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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在医院，不在门诊就在住院部，很少出差，因此，许曼姿的外出经验很有限，雷科倒是一直在外面，但他对国内的交通情况并不是很熟悉，一番劳顿之后，终于踏上了去柠乡的高铁，从海城到海边的柠乡，高铁需要五个小时，曼姿习惯地带着她的KINDLE ，她很喜欢看书，从纸页图书到电子书是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的，她看到雷科带着电脑，想必是打游戏或者看剧，没想到，雷科在电脑上做设计图。看到许曼姿的诧异，雷科笑笑说，虽然人在国内，但他并没有辞去美国的工作，好在他的工作自由度很大，现代科技提供了远程办公的可能，只要按时交设计稿就行。
认真工作的人受人尊敬，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全心投入做一件事情的样子都是美的，许曼姿侧过身子，让出大部分空间让雷科尽量舒服一点，自己靠着窗子，打开了电子书。昨天，她还担心这车上的几个小时有些难捱，不能睡觉，又没有那么多话题可聊，没想到，各有各的事情做。列车加速，速度带来美感，窗外飞驰而过的一切，吸引了曼姿的目光。其实，自从决定和雷科返回柠乡之后，她的心绪就一直在柠乡，三年了，柠乡城，柠乡医院，柠乡的柠檬湖，柠乡的大海，不知道还是不是离开时的样子。她把想去的几个地方也做了罗列，柠乡医学院和医院是必去的，雷科那边，也一定要陪着他跑几个地方。原先的老同事们会说什么呢？三年了，许曼姿还是一个人，他们最关心的肯定是这个，让父老乡亲们失望了，他们永远不会知道这三年她完成了一件多大的事情，至于他们所盼望的她的婚姻，她可能真的无力完成。一个心地最冷硬的人，也经不起故乡和故人的搓弄，这些天，许曼姿都觉得自己没有睡好，她不想这样思绪万千的，但一切都没由她作主，轻而易举就游离到了柠乡。她不知道，离家十多年的雷秒是不是这样，对于在柠乡度过的二十年时光有深刻的记忆，那里的人和事，会不会牵动他的神经，还是彻底被遗忘了。许曼姿没有想到，雷秒会在柠乡投拍一部电视剧，那说明，雷秒对柠乡是有记忆，有联系的，并不是像她想的那样，远走高飞，如一只断线的风筝。
至于雷科，他十五岁就离开，应该没有太多的情感牵绊，他更喜欢说柠乡是大哥的故乡，好像他不是从那出来的一样，也许，他认同的故乡，是美国吧。
“要咖啡么？”思绪被雷科打断，他指了指列车员推过来的售货小推车。
曼姿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保温杯，可能是职业的缘故，她不大喝咖啡，反而更钟爱各种茶，她有个云南的同学，常年提供自己手作的云南老茶，定期给曼姿寄过来。而她，所有的年假几乎都在云南大山里的同学家度过。一般是与世隔绝的半个月左右，身心都得到彻底的放松，是许曼姿最爱的生活之一。
“曼姿，你无聊么？我这个图在作最后一次修改，今天必须要交稿的，所以，不能陪你聊天。”雷科给自己买了一杯咖啡，边喝边歉意地说。
“完全没关系，这样很自在。”曼姿老老实实地说。可是，心里，对雷科的那番话还是有点动心，有种久违的被关照呵护的感觉，好像，她是跟着他出来的女朋友，而他因为工作的关系没能很好地照顾她，心怀歉意。这么多年，曼姿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她不大关心周围的人和事，也拒绝别人的关心，她像佛经里说的那样，自以为有一个圆满的自给自足的内在，一切都可以靠自己。这不是本意的自己，而是内心受到创伤后的自我保护。她从来不怕人对她坏，却害怕接受别人的好，这让她感到沉重的压力，渐渐的，她失去了承受好意的能力，就像她说的，杨朗再热情，她也不会麻烦他，虽然他说麻烦是一种关系得以建立的前提，或许，她的内心有点扭曲吧，表现的外在是，她是个不大有悲喜的人，她紧紧包裹着自己的内心，她不看别人，也不想别人看到她。在海城的三年，她唯一可以说得上亲密的人是于小可和葵葵，还有廖星儿，后者，是缘于一种特别的关系，能与她保持亲密也是出乎曼姿意料的。
“好了，大功告成，曼姿，我们午饭吃什么？”雷科合上电脑，转头问神游三千里外的许曼姿。曼姿迷茫地回过脸来，看着雷科，呵，他那双眼睛，热烈的眼神，在那里，你是他的全世界。曼姿一时感到旋晕，移不开视线。
“我带了面包，你吃么？”许曼姿拉开她的背包。按说，两个人出门，女孩子要带些吃食，曼姿在这方面缺乏经验，她只有面包，不过，面包是买了两份的。
“我不想吃面包，我要吃中餐。”雷科摇摇头。
“车上的中餐据说很难吃，又贵，还有两个小时就到了，雷少爷，你将就下好么？”曼姿压低了声音，将手中的面包递给雷科，雷科被催眠似地接过来。
“那你晚上请我吃顿好的。”雷科一边啃面包，一边撒娇似地说。
“你请，我是陪你来的，一应花销全部归你。面包的钱，你也是要还我的。”许曼姿头也不抬。
“我听说你年薪百万，这么抠门，怎么花得了？要我帮忙么？”雷科撇撇嘴。
许曼姿白了他一眼。
“哦对了，曼姿，我不能得罪你，我还要你帮忙呢，你认识这个人么？我只有名字和电话，是从大哥的通信录里找出来的。这一年来，大哥与他通信十分频繁，廖叔说，他们一直在商量电视剧的事。”雷科方向转得很快，道个歉连眼睛也不眨一下，曼姿肯定自己做不来，她偶尔也看美剧，感觉剧中人性格都十分饱满，对是对，错是错，既不偏执，也不玻璃心，这是她所看到的中国人里缺乏的，在美国长大的雷科，也是如此吧，有话直说，有歉就道。
雷科递过来的字条上，写着名字和电话：殷雄，13506......
“这名字，怎么像在哪听过，这位殷先生是做什么的？”许曼姿问。
“他是大哥的同学，在柠乡法院做副院长。”雷科说。
难怪呢！原来是雷秒的同学，看来也是铁哥们，是雷秒与柠乡最紧密的联系，因为据许曼姿所知，雷秒那年离开柠乡后，与所有的关系都切断了，大学同学更是避而不见，同学会什么的从不参加，他应该是与殷雄单线联系的。可是，雷秒为什么要找到殷雄，在家乡拍一部电视剧呢？他是要籍此重建与家乡的关系么？落叶归根的故乡情结？他显然还不到那个年纪，也许，人在外面混好了，感情上都想为家乡做点什么，这也是衣锦还乡之一种。雷秒也不能例外。可是，他又为什么不等电视剧播出就走了呢？
“既然有名有姓有单位，我们总能找到他的。”许曼姿说。
“我没有告诉殷先生我们要去，因为我完全不知道电视剧是怎么一回事，我怕有什么原因促使他回避我们。”雷科聪明地说。
聊天的时间过得飞快，广播里通知，前面就是柠乡站，请旅客做好下车准备。
柠乡火车站不大，但十分有特色，临着柠檬湖，不知道为什么，这火车站居然能在寸土寸金的湖边一待就是几十年，没有被征用和拆迁给房地产公司，也是异数。许曼姿曾听说，有无数房产商打火车站的主意，但柠乡的领导班子一直坚持着，认为火车站是城市的客厅，临着湖水，那就是湖景客厅，这对柠乡是有重要意义的。
出了车站奔酒店，雷科没有问许曼姿是回家还是回酒店，其实，许曼姿在柠乡已是无家可回，那个工人新村里的家，早已经变成了她的学费，和所有外乡人一样，她在柠乡没有一砖一瓦，更没有家，没有亲人。雷科当然完全不知道这些，但他没有问，许曼姿还是感激的，有些事，她不想向别人解释。
比起海城来，生活了快三十年的柠乡到底更加熟悉些，放好行李，稍事休息，天也黑了下来，许曼姿说请雷科去吃一顿正宗的柠乡菜。
雷科房间的门直直开着，听见敲门声，站在窗前的雷科转过头来。窗外，是暮色四合中的柠檬湖，水面平滑如镜，一丝波澜也没有，巨大的湖面无限延伸。柠乡的独特就在这里，一面临湖，一面临海，在全中国也找不出这样独一无二的地方。早前，柠檬湖离市区很远，几近荒僻，没有被开发。曼姿对于柠檬湖的最早记忆就是中学时一次春游，去湖边踏青。当年，脚下的酒店连影子都还没有呢，一提起火车站，就觉得遥远无比，想必雷科也有这样的感觉。
“想吃什么？”不知怎的，曼姿的声音有些不期然的温柔，她忙清了清嗓子。
“清蒸白鱼，盐水白虾，还有一种什么炒蛋。”熟悉的景致唤起了雷科味蕾的记忆，他刚刚说的几个菜，都是柠乡特产，曼姿笑着说：“地衣炒蛋？”
“对对对。”雷科说着，穿起外套。两个人打车来到市中心一条窄小的巷子里。
“这是什么地方？”雷科的脚步都犹豫了。
“你说呢？”雷科的样子让许曼姿心里发笑，眼前的这个大男人真的是柠乡人么？她故意做出一个阴恻恻的表情。
“喂，你可别忘了，我在这城里长到十五岁，还是记得很多地方的。”雷科笑着说。
据说，佛罗伦萨的城市结构和街道四百年来没有什么变化，他们的国王在地下睡了长长的一觉之后，还能毫不费力地找到自己的宫殿，爬上床接着睡，而中国的大部分城市不要说四百年，就是四年都已经面目全非。屈指一算，雷科离开柠乡已经十五年，这是柠乡变化最快的十五年，除了少数地区变动较小，这城市基本已经倒了个儿了。眼前的这条小巷倒是十五年前就有的，就是不知道少年雷科是不是经常在这一带活动，依曼姿的猜测，雷科的活动范围应该在城市的另一侧。
“放心啦，你不是要吃最正宗的柠乡菜么？前面就有，姐姐不会骗你的。”曼姿依老卖老道。
又走了几十米，一家叫柠檬湖的饭店出现在面前，只有一个门脸，招牌也有些旧了，一角毁坏，像要掉下来似的，门口挂着俗气的塑料珠帘子。
曼姿停下了脚步，雷科指了指：“就这儿？”
曼姿点点头：“就是这儿了，信不信由你。不过有一条，如果他们换了厨师你可不能怪我。”
两人拨开帘子，进门，楼下坐了三五个客人，曼姿带着雷科直上二楼，果然，二楼比想象中的宽敞，拣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一个胖胖的，上了年纪的服务员端着小本子上来了。
“两位吃点什么？”她笑吟吟地问，又看了曼姿一眼，说：“这姑娘倒是面熟，不过，也是好久没来了。”曼姿对雷科抬了抬下巴，以示得意，并说：“你点吧。刚刚你说的，全点上。”
雷科真的全点上了，胖阿姨记好了菜名，有些为难地说：“你们才两个人，这六个菜真的有点多。浪费也不好不是？我们的食材来的不容易。”
曼姿接过点菜本子，看了看，对雷科说：“小科，我们要在这一周呢，留几样明后天吃。”说罢，用笔划掉了三个菜，添两碗汤饭。
胖阿姨高兴地点点头，下楼去了。
“你刚刚叫我什么？”没等胖阿姨的身影消失，雷科迫不及待地问。
“雷科？我忘了。”曼姿说。
“不是，这才几秒钟，想想？”雷科失望地说。
“那你听到我叫你什么了嘛！”曼姿好笑道，三十岁的雷科，真的更像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是什么让他永葆单纯的呢？难道仅仅是国外的生活环境？那又是谁提供了这良好的成长环境给他？当然，是雷秒。雷科从十五岁去美国读高中，又从本科到博士，后面必须有强大的经济支撑，那都是因为有雷秒在。这一点，倒是与许曼姿相似。
“你叫我小科。”雷科老实说道，奇异的是，他的脸居然微微红了。曼姿见了，感动得说不出话来，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潮水似地涌上来，撞击着她。原来，一个人的脸红是这么动人的。
“叫你小科怎么了？我听廖星儿也这么叫你的呀。”她故作平静。是么？自己无意间叫他小科，一定是被他馋嘴的样子忽悠了，突口而出的。
“廖星儿是我嫂子嘛！”这显然不是雷科想要的答案，他有些赌气地说。
“那我是廖星儿的朋友，是你的姐姐嘛！”许曼姿麻利地接嘴道，这时，胖阿姨已经端了第一道菜上来，盐水白虾。白虾也叫米虾，只在有限的几个内湖有出产，柠檬湖的白虾个头大，肉质鲜嫩，曾经为柠乡市创下巨额外汇，哪里会出现在寻常百姓的餐桌上，直到白虾可以养殖。老饕们还是认为养殖与野生的白虾是两个味道，曼姿之所以带雷科来这里，也正是如此，柠檬湖饭店虽小，食客们都知道，那里有最正宗的柠檬湖湖鲜。曼姿拎了一撮白虾放到雷科的碟子里。
两三只虾后，雷科的舌头灵活地返回故里，吃得又快又干净，很快，一盘白虾就光了。
“早知道和老板娘打个赌，看我们能不能吃掉六个菜。”雷科遗憾地说。
“我知道你能，但好东西也要慢慢吃。”真的，雷科大快朵颐的样子，让曼姿想到一个煸情的句子，归来还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