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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两天后,弗兰西回家吃午饭,下午就没有回去上学了。妈妈躺在床上,她让尼雷去上学。弗兰西想去找茜茜或者艾薇,可是妈妈说时候还没有到。

弗兰西开始独当一面,这让她颇感自豪。她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检查了一下食物,将晚餐安排好。每隔十分钟,她就去把妈妈的枕头拍松,问妈妈要不要水。

三点后不久,尼雷就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将书丢到角落里,问要不要去找人。看着他的一脸着急相,妈妈微笑了,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打扰艾薇和茜茜做事。尼雷去上班了。妈妈还叮嘱他给弗兰西请假,并问麦克加里蒂可否把弗兰西的事情一起做掉,因为弗兰西要和妈妈呆在一起。麦克加里蒂先生不仅答应了,还帮尼雷一起准备当日的免费晚餐。这样一来,四点半的时候,尼雷就把事情做完了。他们早早吃了晚饭。尼雷送报送得越早,也就结束得越早。妈妈说她不需要什么,只想要一杯热茶。

等弗兰西把茶沏好,妈妈又不想喝了。弗兰西很担心,因为妈妈什么都不吃。尼雷去送报纸了,弗兰西给妈妈端来一碗炖菜,要妈妈吃。凯蒂冲她大吼,叫她别来烦她,说要是想吃,她自己会要的。弗兰西于是将菜倒回锅里,努力抑制住受伤的眼泪。她只是想帮忙啊。妈妈又在叫她,好像不生气了。

“几点了?”凯蒂问。

“差五分钟到六点。”

“你肯定这钟没有慢吧?”

“没有,妈妈。”

“那可能快了。”她看上去忧心忡忡的样子。弗兰西于是从前窗看出去,看到沃伦诺夫珠宝店附近的大街钟。

“我们的钟是对的。”弗兰西说。

“天黑了吗?”凯蒂无法知道,因为即便在阳光明媚的中午,也只有一些灰灰的光线从通气窗透过来。”

“没有,外面还亮呢。”

“这儿这么黑。”凯蒂烦躁不安地说。

“那我点晚上的蜡烛吧。”

一个小小的架子钉在墙上,上面是圣母玛丽亚的石膏像。她穿着蓝裙子,正在请求一般伸出双手。石膏像下面有个厚壁红玻璃杯,里面装着黄色的蜡和蜡烛芯。这蜡烛杯边上是一个花瓶,里面装有纸做的红色玫瑰。弗兰西擦火柴点着蜡烛,烛光透过厚厚的玻璃壁,颜色暗红,光线微弱。

“现在几点了?”凯蒂过了一会儿又问。

“六点十分。”

“你肯定这钟不慢也不快吗?”

“不慢也不快。”

凯蒂似乎满意了。可是五分钟后,她又问时间了。似乎她有重要约会,害怕迟到一样。

过了六点半,弗兰西又告诉她时间,说尼雷过一个小时回来。“等他一回来,马上让他去找艾薇姨妈。叫他不要走路了,这样耽误时间。就给他五分钱让他坐车,告诉他去找艾薇,因为艾薇比茜茜近些。”

“妈妈,假如孩子突然生下来,我又不知道怎么做怎么办?”

“我哪能那么幸运,孩子说生就能生下来。现在几点了?”

“过二十五分钟七点。”

“肯定吗?”

“肯定。妈妈,虽然尼雷是男孩子,可是他和你在一起会好些吧。”

“为什么?”

“因为他总是能给你这么大安慰。”她说这话时,没有恶意,也没有妒忌。“可是我……我……我不知道说什么能让你感觉好受些。”

“现在几点了?”

“再过二十四分钟到七点。”

凯蒂沉默了一会儿。她开口说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不,这种时候男人在边上不好。可是,好多女人总是强迫男人这时候站在边上。她们希望男人听到自己的每一声呻吟,看到她们流的每一滴血,听到肉体的每一次撕裂。让男人站在边上一道受苦,享受这种变态的乐趣,她们又能得到什么?她们似乎是在报复,因为上帝让她们做了女人。现在几点了?”还没等到弗兰西回答,她接着说:“女人结婚前,要是有男人看到她们头上顶着一头卷发器,或是胸衣没穿,就寻死觅活的。如今要生孩子,却要把自己最难看的一切强迫男人去看。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男人想到跟她这么呆一起给她带来的那万般痛苦,结果他的一些状况就不好了。很多男人有了孩子后开始对妻子不忠……”凯蒂根本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实在太想约翰尼了,才这么拼命为他不在身边开脱。“再说了,还有这个:如果你爱一个人的话,那么有苦就自己受着,不要往别人身上摊。等你的时候来了,也不要让男人在家里呆着。”

“是的,妈妈。现在是七点五分了。”

“你去看尼雷回来了没有。”

弗兰西去看了看,却只能回来说还没有看到尼雷。弗兰西刚才提到的尼雷是个安慰这一说法重又浮上凯蒂心头。

“不,弗兰西,现在你才是我的安慰。”她叹了口气,“如果是男孩,我们就叫他约翰尼。”

“妈妈,等我们家里有了四口人会好些。”

“是的,会好些。”凯蒂之后好久没有说话。她再一次问起时间的时候,弗兰西告诉她七点十五分了,尼雷就快回家了。凯蒂叫她把尼雷的睡衣、牙刷、一块干净毛巾和一小块肥皂用报纸包好。尼雷晚上要去艾薇家睡。

弗兰西夹着这个包裹,到街上跑了两趟,后来看到尼雷回来了。他从街上跑过来。弗兰西跑过去迎着他,将包裹给他,又给了他车费,将妈妈的叮嘱转告给他,叫他快点去。

“妈妈怎样?”他问。

“挺好。”

“肯定吗?”

“肯定。我听到有电车来了。你快跑吧。”尼雷跑开了。

弗兰西回来的时候,看到妈妈一头大汗,下嘴唇有血,似乎咬穿了一样。

“哎呀,妈妈,妈妈!”她晃着妈妈的手,将这手贴近自己的脸。

“拿块毛巾在冷水里拧拧,然后把我的脸擦擦。”妈妈低声说。弗兰西拧完、擦好之后,妈妈又将没有说完的话说了出来。“当然,你对我是个安慰。”她的思绪又跳到一个似乎毫不相关,其实十分关联的话题上。“我一直想看你写的得A的作文,可是我一直没有时间。现在我有一点时间了。你可不可以给我读一篇?”

“我没法读,都给烧了。”

“你思考过,写了出来,交了上去,拿到成绩,然后你又思考了一番,然后给烧了。这过程中,我一篇都没有看过。”

“没事的,妈妈。反正也写得不好。”

“我良心不安啊。”

“它们真是没有什么好,妈妈。我也知道你没有时间。”

凯蒂心想:“可是儿子做什么我都有时间。我为了他挤时间。”她接着将自己心里的话大声说了出来。“不过,尼雷需要更多鼓励。你好强,你自觉,就跟我一样。尼雷总是需要外界的东西。”

“没事的,妈妈。”弗兰西重复道。

“我也是迫不得已。”凯蒂说,“不过我还是良心不安啊。现在几点了?”

“快七点半了。”

“再用一下毛巾,弗兰西。”凯蒂的脑子里似乎是要抓住什么东西。“难道你一篇都没有了,都没法念了?”

弗兰西想到了写父亲的那四篇,还有佳恩达老师说的话来,便回答说:“没有。”

“那就读读莎士比亚给我听听吧。”弗兰西拿来莎士比亚的书。“就读读‘这样的夜晚’那段,我希望孩子出生前,心里想着点美好的东西。”

书上的字很小,弗兰西只有点亮汽灯才能去读。灯点亮后,她好好看了妈妈的脸一眼。那张脸灰若尘土,扭曲变形。妈妈不像妈妈了,像是处在痛苦中的玛丽·罗姆利外婆。凯蒂避开灯光。弗兰西很快也把汽灯关了。

“妈妈,这些戏剧我们看过好多遍,我都能背了。我不要灯光,甚至看都不用看,妈妈。你听。”她开始背诵起来:

这样的夜晚,月光如此皎洁。

那甜美的风,亲吻着树儿。

这样的夜晚,悄无声息,

特洛伊罗斯……

“几点了?”

“七点四十。”

登上了特洛伊城墙,

发一声长叹。

遥望希腊营房,

夜间的克瑞西达,

栖身在那营帐……

“后来你搞清楚特洛伊罗斯是谁了吗,弗兰西?还有克瑞西达?”

“搞清楚了。”

“有朝一日,等我有时间了,你讲给我听听。”

“好的,妈妈。”

凯蒂呻吟起来。弗兰西再一次把她脸上的汗擦掉。凯蒂像那天在楼道里一样,向弗兰西伸出手。弗兰西抓住她的手,脚用力撑着。凯蒂在拉,那一刻弗兰西感觉自己的胳膊都有可能从胳肢窝处断开。终于,妈妈放松下来,放手了。

又过了一个钟头。弗兰西背诵着烂熟于心的那些篇章——鲍西亚的法庭陈述、安东尼奥的葬礼致辞“、明日复明日”——那些莎士比亚剧本中让人耳熟能详的东西。有时候凯蒂会问个问题。有时候她只是掩面而泣。她不自觉地老是在问时间,回答了她似乎也没听进去。弗兰西隔段时间就给她擦一次脸。一个小时之内,她三四次伸手拉弗兰西。

艾薇八点半到了,弗兰西无比释然。“茜茜姨妈再过半小时也就到了。”艾薇宣布。她匆匆走进卧室。看了看凯蒂的脸之后,艾薇从弗兰西床上拿来一张床单,一头拴在凯蒂的床柱上,另外一头递给凯蒂。“你就换着拉这个试试。”她建议。

凯蒂扯着那床单拉了好一阵,出了一头汗,然后低声问:“现在几点了?”

“你管这做什么?”艾薇乐呵呵地说,“你又不去哪里。”凯蒂想笑,可是笑容很快被一阵痛苦取代。“要是光线强一点就好了。”艾薇说。

“可是汽灯刺眼睛。”弗兰西提出了反对。

可是艾薇还是将玻璃球状的汽灯从客厅灯架子上拿过来,用肥皂在上面抹了一层,放在卧室灯架子上。汽灯点着后,是那种柔和、发散的光线,不刺眼了。这时候是5月的夜里,可是艾薇还是在炉子里生了火。她向弗兰西发号施令。弗兰西跑来跑去,将水壶装满水,放到火上。她又把搪瓷脸盆洗好,里面倒了一瓶橄榄油,然后放在炉子后。洗衣篮里的脏衣服弗兰西给倒了出来,里面放上了一条破烂但是干净的毯子,放在靠近炉子的两张椅子上。艾薇将厨房里所有盘子都拿到烤箱里加热,然后叫弗兰西把热盘子放到篮子里,等它们凉下来了,就拿出来,换上热盘子。

“你妈妈有没有宝宝的衣服?”

“你认为我们是什么人,连宝宝衣服都不准备?”弗兰西带着嘲讽口气说。然后,她拿出全套婴儿衣服来,简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四件手工做的法兰绒小和服,四条头饰带,一打手工缝边的尿布,还有四件有些脱线的小衬衫,这衬衫是她和尼雷小时候依次穿过的。“除了衬衫外,其他都是我做的。”弗兰西自豪地说。

“嗯。看来你妈要生男孩。”艾薇说,看着和服上蓝色的羽毛状刺绣针脚。“算了,还是等着瞧吧。”

茜茜到来之后,两姐妹都进了卧室,让弗兰西在外面等。弗兰西听着她们的谈话。

“该去找接生婆了。”茜茜说,“弗兰西知不知道她住哪儿?”

“我没安排接生婆,”凯蒂说,“家里哪里有五块钱请接生婆啊?”

“这个,其实茜茜和我可以凑,”艾薇说,“如果你……”

“等等,”茜茜说,“我生过十个——不——十一个孩子。你生过三个,凯蒂两个。我们三人一共生过十六个孩子。我们应该是接生专家了吧?”

“也罢。 我们自己 来接生。”艾薇也拿定了主意。

她们关上了卧室门。弗兰西现在能听到讲话声音,可是听不清内容。她不喜欢两个姨妈这样把自己关在外头。要知道,她们没来的时候,这里还是她做主呢。她把冷盘子从篮子里拿出来,放进烤箱,又拿出两个热盘子。她突然感到无边地孤寂。她多么希望尼雷在家,两个人可以说说小时候的事情啊。

弗兰西睁开眼睛的时候吃了一惊。她不可能是在瞌睡吧,她想。不可能。她摸了摸篮子里的盘子,是凉的。她赶紧换上热盘子。篮子必须保暖,好迎接宝宝。她听着卧室里的声音。自她打盹后,这声音似乎变了。里面不再是慢悠悠的走动,也没有了那种轻松的交谈。两个姨妈似乎在里面脚步匆匆地跑来跑去,说话也是用那种急促的短句子。她看了看钟,是九点半。艾薇从卧室出来,顺手将门关上。

“这儿是五毛钱,弗兰西。你去买四分之一磅甜黄油、一盒子苏打饼干、两个脐橙。告诉那人你要脐橙。就说是给一个生病的女士买的。”

“可是所有商店现在都关门了。”

“去犹太城。他们一直会开门。”

“我明天早晨去。”

“听我的。”艾薇厉声说。

弗兰西很不情愿地去了。下最后一段台阶的时候,她听到了一声惨叫。她停住了,犹豫是回去,还是继续走。她想起了艾薇姨妈严厉的命令来,便接着下楼。到了外面大门口的时候,又传来一声痛苦万状的惨叫。她如释重负地走到街上。

在这些公寓中的一套里,那猿猴一样的卡车司机,不顾妻子的十二个不情愿,令她准备上床。这时候他听到了凯蒂的惨叫,嘴里说了声:“天哪!”第二声惨叫传来时,他说:“但愿她不要让我一晚上都睡不好。”他那个孩子般的妻子脱了衣服,边脱边哭。

弗洛茜·加迪斯和她妈妈坐在厨房里。弗洛茜又在缝制一件礼服,这是用白缎子做的。她与弗兰克的婚事已经一拖再拖,这礼服是她和弗兰克婚礼上用的婚纱。加迪斯夫人在给亨尼编一只灰袜子。当然亨尼人已经死了,可是他妈妈一辈子一直都在给他编灰袜子,现在已经是积习难改了。加迪斯夫人听到那声惨叫时,她打漏了一针。

弗洛茜说:“男人寻欢作乐,女人呢,就只有受苦。”她妈妈一言不发。听到凯蒂惨叫出声,她浑身颤抖起来。“缝这服装居然要缝两个袖子,”弗洛茜说,“这很搞笑啊。”

“是的。”

她们各自忙着手头的活,都没有说话。后来弗洛茜打破了沉默。“我在想这些值得吗?我是说生孩子。”

加迪斯夫人想到了死去的儿子和一只胳膊有残障的女儿。她什么也没有说,一味低头编织。她已经回到打漏一针的地方了。她努力要把漏掉的地方补起来。

廷莫尔家两个干瘪的老处女躺在坚硬而冷清的床上。她们在黑暗中摸到对方的手。“你听到了吗,姐姐?”麦吉小姐问。

“她的时候到了。”莉齐小姐说。

“这就是老早以前哈维向我求婚,我没有答应的原因。我就怕这个,我怕啊。”

“这个我不知道怎么说好。”莉齐小姐说,“有时候我觉得受点痛苦,遭遇些不快,斗一阵,喊一阵,甚至去受那活罪,都比这样……平安无事好。”她等着,直到最后一次尖叫消失。“至少她知道她活着。”

麦吉小姐无言以对。

诺兰家过道对面的屋子空着。楼里另外一户人家是个波兰裔的码头大锤工,和他的妻子以及四个孩子住一起。他正从罐里往桌子上的玻璃杯里倒啤酒,突然听到凯蒂的喊叫。

“这些女人!”他轻蔑地哼了声。

“你给我闭嘴!”他老婆厉声说。

这栋楼里的女人,每次凯蒂叫出来的时候,她们都一阵紧张,随着她一起受苦。这是女人唯一共同的东西。她们唯一能全部认同的,是生育的痛苦。

弗兰西沿着曼哈顿大道走了好久,才找到一家开门的地方,一家犹太人的奶品店。她又去别的商店,买到饼干,后来又找了一个水果摊,买到了脐橙。回来的时候,她看了看奈普杂货店的大钟,发现快到十点半了。她其实对时间并不在乎,只是妈妈好像很看重。

走进厨房,她感到了一些异样。屋子里有了一种新的平静,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味,新的气味,淡淡的香气。茜茜背对着篮子站着。

“你添了个小妹妹了。”她说,“你觉得怎么样?”

“妈妈怎样?”

“你妈妈没事。”

“你们就是为了这个打发我出去的吧!”

“我们觉得你已经十四岁,懂不少东西了。”艾薇从卧室里出来说。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弗兰西愤怒地说,“是不是妈妈打发我离开的?”

“是的,弗兰西,是她吩咐的。”茜茜轻声说,“她好像说了不要让自己爱的人跟着受苦之类的话。”

“那好吧。”弗兰西颇觉宽慰。

“你不想看看小宝宝吗?”

茜茜站到一边。弗兰西将毯子从宝宝头上掀开。这宝宝生得很漂亮,皮肤白白的,头发乌乌的、卷卷的、软软的,都长到了额头前,就像妈妈一样。宝宝的眼睛稍微睁了一下。弗兰西注意到这眼睛是奶蓝色。茜茜解释说,所有新生的孩子眼睛都是蓝的,或许随着年龄增长,颜色会越来越深,最后变得像咖啡豆一样。

“宝宝像妈妈。”弗兰西断定。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

“宝宝没事吧?”

“完全没事。”艾薇告诉她。

“没有什么畸形吧?”

“当然没有。你哪里来的这些想法?”

弗兰西想到妈妈临产前不久还手脚并用,跪在地上清洗。她就怕因为这个引起婴儿畸形,不过她没有跟艾薇讲这些。

“我可不可以进去看看妈妈?”她谦卑地问。在自己家里,她倒显得像一个陌生人了。

“你顺便把盘子拿进去给她。”弗兰西将盘子拿了进去。盘子上放着涂了黄油的饼干。

“你好,妈妈。”

“你好,弗兰西。”

妈妈看来恢复了原状,只是显得疲惫不堪。她没法抬头,因此弗兰西手拿着饼干给她吃。饼干吃完后,弗兰西手里拿着空盘子。妈妈一言不发。弗兰西觉得母女二人又形同陌路了。过去几天的亲近已经踪影全无。

“妈妈,你选的是男孩的名字呢。”

“是啊,可是生女儿也好,真的。”

“她很漂亮。”

“她的头发会是黑色的鬈发。尼雷是金色鬈发。可怜的弗兰西是褐色的直头发。”

“我就喜欢褐色的直头发。”弗兰西回敬了一句。她巴不得知道孩子的名字,可是妈妈这会儿显得像个陌生人,她不想在这个时候直接问。“我要不要把出生情况写下来,交给卫生局?”

“不用。神父会来洗礼的,洗礼后他会将出生情况报过去。”

“这样啊。”

凯蒂意识到弗兰西语气里的失望。“你将纸笔拿来,我让你把她的名字写下来。”

弗兰西从壁炉架子上拿下十五年前茜茜顺手牵羊弄到的基甸《圣经》。她看着扉页上的四个名字,前面三个是约翰尼用那漂亮书法一笔一画写的。

1901年1月1日,凯瑟琳·罗姆利和约翰·诺兰结婚。

1901年12月15日,弗兰西斯·诺兰出生。

1902年12月23日,科尼利厄斯·诺兰出生。

第四个是凯蒂用反手斜体写的,笔迹刚劲。

1915年12月25日,约翰·诺兰去世,享年34岁。

茜茜和艾薇随弗兰西一起进了卧室。她们也想知道凯蒂给孩子叫什么名字。莎拉?埃娃?露丝?伊丽莎白?

“写下来。”凯蒂报了起来,“1916年5月28日,安妮·劳瑞·诺兰出生。”

“安妮!这名字太普通了吧。”茜茜哼哼道。

“怎么了,凯蒂?为什么这个名字?”艾薇耐心地问。

“这是约翰尼过去唱过的一首歌。”凯蒂解释说。

弗兰西写这个名字的时候,仿佛又听到了爸爸弹琴的声音,仿佛听到了爸爸的歌唱。“吾爱安妮,俊俏无穷……”……爸爸呀……爸爸……

“他说,这歌来自一个更好的世界。”凯蒂接着说,“要是他在天有知,也一定喜欢我用他的歌给孩子命名。”

“劳瑞这名字很美。”弗兰西说。

就这样,孩子的名字就是劳瑞了。 hN2HcrzHio3YgzdOzb8/HmUoIopeM2ujm3tLL+UgGB9caGf+G/WB9Eo0WZ37gb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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