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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岁那一年的春游，也是曼姿唯一一次春游，此后，她再也没有参加过春游，因为她无法承受回忆，也因为没有那份多余的钱，而她的童年，从此真正结束。
“我也来过，8岁那年，第一次春游，就是在这松木里。”曼姿神游一般对雷科说，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应该是微信。曼姿掏出来一看，又是殷雄，他说：“抱歉，曼姿别误会，我不知道已经这么晚了。明天见，晚安。”这应该是为前一条微信道的歉。曼姿一看，时间已经过了十点半，而距离目的地，还有一小时左右。
“雷科，你还能走么？要不，我们就在这里打车吧。”曼姿感觉到疲累，但又不像是身体上的，关于松木里的春游记忆耗费了她许多心力，她很想坐下来歇一歇。
“我当然能走啊，打车也行，不过，你得服个软，说你走不动了。”雷科得意地看了看曼姿说。
“那就继续走。”曼姿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大步往前走。
“喂，你确定你是女人么？”雷科跟上来，不满地嚷道。
“我确定，我不能确定的是你能不能走，因为我们走了三个小时了。”曼姿没好气地说。
“我有什么不能的，我在美国时，曾徒步黄石公园，连续走过十二个小时，这点路，小意思。”雷科满不在乎地说，“但因为你，我不是要怜香惜玉么？”
曼姿回了他一个切，正迎上雷科那闪闪发光的眼神，怔了一怔，问，“雷科，说说你和雷秒的故事。”
“大哥是我的人生偶像，但我们差了快十岁，并不是小时候的玩伴。我上小学时，他都快高考了，大哥读书时十分优秀，是整个家族的榜样，人又长得帅，到了大学里，自然而然是校草级人物。”回忆带来更多的伤痛，让雷科的声音低沉了下去。
“那你大哥一定在学校里谈过恋爱。”曼姿闲闲地说。
“我不知道啊，我小学毕业那年，我大哥就出国了，这方面我真是一无所知，但我相信会的，人人都有校园恋的。”雷科肯定地说。
是啊，如果这是一个故事，名字就该叫一场校园恋引发的人生恶梦。
“看，前面！”雷科突然手一指，前面出现一座灯火通明的大宅，如同海市蜃楼一般，笼在浓浓夜色中，灿烂夺目，流光溢彩。
“柠檬湖大饭店？我们到了？”曼姿雀跃道。
“哈，终于到了，我的天哪。我这两条腿，都不像是我自己的了。”雷科一屁股坐在了马路中间，曼姿忙把他拉到路边上，骂道：“你不要命了？是要死要家门口么。这夜里的车子开得多快！”
雷科没有顶嘴，爬起来说：“曼姿，你骂得对，我得意忘形了。走吧，再坚持一下就到了。”
“原来，徒步黄石公园啥的，都是假的吧，欺侮我没在国外待过是吧。”曼姿挖苦道。
“你说假的就假的吧，反正今天我受够了，你要陪我去宵夜。”雷科无赖地说。走路这事吧，一直走，因为惯性，倒也没有什么，停顿了一下再走就不行了，每踩一步都像针扎一般，两只脚肯定都肿了，说不定还磨出了水泡。
“小朋友，我们是因为吃多了才走路的，你还要去吃宵夜？然后再走四小时，折腾到天亮？”曼姿冷冷地说。
雷科走到酒店大厅时，差不多瘫了，曼姿不得不招呼服务生把他一起架到了房间里，扔在了床上。曼姿正要掩门出去，看到雷科脚上的一双鞋，走了一天的路，双脚应该已经发胀变形，最好在热水中泡一下，不过，他累成狗似的，肯定不愿意。
曼姿准备帮着雷科脱下鞋子再走，没想到，他遭蛇咬了似地坐了起来。
“怎么了？”曼姿白了他一眼。
“脚臭，怕熏着你。”雷科不好意思地说。
“行，那你自己脱，最好缓一缓洗个澡再睡。你不过是累了，不是醉了，坐会就好的。”曼姿站起来，准备离开。
“曼姿，谢谢你。”雷科突然深情地说。
“谢我什么，又不是我背你回来的。”曼姿说。
“谢你让我和你同行了四个小时，真的，我没有和谁一起走过这么远的路，黄石公园是真的，不过是一个人走的。虽然累，但我觉得特别有意义，是和你在一起走。”雷科看着曼姿，那乔治·克鲁尼似的眼神清澈、专注、深情，哪怕他在说谎，你也会以为是真的。林千仪，当年的你也是这样想的吧。
“好了，没那么累了吧，吧啦吧啦特能说。洗洗睡吧。”曼姿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雷科摇摇头笑了笑，站起来，没想到，一个趄趔，又坐了下，他感到腿部痉挛了下，两腿酸软无力，许曼姿看起来倒像没事人一样，难道是因为每顿吃的那两碗饭？
曼姿与雷科下楼时，殷雄和影视公司的老总张恒已经在包厢里候着了。张恒出乎意料的年轻，更意外的是，他的左侧脖子从耳朵下方开始有繁杂的纹身，一直延伸到手背上，看着十分怪异。曼姿的印象中，影视公司老总应该是个文化人，儒雅的中年人，看来，自己的眼光有点老了，要说艺术，纹身也是艺术，从这点上说，他很有艺术气息。
殷雄为双方作了介绍后，刻意看了曼姿一眼，曼姿想到这一眼一定是因为昨天晚上的那两条微信，她没有回，他会以为她是生气了吧，但在殷雄的眼睛里，曼姿什么表情也没有。她想装没看到，看不到，有时，装傻也能让事情过去。
“我和雷总的合作始于两年前，那时，雷总回到柠乡来找项目，正好，柠乡有个女作家写的一部小说获得了国家五个一工程奖，当时是很轰动的事情，宣传部的领导就和雷总说，有拍电视剧的打算，正好与雷总的意向一拍即合，我们就开始筹划这事。刚开始，宣传部贺部长很支持这件事，还把方案拿到常委会上讨论，并且获得通过，柠乡市政府打算投资2000万，作为前期的引导资金，我们开始剧本编写组，和心仪的演员沟通档期，做各种准备工作。”张恒说到这里，看了看面前的三个人。
“那后来呢？为什么变卦了？”雷科问。
“没有变卦，一直到现在，这事都蛮顺的，这么大的投资，各方准备，特别是剧本的初稿修改，通过，都需要时间，我们已经完成了剧本部分的工作，并且，剧本已经被列入国家的重大项目，这个推动力度很大，市委市政府也很高兴。但话又说回来，政府的2000万引导资金还是没有到位，说是卡在国资委那里，但雷总很坚决要做这件事情，所以前期的所有投资，包括给演员的预付款都是星辰出的。”张恒说，“我的影视公司，只是一个平台，我们出的钱不多，我们是小公司，本来也没有多少来钱可出。”
“你的意思是，电视剧的事情很顺利的，突然，雷总就出事了？”曼姿问张恒。
“对啊，就是这样。现在，这事做不下去了，可能我们还面临着毁约和赔款的问题。”张恒颓丧地说。
看来，要从张恒这里知道什么很难。雷科转脸去看殷雄，发现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曼姿脸上，一股无名之火火腾地从心间窜出来。
“殷大哥，或许你知道些什么？”雷科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夹带些火气，只是没有人听得出来。
殷雄说：“就像我昨天说的，我只是个中间人，介绍雷秒与张恒认识，我是公务人员，这种事情也不宜介入，他们认识之后，就没我什么事了，当然，雷秒来柠乡时，我们也会一起吃个饭的，但真的仅此而已。”
“我大哥以前从来不回柠乡，怎么那么突然要回来投资拍电视呢？”雷科把疑问的目光投向许曼姿。
“这个我倒是知道，我知道雷秒出去后没有回过柠乡，其实，我也是这样，学校毕业后，我一直在外地工作，三年前才调来柠乡法院的，可能因此也把雷秒与柠乡再次联动起来。但是雷科，你在怀疑电视剧的事情与他的死有关么？”殷雄有些困惑地看着雷科，眼角的余光却瞄了一眼曼姿。
“也不能这么说，大哥临走之前正在做的事，我都想调查一遍，想知道哪里出了纰漏，让他非走不可。”雷科黯然地说，“既然电视剧的事情推进得很顺利，大哥焦虑的应该不是这件事情。2000万的引导资金即使拿不到，也不致于给他那么大的压力吧。”
“我觉得也是，星辰集团实力雄厚，再说了，以雷秒的人际关系，想为电视剧投资的大有人在，不至于的。我认为雷秒的死应该与钱没有关系。”殷雄分析道。
曼姿正在看手机上的一篇科普文章，一年前，她注册了一个公号，推送一些妇科和新生儿常识，很受欢迎，每天要回答的读者提问很多，自然，曼姿要在这上面花费不少的时间和精力，但她乐此不疲，用她的话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能帮到别人，何乐而不为。肖淑瑾听了一定会责怪她，倒不是不该开公号，而是，她这个年纪，应该抓紧时间谈恋爱，结婚生子。
殷雄的话让曼姿手机上的字模糊了一会。她抬起头，正对上殷雄的目光，愣了愣，两人都避开了眼光。
虽然没有什么收获，但这顿饭也吃到了九点多，告别的时候，殷雄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海城。雷科说明天，反正事情也都了解清楚了，他还有别的地方要去。
“曼姿也一起回去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殷雄自然地这样称呼许曼姿了，也许因为他是雷秒的同学，比他们大上一轮的缘故。
曼姿本来对殷雄的感觉就不太好，没有回话，只是点点头。这时，张恒上来说：“小雷总，电视剧的事情还希望你回去汇报给集团总部，看看怎么个说法，如果不进行下去了，我们可能会面临官司呢！全部资料我稍后发给你。”雷科想否认自己并不是小雷总，但又觉得没有必要，而且，张恒说的也有道理，至少，他可以回去和廖星儿汇报下。
“这位殷大哥，你之前真的不认识？曼姿？”殷雄和张恒走后，雷科急急问许曼姿。
“不认识啊，你是不是觉得他有点怪？”曼姿的声音里也是充满好奇。
“他不是有点怪，而是对你有点怪，要对你有兴趣吧，你说他都那么大年纪了，为什么不收敛一点？还是个法院院长。”雷科没好气地说。
“对我有兴趣？我怎么没觉得？”曼姿假装糊涂。
“每顿吃两碗饭的人哪里会察觉这种事嘛！”雷科叹了口气，说。
“你不如骂我猪吧，可是你凭什么？即使他对我有兴趣，又碍你什么事？”曼姿生气了，雷科这才意识到话说重了。可是慢着，为什么自己会口无遮拦地说出这种话来？是殷雄对曼姿有兴趣刺激了他？因为，他对曼姿也有兴趣？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眼睁睁看着她吃两碗饭开始？雷科只觉得心中有无限烦躁，柠乡之行一无所获，还扯进个殷雄来，他要是对曼姿有兴趣，这事儿是有点危险的。
“明天，我们就回海城，我定票了。”雷科对曼姿说。
“我请了一周假的呢。好不容易请的，不能白白浪费了。要不我留下再待几天，你先回？”曼姿说的是真话，因为是陪客，这两天，心无挂碍，比起医院里那脚不沾地的日子，真是舒服太多了，她有点乐不思蜀了，这一说要回去，立即有种被打回原形的感觉，那感觉并不好。
“一道来一道走，弯弯曲曲变乌龟。这可是柠乡的老话啊！要么再待一天，要么明天就走，一起。”雷科在曼姿面前显出少有的坚决。
“好吧，明天就走，老板。要是没人替我买单，这柠檬湖我也住不起啊。”曼姿无奈地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唉，你哪里明白我的担心。”雷科挠头，“曼姿，我是觉得这个殷大哥对你的样子，让我有点担心。”
“啊？原来是为这个？可是雷科，如果殷雄还单着，你应该为我高兴才是，不，不管他单着还是双着，你都该为我高兴，至少有人欣赏我，喜欢我呀！”曼姿笑起来，这个雷科，担心的事真多，而她刚刚说想留下来，也与殷雄有关，她猛然想到，殷雄这个年纪和阅历，不可能对一个比自己略为年轻相貌只是周正的女子有什么非份之想，除非，他有什么秘密是不能对雷科说的，那么，这个秘密会与雷秒有关么？没关系，如果猜测正确，他一定会再联系她的。
“我才不高兴呢，谁喜欢你我都不高兴。”雷科嘟哝着。
“你说什么？”
“我什么也没有说。那就这么定了，明天走，我定票了。”雷科摸出手机。
“好吧，接下来，你要去哪里调查呢？”曼姿问雷科。
“我还没有确定，可以确定的是，我要在海城留下来了，经过这几天的考虑，我打算接受廖叔叔的建议，留在星辰工作。我相信，随着我对星辰的了解，会更加了解我大哥的生活，许多真相也会浮出水面。”雷科的眼睛看着远处，即使没有那热烈的全神贯注的目光盯着你，雷科的眼睛也是迷人的，曼姿不觉在心里浩叹，该是怎样的基因才会留给子孙这么好看的眼睛，简直是一件凶器！配着雷科瘦削的侧脸线条，高挺的鼻子，侧颜杀绝对不过分。雷科应该配上什么样的女孩子呢？朱青青那样美丽而单纯的，嗬，朱青青可不单纯，而且，她已嫁作人妇。曼姿摇了摇头，怎么会有那么荒唐的联想呢？可能，她认识的人太少了，包括美丽的女孩子，所以，脑子里一下子就出现朱青青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