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上的男人,清雅英俊的脸庞落寞消沉到极点,幽深眸底被浓烈的忧郁情绪填满,灰暗到染透了周遭的空气,让人看一眼便心疼到颤抖。
夜萧哲一直都不懂,自己来到这世上是为了什么。
年幼丧母丧妹,又遭生父抛弃,这世界让他感受不到丝毫温暖。
童年的他便已早熟,曾一度厌世想不开,想过溺水而死。
是那个小丫头,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他救起——
“林哲哥哥,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大人都说了,小孩子不能到河边玩,很危险的!”
想到那丫头,熟悉到刻进骨血里的银铃声又在脑海里回荡,纵然已经时隔二十载,可依然清晰地似在昨天。
小丫头把藤蔓抛进河里,拽着另一头奔向树边,使出吃奶的劲儿想把藤蔓拴住,她个子小,手臂短,摔倒了又爬起来,再摔倒再爬起——
一个激流打来,原本还站立在水中的他突然被卷走。
那一刻,他清楚地听到女孩儿尖叫到破音的惊嚷,身体在浮沉间看到那傻丫头也朝着河边奔来!
他突然清醒,也不知是不想死了,还是害怕连累了那傻丫头,总之他改变主意了,机警地一把抓住了藤蔓。
那么柔弱的小女孩儿,却在危急关头爆发出坚韧的意志力——他们一个在岸边拉,一个在水里拽,加之藤蔓另一边拴在树上——虽然并没有栓得很紧很牢,可到底是起了些作用。
最后,他成功上岸,逃过一死。
“林哲哥哥,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大人都说了,小孩子不能到河边玩,很危险的!”两人跌坐在地大口喘息时,苏甜甜责备又心疼地说教。
他毫不领情,“我的事不要你管!”
罢了又觉得不解气,他一冲地站起身,“你是不是傻!谁让你来救我的?你不想活了?”
苏甜甜正捧着自己磨破皮的膝盖,一边嘶嘶倒吸冷气,一边小心翼翼地吹着,被他这么一骂,抬起头来,懵懵懂懂宛如皎月的大眼睛,既震惊又受伤。
“你……我,我救了你!你不感谢我!还骂我!”小丫头生气了。
“你自己多管闲事!”
“哼!我不跟你玩了!从今以后,你不是我朋友!”
“我们本来就不是朋友。你每天跟着我,烦死了知道吗?!”
苏甜甜愣在那里,漂亮滚圆的大眼睛满是受伤,连身上的疼都忽略了。
她明明摔了好几跤,膝盖破皮,手掌擦伤,她都没哭。
可就被男孩斥责了几句,晶莹的泪珠儿便颤颤巍巍地在眶里打着转儿,继而颗颗分明地滴落。
那我见犹怜的模样儿,好像痛苦和悲伤从她整个身体中渗出来一样。
他冰封在层层堡垒中的心,就这么打开了一道口子。
“喂!你……你别哭,我最讨厌人哭了!”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那瘫坐在地上的小丫头,索性嘴巴一张,脖颈一伸,“哇”地放声大哭!
他哪里会哄人?更何况是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
可他不哄,那丫头片子哭得恨不得天都要塌了。
后来……
他记得,他还是妥协了。
穿着一身湿淋淋的衣服,蹲下身去,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道歉。
“你别哭了,对不起……我不该凶你……”
“呜呜呜——呜……”小女孩不听,双手反过来揉着眼睛,哭到浑身抽泣。
“对,对不起……你别哭了——谢谢你救了我,我不该这么骂你,你别哭了……”他木讷又无措,笨拙地哄慰。
可道歉、道谢、认错,都不管用,她就是要哭,好像整个人是水做的,泪水源源不断。
那时他不懂。
是后来过了许久许久,他才悟到——那天她之所以哭得那么惊天地泣鬼神,除了因为被他“恩将仇报”地吼了顿倍感委屈生气外,也因为那天她着实吓到了!
她肯定是很担心他真的被水冲走怎么办,真的溺水淹死了怎么办……
那一幕,时隔多年,依然经常出现在他的梦里。
经过那次“同生共死”后,他终于接受了身后跟着的这条小尾巴。
她还说:“林哲哥哥,我救了你的命,你以后要对我好,一辈子都对我好!”
那么年幼的孩子,哪里懂什么一辈子呢?
可他还是答应了。
童年的白月光就像灵丹妙药一般,不管他心情多么沮丧,情绪多么低落,只要打开记忆的宝盒,光芒泄出,心中的痛便奇迹般愈合。
就冲这一点,不管那丫头日后怎么伤害过他,他都不可能真正计较,更遑论憎恨。
其实夜萧哲不知道的是,当初那么年幼的苏甜甜,同样早熟的让人心疼。
她其实都懂,她的林哲哥哥并不是不小心滑进河里。
是他自己主动,一步一步,走下河的。
她听外公外婆拉家常时聊起过,村里的谁谁谁,不想活了,跳河死了——那条河流,不知结束了多少人的生命,流淌着多少悲痛。
她知道,那个长得很俊却不爱说话,成天愁眉苦脸的小哥哥,也不想活了……
所以她那天是真的吓坏了,万一没救上来,万一淹死了——那一幕会是她一辈子都遗忘不了的噩梦。
可她要装作不知,不懂。
小小年幼的她,便懂得维护对方敏感的神经和脆弱的心灵。
所以她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小孩子不能在河边玩!
其实他们两个都很好,比他们心里认为的那个形象还要好。
只可惜,世界之大,情深缘浅,他们走散了,再也没能找回曾经的那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