想帮他还要主动出击，“你就不想问我蒋蜜的下落吗？”

任照凡愣了一下，他根本没有想到陆菱会怎么问他，他以为自己藏得很深，深到没有任何人能够察觉真相。

陆菱也恼了，“好了你走吧，不想问我就不说了，拜拜。”

小奶狗这回不说话了，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对他们有所误会。

任照凡缓缓将脚落在地上，下车后，关上门，望着汽车扬长而去。

他懦弱了，在最接近希望的一刻，他害怕当自己问出口，彰显了他的脆弱，他深知与蒋蜜毫无未来可言，多知道一些，又有什么区别呢？

疾驶而去的汽车上，陆菱怒气冲冲，“气死我了，到底把不把我当朋友，敢喜欢就不敢承认啊，不问就永远不知道好了，等蒋蜜结婚了我再通知你。”

驾驶座的小奶狗喜不自禁，八卦问，“宝贝，蒋蜜是谁啊？”

熟悉的大门，熟悉的阶梯，楼道整洁得更超从前，旧人离去，新人又来，反反复复，时光不留痕。

回到屋里，把行李一扔，直接躺在床上，也不管这经年积累的灰尘有多厚。他就那样躺着，直到窗外呈现一片星空。

夜晚了。

他终于缓缓起身，仿佛行尸走肉般走向厨房，他并不饿，他很清楚他的目的并不是要找什么来吃，他径直走过去，打开壁橱，看到那几排显然已经过期的奶茶粉。

他走到客厅，望着空荡荡的沙发，坐在蒋蜜曾经坐过的位置上，以一种无人能懂的方式怀念过去的时光。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窗外依旧是夜幕。

他听见门外的脚步声，又听见有人在开对面的门，有一刹那，他觉得一切都没有改变，时间并没有向前走，他不过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成为英雄——任何人都可能会梦见自己成为伟大的英雄，他也是如此。

于是，他惊喜地从沙发上起身，冲到门边，打开门。

眼前是两个青春曼妙的小姑娘，两个姑娘同时望向任照凡后，一位脸唰地通红，一位故作镇定地扭过脸，继续开门，并把前者拉进去。

任照凡的失望还未落地，一位五大三粗的男人走了上来，瞪了他一眼，“喂，听说你是老员工，你对面的，一个是我妹，一个是我女朋友，哪一个你都别想打主意。”

任照凡淡淡地回了他一句，“让她们别打扰我就好。”他的脚步往回退，关上门。

门外什么也没有发生；门内物是人非，没有做梦的英雄走回熟悉的沙发上，全身无力地靠住软垫。

过了很久很久，门外与窗外始终很安静，他闭着眼眯了一会儿，又睁开眼睛，目光忽然定格在手机上。

他拿过手机，打开茹幽蜜糖的公众号，点入那些已经翻看过上百遍的文章，每一篇，每一个字，不同的是，这回他带的不是崇拜的目光，而是怀念，对，在没有回到这里之前，他觉得一切尚有可能，那种侥幸让他觉得安逸，可直到他回到这里，亲眼看着对面的人已经搬离，新人早已开展新的生活，他终于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这怀念的目光，让他发现了许多从前未曾发现的细节，从某个时间段开始，她已经不再追忆青春，不再回忆大学时光，不再提起校园里那位曾令她心动的男孩，也就意味着，从那时起，那个人已在她心中搁浅；他们成为好朋友的那段时间，是她笔风最轻快的时段，几乎每篇下边都有人留言问她“蜜糖姐姐，你是不是谈恋爱了”；最后几篇，她提到数次“新生活”、“新起点”、“结束”，她在重走这个城市的路，餐厅、咖啡厅、特色景点，任照凡忽然发现，她选择的这些地方，都是两人曾经单独到达之处。

他手中握着手机，呆坐在原地，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或者说他其实是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或许只是巧合啊，蒋蜜本身喜欢这些地方，才会与他一起前往。

可是她字里行间分明透露着不舍，无可奈何的不舍。

他看着她留下的最后一篇文，标题是：末日。

直到睡前，他脑中都在浮现那些字眼。

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曾爱过你。

我们之间的差距，正如我在此间，你在星空；我浑身泥泞，你灿若列星；我只知寸土，你广阔无边。

你看，我曾视自己如此卑微，只因对你动了心。

你曾是我心上过不去的坎，只因一场幻灭的梦而成为我长久无法痊愈的伤口，所有回忆都是盐巴，让我痛得撕心裂肺，却又毫无根据地可停留，没有人可以理解这荒唐得无可救药的喜欢，就连我，也曾为这份痴狂而自我嘲讽。

我永远不会让你知道我曾爱过你，因为那是我最破败衰弱的时光，你知道所有人都向往无垠的星空，我亦如此，只是在我到达那里时，竟不见了你。

原来，你也曾在此间，曾浑身泥泞，曾只知寸土，直到如今，尚不知飘零到何方，心上的结为谁而畅；原来，你的一切光华仅在我眼中绚烂。

后来，我遇见绮丽的风景，其间没有你，依旧绮丽。

你会想起我的，一定，但我在你记忆中是一闪而过，还是经停久久，我无法预料。

而我往后再也不会想起你。

他猛然想起当初在天台上接到的那通电话，电话里蒋蜜的语气无情冷静，将讨厌二字说得干脆利落，这些年，他竟然没有认识到，如果蒋蜜真的讨厌他，根本不会有后续的事……

思绪越来越乱，几乎是数万团本就纠结的毛线缠在一块儿，他要崩溃了。

不行，他不能就这么算了，他怎么会那么蠢？为什么不珍惜当初最好的机会，那时的她……

凌晨三点，任照凡拨打了陆菱的电话。 xHfucq0VSYhExH11BwwDdFCz/iYy1y+fbZGBtkOpJep2A+c0PQSxa2uerbgQ0PM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