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自杀他杀

这个早晨和每一个早晨别无二致，六点起床，一小时瑜伽，七点，许曼姿坐在了早餐桌边，桌上的IPAD同时打开早新闻播报。

“今晨五点左右，警方接到报警称星辰大厦有人跳楼，记者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不幸跳楼者已经失救，现场有120救护车和消防警察，据目击者称，跳楼者从大厦顶层二十九楼一跃而下，身份和原因待查，本台将持续关注。”

画面切换到一具侧卧着的尸体，上面盖一块白布，只有两只穿着褚色皮鞋的脚，露在白布的外面，隐约可见着深色袜子。不用调查，看了这鞋袜，许曼姿便知道这是一个有身份，衣着考究的男人，只不知道他为什么选择这样一条极其痛苦的不归路。作为一个医生，许曼姿知道从二十九楼跳下来是确定没有生还可能的一劳永逸，但让生者不能接受的是那可怕的面相，几无一例外都会扭曲变形，血肉模糊，甚至尸身不全，折手断脚。日本有一种干扰抑郁症患者自杀的治疗方案，就是让患者去看跳楼者的面相，并告诉他们：“有一天，你也选择这样了断自己，你的父母亲人看了你的面相会作何感想？”据称这办法很管用，许多想自杀的抑郁症患者改变了初衷，因为受不了亲人看到自己最后是这样的面目。有人说煤气中毒而死时，尸身的面相最好看，是粉红色的，可煤气中毒的方式十分危险，很可能连累到无辜的人，而跳楼，简单粗暴却十分管用，可一个人都要下决心死了，还管他难看好看，面色是不是粉红？

这画面并没有影响到许曼姿的食欲，她按规矩吃完鸡蛋牛奶，全麦面包，一杯现榨果汁，换衣服上班。

从三线城市的南方家乡来到超一线城市海城快三年了，许曼姿已经把自己当作了海城人，她从小漂泊流离，因此对于在三十二岁这个年纪换一座城市生活毫无疏离感，很快投入到海城火热的生活中去了。她住的这个小区应该算中低档老式小区，树木葱郁，房子也有些年岁了，甚至没有电梯房，胜在地理位置好，地铁口，城市次中心，离她工作的星辰医院两站地铁，房子是自己来之前就找好的，医院为了挖她这个送子观音，给了丰厚的待遇，因此租一套月租金一万的小居室对许医生来说，并不购成任何压力，当然，她有能力租更好的，选择这个小区是距离刚刚合适，更因为她习惯住多层房，自己上下楼梯，对于她这样繁忙的工作来说，上下楼梯也是一种运动。医院每天安排专车来接许曼姿上下班，但许曼姿觉得，在海城，没有一种出行方式能和地铁的方便度相比，除了单车。这两样都是许医生至爱，因此她在上班的第一周就拒绝了专车接送。

星辰医院的大门正对着4号地铁线的4号出口，早晨时分，医院门口像菜市场一样热闹非凡，到处塞满了病人，大部分是远道而来。星辰医院是海城第一批私立医院，名声在外，这些年，随着国人钱包越来越裹，私立医院早已经不是前些年门可罗雀的局面，除了收费贵，每天也是人满为患，和公立医院不相上下。许曼姿这样的一级专家号，每天限三十个，医院规定是300块钱一个号，据说被黄牛炒到2000，许曼姿听了不由得哂笑，干脆和黄牛合作算了，每天可以日进万金，医院给她的百万年薪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许曼姿知道，她所在的妇女全科，特别是不孕不育专科是病人的销金窟，也是医院最来钱的科室，没有之一，连她在内的十位医生每天都忙得脚下不点地，也刚够把病人料理完。

助手于小可像往常一样早早来到了门诊，许曼姿手边的黑咖啡也温度适宜，阳光正好投射在水池边的镜子上，落下一道雪亮的光，是的，这个早晨很平常，不平常的是，早上那则跳楼的新闻让许曼姿心里有些许波动，是什么人，那么晚还在星辰大厦，据她所知，大厦的保安十分严谨，只有星辰内部的人才有可能待到那么晚，但愿午间新闻会有更详细的报道。

未及多想，第一个病人已经推门而入，是一对年轻夫妇，脸上是那种讨好而谦卑的笑容，手都不知道往哪放的无措，许曼姿温和地让病人坐下，细致询问，当得知眼前的这对年轻夫妇结婚才一年，因为没有怀孕前来就医，许曼姿恨不得把挂号费退给他们。

“可是，我们村里和我们同时结婚的都怀上了。”男青年一脸着急。

“每个人的情况不同，怀孕是急不来的，需要耐心。或者，你们可以先在当地医院做些基础检查。”许曼姿耐心地说。据她所知，基础检查在当地医院便宜许多，且可以用医保。

“不，我爹说了，直接来海城大医院，我们那地方小，一上医院，谁都知道我们生不出小孩子了，多丢人。”男青年一脸憨相，女孩子一直低着头。许曼姿知道，即使科技昌盛的今天，仍然有许多地方把不生孩子归结为女方的责任，眼前的这个女孩子一直连头都不敢抬，说不定也是这样想的呢。

细致的检查之后，两个人的身体完全正常，许医生又把男青年拉到一边，教育了一翻，并保证，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年内一定能怀孕。男青年听罢，喜滋滋地拉着女孩子，感谢再三，出了门。

一早上勉强看完七个病人，已经超过十二点，于小可已经把午饭端来，于小可实际上比许曼姿还大一岁，但把许曼姿当作自己的偶像，主动要求做她的助手，她是海城本地人，已婚，有一个女儿已经8岁了。

过度劳累损伤食欲，许曼姿的中饭很简单，清炒蔬菜，鱼，一碗米饭。刚刚拿起筷子，许曼姿想起什么来，从包里取出IPPD，正赶上午间新闻的尾巴，巧的是，这个尾巴正是社会新闻部分，也就是早晨那个跳楼新闻，但新闻只提供了跳楼者是一名雷姓男子，他杀自杀，警方正在调查中，这样模棱两可的报道。

雷？是一个极少见的姓氏，许曼姿只认识一个雷姓男子，而且，他与星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由此，基本可以确定，这个一大早从星辰大厦纵身而下横尸街头的男子就是雷秒。

时光的镜头拉回到三年前，那时许曼姿刚刚到达星辰医院，她和雷秒就见了一面，哦，还有雷秒的太太，星辰集团董事长廖广权的独生女儿廖星儿。廖广权对女儿的宠爱全城皆知，要月亮不给星星，因此，雷秒成为廖广权的女媚，海城名流圈内也颇喧哗了一阵子，大家都想知道，廖广权要把宠爱得无以复加的女儿交给一个怎样的男人，或者说，那个廖星儿三十岁才千挑万选看中的男人到底是不是长着三头六臂。雷秒，三十二岁，哈佛法学院博士，五年前刚刚从国外回来，在某个社交场合与廖星儿一见钟情，八个月后，盛大的婚礼在马尔代夫举行，廖广权包了八架飞机，全程运送参加婚礼的嘉宾。如今，那场让人们津津乐道的婚礼盛典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年，而廖星儿也已经三十四岁了，可他们还是没有孩子，廖广权已经把一部分权力交到了雷秒手上，着手准备退休事宜，唯一放不下的是，女儿还没有孩子，如今这世道，婚姻是最不稳定的东西，何况还是没有孩子的婚姻，因此，廖星儿的肚子也是廖广权十分关注的事情，他们夫妻双双出现在许曼姿面前，也是他的一手安排，星辰是自家的医院，饶是如此，许曼姿还是被再三叮嘱，要对此事保密，他们的见面安排在晚上十点，菜场一样的医院已经安静，助手于小可也已经下班回家，会面安排在科室的会客室里，现场只有他们三个人。

雷秒三十五岁左右，身长玉立，面孔清秀而不失英武，一身合体的灰色西装，脸上是不浓不淡的笑容，眼神里有一种孩子气的天真，这是基因里自带的，他看着你时，有种全神贯注的热烈，好像你就是他此刻的全世界。许曼姿和他握手问好，很快移开了眼神，相对而言，廖星儿清淡得多，她并不是传说中的娇小姐模样，相反，温柔真诚，一口一个许医生，十分谦逊。

许曼姿对他们俩个人作了详细的询问，有些问题是两个人一起问的，有些是分开的，又对廖星儿的身体做了细致的检查。

检查完毕，告别的时候，廖星儿把许曼姿拉到一边，悄悄问：“许医生，到底这是谁的原因，我先生他不用检查身体？”

许曼姿笑了笑，说：“今天先这样，下次再检查雷先生的身体，我们采用排除法，尽可能走最简洁的路。”

“许医生的意思是，问题很可能在我身上？”廖星儿十分聪明。

“廖小姐，被你猜到了。你的双侧输卵管都有严重堵塞，如果仅仅是这个问题，那治疗很容易，但很可能，你的卵子成活率不高才是最大的原因，因此，我们先从你的身体调理开始，你看这样好么？当然，我不会告诉雷先生的。”许曼姿真诚地说，不知道为什么，她对眼前的这个被八卦坏了的名媛很有好感，也许，就因为她根本不是别人说的那个样子吧。

“我懂了，谢谢你为我着想，许医生。谢谢。我一定好好配合治疗。我告诉你，我可喜欢孩子了。看着他们粉嘟嘟的脸，路都走不了。”廖星儿几乎撒娇地说。

“那好，我保证，很快就会有好消息的。”许曼姿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看着他们转身，廖星儿的手臂自然地搭住雷秒的手臂，渐渐走远，许曼姿还是出神了一会。比起照片上当年的雷秒，他变化不小，成熟了，或者说，风度更好了，只是那双热烈的眼神没有变，说了基因自带，这个是不会改变的。是的，许曼姿知道，如果他们无法生育，那一定不是雷秒的问题。

三年过去，廖星儿还是没有怀孕，期间也尝试过试管婴儿，但受精卵都没有活过三个月，廖星儿为此受了不少罪，直到，廖广权因为心疼她，最后放弃，但廖星儿并没有怪罪许曼姿，时间过去，接受现实，她和许曼姿倒成了闺密，她不只一次对许曼姿说，如果有合适的机会，希望抱养一个孩子。

“可是，放弃治疗，你就不怕雷先生有别的念头？男人本性使然，他们总想有自己的子嗣。”许曼姿友好地提醒廖星儿。

“首先，以我对雷秒的了解，我认为他不会的，除非他愿意放弃星辰集团，可是，我知道，他不愿意的。”廖星儿看着远处，目光笃定地说。

“你是说，如果雷秒出轨，他就要放弃星辰？”许曼姿问。

“是的，这是他和爸爸的协议。曼姿，你不了解雷秒，他是一个权力欲很重的人，当然，以此来保护我的婚姻，也很可悲。”廖星儿苦笑地摇摇头。

不，这世上有多少女人能幸运如你，有人给你的婚姻上那么巨额的保险呢！她们的男人出轨了，不过是眼睁睁看着罢了，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动不了对方一根汗毛，如此而已。许曼姿心想。

雷秒与廖广权的协议，廖星儿的不孕，许曼姿才猛然醒悟，原来，老天爷已经帮她织好了一张恢恢大网，她只要把那个人往里面赶就行了，而现在，这根驱赶的魔法棒也找到了。而且，留给许曼姿的时间不多了，如果廖广权彻底退休，星辰集团的所有权力都将掌控在雷秒手上，而他与廖广权的那一纸协议也就成了废纸，整个星辰都没有人能憾动雷秒的地位。

今天真是奇怪的一天，仿佛一切都被早上那个跳楼的新闻打乱了，下午的病人远比平日少，许曼姿居然能准时下班，她给瑜伽馆打了个电话找朱青青，告诉她自己晚上有时间去上课。许曼姿练瑜伽的时间不长，因为时间的关系，基本就在家里闭门造车，网上说姿势不标准会对身体造成伤害，因此，只要有时间，她就会去瑜伽馆练，好让教练能及时纠正，朱青青便是许曼姿的教练，这小妞不过二十五岁，已婚，身姿曼妙柔软，认识朱青青的过程许曼姿很难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