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国分公司有300多人,自动门打开的一瞬,员工们交头接耳的声音一下子消失,转而是此起彼伏的键盘声。Jacob知道,大家在通信软件上议论他。
“泰国能搞定吗?”员工悄悄打字。
“他妈走了,这可怜的家伙!”公司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叫天谴!”一个讨厌Jacob的销售管理部员工与人低声交谈,见Jacob走过来,立即抬头看天。
这人35岁,是比Jacob更资深的老人,在总部﹑亚太片区﹑东南亚地区部都有人脉。他是来镀金的——华兴树立了新导向:“干部不肯下派海外者,不得升迁。”这人职级高﹑关系硬,可Jacob一视同仁地训斥他。这惹恼了其背后的某些高管,觉得Jacob恃才傲物。
“老板他待不久了吧。”女秘书目送Jacob走进办公室。
进到门内,他终于可以喘口气了。他站在顶楼落地窗前,望着湄南河。湄南河就像黄浦江一样把曼谷划分成东西两片,一边是繁华的新区,一边是有着大皇宫和郑王庙的老区。从50楼往外看,风景虽美,可高处不胜寒。
咚咚的敲门声,是主管销售的副总过来了。
“您太太去参加追悼会吗?”副总问他。
为了避免曼谷的花花世界中的麻烦,他把女友谎称为妻子。但实际上两人长期异地恋,聚少离多,已经快要分手了。
“她在巴黎刚好考试,赶不过去了。”他说了谎。
“什么时候接嫂子过来曼谷住住吧。”
Jacob眼神飘忽,副总也很懂察言观色,便不再多问。
“DGG的项目,你怎么看?”Jacob问。之前,他与东南亚地区部、亚太片区和总部为此事拉锯多时了。他在的时候,一人抵抗,而他一离开,地区部和片区定有动作,“这几天泰国政局可能有大事发生。”
“Jacob,我们已经尽了全力,兄弟们拼到极限,做了很多不可能完成的事,但泰国的困难没那么简单。这似乎是无解的,政局不稳,越来越多的外企决定撤离,不少华商都这么打算。我们也要做好最坏的准备。”副总说。
副总没说错。Jacob也知道,之前自己反对总部撤离的建议,强压员工执行,如今逆境下,手下都对他有了怀疑,大家都想干脆让总部来兜底,哪怕是解散泰国分公司。没人相信一个内外交困的地方有起死回生的可能,也没人愿意陪他坚持到底。
“我就回去几天,你要顶住地区部的压力,华兴绝不能退出泰国!”Jacob表情严肃。
“可是,EMT(全公司最高层)的许总都决定了……”
“EMT找你,你就把事情推我头上。这几天我回去办丧事,他们不敢动我。”
“那可影响您在最高层的印象分啊!”副总很紧张。总部最讨厌在一线自作主张的人,Jacob迟早会被秋后算账。
Jacob听得出来,副总怕被牵连。
“你能找到新岗位,他们呢?”Jacob瞟了一眼办公室,那些骂他的员工并不知道他们的命运,分公司一经解散,占人力80%的泰国员工都要失业。
“可这事跟您无关,是上一任签的订单啊!”
“船长是不能弃船的,你我就跟泰坦尼克号一起沉没吧!”Jacob狠狠地说。
副总有些委屈,自己明明是好心,他搞不懂Jacob为什么非要往火坑里跳。
Jacob手机响了,他一看是东南亚地区部总裁的电话,直接按掉了。
副总看到了来电显示,试探着问:“现在这窘境,明天与客户的验收团队会议还要继续开吗?”
“当然开,你还得想办法帮我约信息产业部部长,我三天后回来还是要见的。”
验收就是吵架,而泰国政局动荡,部长早已自身难保。副总快被Jacob逼哭了。
Jacob站起来,捏着副总肩膀:“通信科技业是全球规模的产业,离开泰国,全球拓展也会受影响。我们得把它扳回来。”
“好,那您也一路平安。”副总这一年都无法说服Jacob,也不指望这一次能搞定这顽固的家伙。私下里,大家普遍认为Jacob之前一帆风顺,不愿接受泰国是仕途滑铁卢,可上司真糊涂啊,长痛不如短痛,割了席,早死才能早超生。
Jacob目送着副总离开,才长舒一口气。其实,他也已失去撑下去的意志力,只是他还不愿意承认。
凌晨2点,曼谷素万那普机场。在泰国快一年了,这是他第一次回国。这一年来天天只能睡3小时,身体到达了极限。他戴上了眼罩休息。眼罩里,他肆意地回想母亲。回家了,终于回家了,但他却感到了害怕。
邻座的乘客察觉有人啜泣,向他望去,却见他依然坐如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