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小时以后,夜机闪着红光划过黑夜的天窗,俯瞰着厘城地面的万家灯火。
飞机落地,夜行的人儿落叶归家。
按照指示牌去取了行李,大家陆续拖着行李箱往外走。而绝大部分的学生家长早已经在出口处耐心等待多时。
余可夏看到人群中的中年男人,笑着跟他挥手示意,一边顺着鱼贯而出,一边对身边的单季秋和陆允说:“一起走,让我爸送你们回去?”
单季秋看了眼身边的陆允,见他没什么异议,便点头应下:“好。”
谭俊浩也跟来接的家人笑着挥挥手,对三人说:“那余可夏送你俩,我就先走了?”
三人各自不同幅度点头,示意他可以滚了。
赵丰平,徐志和刘艳负责看着有家长来接的学生陆续离开。最后便只剩下单季秋和陆允还在跟余可夏的家长说话。
“陆允,单季秋。”徐志朝他俩一招手:“你们有人接没?没人接跟我车,这个点别自己走,不安全。”
余可夏抢在两人前面率先开口:“徐老师,我们仨一路。”
徐志:“那行。”
就这样,十一点以后的厘城长夜,大家在灯火通明的机场分道扬镳,各回各家。
……
单季秋回到家的时候客厅留了一隅夜灯,温馨柔亮,寂静无声。这个点了,估摸着沈素约已经睡下了。
蜀汉6号院的老房子隔音效果不算好,她蹑手蹑脚地转身关门,小心翼翼地脱鞋,尽量把动静降到最小。
换上了拖鞋,她将背包搁到单人沙发上,这才亦步亦趋的往次卧走去。纤细的手指轻轻的拧开门把手,门扉开了条小缝。客厅暖黄的灯光透着缝溜了进去,与窗外落进来的月光交融。
单季秋透过缝隙看到床上的人翻了个身,随即是静谧的房间里传出的浅浅鼾声。
她那略显清冷的眸子里升起了柔和的温度,嘴角也不经意地向上弯起了一道弧线。
重新将房门轻轻地掩上,单季秋这才转身去客厅沙发上拿背包。
一弯腰,余光就瞥到了茶几上用遥控器压着的字条。
她伸手拿起字条一看,上面是娟秀的字体:锅里煨了鸡汤,饿了就吃点儿再睡。
她提着背包,拎着纸条进了主卧。
没一会儿,又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径直往厨房里走去。
顺手摁亮厨房灯的开关,单季秋走到灶台前,伸手一揭开灶台上的锅盖。微微俯身往里瞧,鸡汤的香气顺着烟气扑鼻而来。
晚上确实也没吃个啥,这会儿闻到这味儿是真饿了。
单季秋将鸡汤和鸡肉拿大汤碗盛了一大半出来搁灶台上。一只手赶紧的捏着耳朵解烫,另一只手摸出手机走到生活阳台打电话。
少女的声音在夜色里更显清晰悦耳:“喝不喝鸡汤?我还睡不着。你就说喝不喝?那……开门。”
单季秋打开大门,刚巧对面也开了门。她取下墙钩上的钥匙,伸出食指竖在嘴唇上,压着嗓子说:“小声点儿,外婆睡了。”
陆允点了点下巴,伸出右手大拇指往身后戳了戳,抑着声线说:“你先过去,我去端。”
像是习以为常的熟练操作,两人默契地换了方向,往对方的家里走去。
单季秋进门就感受到空调的凉意袭来,她熟门熟路地走进了厨房,从橱柜里拿出碗筷和勺子。
而陆允已经端着鸡汤进了屋,轻轻松松地将鸡汤搁在餐桌上,又返回去关两边的大门。
再回到餐厅,单季秋已经就着椅子坐下,把碗筷勺子摆上。他顺手拉开她旁边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
“来。”陆允往单季秋的碗里舀了个鸡爪,这会儿也不怕吵醒老年人,说话也自然恢复了他一贯的贫,“吃个鸡爪,以形补形。”
单季秋是喜欢吃鸡爪的,但她神烦他的形容词。
是以,为了打击报复,她执起筷子在桌子上不轻不重的杵了两下,将筷子伸到大汤碗里去捞。
很快,捞了一块肉往陆允碗里一搁。
“礼尚往来。”单季秋扬了扬下巴,“以形补形。”
陆允夹起碗里的这块“礼尚往来”,俊眉轻佻,眼尾随着笑意微微上翘,深邃又多情。
对上这饭厅跌落下来的氤氲柔光,整个人都笼罩在这片馨柔之中,无形撩人。
“鸡屁股?以形补形?”他扯腔拿调,“秋崽崽,你这是觊觎上我屁股了?这口味可不是一般的重啊!”
单季秋本是得意地喝着汤,却被少年的模样和话语给呛到了:“咳咳咳……”
陆允一边笑一边顺手扯纸巾递给她,有些哭笑不得:“这么不经逗?”
“逗你妹,咳咳咳……”汤呛到鼻子里去,单季秋满脸通红,声音也哑了。
陆允伸手轻拍着姑娘的后背,倒也不忘反唇相讥:“我是逗我妹,没错啊。”
单季秋抬眼,欲言又止。
陆允没注意单季秋因他的话语而不慎流露出那耐人寻味的神色。
他的大手在她背上拍着,自顾自地说着:“小时候也不知道谁一口一个阿允哥哥的喊,怎么现在不喊了呢?”
单季秋:“……”
陆允继续摆出了一副教育人的姿态:“这一日为哥,终生为哥。你不能有事阿允哥哥,没事就陆老二了,会显得你这个人吧特别的虚伪凉薄还毒舌。”
“说完了?”单季秋拍开陆允搁她后背的手,面色和嗓子恢复了正常。
“差不多吧!”
“你家有耗子药没?”
“没有。”陆允一边喝着汤一边随口一问,“怎么的?”
“哦,也没什么。”
单季秋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来,字句从齿缝中漏了出来,语气却听不出什么情绪:“我看见一只会说人话的大耗子,我想毒死他。”
陆允:“……”
碗里的鸡汤好像瞬间不香了。
“想吵架了?”
“奉陪。”
“……”
……
翌日,单季秋起床趿拉着拖鞋去厕所洗漱,听到厨房里炒菜的声音,便绕了过去。
狭窄的厨房里,少年单手随意地把着锅柄,另一只手拎着锅铲在锅里捯饬着,手法娴熟。
他个子高过油烟机很多,人往那儿一杵,显得本就不大的厨房更为逼仄。
脑海里划过昨晚,她情绪不佳,他口无遮拦,最终闹了个不欢而散。
别说,睡的还真好,一觉到天亮。
就是要先开口跟他说话,办不到。
十多岁的少女似乎都有自己别扭的小倔强,矫情的不讲理,对谁都适用。
单季秋抿了抿唇,便转身走了。人趿着拖鞋刚走到客厅,就正巧碰到提着酱油刚进门的沈素约。
“外婆。”单季秋走过去接她手里的酱油瓶。
沈素约一边换鞋一边念叨她:“过两天就开学了,还能睡到日上三竿。你看看人家小允一大早过来抢活干,你呢大小姐。”
单季秋朝沈素约笑笑,故意提高了嗓门:“那不是吃人的嘴短,得做事。”
厨房里清晰听到这话的人嘴角微微地弯起了一抹弧度,有条不紊地关火起锅。
沈素约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单季秋的手臂,觑她一眼:“胡说八道些什么呢,去洗漱。”
“哦。”
单季秋洗漱完,扎着头发绕过餐桌,扎好最后一圈,伸手拉开椅子落座。
沈素约打开话匣:“今年你俩因为在路上救人错过了初赛,所以就只剩这一次机会了,马虎不得。”
单季秋道:“一次足够了。”
沈素约看向陆允:“集训的内容你觉得如何?”
陆允说:“有的还是有用。”
“……”
这就样,一老两小边吃边聊起了比赛上的事。
沈素约是老教师,教数学的。带过的骄傲也不少。从教生涯为了让孩子们不悔青春,不负韶华,矜矜业业的奉献。
人朴实又通透,哪怕没享过什么大福,也活的明白,总能笑对生活。
眼下,跟面前这俩孩子聊起数竞的事,矍铄的眼眸中逐渐浮现出了久违的光芒。
或许,这就是一生热爱吧。
吃过午饭,单季秋帮着沈素约洗碗。
“外婆您心可真大,昨晚也不等我回来,直接睡了。”单季秋语带抱怨。
沈素约瞧了眼单季秋,继续清洗碗碟的洗洁精:“你下飞机不是给我打电话说夏夏的爸爸送你们回来,那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也是。”单季秋将擦干净的碗放到一边,埋着头,又蓦地想到了昨晚。
“想什么呢?”沈素约问。
单季秋也没打算隐瞒昨晚机场的事:“就,昨晚在锦南机场,我看到单兆斌了。”
她顿了一顿:“还有他老婆和儿子。”
沈素约手里的活并没有因为单季秋的话而有一丝一毫的停顿,说话语调也毫无变化:“他跟你打照面了?”
单季秋摇头:“没有。”
沈素约又问:“有什么感觉?”
其实不去想真谈不上有什么感觉。
只不过,那一刻看着那一家人幸福的模样莫名唏嘘和碍眼,说一点儿都不在乎那是假的。
“也没什么感觉,就看到他们一家人挺幸福的呗。”单季秋哂笑道。
沈素约:“那你这副表情?”
单季秋收起情绪:“没想会见到他,有点儿突然而已。”
沈素约拧开水龙头,伴着淅沥水声轻言淡语道:“父母是没得选的,这是作为孩子的宿命。过去没得选,但未来是你自己的,你可以改变。人这一辈子啊,谁不是哭着来到世界上的?谁都不容易,谁也不会永远活在过去。等你彻底学会了放下,明白了人生的意义,你就能看到不一样的天地。”
单季秋点了点头,蓦地抱住沈素约:“反正我有全世界最好的外婆,上天对我也不算差。您啊一定长命百岁,等着我长大,然后就好好享我的清福吧!”
沈素约笑了笑,拍单季秋的手:“去,别搁我这儿闹,你阿允哥哥不是说带你买东西吗?”
“我跟他能买什么东西?”
“吵架了?”
“……”
“我一看你俩互不搭理就知道。”
“是他嘴太欠。”
“人小允也够能让着你的了,别耍小孩子脾气。”
“我哪有?”
“没有就跟人玩儿去,别在我这儿杵着。”沈素约斜她一眼。
“……”
单季秋被赶出厨房,看着坐靠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的陆允。大喇喇的支着两条腿横亘在沙发与茶几之间,腿长的有点儿无处安放。
午后的阳光炽烈灿烂,刚好推开阳台的窗户,抚摸在他的头顶。给那蓬松的乌发镀上了一层金光,熠熠生辉。
她记得《醒世恒言》里有一句:世人大多眼孔浅显,只见皮相,未见骨相。
但一看到这个人,似乎觉得这话其实也不那么绝对。
他是一个没什么骨头的人,偏偏却有本事叫人一眼就能品到他极佳的骨相。
陆允一转头就对上了单季秋的视线,打量了一下她的居家造型,又不甚在意的把目光重新放回到电视里去。
单季秋不用看,光听电视里的声音也知道是容嬷嬷在扎紫薇。
“打算穿这身出去?”陆允换了台。
单季秋走了过去,居高临下地瞧着他:“干嘛跟外婆说带我买东西,买什么?”
陆允漫不经心地摁着遥控板按键,淡淡瞅她一眼,又将眼睛钻进电视屏幕里,嘴上却道:“不是想毒死我么,带你买毒药去。”
单季秋一听,转身快步就往卧室方向走去,嘴角却不自觉的弯了起来。
哦,来求和的。
陆允望着单季秋迫切转身,急不可耐进屋的背影,太阳穴不受控制地“突突”跳了两下。
这臭丫头,还真打算毒死他?
开学这天,烈焰炙阳席卷的整个八月,却在这一天阴了天。
可能是为了渲染一下已经开学或是即将开学的万千学子不愿面对的心吧,天气有些悲戚和低沉。
整个高二在南楼,文理加艺体班共28个班。加上这一届尖子生占比较大,光理科实验班就三个,直接安在一二三班。
理科实验一班在七中向来被默认为是实验班里的火箭班。虽然从来不明说是火箭班,但是分班考年级前五十都在这个班,就很一目了然了。
单季秋,陆允和谭俊浩都在一班,周安在五班,而偏科小姐余可夏凭借她优异的文科成绩,进了文科实验班。
高一还没开学,高三早已在无声的硝烟中拉响了战斗的序幕。全校最热闹的只能是南楼的高二年级。
透过每一层楼的各班窗户看去,普班的情况基本上都大差不差。
补作业的。三个一堆五个一群吹牛打屁抄暑期作业的。男生扯女生头发,被女生满教室追着打的。还有睡了一整个暑假还没睡够继续补觉的。
当然,也有爱学习捂着耳朵开始背书的……
不多时,普班各班班主任立在教室前门。双手自然交叉横在胸前或背后,蹙着眉头,板着脸,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着大同小异的话:“整层楼就你们最闹,咱们学校是容不下你们了还是怎么着,要翻天了还是要上天了?你们啊,即将成为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学生……”
而这些话,也终将陪伴着老师们度过漫长的半生执教生涯。口口相传,生生不息。
当然,这些跟实验班基本上没多大关系。实验班里可都是老师们眼中的航空母舰,随便拉出来一个那都是顶尖985的准苗子。
实验班已经开始同步自主早自习了,教室里安静的只剩下笔尖滑过书本的“沙沙”声和翻书频率不一的“刷刷”声。
自律,它永远是迈向成功的第一步。
然而单季秋和陆允一如既往的并肩睡了一个早自习,也是不遗余力坚持自我的自律表现。
下早自习的铃声打响,教室里总算是有了生气。
少年嘛,活力最重要。
谭俊浩过来敲了敲两人的课桌:“你们俩这是打算肩并肩睡与天齐,直到天荒地老吗?”
“滚。”两人异口同声。
“我好无聊啊!”谭俊浩一屁股坐在前排的椅子上,滔滔不绝地自哀自怨起来:“这个班这么恐怖的么,这才第一天早自习啊!我的妈呀,就我旁边,眼镜片的圈圈儿都能赶上树的年轮那位。已经刷完一套题了,我特担心他会不会少年早瞎。这种环境你俩居然还睡得下去,我感觉自己已经提前进入高三了。哎,我好怀念我们以前那个可爱的班级……”
单季秋率先坐了起来,睡眼惺忪地瞅了眼谭俊浩,正准备说话就被门口的人叫了:“季秋。”
单季秋偏头朝后门一看,余可夏在跟她招手。
她起身朝余可夏走去。
陆允也睡醒了,挠挠眉毛目送单季秋出了教室门。这才靠着椅背活动着肩颈,哑声哑气地说了句欠揍的话:“气氛挺好,催眠效果比高一那会儿强多了。”
谭俊浩呵呵:“你晚上都在偷牛么,天天早上睡。”
陆允翘着椅子,云淡风轻地说:“晚上脑子好使,干点别的。”
谭俊浩调侃:“干什么?打家劫舍还是劫富济贫?”
陆允眯了眯眼睛,勾起一侧唇角,长腿一伸,踹了一脚谭俊浩坐的椅子:“今晚劫你家。”
谭俊浩噗嗤笑了起来,陆允也不深不浅地笑着,没注意到班里为数不多的女生正坐在不同的位置整齐划一地看向他这个方向。
单季秋一进教室就瞥见落在陆允身上的目光,小心翼翼的,羞涩脸红的,目光闪躲的……
她思绪霎时飘到了小学,初中再到高中。好像每一次进入一个新班级他都会被女生们围观。
表白的,递情书的,送口粮的……甚至还有别班的女生死活要转到他们班来的。
十个女生九个明恋,还有一个在暗恋。
所以,长的那么好看干什么呢。
上课铃声响起,众神魔归位。
徐志踩着铃声走进了教室,将手里的课本一搁,露出标准的微笑,一开口却是调笑:“这么快就进入状态了?不愧是七中之光啊!”
安静的教室终是响起了参差不齐的笑声。
清晨的日头伸了个懒腰,抛出柔和的光,染亮了整个昏沉的课堂。
徐志一一扫过这些十六七的学生们,看到本该属于他们的朝气崭露头角,这才满意的言归正传。
“你们当中有一些是我高一带过的,但新班级新气象,咱们还是得有个仪式感。我先做个自我介绍,徐志,你们的数学老师,也是你们的班主任。”
徐志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把粉笔搁在讲台上,继续:“高二是个分水岭,你们又是实验班一班,有压力是应该的。不过呢大家也不要太有压力,心态还是最重要的。未来的日子里我们一起努力,这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绝对足够你们记一辈子。咱们合作愉快。”
“座位就先这么着,月考结束按成绩重新排。好,接下来请同学们挨个介绍一下自己。”
实验班跟普通班的区别就在于,普通班人与人之间都还新鲜,一说自我介绍每个人的性格就显露无疑。以至于磨磨唧唧,风格各异,一节课都得耗在这儿上面。
实验班呢,没那么多心理活动,简单粗暴。毕竟大部分都是常年在红榜公告栏里出现的人物,名字自当是都不陌生。
自我介绍完毕,徐志看了看时间,开始上课。
……
中午在食堂打饭的时候,单季秋才见到周安。本来在身边跟她唠唠叨叨没完的余可夏瞥见了周安就跟突然被扯了发条似的,瞬间消停了。
单季秋跟周安打了声招呼,便笑问余可夏:“还没和好?”
余可夏义愤填膺地点着头,哼哧:“没有。”
另一边打饭队伍的陆允也问了周安同样的问题:“还没和好?”
周安无奈地扯扯唇:“女人,神奇的生物。”
陆允一听,将目光投向了正在跟食堂打饭阿姨指点江山的单季秋。
“英雄所见略同。”
单季秋跟余可夏前脚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后脚陆允他们仨就一前一后地端着餐盘跟大爷似的溜达过来了。
陆允在单季秋的对面坐下,两人不经意地交换了个眼神。
周安在陆允旁边,对面是余可夏,再过去是谭俊浩。他们黄金五人组总算在开学后的食堂里汇聚一堂。
单季秋瞧着陆允餐盘里快要溢出来的红烧排骨小山丘,再看看自己和其他几人餐盘里少的可怜的排·一马平川·骨,无语地笑了。
“咱们四个人加起来也没你一个人的排骨多吧?”
陆允觑了一眼单季秋,直言不讳:“想夹我的明说,阴阳怪气给谁听呢。”
单季秋白了一眼陆允:“稀罕,有骨气者不受嗟来之食。”
“哦。”陆允突然笑的一脸温和无害,执起筷子给另外三位好友分享:“来周安,余可夏,谭俊浩,多吃点儿。”
单季秋:“陆老二,你故意的是不是?”
陆允:“你再叫我陆老二试试?”
单季秋:“陆老二,陆老二,回回考试都是老二,敢考还怕人叫。”
陆允咬着牙一字一顿:“单、季、秋。”
这三个字一出,本是热闹的食堂骤然间安静了不少。似乎都好奇心使然地偷偷打量着他们这一桌莫名的低气压。
余可夏见情形不对,单季秋这一口一个陆老二的。人陆允是什么人?学校风云人物啊!校霸都不虚的学霸校草,这不是当众下人面子么。
食堂那么多人呢,这姑娘也真是的,怎么突然各种Q都掉线了呢。
她赶紧地把自己的排骨夹给单季秋,笑嘻嘻地安抚:“就为了个排骨至于嘛?”
周安和谭俊浩也随即将餐盘里的排骨夹到单季秋的餐盘里,一起附和:“不至于,不至于。”
单季秋气不顺地将筷子“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一双剔透的冷眸死死地盯着对面的人,恨不得盯出个窟窿来:“你、吼、我?”
余可夏瞠目结舌到瞬间要跪了,这还是她认识的单季秋么?这被作女附了身还是被小白莲窜了脑?
什么玛丽苏神展开?
陆允那是绝对硬气地对上单季秋的一双怒目,冷言冷语怼回去:“对,吼你还挑日子,打你又怎样?惯的你一身臭毛病给谁看。”
旁边的周安和谭俊浩惊呆了,陆允这架势是要打单季秋了吗?
这是传说中的秋后算账吗?
“允哥,你看清楚啊!”周安生怕陆允要动手,赶紧抱住他,“这是单季秋,单季秋啊!”
陆允被周安的动作恶心的反手推开他:“我知道。”
周安:“你别冲动。”
陆允:“没冲动,我忍她很久了。”
周安:“咱们黄金五人组,说好不分家。”
陆允:“四人组刚好凑一桌麻将。”
单季秋一听,哼笑一声:“行啊陆允,凑一桌麻将是吧?我让路,咱俩,绝交。”
陆允认可地鼓了两下掌:“正有此意。”
单季秋作势要拉起余可夏:“夏夏,反正你跟周安也闹掰了,以后咱俩跟他们仨再无来往。”
陆允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饭,一边对身边的周安说:“她这话我一百一千一万个赞同,反正你跟余可夏闹掰了。正好,咱大老爷们儿就该有大老爷们儿的魄力。”
谭俊浩终于有机会说句话了:“真的要绝交啊?”
“闭嘴。”
陆允和单季秋异口同声。
周安看着余可夏,余可夏瞧着周安,彼此使着眼色,各自腹诽。
这绝交是不是太潦草随便了一点儿?是不是太猝不及防了些许?
这么多年的交情就为了区区几块排骨?真他妈的魔幻。
余可夏用眼神示意周安:你他妈想想办法啊!
周安挤眉弄眼:我他妈想什么办法?
余可夏一脸看我的,讨笑道:“嗨呀,没有的事,我跟周安早就和好了,是吧周安。”
周安配合着点头:“对对对,咱们五个人从初中玩到现在,吵吵也就算了,闹绝交就过分了嘛。”
单季秋瞅着余可夏,愤愤不平道:“你俩和什么好?别闹,夏夏,就跟他们绝交。”
陆允继续吃着,仿佛一切忽然都与他无关了似的:“安安,兄弟重要,不要因小失大。”
周安和余可夏赶紧相亲相爱起来:“我们真的和好了,你们看。”
两人开始互喂吃的了,你一口我一口,你侬我也侬。
单季秋:“真和好?”
余可夏:“真的,你看我俩哪里像吵架了,是吧安仔?”
安仔点头如捣蒜:“是是是。”
单季秋:“不吵了?”
周安摇头摇成拨浪鼓:“不吵了,其实是怪我拉不下脸。”
余可夏:“我也有错,我应该早点跟你们知会一声的,也就不会跟他吵架了。”
单季秋:“你俩发誓你俩和好了。”
余可夏和周安立即举起右手,竖起三根手指发誓。
单季秋波澜不惊地偏头撩了下马尾,重新执起筷子,伸到陆允的餐盘里夹了块排骨放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懵逼三人组惊掉了下巴:“……你们?”
单季秋一边啃排骨,一边伸出左手立在陆允面前示意,嘴里囫囵道:“你刚才稍微有点儿用力过猛。”
陆允撩起眼帘,扯唇笑着。抬手跟单季秋击了下掌,低沉的嗓音含笑,一字一顿地重复:“你、吼、我?”
“秋崽崽,不会撒娇就别学人撒娇。”
单季秋:“?”
我那是撒娇?
校霸同学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身后跟了仨小弟,统一的夏季校服被他们穿成了混混样。走起路来比F4还要拽,可惜长得像残了的慕容云海。
严旭痞里痞气地双手拄着桌子,弯腰凑近单季秋,笑的自以为很帅地拨了一下刘海:“刚听了一耳朵,你们这是绝交了?我的单妹妹,哥哥的怀抱永远向你敞开,快到哥哥怀里来。”
陆允手里的筷子尖停顿在餐盘里,掀眸对上校霸的双眼。墨黑的眸子深处碎着冰渣,脸上却噙着让人不寒而栗的笑意。
“我家妹子怎么就成你家的了?”
“不好意思啊,我只喊一个人哥哥。”单季秋笑得极其冷淡,不染纤尘的眸子里笑意未及眼底。
她随即一伸手:“哝,这位不用我再跟你介绍了吧。”
“我家妹子怎么就成你家的了?”
“他真这么说?卧槽,什么偶像剧的剧情啊!”
“好想被陆校草霸气保护,嗷,真羡慕秋神。”
“你们以为秋神是傻白甜女主?错,知道秋神说什么吗?”
“别卖关子,快说。”
“嗯嗯。”某表演艺术家清了清嗓子,开始绘声绘色的模仿起单季秋当时说的话,“不好意思啊,我只喊一个人哥哥。哝,这位不用我再跟你介绍了吧。”
“这也太飒了吧!”
“哇,我怎么听出了一场浪漫,这互相维护着可还行。”
知情人士赶紧跳出来辟谣:“行了,别八卦了,人家是发小,从小一块长大的那种。你们不知道吗?咱学校公开的秘密了,他俩高一进校就说过了,纯友谊不来电,兄妹情,当然得相互护短咯。”
“其实青梅竹马很少会喜欢对方的,太熟了知根知底,彼此都瞧不上对方。就像我跟我那发小,我巴不得他赶紧从我的世界消失。喜欢?这辈子。不,下辈子都不可能的。”
“对,青梅竹马互相喜欢的情节只存在于小说里。”
“也是,秋神回回在成绩上碾压陆允,男生的自尊心是绝不允许喜欢比自己强的女生,何况还是咱们校草这种灵魂人物。”
“但是陆校草那样的竹马,我想要耶。”
“+1。”
“+10086。”
“+电话号码。”
“这是逼我+身份证号码。”
“那后来呢?”有人问。
“严旭撂下狠话就走了呗,还嫌不够丢人啊!”
“听说严旭在校外认识一些社会上的混混,还是离他远点儿的好。”
“……”
校园八卦广播站以光的速度开始在各班级迅速传播开来,被当做同学们厕所路上,接水途中,趴走廊栏杆的话题。
而另一边的当事人们已经在教室里埋头考试了。
高二(1)班的第一天是潇潇洒洒与试卷作伴,一下午考了几门,这效率是杠杠的。
最后一节晚自习的铃声在夜色里叮铃,安静的校园里瞬时间便人声鼎沸起来,楼梯被踩的“蹬蹬”作响。
单季秋和陆允,谭俊浩从班上出来往楼梯口走,顺着人流下了楼,在一楼跟周安和余可夏碰头。
余可夏一见着单季秋就上去挽着她往外走,还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三个少年。青葱如松,像仨保镖。
“真和好了?”单季秋回头瞅了眼周安,打趣余可夏,“决定当猪了?”
余可夏撅了下嘴:“你跟陆允都演那么一出了,我俩再不和好还得了。互相道歉就不是猪,OK?”
单季秋弯唇笑着,老母亲般地提醒着:“高二了,心思还是多放在学习上吧。”
余可夏一抬头就对上了单季秋意味深长的眸,像人型CT似的,让你无所遁形。
“我没有。”余可夏赶紧否认,又看了看单季秋,好像鼓足了多大的勇气似的,最终放弃狡辩,“真就这么明显?”
“你说呢?”单季秋挑眉,“就差把你‘余可夏喜欢周安’几个字刻你脑门儿上了。”
余可夏一惊,赶紧回头看后面。见后面的人没什么动静,这才舒了一口气。
“你小声点儿呀。”说着她又叹了口气,“哎,你说我怎么就喜欢他了嘛?”
单季秋:“……”
余可夏:“害,你怎么会明白?你呀,就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直女。”
单季秋望了眼星月全无的夜幕,偏头用余光瞄了眼身后那人,笑而不语。
她怎么会不明白。
只不过,那个关于他,却独独只属于她,那难以启齿的秘密。
打从一开始,大抵就注定只能是个秘密。
身后谭俊浩指了指前面的那俩交头接耳的姑娘,提出疑惑:“你们说女生哪里有那么多话说?天天都见还有说不完的悄悄话。”
周安也及时加入话题:“我最不能理解的就是女生为什么一定要手牵手上厕所,成双对接水,走个路还非得横行霸道排成排,把路给堵咯……”
陆允抄着兜闲庭信步地往前走,听着左右护法的“十万个为什么”,眼瞧着前面两个手挽手的纤细背影,目光最终落在了单季秋的身上。
心里也跟着琢磨,对啊,这是为什么呢?
夏末的风卷着清凉吹拂着他们的发梢,夜色被灯火笼络,蓝白色的校服掩在昏暗的暮色之中。
那些困扰无数人的全国统一难题,也将永无止境的日夜交替传承下去。
因为这些酸涩且疑惑的,快乐且自恋的,敏感且自卑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只在这几年里绽放凋零。
却必将成为每一个人此生最难忘也最不可触的美好回忆。
……
校门外摊贩不少,挂着夜灯,一隅一亮堂。每一个小吃摊都聚集着不少的学生。三两成堆,四五成群,好不热闹。
单季秋和陆允家的方向跟余可夏他们仨相反,出了校门就分道扬镳,各自往各自的方向走去。
士兵般排列整齐的路灯照拂在红方砖上,一高一矮的两个影子被拉扯的老长。偶尔分开,偶尔相交,又分开,又相交。
单季秋敛眸瞟了眼掺在光影里的他们,倏然想起了刚才余可夏的话,再看一眼影子,鬼使神差地抬了抬手,像是牵住了身旁之人的手。
只消一秒,她赶紧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背在身后。又偷看了一眼毫不知情的某人,嘴上说着与这气氛完全无关的冰冷试题来掩饰自己刚才的情不自禁。
“数学最后那道,设Q,R分别为OB,OC的中点,连接EQ,MQ,FR,MR……所以EM·FN=EN·FM……你呢?”
“答案一样,但我没你这么复杂,我是省略连接,直接求……”
“……”
两人就这么聊着,单季秋时不时抛出一个问题,陆允回答,她又陷入自己的思路之中。
直到“咕咕”的声响打破了爱学习的人。
单季秋条件反射地捂住了肚子,看向陆允,咧唇一笑:“它饿了。”
陆允眉目一扬,不咸不淡地问:“想吃什么?”
单季秋:“何记。”
陆允:“叫声哥来听听。”
单季秋就不明白了,他就真这么竭尽全力的想当她哥?从小到大,还不够?
她心里没由来的一阵怅然若失,不多言不多语抬步就走。
这才走了一步就被人从后面拽着书包往回扯,扯到他的身边来。
“跟那个严旭说话挺大气的,现在让你喊一声就上脾气了?”陆允给气乐了。
单季秋拽了拽书包,拽不动,她身体放弃抵抗,抑制住胸腔中那股子淡淡的酸,心口不一:“我肚子说它突然不饿了。”
陆允抓着她书包的手往上移动,停在她头顶上用力地揉了揉,轻笑着:“那我饿了,陪我吃点儿?”
单季秋拍开陆允的手,摸了摸发顶,果然被揉炸毛了。
“你是幼儿园小朋友吗?”单季秋一边将发圈扯下来一边骂他:“幼稚。”
陆允好整以暇的瞧着单季秋将发圈向后一扯,一头乌黑的长发氤氲在昏黄下倾泻。
她仰着头用手指在发梢里穿梭游走,校服领口处那节纤柔的颈脖很适合跳天鹅湖。
柔光下的少女高挑纤瘦,肌肤瓷白发光。那双总是染着朗月清辉般的黑色眼瞳微微耷着,睫羽随着她手上的动作像蝴蝶翻飞着翅膀。粉嫩的嘴唇含着黑色的发圈,视觉冲击。
陆允不由偏过头,目光停在马路边的路灯下,投射在地上的树影斑驳处,莫名地盯着愣神。
他再重新回头看去,姑娘一个清新利落的马尾已经扎好了。
“走啊!”单季秋看了眼陆允,划重点,“陪你吃宵夜去。”
说完,她率先迈着步子往前走去。
陆允望着单季秋潇洒的背影,淡笑着低头挠了挠鼻尖。迈着长腿三两步跟上了她的步伐,并肩而行。
……
何记是一家面馆,春夏的晚上也会支着烧烤摊,一般都会开到半夜。
单季秋很喜欢吃他家的甜水面,下了晚自习就好这一口,一周吃个两三次也不带腻味儿的。
两人是常客了,老板一看到他们就笑问:“才下晚自习?”
单季去笑着回答:“对。”
老板:“高二了吧?”
单季秋:“老板记性真好。”
而陆允则习惯性地抽出两双筷子去接杯开水走到店外面去烫。
他一抬眼看到了路对面的消防车,还有满身污渍的消防员或坐或蹲在马路边吃着碗里的面。大快朵颐,应该是忙着出警没来得及吃饭。
陆允将杯子里的开水倒掉,拎着杯子和筷子朝收银台走了过去。
单季秋见陆允回来了,伸手接过筷子,面也跟着上来了。
两人埋头吃面,快吃完的时候就听见老板在说话:“你们的面钱有人给了。”
“什么?”消防员浑厚的嗓音掷地有声,“那可不成,咱们怎么能让别人帮咱付钱。”
老板:“可是,他给了钱就走了,我不能再收你们的钱了。”
消防员:“这样,我把钱搁这儿了,等你下回见到他还给他不就成了。”
老板:“他不是常客,我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来,这个……”
对方似乎看出了老板的为难,转身环顾了四周,指了指某处,看向老板:“你们这儿有摄像头?”
老板:“啊,对。”
“不介意我看看吧?”
老板瞥了眼旁边那桌,两边都坚持,他也没办法,只能点头:“呃,可以。”
陆允伸手给单季秋递了张纸巾:“走了。”
单季秋了然于胸地接过纸巾,背起书包起身,一边擦着嘴巴一边跟着陆允往外走。
经过那位消防员的时候,单季秋看了眼身边的陆允,淡淡地笑了起来。
直到几天后,一个视频突然在网上走红。一个高中生帮几名消防员买单的新闻引发热议,说的最多的就是“少年强则国强”。
偏偏摄像头像素太低,这位高中生又合理地避开了摄像头。大家也明白他的用意,便不再强求硬要找出这个人是谁。
……
陆允和单季秋出了面馆,往回走去坐公交车回家。
单季秋瞧着陆允但笑不语。影影绰绰下,她那张冷艳的脸也因为她狡黠的笑容而削去了她容貌上的冷艳感。
陆允伸手揪着单季秋的马尾,扯着腔调问她:“我是不是又帅了?”
单季秋反手去拉回自己的马尾:“你撒手。”
陆允听话地松开手,见单季秋在整理自己的马尾,干脆半弯着身子,抻着脖子与眼前的少女平视。
巷口的风一起,少女身上淡淡的香气浸入了他的鼻息。
单季秋手上的动作一僵,通巷四下无人,夜幕罩的极低。
她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气息,极近的距离是他那双点墨桃花眼,眼尾挑着几缕风情。
他一笑,她的心就猝不及防的狂风暴雨。
她暗自咬了下唇里的软肉,垂眸,努力压下那突如其来的慌乱。遂几不可察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你说什么?”她问。
陆允伸手在自己的脸前打了个圈:“我说,我是不是又帅了?”
单季秋:“你又自恋了倒是真的。”
陆允:“那你瞧着我一脸崇拜。”
单季秋随意地将双手往裤兜里一插,抬步便往巷子里走,边走边说道:“那不是崇拜,我那不过是笑某人做好事像做贼一样。”
陆允“哦”了一声,跟上。
微微偏着头凑到单季秋的耳边,漫不经心地笑:“你刚那表情,我还以为……”
他顿了一下:“你暗恋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