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来势凶猛的病毒感染以无法预测的速度飞翔，暂时抑制的方式市面上存在不少，但彻底根除法至今无人编出。

“听说任总以前是专门编杀毒程序的。”

“红客？不会吧！虽然我听说过任总从前从事的不是新媒体行业，但没想到这么高端！”

“红客是什么？”一位方才嘴里含着水的同事刚将液体吞下喉咙，便迫不及待发问。

“就是……”

接下来便是丰富的细节讨论，那位掌握独家信息的同事成为场上的中心点，一时间，她似乎成了任照凡过往事迹的最佳代言人，可惜这位代言人未曾做好事先准备，掌握的信息虽然充足，但毫无底气，在面对不绝如缕的疑问时，只能用“好像”、“貌似”、“据说”盖过，几次甚至无话可答。

蒋蜜本应与那些谈话隔绝，专心致志完成自身工作的，可在掺杂了好奇心、求知欲以及其他说不清楚的情绪混合体后，她自然而然地分割一部分注意力在那端。精通程序的高手不胜枚举，但他，似乎是独特之中的独特。

任照凡的身份从此再度蒙上一层纱，是神秘莫测的编程高手，也是躲在暗处偷窥员工隐私的奇葩上司。

这一日算不上平淡无奇，下班前，周舟的电话轰炸入内。

蒋蜜接起电话。

“我在你们公司楼下，晚上一起吃顿饭。”

周舟是位合格的魔术师，在观众蒋蜜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将自己变到了她的面前。

“想你的感觉太过强烈，忍不住过来了。”周舟总是能够面无表情说出浓情蜜语，让人有种靠近又疏离的感觉。

蒋蜜微微一笑，同样是既陌生又熟悉。这两人远远望过去，倒是挺合适的一对。

周舟是个讨好女孩的高手，随时随地变出一朵玫瑰算是家常便饭，能否将施与的对象打动不明，但感动路人并拉动他们祝福易如反掌。可偏偏蒋蜜不喜欢被明晃晃关注的感觉，参见如她喜好以与自己貌似毫无联系的笔名写作，受到人群瞩目时，她总是觉得浑身僵硬难受，连扭动脖子都如同机械般按着程序操作，并且还是不大完善的程序。

所以，当周舟为她引来一众路人的目光时，她只是艰难地别过头，低声说，“先找个地方吃饭吧。”直到很多年后，她都记不起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唯有耳边萦绕的喝彩与越来越丰富的脚步声一拥而上，在人群的中心，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回答什么，亦或者下一个动作应当是什么，只有无休止的尴尬与逃离的欲望。

可笑的是，哪怕是多年后，她对周舟已毫无感情，却仍记得当年对周舟那份温热的暗恋，只是后来他向她的温柔攻势，仅余下那些了。

周舟镇定地轻扯她的衣袖，将她带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前往这座城市繁华的一隅。

出租车停在距离学校挺远的一座百货商城前，这处地段好，拥有市区知名的高等院校以及医院，周边的房价一升再升，直上青天。蒋蜜当然听说过，舍友苏灿常将这句玩笑话挂嘴边，“寒窗五十年都不如嫁给XX地段的房东，姐妹们，咱们别读书了，换上美美哒衣服，画上贵贵哒妆，上那小区门口狩猎去。”

蒋蜜跟在周舟身后下了车，穿过一排暖黄的路灯，五光十色的招牌在眼前呈现，夜的颜色妩媚动人，泄露的灯光映照路人的脸庞，使得整条街都显得柔软。

热闹是必然的，城市的夜总比晨生机勃勃，这似乎与黑白明暗的定律相悖，又似乎融洽得浑然一体。

传媒公司喜欢在这附近搭台演出，天然的热闹作为基础，使得每一场活动都不至于显得冷清。今天这块举办的是某品牌周年特价庆典，在歌唱、舞蹈、魔术等表演间隙穿插入秒杀商品活动，不少来往的人为之停步。

今日与往常相同，热闹的不止此处，为了争夺眼球，各大商家绞尽脑汁策划活动吸引客人注目。蒋蜜跟在周舟身后穿过庆典舞台，穿过两只巨大的人扮玩偶，穿过一间摇滚音乐声响剧烈的露天酒吧，停在接近十字路口的圆形广场前。

边上是一所灯光熹微的学校，透过纵横相交的黑漆网得以窥见宽阔的篮球场，此时在夜光的笼罩下如同青春落幕般孤独；另一头是几座高耸楼房的组合，它们共同环绕着一座较为低矮的建筑，这座建筑身上披满灯光，可无论它多么光彩夺目，一丝也不戒备森严，也不为人所向往——这是本市颇负盛名的综合性医院。

这是个既寻常又异常的矛盾夜晚，商场这头的热闹让投入其中者觉得并无异样，而医院这头的热闹让投入其中者只觉难得一遇。

消防车停靠在路边，围观者纷纷绕到车前，但极有素质地为救助工具让出安全通道。他们的目光齐齐集中在住院部顶楼那一抹白色身影上。

“有人要跳楼？蒋蜜你看。”周舟比蒋蜜更迟一些看明白眼前画面的含义，但却自认为是自己先发现了这一幕。

蒋蜜皱起眉头，望向楼顶。楼层过高，还是在夜里，她看不清站在上面的人的五官，只从散落飘扬的长发中判断出这是位女性。

“是个女的。”周舟的反应仿佛总比蒋蜜慢半拍，但他深入探索的精神倒不减于她，“在医院跳楼？要么就是绝症，要么就是承担不起高昂的医药费，反正肯定活下去也是邻近的死亡，才会选择这种长痛不如短痛的方式结束生命。”

蒋蜜倒不认为必定是周舟猜测的这两种，这世上的故事千种万种，怎可能被一一列尽呢？

“别看了，蒋蜜。”周舟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如果真跳下来，你会做噩梦的。后续观看新闻就成，我们去吃饭吧。”

蒋蜜根本没有拒绝的机会。他的手顺着她的肩膀往下滑，最后落在她的手背上，转而紧紧握住她的手，以强劲的力量将她拉起，走向繁华璀璨的中心。

那种心乱如麻的感觉令她想速速甩开，单身女孩与男性牵手并不是什么羞耻的事，可有一种不舒畅蔓延在她心上每一隅，令此刻的她觉得连呼吸也是一种尴尬的存在。

“我是甘青青的老板，你必须让我上去。”尖锐的女生冲破夜的黑暗，准确无误地落入蒋蜜的耳中。熟悉的声音让蒋蜜不由自主投去注意力，顾不上此时想松开周舟的桎梏。

除了蒋蜜以外，那些围观的人群自然而然也将注意力落在陆菱身上。

陆菱穿着一身端庄职业装，脚踩一双恨天高，身上每一件配饰都价值不凡，让人无法置疑她背景不凡的身份。

“但上面那位男士也说他是她的……”负责安全保护的工作人员说。

“那是任照凡，也是我的员工，怎么，需要我让人事把员工名录拿来让你们仔仔细细核对一遍？还是让法务把每个员工签订的劳动合同取来让你们检查？人现在站在那么危险的地方，人命关天，每一秒都是黄金时间，你们浪费得起码？”陆菱的每一个字都似乎要突破黑暗，刺穿为她暂停的宁静。

蒋蜜站在距离人群中心有一定距离的地方，虽然看不见陆菱的模样，但足以想象她的表情。这些与她相关的人事物在此处上演一场几近荒唐的剧情，而她竟如此凑巧地站在人群之后，默默观察着这一切。

周舟冷冷一笑，“老板都来了，看样子这剧情不简单，没准就是工伤造成的，现在的企业老板别看一个个财大气粗，遇上什么赔偿就缩得跟孙子一样，掏点钱就像是要了命。可是员工要是真闹出了人命，这公司也就别想再干下去了。这老板是个女的，听声音还挺年轻，八成是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大小姐，遇上这样的事得急疯了吧。”

如果蒋蜜还要充足的反应时间，会劝想象力丰富的周舟转行写小说去，可她还没来得及厘清现实与猜测，还没来得及踏出下一步，决定与眼前的故事产生联系还是拉开距离，历史的滚轮从她脚上碾过，给了她无法选择的机会。

她的手机响起，来电显示甘青青。

甘青青极少给她打电话，将号码存在手机里是工作需要，毕竟同一部门同一岗位，难免会有工作上的联系。

可在这个时候接到甘青青的电话，可不是件正常的事。

如果她吸取的信息没有错，甘青青正是楼上那位长发飘飘，引来众人目光的女子，命运的玩笑开启得一丝也不内敛，且毫不留情地要将她卷入其中。

在已知上述信息的情况下，她完全可以选择不接听，在下班时间错过一个又一个电话总是情有可原，接听一位即将跳楼的同事的来电，并不是一件对她而言值得期待的事。

尽管如此，在那么强劲又充满诱惑力的选项面前，她还是选择了看上去更为不靠谱的一样。她接起了电话，在这剧情感十足的时刻，她没有仰头望向顶层正在联系她的那位姑娘。

四周顿时寂静了下来，像是担心影响她通话似的。

人群中，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说，“怎么突然打电话了。”

有个人回答，“可能是想跟最爱的人诀别吧。”

“哎，既然舍不得，为什么要跳楼呢？有什么事不能呼吸着解决的。”

蒋蜜怎可能是甘青青最爱的人？要说最恨的，倒勉强够得着吧。 k0XG6BcGetBkA8q1JLkbfgAiog7oWsLctDzKFW/3aS5V9ATVeKEu+67geEPidjb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