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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足饭饱，两个人出去溜达了一圈，也为明天的行动踩好了点，其实，柠乡法院就在柠乡医院边上，这一带，都是学校医院，行政中心，堪称柠乡城的重中之重。
时间还早，雷科说他想带曼姿去一个地方。
“你带我？没搞错吧，你想去哪，姐带你。”许曼姿说。
“去我家，我坚信柠乡再变，也变不到我们那一块去的，我相信我们原来的房子还在那儿。”雷科自信地说。
叫了一辆出租，去那个叫盛德湾的地方，果然，在城市的另一侧，没有拆迁，街巷明显小了一圈，屋舍低矮，电线凌乱，各种显然的违章建筑突兀地出现在路口。如果城市有两张面孔，柠檬湖边是正面，这里便是后脑勺，幽暗而内容丰富。
“你能从这里走到你家门口么？”许曼姿转脸问雷科。
“太能了，我闭着眼睛都可以。脚下有水，小心，来，我拉着你。”雷科自然地拉住许曼姿的手，打开手机电筒，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弄堂深处走去，转过几个弯，才看到一个小院子，院门是一扇退去了油漆的木头门，搭着一把挂锁，但只是个样子了。雷科停下脚步，说：“就是这里，我猜，几百拨小偷进去过了，锁也坏了。”许曼姿没有回答他，她怔怔地看着这小小的木门，过了一会，上前推了一下，门吱呀一声开了，在两道强烈的手电光照射下，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个荒芜杂乱的院子，南方没有秋冬，蓬勃的杂草高过膝盖，掩盖了地面上的真实，那三间房子，已是残垣断壁，好像只余一口气撑着，在等待什么似的，随时就有一群黑蝙蝠振翅飞出来，只有院子里南北相对的两株桂花，开得正旺，香气袭人，这热烈的浓香就像热情而荒乱的主妇，一个劲地把客人往里面让。
曼姿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她来过很多次，可是，她从来不知道这里生活着一个叫雷科的小男孩，她从未见过少年雷科。
“你一直生活在这里？”许曼姿抑制不住好奇。
“没有，我住在隔壁。这是我大哥家的院子。这两个连着的院子是我爷爷手里留下来的，后来，我家和大哥家分开了，中间砌了一墙，你看，就是边上那道，现在也坍塌了。我十五岁那年，家里发生了意外，我大哥那时候已经大学毕业去了美国，他就帮我申请了美国高中，我从那时候就离开了柠乡。后来，我大哥把伯父伯母也接走了，这院子就真的空了。”雷科摘下一串桂花，放在手心时里，闻了闻。
“你闻闻，这是我们家的桂花特有的香味。是甜点的味道。”雷科把手掌伸到曼姿的鼻子底下，曼姿闻不出特别的味道，这孩子是吃多了放了桂花的甜点吧，才说他家的桂花有甜点的味道。
“我伯父说，这两棵桂花树是生下我大哥时种下的，到现在快四十年了。”雷科说。
两个人沉默下来，想到了同一个人。呵，与雷秒同龄的桂花树啊，你知不知道雷秒已经不在人间？
桂花树在柠乡是最熟悉的风景，因为熟悉，总是无睹，许曼姿记不得雷秒家院子里这两棵有来头的桂花树，但雷科说的一定是真的，生下孩子，为他种下一棵树，让他们相互保佑，共同成长，这是许多地方的习俗。
原来，曼姿再认真，还是忽略了许多东西，她以为真真切切的，确凿无疑的地方，却有她看不见的风景。
站得时间长了，腿脚有些发麻，曼姿不知道雷科还要待多久，但他那样子，又不好即时拉他走，十五年没有来过的老屋，一定激起他无数的回忆，在这里，他还能听到雷秒与他一起玩耍时的笑闹声吧。
“雷科，我们从这边绕过去，再去看看你家的院子。”许曼姿建议道。
“不，不去。”雷科摇头，这种出自本能的拒绝让曼姿心里一动，对面的那个院子，是有一个秘密埋在那？还是一个伤痛的秘密？曼姿兀自猜测着，也不再坚持，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人人都有一个心痛的秘密，局外人何必一定要知道，何况那个人是雷科，她与他，严格意义上说，并不相熟。
终于，雷科转过身，掩上了门。
“你说，大哥的灵魂有没有回来过？”黑洞洞的弄堂里，雷科突然问。曼姿感到自己的心脏收缩了一下，很强烈，不是幻觉，是体验中那种心惊肉跳，她是在害怕什么么？那天她去了雷秒跳楼的现场都没有这种感觉，她只是客观地想象，雷秒的血肉会不会溅到周边的草木上。难道雷秒真的来过，或者此刻就在他们身边，还是，独自在老家院子里的雷秒被他们的到来打扰了。如果那样的话，他看到雷科一定是欣喜的，可看到许曼姿呢？
“曼姿，你怎么了？”雷科问。
“没有啊！”许曼姿仰头笑了一下，慢慢抽出自己的手，她知道雷科在问什么，她的手心里，全是冷汗。她是害怕么？还是紧张过度？还是，这一切的不适，是雷秒的灵魂给予的？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在这世上几十年，总能修得几分精元，就是俗话所说的灵魂，在他去向另一个时空时，这精元就会和自己住过的地方去告个别，说再见。曼姿，我不记得在一本什么书上看到过，大致是这意思。如果这样的话，大哥一定来过这里，毕竟，他在柠乡度过了最快乐的成长岁月，无忧无虑的。可惜，我们没有办法看到他。”也许因为身边的女人是个医生，雷科在黑暗中说这些话，丝毫不觉得什么，这也好，曼姿感到自己慢慢镇定下来，是啊，怕什么呢？雷秒死有余辜，怨得着她许曼姿么？
感觉有一个世纪那么久，终于走出了七弯八拐的小弄堂，来到灯火通明的大街上，看到飞驰而过的汽车，商场霓虹闪烁，曼姿有再世为人的感觉。为什么答应陪雷科来柠乡，来他的老宅呢？许曼姿，你是在掩饰自己的不安么？
柠乡城的整体都在往柠檬湖边移动，但柠乡人对柠檬湖的印象多少还停留地过去的遥远距离上，虽然政府做了许多工作，基础设施也全部到位，许多医院，学校都率先迁往了湖边，行政中心也早已就位，但离城几十公里的湖区生活还是有各种不便，因此，作为柠乡心脏的政府大楼仍在老地方，许多机构挤在一处办公，有的楼里装着十数家单位，但法院是不同的，在整个行政区域的东侧，柠乡法院不仅是独立的一幢楼，而且有高高的台阶，五层大楼，白色外墙，鲜红的国徽特别醒目。
来到楼下，雷科拨通了殷雄的电话。以许曼姿有限的江湖经验来看，高高在上的殷院长未必会接一个外地的陌生电话。没想到，电话很快被接起，雷科说：“殷院长么，我是雷秒的弟弟雷科，我现在您单位楼下，我想了解一些情况，方便上来么？”一字一句，有礼有节，曼姿发现雷科也有成熟的一面。
对方请他们上去。两人进得大楼，迎面是巨型的大厅，不时有穿制服的人穿梭其中，电楼直达五楼，门刚刚打开，就看到一个个子不高的，瘦削的中年男子站在电梯门口，也许是制服给他制造了威严感，让这个瘦弱苍白明显有着文艺气质的中年男子有种说不出来的气宇轩昂。许曼姿知道，这就是殷雄了。果然，他看了看雷科和许曼姿，果断地伸出手来：“两位好，我是殷雄。”
殷雄的办公室不大，靠窗边的地方隔出了一间小会客室，三人便在里面坐下了，许曼姿注意到，殷雄自然地掩上了门。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殷雄给她一种神秘感，还是今天来的目的让曼姿有这种想法，她说不清楚。殷雄在两人面前放下两瓶矿泉水，自己端了茶杯，坐下来。
“雷秒的事情，我很难过，雷科，小的时候好像见过几回，我知道你一直在美国。”殷雄说。
“是的，殷大哥。大哥的事，大家都很意外，所以，我特别想知道是什么原因促使他做了这样的选择。我知道之前他在柠乡投资了一部电视剧，是您牵的线，想来您明白其中的始末。哦，这是我的朋友许曼姿，她也是柠乡人，特意陪我来的。”雷科直接了当地说。
殷雄许曼姿笑了一笑，说：“哦，许小姐也是柠乡人，难怪看上去有几分面熟呢！”又转向雷科。
“雷科，电视剧的事情是这样的，我们这里有一家柠檬湖影视公司，老总和我很要好，的确是我牵头让他和雷秒相识的，他们打算投拍柠乡名人仲应良，就是柠大的首任校长的故事，剧本也是我们柠乡一个女作家写的，一开始，一切都很顺利，剧本通过，还获得了中宣布的一个什么奖项，柠乡市政府也十分支持，答应给他们2000万的引导资金，市委常委会都通过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从今年五月开始，情况发生了变化，现在，雷秒走了，其中的缘故只有柠檬湖的老总张恒清楚。然后这事就停顿了下来，后来，雷秒就出事了。”殷雄说得简洁明了，坦荡直白，一句话，他只是个中间人，两边都是朋友，初衷也是为了宣传柠乡。许曼姿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他堂堂一个大院长，不会卷入电视剧事件，中间人才附合他的身份，而且，可以肯定，他是出于好意，出于对雷秒，影视公司和柠乡市政府三方的好意。
“那麻烦殷大哥帮我们引见下那位柠檬湖影视公司的老总。”雷科说。
“这个自然，你们在这里待多久，我们可以约个饭，今天晚上我有约了，明天晚上可以么？”殷雄像算命先生一样掐指算了下，说。
“好的。就明天晚上。我们预计待一周，但也不一定。”许曼姿说着站了起来，她有些不适，因为殷雄，她能感受到他投过来的高能量眼神，可她自忖也不是绝色美女，这位殷大哥有些过了，还是个法院院长呢！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晚上，柠檬湖大饭店，我请两位吃饭，到时也约了张总一起。”殷雄爽快地说。又殷勤地把他们送到电梯口。
出了法院大门，许曼姿抬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殷雄看你的眼神有些不同。”雷科直白地说。
“神经病！”许曼姿不愿意承认，但心里十分不爽，这才是第一次见面，这个殷雄是什么意思？连萌娃雷科都看出来了。
“现在我们去哪？向导。”雷科见她真生气，忙凑上前来讨好地问。
“我有个计划，既然今天没有公事了，我们分开行动一天好吧。我呢，要去医院会会老同事，聊会天，你呢，随便。”许曼姿说。
“这无良小女子就这么抛弃我啊，我在这里可是人生地疏，万一被美女拐走怎么好？”雷科不甘心地喊道。
“切，你不拐人家就积德啦，就这么说定，晚上七点，在昨天吃饭的地方等我，咱把余下的招牌菜吃完。”许曼姿说的斩钉截铁，雷科只好说：“好吧，那我去哪？”
“哪都行，海边？或者，你就回宾馆睡觉。”曼姿出主意道。
“你都不在，我睡什么觉啊！”雷科脱口而出，他的本意是你都不回饭店，我一个人回去干嘛，谁知说出来是这样子，许曼姿抡起包包就打了上来。
“救命啊！喂，这可是法院门口，警察叔叔....”雷科边说边跑，许曼姿穷追不舍，路人好奇的目光才让他们停了下来。
虽然雷科并不带给她多大的压力，有时候还很好玩，但一个人走在柠乡的大街上，许曼姿还是感到前所未有的自在。时光回到了三年前，一个人上班下班的日子。她住医院宿舍，为了避开医院特有的气味，总是在晚饭后到大街上转一圈，沾点外面的气息。许曼姿大约是唯一一个对挂满了漂亮衣服的橱窗视而不见的女人，那时候她还年轻呢，窘迫的日子也已经过去，可是，她没有逛街的习惯，为一件衣服转上两三个小时，穿上了会飞她也不干。时间再往前推，在柠乡医学院读书的日子，她不在图书馆就在实验室，要不就是赶去这两个地方的路上，同舍的室女大抵不知道她晚上什么时候回来，早上什么时候离开。不过，女孩子读医本就是特别苦，她们戏称是来历劫的。读到博士，班上只余下三个女生，两个是外地的，只有许曼姿是柠乡人，毕业工作就翻过一道墙，落在医学院附属医院的院子里。那十年，她的日子单调的像一根直线，但是，十年的冷板凳到底不是白坐的，她很快在专业领域崭露头角，在权威医学杂志上频频发文，在临床上也是屡创佳迹，只一两年时间，就为自己赢得了名头，这才有了去海城星辰医院应聘的契机。海城，因为雷秒在，一直是许曼姿想去的地方，三年前，心愿达成，还是星辰集团的医院，她知道，老天爷给她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