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照凡微微一愣，也就想明白了，轻轻地“嗯”了一声。

空气忽然凝固，安静得悚人。

“蒋蜜，我决定去。”任照凡浑厚的声音迅速打破了这片安静，他是个不喜欢场面过于压抑的人。

蒋蜜呆坐在原位，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她没有机会证明她的话有没有分量，她甚至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自己应该怎么做，后果是什么，对方已经做出了决定。

是啊，这有什么奇怪的，他是任照凡，无拘无束生于天地间，发自内心做出任何一个决定，何须考虑谁？即便有牵挂，也不会是她。

“哦……嗯。”她淡淡地应，表示自己知道了。

“我不希望有更多的人因此受到伤害。”他不得不承认，是蒋蜜给了他勇气走出过去的阴霾，并回望自己走过的萎靡的道路，竟是杂草丛生，一片混沌，他都忍不住嘲讽自己那血淋淋的身体与灵魂，“我想，我可以做到。”

“嗯，我也相信你。”

“另外，我发现了一件事。”任照凡皱起了眉头，这也是破除一切犹豫，做出决定的根本原因。他不是舍不得，他们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友好关系，若他这个时间离开，或许她身边会拥上不少优质男青年……他没有信心能够打败一切，成为她的唯一。

“什么？”她迫切想知道。

“我发现这个病毒的基础，是我编程的。”任照凡望着她殊美的眸子。

“什……么？”蒋蜜得到了答案，可这个答案令她更加吃惊不已，“我……我理解不来，我对这个行业了解得太少。我误会了误会了。”一定是她误解了，她这么想。

“是你字面理解的意思。”任照凡叹了口气，“这个病毒之所以难以破解，就是因为他的基础程序太过顽劣，我花了几天时间解析，越深入越觉得熟悉。几年前，我接了一家游戏公司的方案，为他们制作一款游戏，设计了1-100关，其中的百关我根据合作方要求，注入大量难解的程序，但后来这家游戏公司因为法定代表人涉嫌犯罪，合作没有进行下去，我将这款程序作为公司最高级别的商业机密收藏，一直到今天，都没有公开过。”

“你的意思是，你公司的员工盗取了程序，用于此次网络病毒？”蒋蜜瞪大了双眼，她涉世未深，对这样的事自然感到惊奇。

“有这个可能，但……”任照凡顿了顿，“但这些核心文件，即便是公司的高层也很难接触到的。”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暂时无法得知，但他必须查清楚。

蒋蜜更加疑惑，但她知道现在的任照凡也无法解答，可她想到了一件事，“既然是你制作的，那你应该很容易就能破解了。”这么一来，他便不会离开太久。

可任照凡摇了摇头，“那只是基础，如果只是基础，也不至于影响这么大。事实上，有人或者是团队在这个基础上发展扩张，才导致它成为今天这个一发不可收拾的模样。对方是谁，能力究竟有多大，我现在无从得知，我已经离开这个行业几年，对业内的情况只能从报纸、网络上探索。”

蒋蜜原先燃起的希望之火被扑灭，可她不能给任照凡带来这样的情绪，只能鼓舞他，“放心，无论这个东西怎么发展，如何恶劣，我相信你可以做到彻彻底底消灭它。”

“但愿。”他的眉头依旧蹙着，“这次去首都，我得先花一段时间熟悉业内情况，现在的形势刻不容缓，我……”他忽然没有再说下去，如果可以，他不愿作为先离开的那个人，离开她的几个小时都显得漫长，更何况是这不知归期的“旅程”。

“什么时候走？”蒋蜜的双眸已黯淡，她怕再多说几个字，连声音都将变得颤抖，屋内看似平静，实则是一场清晰的别离；窗外一片繁华，车如流水，灯光璀璨，模模糊糊上演着相逢或相聚。喧哗反衬孤寂，人潮反衬孤寂，狂欢反衬孤寂，天地万物都在月光下起舞，庆祝他们即将分开。

“周日上午的飞机。第一次小组会议在周日下午。”

尘埃落定。

她干干一笑，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笑，也没有人问她为什么笑，“那就是后天，你行李准备好了吗？”是的，刻不容缓，周日下午的会议意味着弦系上箭，他本应该再早一些，例如现在，或者几个小时前出发，以便提前到那里安排好起居，可是他没有，他还在这里等她，他是将她放在心上的，她如是安慰自己。

“明天准备。”他的情绪低沉，两人怀有的是同一份不舍，在对方眼中却被添加了其他因素，再不纯粹。

“嗯。”她将任照凡的失落理解为对即将展开的战斗之担忧，她在这个空间里，是一个即将消失的人，与室内的人事物毫无关联。她突然站起身，仓促得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必须速速离开，“这几天你累坏了，早点休息，明天还要收拾行李呢。”

任照凡找不到挽留她的理由，这单纯又罪恶的朋友关系，既铲平了他们之间的阻碍，亦铲平了他们之间的未来。

蒋蜜一步一步走到门口，没有听见任何一句挽留，她忽然察觉满眼噙着泪水，即将喷涌而出，时至今日，她才意识到自己陷得有多深，这段时间以朋友身份的相处模式，并没有冲淡她对任照凡的喜欢，这份感情反倒毫无节制地增长，有那么几个瞬间，她以为这就是永远，可这有什么用呢？梦到点时，总该醒来，如同夜幕总会降临，如同日升总会日落。

“蒋蜜。”任照凡还是叫住了她。

“嗯？”她不敢抬头看他，怕被发现她那微小而混沌的心事，她假装在翻腾背包寻找家里的钥匙。

“明晚一起吃顿饭。”他顿了顿，“叫上岚岚一起。上次那顿饭印象太差，我补给你们。”

“嗯。”她不敢再多说几个字，她已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她假装找到了钥匙，关上他的门，将自己彻底离开他的世界。

真正的分别，原来是如此。一个人，无论他会否归来，当他离开时，天地便黯然了。

她回到家，关上门，打开电脑，望着一片空白的工作簿，忽然不可自抑地痛哭了起来。

任照凡在微信上找到与岚岚的对话框，向她发出明天吃饭的邀请。

岚岚回复道，“好呀。照凡哥，你忙完啦？”

任照凡向她简要说明了自己即将离开的事。

岚岚感叹了一番，祝他顺利后，并不是很自然地问了一句，“照凡哥，我想问你个问题，你喜欢蜜蜜姐吗？”

任照凡盯着屏幕，忽然觉得周边的空气都静止了。这个夜如此漫长，室外的景物透过窗子窥觑他的心事。他本可以抬起手敷衍，以玩笑形式拒绝回答，可他有那么一刹那犹心底升起一个想法：岚岚最近与蒋蜜走得这么近，这个问题是否是后者想提出的？离别催发情感爆发，是不是存在着这样的可能……

岚岚发出问题后，才察觉自己的唐突，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实在是迫于知道答案心切，又拖了那么长时间担心蜜蜜姐多想，才会抓住这难得的机会，这么突然容易让聪慧的任照凡发现问题的，她转了转脑袋，灵机一动，又发送道，“我想给蜜蜜姐介绍一个学长，但我不知道照凡哥对蜜蜜姐是不是……”

任照凡盯着屏幕上的消息，勾起嘴角自嘲一笑，究竟在想什么，忘了天台上的话了吗？能成为朋友，已是最大程度的争取，他还妄想些什么？

他按着屏幕上的键盘，回复，“如果人品好，可以介绍给你蜜蜜姐。”

尘埃落定。总会有一个人，带着莫大的热情与关怀降临在她的身边，成为她生命中密不可分的一部分，并牵动着她的喜怒哀乐，从此日月江河都围着他们而生。她值得拥有这样的男子，而不是连上心理不健全的他。

“岚岚，我要休息了，明天见。”

撑着一段时间没好好休整，可即使是今天中午贴到床面上时，也没有此刻这么疲惫。现在的他，躺在绵软的被窝里，眨着眼睛看昏昏沉沉的灯光忽明忽灭，冷冷的月光失眠了，璀璨的星辰迷路了，高耸的楼宇在低低吟唱，唯有他的意识即将消失在这个世界。最绝望的失去不是分别，而是即便肩并肩，他也无法让她知道他的喜欢。感情如此沉重，又如此轻薄。

他睡着了，不知道何时能够醒来。

蒋蜜辗转反侧，倒是没再哭了，落泪这件事，实在太伤体力，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其他作用。躺到床上前，她写了会儿文章，提到窗外的夜色，又提到家乡的小路，提到现代都市人的焦灼心理，提到科技改变人生，范围涉及之广，可实际上每个方面只提及一句话，总的加起来不过两三百字，毫无中心，写者模糊，读时更是让人摸不着头绪。索性关了电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眨巴着眼，什么也不想。

可如何做到什么也不想？她反复问自己，光是思考这个问题，也就耗费了几个小时。

他要走了，会不会回来，她该停在原地等他吗？为什么走的人是他，如果走的人是她，他会感到不舍吗？可不对啊，无论谁离开，都指向他们要分开，分开这件事，本身就是双向的，谁先走，都一样。

她突然想离开。 GEWN/orVULq5GdryaH55A4geE7BoQ8ik6unHe4ear6e8ku2rmQSyiTOqOmJlsRh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