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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学校的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有些日子里有邪恶、粗暴和伤心。还有一些日子阳光灿烂,那是伯恩斯通小姐或是莫尔顿先生到来的时候。在所有的日子里,魔术一般的学习总在发生。

10月里的一个星期六,弗兰西在外头散步,不巧走到一片陌生的街区。这里没有出租房,没有嘈杂破旧的商店。这里有一些老式房子,历史应该十分久远,大概是华盛顿的军队驰骋于长岛的时候就有了吧。这些房子古老而陈旧,不过四周都有尖头木桩的篱笆,中间有大门,弗兰西真想推门而入。前面的院子里有鲜艳的秋季鲜花,路沿上有深红色或黄色树叶的枫树。在星期六的阳光下,这个社区显得古老、宁静、安详。它有种冥想般的气质,内中有一种宁静、永恒、简陋交织的平安。弗兰西很高兴,就如同爱丽丝无意间走入了魔镜,到了仙境了。

她继续往前走,看到一所小小的、古老的学校。古老的砖墙是石榴红颜色,在黄昏的阳光下光灿灿的。学校的院子四周没有篱笆,周围是草地而非水泥地。学校对面是一马平川的开阔草地,草地上长着一枝黄、紫菀、苜蓿。

弗兰西心中极为欢喜。就是这个了!这就是她要上的学校。可是怎么才能上这学校呢?法律严格规定只能就近上学,不离开所在学区。要是上这学校,她的父母必须搬家到这里来。弗兰西知道,妈妈不会因为她要换学校就答应搬家的。她慢慢散步回家,边走边想着这个问题。

那天晚上,她一直坐着没睡,等着爸爸下班回家。约翰尼终于吹着《莫莉·马龙》,一路小跑着上了台阶。他带回一些剩下的龙虾、鱼子酱、碎肝香肠,一家人吃过之后,尼雷和妈妈去睡觉了。爸爸吸最后一根雪茄时,弗兰西在一旁陪着。弗兰西凑在爸爸耳朵前跟他说起了那所学校的事情。他看着她,点点头,然后说:“我们明天再看看。”

“你是说我们可以搬到学校附近?”

“不是的,应该有别的办法。我明天和你一起去,我们看看有什么办法没有。”

弗兰西很激动,一晚上都没有睡着。七点钟她就起来了,那时候约翰尼还在呼呼大睡。她不耐烦地等啊等。每次他在梦中叹息,她都跑过去,看他醒了没有。

他中午左右才醒,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弗兰西吃不下,她一直看着爸爸,不过也没看他作出任何表示来。他是不是忘了?他是不是忘了?不是。在凯蒂倒咖啡的时候,他似乎漫不经心地说:

“我猜我和小歌后等会儿要去散散步吧。”

弗兰西的心激动得怦怦直跳。他没有忘记。他没有忘记。她等着。妈妈会回答的。或许她会反对。或许她会问为什么。或许她会说自己也一道去。不过妈妈只说了声:“好吧。”

弗兰西把碗洗了。洗碗之后,她去糖果店买星期日报纸,然后去烟店给爸爸买五分钱的花冠牌雪茄。约翰尼一定要看报纸。他一定要每个栏目都看,连他本不该有兴趣的社会新闻版他也不放过。更糟糕的是,每看一则,还一定要向凯蒂发表一番高见。每次他把报纸放到一边,跟妈妈说:“这什么世道!你看这个。”弗兰西听了差不多都要哭了。

四点钟到了。雪茄也早抽光了,报纸散落在地上,凯蒂受够了约翰尼的新闻分析,便和尼雷去看玛丽·罗姆利去了。

弗兰西和爸爸手挽着手出发了。他穿着仅有的一件晚礼服,戴着圆顶礼帽,看起来精神抖擞。这是10月里灿烂的一天。阳光温暖,和煦的风将海洋的气息带往每个角落。他们走了几个街区,转过了一个街角,就到了那个街区。布鲁克林很大很散,所以才会出现不同街区这么大的分别。这个地方是第五第六代美国人住的地方。而在弗兰西所住的地区,要是你能够证明你生在美国,那地位就了不得了,简直不亚于坐五月花号轮船来美国的第一批移民!

确实,弗兰西还真是班上唯一父母双方都在美国出生的学生。学期开始,老师给全班点名时,问及各个孩子的家族背景。都是些典型的答案。

“我是波兰裔美国人,我爸爸生于华沙。”

“爱尔兰裔美国人,我爸妈生于科克郡 。”

问到诺兰家的时候,弗兰西自豪地说:“我是美国人。”

“我知道你是美国人。”那个动辄生气的老师不耐烦地说,“你祖籍哪里?”

“美国。”弗兰西更加自豪地说。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父母都什么来路,不然要不要我送你去校长办公室?”

“我父母也都是美国人,他们生于布鲁克林。”

所有的孩子都转过来看弗兰西,觉得诧异,怎么其父母不是从老国家来的。不过老师说:“布鲁克林,嗯,看来你还真是美国人。”弗兰西很自豪,很开心。布鲁克林多好啊,她心想,生于布鲁克林,就天经地义成了美国人!

爸爸跟弗兰西谈起了这个古怪的社区:这里的家庭都在美国一百多年了,他们大部分是苏格兰、英格兰、威尔士血统。男人会打箱柜,做一手好木工活。他们也有金匠、银匠、铜匠。

他答应弗兰西,有朝一日,要带她去看看布鲁克林的西班牙人居住区。那里的人会做雪茄,而且大家凑份子,请人来在他们每天干活的时候读东西给他们听。这些人都有挺好的文学修养。

他们在星期日静悄悄的街道上走着。弗兰西看到一片树叶从树枝上飘落,便跳过去抓住。这叶子全部是红色,边沿却是金色。弗兰西盯着叶子,怀疑世界上没有比这更漂亮的东西了。一个女子从街角过来,浓妆艳抹,披一条羽毛围巾。她朝约翰尼笑着说:

“要人陪吗,先生?”

约翰尼看了她一下,然后轻声说:

“不用了,妹子。”

“肯定吗?”那女人又撒娇地问了句。

“肯定的。”约翰尼平心静气地回答。

她走了。弗兰西一蹦一跳地回来,拉住爸爸的手。

“那位女士是坏女人吗,爸爸?”她急切地问。

“不是。”

“不过她看上去挺坏啊。”

“世上哪有那么多坏人。有很多人只是运气不好罢了。”

“不过你看她脸上那脂粉抹得……”

“这种人以前有过好日子。”他很喜欢这个说法,“是的,或许她以前有过好日子。”他陷入了沉思状态。弗兰西又一蹦一跳跑到前面继续捡树叶了。

他们到了学校,弗兰西自豪地指给爸爸看。黄昏的阳光把颜色柔和的墙砖照得暖暖的,嵌有小块玻璃的窗户似乎在阳光下跳舞。约翰尼看了好久,然后说:

“就这个学校了,就这个学校。”

约翰尼要是被什么事感动了,或是有什么情绪激发了出来,一定要用歌曲才能表达。他将旧礼帽放在心口,直直地站着,看着学校的校舍,开始唱起来:

上学了,上学了,

待人如己好日子

读书、写作、做算术……

约翰尼站在那里,穿一身淡绿色的礼服,崭新的亚麻布衬衣,手里牵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在这街道上无所顾忌地唱着这陈腐的歌曲。对路过的陌生人来说,这样子一定很傻。不过在弗兰西眼中,此情此景,却恰如其分,优美动人。

他们穿过街道,在人们称之为“场子”的草地上漫步。弗兰西摘了些一枝黄、野紫菀带回家。约翰尼说这片草地过去是印第安人的坟地。他说他小时候,曾经来这里找箭头。弗兰西建议他们再找一找。他们找了半小时,一无所获。约翰尼记得他小时候也没有找到过。弗兰西觉得这很滑稽,笑了起来。爸爸说或许这根本不是印第安坟地,或许这是什么人胡诌出来的。约翰尼说得再对不过了,因为这整个故事都是他编的。

过了一会儿,该回家了,爸爸还是没提转学到这里的事情,弗兰西的眼泪都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了。他看到弗兰西的眼泪,便想出了一个办法。

“宝宝,我跟你说我们怎么办吧。我们四周走走,找幢好的房子,把号码记下来。我们就写信给你们校长,说我们搬到这房子去住,要转学到这里来。”

他们找到了一幢房子,只有一层楼的白房子,斜屋顶,院子里长着晚秋的菊花。他仔细地把地址抄了下来。

“你知道我们做的事情并不对吧?”

“是吗,爸爸?”

“不过做点坏事,是为了更大的好事。”

“就像不害人的谎言?”

“就像一个能帮人的谎言。做了这错事,你得加倍学好,才能弥补啊。上学了千万别做坏事,不要缺课,不要迟到。你可不要干什么坏事,让学校寄信过来啊。”

“只要我能进这学校,我一定好好努力的,爸爸。”

“那好。现在我告诉你如何抄近路从小公园来上学。我很清楚怎么过来。没错,我知道得分毫不差。”

他带她去公园,告诉她可以斜穿过公园来上学。

“这样你看行了吧。你来来回回,还可以观赏四季变化。你看怎样?”

弗兰西想起妈妈曾经念过的一句话来,便用这话回答说:“我的福杯满溢。” 她心里真是这样乐开怀了。

凯蒂闻知这个计划后说:“随你们的便。不过别把我牵扯进去。要是你提供假地址,警察上门来抓你,我会如实说我和这事无关。上哪个学校不是上?又能好到哪里?坏到哪里?我也不知道她怎么要转学的。不管上什么学校,还不都是要做家庭作业。”

“那就这么定了。”约翰尼说,“弗兰西,这是一分钱。你去糖果店买张信纸和信封去。”

弗兰西跑下去,很快又跑了回来。约翰尼开始写信,说弗兰西将去某某地址,和亲戚居住,故希望转学。他接着又说尼雷还希望继续在家里住,所以不用转。他签了名,然后郑重地在下头画了一条线。

次日上午,弗兰西双手发抖,将信拿给校长看。那位女士看了看,嘴里咕哝了几句,还是同意转学了,将她的成绩卡拿给她,叫她转去吧,反正学校人也够挤的。

弗兰西拿着这些材料来到新学校的校长面前。校长和她握手,说希望她在新学校里会开心。一位班长将她带到了教室里。老师停下教学,将弗兰西介绍给全班。弗兰西看着一排排小女孩,衣着也都破烂,但大多很干净。老师给安排了个单独的座位,她就快乐地开始适应新学校的日程安排了。

这里的老师和学生不像老学校的那么粗暴。不错,有些小孩子还是很坏,不过是那种小孩子常有的坏,不像是特意使坏的阵势。老师常常欠缺耐心,性情急躁,不过从来不是没完没了地折腾人。这里也没有体罚。这些学生家长多半是美国人,对宪法赋予的权利十分清楚,遇到不公正待遇,可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不像移民和第二代美国人那样好欺负,好盘剥。

弗兰西发现,这个学校的感觉大不一样,主要原因是清洁工。学校的清洁工是个面色红润、一头白发的老人,连校长都称他詹森先生。他自己就有很多儿孙,对他们都很喜爱。可是对其他孩子来说,他也都像个父亲一样。下雨天的时候,要是有学生淋了雨身上衣服湿了,他会让孩子到锅炉房把衣服烘干。他让孩子们把湿鞋湿袜子脱下来,挂在绳子上晾。孩子们那些破烂的小鞋子一溜挂在锅炉的前面。

锅炉房是个温馨的地方。四壁都粉刷得白白净净,看着漆成红色的锅炉,会觉得很舒心。四壁的窗户都很高。弗兰西喜欢在那里坐着,享受着那里的温暖,看着橙色和蓝色的火苗在一层乌黑的小煤块上方跳舞。(孩子们来烘干的时候,清洁工会把炉门打开。)下雨的时候,她会提前出门,慢慢走到学校,好把自己浑身淋湿,这样就可以享受去锅炉房烘干的待遇了。

詹森先生让孩子逃课去锅炉房烘干,这个做法本来不合校规,但是大家都喜欢他,尊重他,所以无人提出反对。弗兰西听说过很多关于詹森先生的故事。她听说他上过大学,学问比校长还高。她还听说,他有家室。孩子一出生,他发觉在学校里教书挣的钱还不如当技工多。无论这些是真是假,他都受人喜爱,受人尊重。有一回,弗兰西看到他在校长办公室里。他穿着整洁的条纹工装裤,跷着腿在谈论政治。弗兰西听说,校长也常下到詹森先生的锅炉房来,点上满满一烟斗烟,坐着和詹森先生聊上一阵。

要是哪个小孩子不听话,他不会被送到校长办公室修理,而是送到詹森先生的屋子里,让他来教训一番。詹森先生从来不骂坏学生。他会跟这学生聊他的小儿子——他的小儿子在道奇棒球队当投球手。他会跟这学生讲民主,讲何为良好的公民素质,还说要是每个人都尽力而为,这个世界会多么美好。和詹森先生一席谈话之后,坏学生保证不会再次闯祸。

毕业的时候,孩子们出自对校长一职的尊重,会请校长在自己的签名本第一页签字。但是他们更看重詹森先生的签字。他们常让詹森先生签第二页。校长会草草签字,笔迹潦草。可是詹森先生不会。他会郑重其事。他会把签名本拿到自己那张大大的翻盖书桌上,点亮灯,坐下来,把眼镜好好擦干净,接着选择一支钢笔,蘸点墨水,看上一会儿,然后将墨水擦掉,重新蘸上墨水。随后,他会用钢版雕刻式字体签出自己的名字,然后小心修饰。他的签名总是签名本里最棒的。如果你胆子够大,还可以请他把签名本带回去,让他那个在道奇队当投球手的小儿子签名。男孩子都非常喜欢这个,但是女孩子一般无所谓。

詹森先生书法极好,要是让他填写毕业证书,他也是有求必应。

莫尔顿先生和伯恩斯通小姐也来学校。他们上课的时候,詹森先生常常会过来,费力挤进后排一个小小座位,一起美滋滋地听课。如果天冷,詹森先生会让莫尔顿先生或者伯恩斯通小姐到锅炉房来,让其喝上一杯热咖啡后再去别的学校上课。他有个煤气炉子,还有煮咖啡的东西,放在一张小桌子上。他用厚壁杯子,装上浓浓的、热热的黑咖啡给他们喝。这些来访的老师都对这个好人满心感激。

弗兰西在新学校很开心。她努力在做个好学生。每天,她路过冒牌居住的房子时,都带着感激和深情看着它。刮风的时候,要是有纸在这房子的前头飞,她会跑过去捡起来,放入房前的水槽。垃圾工人收完垃圾后,有时候会把装垃圾的麻袋马马虎虎放在路上,而不是放入院子。弗兰西若是次日早晨看到了这些袋子放在路上,会捡起来挂在院子的木栅栏上。住在屋子里的人觉得这小孩安安静静,而且似乎有点洁癖。

弗兰西热爱这学校。但来这里上学意味着她每天必须走过四十八个街区 ,不过她倒是喜欢走路。她早晨必须比尼雷早点走,晚上迟回来。她并不介意,只是吃午饭有些困难。回家过十二个街区,回学校又是十二个街区,而午休时间只有一个小时,吃饭的时间就很少了。妈妈不让她带饭到学校。她的理由是:

“照她这么成长,不久就会不顾家,不顾家里人了。现在是小孩子,就得像小孩子的样子,跟小孩子一样吃饭。她跑这么远上学,是我的错?这不是她自己挑的吗?”

“不过,凯蒂,”爸爸争辩说,“这学校可是好学校啊。”

“那么不好的地方她也就一起受着吧。”

午饭的问题就这样确定了。弗兰西吃午饭的时间只有五分钟,只能回去吃个三明治。她常常是将其带在路上,边走边吃。她也没觉得这样吃亏。她在新学校实在太开心了,总觉得这么好的事总得有所付出才正常。

转到这个学校是好事,这让她看到在她生下来所接触的世界之外,还有别的世界,而别的世界也并非遥不可及。 444efaVUai0XdARHOixNwKBOsY9Bagg6cvJuC97sM/gsxvj/jU0Qg0EpY2vKcJ9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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