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振动,微信,居然是殷雄来的,曼姿本能地想,在殷雄心里的雷秒,又是什么样的呢?他们是大学同学,铁哥们,所以,肯定不是曼姿心里的那个雷秒,这也让曼姿对殷雄避而远之,她不想再看到另一个不一样的雷秒,不想承受那种压力。
“曼姿,我在星辰医院门口,不知道你上班还是在家,我想和你见一面。”殷雄在微信上说。
这让曼姿十分吃惊,而且,显然已是避无可避,殷雄是真的要来告诉曼姿什么秘密么?关于雷秒的,可是,他知道曼姿什么也不想听么?她不想任何人打碎她心里的雷秒的样子,这让她很难受。可是,她不能不见殷雄,他都到了医院门口。
“等我几分钟。”曼姿回信。
没有比这个时间的医院大门更沉静的地方了,因为这份沉静,让人觉得早上菜场般的医院是一种假相,或者现在是一种假相。沉静,有时会有一种离死亡很近的气息。
殷雄个子不高,面色略为苍白,作为一个中年人,他明显瘦削,但这让他看起来比同龄人年轻,猛一看,还有几分大学生气质残留着,难以想象,他已经是一个中级法院的副院长。曼姿远远看见他,心里无端涌起这些想法,脚步却没有迟疑,很快来到了殷雄的面前。
“殷大哥。”曼姿招呼道。
“曼姿,我还没有吃饭,我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聊行么?”殷雄真的有话要说。
这个点,去星光很合适,安静的西餐厅也适合聊天,曼姿点点头,在前面带路,她刚想开口说点什么,殷雄已经开了口:“曼姿,你结婚了么?”
“还没有,大哥怎么突然问这个。”曼姿奇怪地问。
“曼姿,我就实话实说了,我对你很有感觉,可以叫一见钟情吧,不知道你是否愿意考虑一下。”殷雄的坦白叫人吃不消。好在,星光的大门就在眼前,曼姿没有回答,先走了进去。但有时沉默会被当作默认的,因此,坐下来的第一时间曼姿就开了口:“殷大哥,其实,在柠乡的时候我就挺奇怪的,我感觉到了你看我的眼神,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可是,我们之间不可能的,我是个不婚主义者。”
“哈哈,刚刚我好紧张,我以为你有男朋友了呢,仅仅是不婚主义者,还好。”殷雄喝了一口水,以表示他刚刚真的很紧张。
这么自信的人,他以为他能改变一个不婚主义者?可是他知道她为什么不婚么?
“殷大哥比我大几岁,怎么也还单着,难道曾经是个不婚主义者?”不知道为什么,刚刚殷雄的那话消解了曼姿心里对殷雄固有的成见,气氛一下子变得让人有话想说了。
“不,我从来不是,婚姻可能不是所有人的选择,但它的确是度过人生最好的方式之一。我只是,一直没有遇到那个人。”殷雄的目光坦白而热切地看着曼姿。
一个中年男人,一个法院院长,这样坦白直率的样子,有点打动曼姿。可是,因此她就要对他表示感谢和认同么,也未必,而且,她很确定他对她的一见钟情是有原因的。
“是的,你太像我从前喜欢过的一个人了。曼姿,那个人是我一辈子的伤心,我不想提起,但看到你时,我突然有了新生活的勇气,或者说,有了要恋爱的冲动,我已经三十八岁了,我珍惜这种冲动,所以,我特意在这个周末跑到到海城来告诉你。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成为一个不婚主义者,可是,曼姿,你愿意和我一起试一试么?”殷雄一口气说完,将杯中的水也一口气喝完,看着曼姿。这双眼睛里没有基因自带的那种专注热烈,它只是一双平凡的男人的眼睛,它平静的,真诚地看着自己,好像在说,这就是我的真心,你呢?是否也可以让我看看你的真心。
曼姿的真心里有什么?什么也没有,除了一团黑暗的痛,这让她无力承担起别人的真心,感情,更何况结婚。
“不,殷大哥,我天生就是一个不婚主义者,我相信谁也无法改变这一点的,谢谢你的坦诚。”说完,曼姿低下头,看菜单。她打算请远道而来的殷雄好好吃一顿,为了他的真心,虽然不能答应,但曼姿心里还是感激的,这种感激的情绪涌动让她知道自己的内心还不是那么冷硬空虚,这种感觉很好,值得一顿星光的经典牛排餐。
“曼姿,努力可以改变很多东西,给我一点时间,看看我的努力。”殷雄并不放弃。没想到,看上去文弱书生样子的殷雄是一个法院院长,就像没想到他居然三十八岁没结婚而对只有一面之缘的曼姿如此着迷,又如此付诸行动一样,人真的有很多面啊。
“谢谢你,殷大哥。关于恋爱这件事情,我们都已经表明了各自的态度,接下来,我们就好好吃一顿晚餐吧,让我尽一尽地主之宜。我没有太多在外面吃饭的经验,星光的牛排餐我很喜欢,希望你也喜欢。”曼姿说。
“好,我也谢谢你,来日方长。”殷雄并没有气馁,正好,这时牛排上来了,他低头切牛排,姿势娴熟麻利,很快将一份切成小块的牛排递给曼姿,可是,曼姿习惯切一块吃一块,她已经在殷雄切牛排的时间里吃了两小块,她没有想到他是给她切的,她两眼看着殷雄,忘了将嘴巴里的牛肉咽下去。
殷雄微笑着示意曼姿交换两人的碟子,曼姿中了魔怔似地听从了他,看他继续切。
接下来,曼姿的心里就没有那么轻松,她有点讨厌殷雄了,或者说是讨厌自己,因为有点被他的细腻打动。从来没有一个人为曼姿做过这样的事,特别是一个表示喜欢你的男人,让曼姿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好像那一瞬间,她变成了一个小女孩子,受人呵护疼爱,这对她来说,太不习惯太别扭了。
晚饭终于吃完了,有点漫长,曼姿怕殷雄还要提出别的要求来,看了看手机,抢先说:“殷大哥,我要回去了,明天我还要上班,这会还要去医院转一转。”
“好的,曼姿,那再见,我也要赶回柠乡去。”殷雄平静地说。
“今天就回去啊。”曼姿很吃惊。
“对,能和你一起吃个晚餐,很满足了,曼姿,谢谢你。”殷雄真切地说。
星光门口说了再见,曼姿往医院去。她的习惯,上班的日子,每天晚上要去新生儿科转一转才安心,看看那些刚刚出生的新生命,好像会给自己带来些元气和能量,那些对人生一无所知的,像刚刚破壳而出的小鸡仔一样的新生儿,不知道有一双复杂的目光在注视着他们,毫无顾忌地打哈欠伸懒腰,搞不清这是在妈妈的肚子里还是传说中的人世间。微信上有段时间流传一张图,给一个新生儿肚子上贴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离高考还有多少天。这张图疯传了好多天,高考,只是人生无数关口中的一个,每一个看到图片的人都会心一笑,这笑里,自然也有苦涩,对于艰难的成人世界来说,高考,真的只是小菜一碟,对于曼姿那样经历了人世黑暗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看完新生儿,才有力气回家,这让曼姿相信,能量场之类的东西是存在的,有段时间,她特别迷恋来自美国的阿卡西系统,认为宇宙中间的确存在着一个巨型图书馆,而那里,贮存着所有生命的档案,前世今生,像图书馆的图书一样,标的一清二楚,只要找到自己的那一册,细细读过,什么都明白清楚。那是不是佛教里说的再世轮回,因果关系?如果真的如此,曼姿很想知道她的那一册,写着什么,她的前世与今生又是怎样的呢?据说那些通过修炼,能量满满的人可以进入那个图书馆,找到任何一个人的档案,告诉你想要的答案,而且,那功力并不十分难以修成,就像炒菜一样,是一种技能,熟能生巧,找的档案多了,能量越强,也就越容易找到档案。阿卡西也好,宗教也好,有时候,特别是筋疲力尽的时候,很想知道,一切是不是天意,如果是,我们就会感到轻松,或者放弃人为的努力,告诉自己反正一切已经注定,可是,佛教告诉你,今生的果是前世的因,而你努力今生,可以修得来世的福,阿卡西则告诉你,图书馆并不限制你的努力,因为宇宙中的任何能量都是处于流动中的,也就是说,你有重新书写档案的机会。
新生儿病房也许就是曼姿改变档案的机会,或者说是她的宗教,她每天晚上都要来一回,他们都以为那是作为科室主任强烈责任心的体现,没有人想到她是在假公济私,哈哈,曼姿想到这里,嘴角微微扬了起来。看完新生儿,被殷雄带来的情绪起伏也慢慢平静下去。人与人是有边界的,殷雄为了和她一起吃顿饭,坐了五个小时的高铁,曼姿很感动,但也仅此而已,不是她要他来的,她不应该有心理负担,即使他将来做更加过分的事,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与曼姿无关。
过分的事情很快来了。刚刚踏进办公室,就看到于小可脸上不同寻常的笑容,曼姿刚要开口问怎么了,走廊上一个人影晃了过来。
“许主任,让我看看你的脸,哇,果然,不得了,桃花朵朵好运连连。”是杨朗,一贯戏谑的口吻。许曼姿打算不理他,她和他,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你看你,无辜请假好几天,和一个叫雷科的人一起回了老家,你可是三年没有请假记录的人哪,要我说,爱情的力量真是强大,不,钱的力量真是强大,雷科马上就是星辰的高管了。”杨朗不理会曼姿的冷脸,也许在他心里是这样想的,他喜欢她,而她拒绝他,因此他至少可以通过说些话来发泄一下,怎么过分都行,因为你不喜欢我,你伤害了我,你要补偿我。
“杨大夫,你到底想说什么?再这样阴阳怪气的,我可就不客气了。”曼姿收住往办公室里走的脚步,突然转身,抱着手臂站在杨朗面前。
“I AM A LOSER,我能说什么呢?你就当我平衡下自己的内心吧。”杨朗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
“神经病!”曼姿看着杨朗的脸,骂了一句,转身进去了。
透过玻璃门,她就看到了办公室里的异常,是的,在窗口的茶几上,放着一捧巨大的白色花束,曼姿对植物一无所知,除了玫瑰啥都不认识,但她确信眼前的不是白玫瑰,花型比白玫瑰大多了,洁白无瑕,她一个合围都抱不过来,站在门口就能闻到清香阵阵。她明白杨朗为什么一大早在那儿阴损她半天了。
“谁,花是谁送来的?”曼姿不敢踏进去,她心中震惊到极点,对着门口的两个人问。
“呃,是快递小哥,他双手捧上来的。”于小可忙说,杨朗在一边冷冷看着。
“不是快递小哥,我是说这花是谁送的?”曼姿急道。
“那除了你谁知道啊!”杨朗气不过,说。
曼姿不想理他,直着身子走进了办公室。花束几乎挡住了整个茶几,但前后左右中间都没有卡片,会是谁呢?送花是很土的方式,但那么庞大,那么美丽的花朵又似乎得另当别论。至少,曼姿心里感到异样,她从来没有收到过男生送来的花,这是第一次,是谁呢?谁送来这么美的花?雷科的嫌疑最大,不不不,还有可能是另一个人。曼姿突然感到全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这个送花的人,会不会是雷秒?既然他能从天堂给朱青青打来二十万块钱,为什么不可能给她送来一束花呢?而且是白色的,更像来自天堂。曼姿的心剧烈跳动,她再次细细察看了一下花束,确定里面没有卡片,掏出手机给雷科打电话。
“雷科,你搞什么鬼?”因为恐惧,先发制人,曼姿劈头一句。
“对不起曼姿,我的确应该和你说一下,不过现在我已经在去往大连的高铁上了。”雷科在那头直道歉。
“你去大连干嘛?”曼姿奇怪道。
“我发现了一点线索,所以想去那边搞清楚,对不起曼姿,我保证以后去哪里都先向你汇报。不过,你担心我我还是很高兴的。”雷科认真地说。
“谁担心你了,我是问你花的事,你搞什么鬼啊,不年不节的,送什么花嘛,送就送吧,还搞什么匿名猜猜猜。”曼姿嘴上硬不松口,心里早已虚得一团烂泥,她害怕从雷科的嘴巴里听到她不想要的答案。
“花?什么花?曼姿,你是说有人送你花,你以为是我送的?喂,谁那么大胆送你花?”电话那头的雷科激动起来。完了,曼姿只觉得眼前一黑。她当然知道还有可能是殷雄送的,可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玩这么虚头巴脑的桥段,再说,他都那个年纪了。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花是雷秒从天堂送来的,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即使雷秒死了,他也在操控着某些事情,他送她花,是什么意思呢?仅仅是想让她感到恐惧?对她的报复?不,雷秒,我不怕,你本来就该死,死有余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