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照凡这个时间的来电令她诧异。她想，这个时候他应该待在医院里，情愿也好，被威胁也好，总应该待在甘青青身旁。

带着满满的好奇，她接起了电话。

“蒋蜜，你现在方便回公司一趟吗？”任照凡的声音异常急促，她从未见过他这样慌乱的模样。

“我……我宿舍有电脑，工作资料也在网盘里，需要做什么，我可以在宿舍里完成。”她猜想大概是临时热点，需要抢时效发文。

“这件事必须在公司的电脑里完成。我打了其他同事的电话，都没法联系上，我现在在医院里……实在不方便走开。”

他大概正在某个家属通话区，背景传来不同方言。

“嗯，好，我现在过去，具体怎么做？”她走到街边拦了辆的士。

一路上，任照凡没有将电话挂断，但他说的也并非具体操作内容，而是向她解释如此匆忙的来龙去脉。

原来是因为一个钟头前，公司的网络被一种罕见病毒所侵袭，系统陷入瘫痪，所有机密文件都面临丢失的危险。远在法国的陆菱接到安全部门的员工电话通知后，马上联系任照凡，请求他想个办法尽快阻止病毒侵袭。任照凡的电脑上拥有一款自编的杀毒程序，能够连接全公司网络解决这一问题，但办公室只认本部门员工指纹，其他同事联系不上，这件事便落在了蒋蜜的肩上。

蒋蜜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办公室——事实上，她对这个速度并不满意，可夜间车流量高峰期，城市交通规则等无法控制的因素阻挡在她面前，她只能坐在车上干着急。

她深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倒不是因为任照凡口中讲述的内容，她对病毒的理解尚浅，仅停留在“电脑定期体检，有毒杀毒”的层面，她对整件事的态度仅源自任照凡的语气，任照凡的形象向来稳如泰山，过去部门内外大小事，即便危及他个人地位的，也从未让他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紧张，可这回不一样，紧紧流于表面的慌乱便足以叫人蹙紧眉头。

到达公司后，她在一众顶着夜灯，焦头烂额的同事中走入部门办公室，并打开任照凡办公室的专属小门。刚走进办公室，她蓦然想起第一次走进这里时，任照凡轻浮的模样，这使她很长一段时间对他持有偏见，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男子，最终落在女人的手里，被折腾得挪不开一步。

任照凡的电话还没挂断，但他此时的语气与当初的浮浪显然不同，虽然急促，可语底的温柔还是持有的，这是他的一项天赋，言语间总是弥漫着温暖。

蒋蜜按照任照凡的指示完成操作，就在最后一下空格键键入后，电脑屏幕顿时一片漆黑，这回应使她重重一惊，正以为辜负了任照凡的委托时，任照凡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黑屏是正常反应，计算机会重启。”

她松了一口气，“嗯……那就好。”

“辛苦你了，蒋蜜。”任照凡的语气平静了许多，又恢复了从前波澜不惊的模样。

话到此处，本应该就此挂断，她回到属于她的小空间，而他继续品味他的酸甜苦辣，两人在夜城市的繁华尚未落幕之前，结束联系。可任照凡没有这么做，他没有挂断电话，亦没有绅士地给予对方先挂掉的许可。

他像有话要说。

蒋蜜举着手机等待了一会儿，眼前的电脑已经完成重启，屏幕上谈起一段程序，她只读懂“成功”的意思，办公室区域外传来喝彩声，她对任照凡这一新发现的能力感到惊叹。

“蒋蜜，对不起。”任照凡的语气诚恳十足，“这句话早该告诉你了，抱歉。”

蒋蜜愣了一下，她当然没有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是……为什么？”

任照凡像是压抑了许久，就要一吐为快，语速比之平常迅疾了不少，“你一直都知道青青是推你下楼的人，你也知道我清楚这件事，可我没有告诉你，因为……青青患有严重的抑郁症，甚至有自杀倾向，我害怕这件事会对她产生影响。”

蒋蜜由原先的疑惑转为被他这番话激怒了，“你担心她被影响，那我呢？我就活该被欺负？她抑郁她悲惨她应该被保护，难道我就活该受委屈？那是我的命啊，你担心她自杀，就不担心我被她那一推丧生异地？”

哦，毕竟甘青青是他心上的宝贝，而她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员工，凭什么和他说这些呢？

“对不起，蒋蜜，这件事一直压在我心上，在当时的情况下，我只能……”即便没有看见任照凡，也足以想象他懊恼的模样。可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发生过的事无法挽回与弥补，一颗心的横向与纵向都是生来注定的，任谁也无法扭转。

计较又有什么用？委屈解决不了任何事，只会表现自己的弱势。

剥离早已放弃的讨回公道这部分，她将注意力置放于隐私方面，“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任照凡犹豫了一下，大概觉得这件事已经发展到此处，没有必要连得知的途径都隐瞒，“我知道茹幽蜜糖是你。”

蒋蜜在心底重重惊呼，这大概是她从小到大保存得最为严格的秘密，连最最亲近的家人也不知晓的，也因为她太过自信这是个秘密，所以在公众号上发文时，她遣词造句以及说出让自己尴尬抑或丢人的事都毫不留情。此时的她，就像被任照凡看透了骨髓般羞涩。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他凭什么知道……

“我知道你要问我怎么发现的。当初这个账号一夜爆火后，我阅读了每一篇发表的文章，觉得和你的文风十分相似，但我不敢确定，毕竟十几亿人口拥有相同的文风也是可能的，再后来，我陆续召开不少关于她的会议，会议上，我发现你的表现并不热情与好奇，这和你对其他工作的状态不一样，你一直都是积极上进的。往后，就是根据你发表的文章里讲述的故事了，你提到的‘白昼’指的就是周舟，对吗。”

不需要蒋蜜的回答，任照凡已经将答案锁在心底。演出后台的事件被蒋蜜提及不止一次，那种无与伦比的失落换来不少粉丝的同情，当然，同情并不是她的目的，写出来，便是她要做的全部了。

蒋蜜的脑海中不断闪过写作的内容，在其中，她对周舟的爱是比实际上还要丰富，这是她这段时间冷静下来后逐渐意识到的；而对任照凡的爱意几近隐藏。此时，她万分庆幸自己的选择，否则即便是简单的“好感”二字，也足以在此时此刻让她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扒开他人秘密者此时无法感到舒适顺畅，他欠她一句道歉，未说出这句话之前，他觉得自己像个贼，窃取她应发现真相的权利，可说出这句话并解释其来源后，他发现自己更像个贼，他的行为无异于偷窥少女日记，且事后还明晃晃地告诉她自己得知的途径，几乎像是炫耀。

这份猜想被蒋蜜印证了，在悉心听完对方讲述的每一个字，并沉默思考了半晌后，蒋蜜冷冷一笑，“对，你真厉害。”不去当间谍可真是辜负了您的天赋。这算什么？先是让她知道被甘青青推下楼活该只能接受一句抱歉，后又让她赤裸地站在尽情抒发的情感文章漩涡中心，怎么？威胁她不准追究？越往下想，越觉浑身难受。她好不容易寻找到的无人知晓的避难所，此时面临被阳光直射的可能。

人们总是容易被自己的思想牵着走，无论前方是宽阔大地还是死胡同。蒋蜜在极端状态下跌跌撞撞，终于找到了一条看似光明的路，一方大小适宜的出口：任照凡之所以会在这已经于事无补的时刻说出这件事，其实是在警告她，若要追究甘青青的责任，就要面临笔名被曝光的风险。

蒋蜜在心底沉沉叹了一口气，开口打断了无形且无终点的沉默，“任照凡，我不会追究甘青青的任何责任，笔名的事，希望你保密。”说完这些，她挂掉电话，昂着头离开了这座办公大楼。

高耸的楼层像被夜晚吞噬了，终究沦为了可怕的一体。

蒋蜜回宿舍后，难得地没有更新公众号文章。第二日有粉丝前来询问是否发生了什么事时，她的回答是，“有点累了。”

但从第二天起，她又恢复了更新，只是这时笔下再提起感情时，无法再随心所欲，她时不时警醒自己，有双避免不了的眼睛正在关注着自己，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文章中字里行间曾经自然而然成为闪光灯中心的任照凡。

在遭受如此大的耻辱后，她不可能让任照凡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这一生都不可能。

病毒事件的第二天，除了任照凡依旧在医院照顾甘青青，部门其他同事都按时到岗了。甘青青事件如此新鲜且罕见，当然不免要成为今天的热门话题。蒋蜜正在工作，耳朵不可避免地溜入那些声音。

但经历过昨夜的事件，她对这些事，几乎听过即过。

除了甘青青事件外，还有另外一件事也成为今日谈资，即席卷全公司电脑的病毒事件。事实上，这场病毒席卷的不止是全公司电脑，几个月前，蒋蜜便听舍友提过这场病毒，据说一开始是在南方某个城市的网吧中发现的，因为范围小能量弱，没有得到重视，直到后来扩展到整个南方，再往北方蔓延，国外情况她们便不知晓了。 lACiAG987yICwFD7gtXQog7UaJMGpXJopN7wsoFM7jr6vOeH/JEyiTx9qlZeYSm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