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里虽有这些让人不耻的恶行、让人不堪的折磨、让人不快的举措,弗兰西还是喜欢去上学。大批孩子一起,同时在做同样的事,这让她有种安全感,觉得自己属于某种东西,是为着某个具体目标,集聚到某个领导者之下。诺兰家的孩子都是个人主义者。他们唯一的追求是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除此以外,他们不顺从任何世俗标准。他们有自己的生活准则。他们不属于任何一个固定的社会团体。这当然有利于造就个人主义者,但是孩子有时候未免对此感到不解。因此,弗兰西在学校里能体会到一种安全和安稳。学校的日常生活残酷而丑陋,但是它有自己的目标,有自己的发展步伐。
学校也不是完全暗无天日。每个星期,也有半个小时的黄金时间。那是莫尔顿先生来上音乐课的时候。莫尔顿先生专教音乐,在附近一带小学轮流教。他来的时候,就如同假日到了一般。他穿着燕尾服,打着饱满的领结。他整个人喜气洋洋的,充满了对生活的陶醉,一来就如同天神从云端下凡了一样。他相貌一般,可是很绅士,很活跃。他理解儿童,热爱儿童,而他们则对他顶礼膜拜。老师们也喜欢他。他来的时候,教室里就有一种狂欢节般的气氛。那时候班主任都会穿上最好的衣服,也不那么凶了。有时候她甚至还把头发盘一盘,身上洒点香水。莫尔顿先生就有这个本事,能叫她们这样去做。
他来的时候如一阵龙卷风。教室的门会砰一声打开,莫尔顿先生翩翩而入,衣服后的燕尾翩然跟随。他一跃而上,登上讲台,四处看看,满脸微笑,嘴里快乐地说:“不错,不错。”孩子们坐在那里,大声笑个没完,而班主任会在一旁,脸上荡漾着微笑。
他在黑板上画着音符。他还在上面画些小腿,仿佛它们是要跑出五线谱一样。平滑音他给画成了个小驼背。高音的符号他会给画出一个鸟嘴一样的长鼻子来。他还如同小鸟一样,嘴里不时迸出一串美妙的歌声来。有时候他的快乐太满,会溢出来,这时候他会跳上一曲。
他润物细无声地把好的音乐教给他们。他给那些古典的曲子配上自己的歌词,并给出一些简单的名字,如《催眠曲》、《小夜曲》、《街头曲》、《阳光灿烂曲》等。孩子们奶声奶气地高声唱出韩德尔的广板乐章,只知道其名称是《赞美诗》。小男孩在一起打弹子的时候,嘴里会哼唱德沃夏克的《新世界交响曲》。要是有人问这是什么曲子的时候,他们会说:“哦,这是《回家》。”跳房子的时候,孩子们会哼唱《浮士德》中的《士兵合唱》,而他们则称之为《光荣曲》。
伯恩斯通小姐没有莫尔顿先生这么万人迷,可也很受欢迎。这位老师是美术老师,也是每周来一次。她仿佛来自另外一个世界,那里有淡绿色或石榴红色美丽裙装。她的脸甜美、温柔。和莫尔顿先生一样,她爱这一大群一大群没人洗没人要的脏小孩,甚于爱那些人人宠个个爱的小孩。老师们却不喜欢她。是的,当着面,她们奉承她。她一转身,她们就对着其背影怒目而视。她们嫉妒她的魅力,她的甜美,她对男人的吸引力。她温暖,活泼,充满女性魅力。她们知道自己不得不独守空房,而这位老师晚上可不会孤单。
这位老师说话语音轻柔,吐字清晰,声音如若歌唱。她的手很美,很灵活,只要给她一点粉笔,或是一小截炭笔,她都能画出东西。蜡笔到了她手里,如有魔力一般。手腕转动一下,一个苹果就出来了。手腕再那么轻轻转动几下,一个小孩的手拿着苹果的形象就跃然纸上了。下雨的时候,她不上课,而是用一张纸、一支炭笔,给班上最穷最调皮的小孩画速写。画完了,在那画上的小孩身上,你看不到肮脏和调皮,只会看到天真,只会看到一个儿童成长过快的悲哀。伯恩斯通小姐真是好极了。
学校的日子很漫长很乏味,老师让孩子们手背在身后长时间机械地坐在那里,而自己却在偷偷看摆在膝盖上的小说。这样的生活如同一条泥泞的大河,而每周来走访上课的老师则如这河上闪烁的金光银光。如果所有老师都像伯恩斯通小姐和莫尔顿先生,弗兰西就会像上了天堂一般。不过也罢,没有乌黑、泥泞的河流,哪能衬托出太阳的灿烂光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