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迷药迷局

朱青青喜欢下班后看场电影再回家，老公永远在加班，她不喜欢和公公婆婆在一个桌子上吃晚饭。

回到家已近十点，可是她了无睡意，打开电脑想搜索下雷秒跳楼的新闻，刚刚点开百度，搜索历史跳了出来，最近的一条居然是“怎样使用迷药”，吓得她赶紧放开了鼠标。书房的这台台式电脑是全家共用的，没有开机秘码，因为自己和老公用手机和手提电脑的时间多，电脑多半是公公婆婆使用的，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搜索如何使用迷药呢？要迷倒谁？他们的儿子庆丰收？不可能，那只有她这个外人朱青青了，什么原因？朱青青心中有数，她只是不敢相信，公婆会使上这招数，真是让人不寒而粟。朱青青从厨房倒了一杯水，捧在手上，默默思索着对策。水杯一到嘴边，她被蛇咬似的放下了，死死盯着它，这是一杯貌似无辜的白开水，可谁知道里面是不是融了迷药呢，要知道，公婆都知道，朱青青是家里最爱喝白开水的人，为了保持身材，她几乎不喝任何饮料，因此，厨房的开水壶里，常年备有新鲜的开水，婆婆总不忘对她说，开水是新鲜的。今天说了么？好像没有，是不是她心虚了？

想到这里，朱青青猛地把开水泼进了水池，细细盯着看了半天，自然没有像电影里那样，整个水池突然冒出滋滋的白沫，什么痕迹也没有，一杯水，很快流进了下水道，朱青青站在水池边，千百遍地刷洗她的水杯，最后，还是把它扔进了垃圾桶。哐的一声，把朱青青吓了一跳，公婆从小城市来，一向早睡早起，这个点大概已算半夜三更，可别把他们给吵醒了。转念一想，你们都要给我上迷药了，吵醒算什么，来呀，互相伤害啊！

朱青青之所以如此肯定公婆会给她灌迷药，原因很简单，有一次，婆婆偷听了她和庆丰收的聊天，得知这个儿媳朱青青不仅是个坚定的丁克族，并为此付诸行动，居然上了节育环，把个曾经的小学校长，马列主义小老太庆妈气得说不出话来。庆丰收是独子不说，他在海城读了本科硕士，已经年届三十，他的那些小学中学同学，娃娃都能上街打酱油了，婆婆之所以一直对此事三缄其口，一来，他们结婚的时间不长，二来，青青比儿子小五岁，年轻，贪玩很正常，她本来还想忍耐两年，没想到，朱青青不仅现在不想生孩子，两年之后也不想，一辈子都不想，这怎么对得起三代单传的老庆家啊！可庆爸庆妈毕竟都是老师出身，有文化有知识，知道不能和小辈对着干，来到海城这一个多月，基本上没怎么提这个事，大家和和乐乐的，相安无事，直到，庆妈在这个早晨无意中知道朱青青居然安了节育环，气氛全变了。首先，由庆爸出面，和朱青青认真谈了一次，从生孩子是为了国家人口比例的大题目到养儿防老的小常识，中学政治老师庆爸有理有节，深入浅出地一一阐述。朱青青听得无比认真，最后还写了谈话体会，聪明地反向利用庆爸的逻辑，不过，她导出的结论是：随着时代与社会的发展，个性自由得以充分发扬，我的身体我作主！

用迷药这种，估计两老也实在没招了。朱青青站在灯光幽暗的厨房里，感觉身体一阵阵发冷。如果他们真的成功地把她迷过去了，会直接送她上医院，让医生取下她的节育环，然后，一向貌似站在自己这边的庆丰收会一不小心让她怀孕，到时候，木已成舟，欲哭无泪，朱青青就这样被绑上了赋船，永无超生之日。朱青青不是不喜欢孩子，但只限于他是别人家的孩子，要弄个小孩子在身边日日夜夜，她想都不敢想，不是她没有作好准备，而是她永远不会准备好，更何况，要为此改变她几近完美的身材，不不不，她不愿意，这是她和庆丰收一早就商量好的。虽然中间庆丰收也犹豫过，但自从她决绝地去按了节育环后，他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程序猿庆丰收还没有回家，像往常一样，这个点，他加班正酣，朱青青的思维如同脱了缰的野马，一路狂奔，想着可能发生在这家里的种种不测，越想越怕，说到底，人是孤独的，哪怕你生活在貌似完美的家庭里，身边有呵护你的公婆丈夫，你想捍卫自己的权力，亲人们便群起反对，甚至不惜用迷药，朱青青在黑暗中笑起来，可是，这不能让她屈服，大不了，水来土淹，兵来将挡，朱青青决定从今天开始，自己负责自己的饮食，不喝家里一口水，不吃家里一口饭，直到公公婆婆知趣地离开海城，看他们怎么迷倒她。想到这里，她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打开电脑，关于雷秒跳楼的新闻不少，但没有进展，也没有确定他是他杀还是自杀。此刻的雷秒定是在殡仪馆的冰柜里待着，他英俊的面孔上，温暖的笑容早已凝固，眼神里基因自带的热烈专注也已经冷却。朱青青合上电脑，去阳台看了会天空，今夜没有星星，更没有月亮，深蓝色的天空无限辽远，秘密深藏。

许曼姿一边开电脑，一边往右侧伸出手去，熟悉的地方，并没有一杯温热的黑咖啡等着她。她这才抬起头，隔着玻璃往外看去，只见于小可呆呆地坐在位子上，神思恍惚。

“小可？”许曼姿拿起电话，那边，电话铃声让于小可惊跳起来，她接起，忙侧过脸来，对许曼姿点了点头，抹了一把头发，往里间走来。

“小可，出什么事了？”许曼姿指了指空空的咖啡杯。

“哦对不起，许主任，我忘记了。”于小可拿起咖啡杯。

“小可，如果你不舒服可以请假，如果你来上班，我希望你集中精力，咖啡不喝不要紧，但医院不是别处，一点也马虎不得。”许曼姿语气温柔，但自有力道。

“嗯，我知道了，许主任。”于小可点点头出去了。

今天不是门诊日，所以身心稍为松驰一些，但也不表示可以神游三千里。许曼姿昨夜也没有睡好，不，是几乎没睡，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这将是她一生中睡得最好的一夜，可是并没有，往事像潮水一样不停拍打着她的心岸，连沉寂许久的渣滓都泛了上来，记忆之潭浑浊不堪，天亮前浅浅睡着的那一刻，更是乱梦飞舞，而她想要看到的那张脸，被割裂得破碎而模糊，倒是雷秒的脸，一次次浮上来，年轻的，现在的，眼睛里热烈的笑容，清晰得像在眼前。

新的咖啡，强烈的浓香，把许曼姿从混沌中唤醒，于小可放下咖啡，站在那里显然有话要说。

“说吧。”许曼姿捧起咖啡，深深喝了一口。

“许医生，昨天，葵葵居然离家出走，找了大半夜才找到，你说这孩子，我真是担心死了。”于小可苦着一张脸，对许曼姿说。

“离家出走，她才多大，为什么？就为了不让你们生二宝？”许曼姿大吃一惊，于小可的女儿葵葵不过八岁，居然闹离家出走？

“可不是么？一哭二闹三上吊，一套一套的，我也真是服了，她才八岁，怎么那么小的心眼？”于小可无奈地苦笑着。

“这都闹了好几个月了，可见时间并不能解决问题，如果你们实在要生二宝，不如带葵葵去看看心理医生，他们通常有好的办法。”许曼姿说，“真看不出来，平时温和乖巧的葵葵居然这么厉害。”

“话说回来，肯定也是我们平日把她宠坏了。”于小可说。

“你先生什么态度？”许曼姿问。

“唉，说实话，我呢，无所谓二宝不二宝的，反正受罪的是我，就是他非要再生一个，说等我们老了，一个孩子负担太重，以后又太孤单。许主任你不知道，现在葵葵闹成这样，爷俩的关系也破坏了，有点对着干的意思，我在中间为难死了。”于小可的眼睛泛起了泪花，“自从商量着生二宝以来，家无宁日，我真是有点动摇了。”

“小可，反正你还年轻，再等一两年，葵葵懂事就好了。”许曼姿安慰着。

“许主任，你一定听说了，昨天早上从总部大厦跳下去的人是谁，我刚听院办的秘书张倩说，院长一早就去总部开会了。”于小可突然俯身，神秘地说。

这画风转得太快，许曼姿有些别扭，她天生不爱八卦，何况是关于雷秒的八卦。

“昨天我听朱青青说，跳楼的人是雷总，看来是真的。”许曼姿漫不经心地说。

“当然是真的，整个星辰也只有一个姓雷的，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跳楼，警方也怀疑是被人推下去的。我倒不关心这个，我关心的是廖小姐这两天不知道怎么样了。”于小可见许曼姿有些不在意，便转了方向。

“肯定不好过啊，听说她与雷总虽然没有孩子，但感情一向很好的。”许曼姿说。

“那也未必，这种有钱人都有极好的表面功夫，外面的人哪看得出来。”于小可摇摇头。

“我们看他们，就好比看神仙打架，回去做事吧。”许曼姿翻开了病历，于小可只好离开，又回过头来：“听说星辰集团今年的业绩下滑的厉害，现在只有医院和影院是赚钱的，正筹划着把我们卖了还债呢！”

许曼姿听罢心里一动，星辰集团早已不是三年前的财大气粗她也有所耳闻，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就要卖掉那么赚钱的医院她是第一次听说，如果这样的话，自己是不是要考虑回家乡去？离开柠乡三年，大仇得报，钱也挣到了，按说是该回去的时候了。回到家乡，埋葬关于海城的所有往事，重新开始生活，原来，不就是这样计划的么？可是三年，她也到底在海城留下了许多新的记忆，新的朋友，要真正离开，还是有些不舍的，更重要的，好像由奢入俭难的道理一样，她慢慢习惯了海城国际大都市的自由空气，广阔的视野，同行之间丰富的交流，每天奔忙不息的节奏，她对回去，有种本能的推拒。家乡的那种生活，宁静，缓慢，五十岁以后过也可以，不着急，更不会错过，至少潜意识里，她想着留下来。事实上，星辰医院不管卖给谁，对于许曼姿来说，并不会有实质性的改变，她的名气，她的病人，她高超的医术，是的，什么也不会改变。

电话石破天惊地响起来，把许曼姿吓了一大跳，更让她吃惊的是，电话的那一头，竟是廖星儿。

“星儿，你怎么样？”许曼姿语气关切。

“曼姿，我还好。你能不能来我家里一趟。”廖星儿听起来很平静，声音略略沙哑。

“现在么？我在医院。”许曼姿说。

“就现在，我知道你今天没有门诊。曼姿，麻烦你。”廖星儿的客气里有不容拒绝的味道。

“好的，我马上出来。”许曼姿收起电话，提起挎包，于小可已经站了起来：“许主任你要出去？”许曼姿是一个从未在上班时间离开岗位的人，因此她很吃惊。

“小可，廖小姐叫我去一下，可能丢丢有什么事。”许曼姿说，“如果有人来找，就说我调休。”

于小可点点头，这个骨节眼上，廖星儿找许曼姿，必是大事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