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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生之有死，自然之理。吾年八十有五，启手 ① 何恨。不有遗言，使尔无述 ② 。吾生值季末 ③ ，登庸历试 ④ ，无毗佐 ⑤ 之勋，没 ⑥ 无以报。气绝但洗手足，不须沐浴，勿缠尸，皆浣 ⑦ 故衣，随时所服。所赐山玄玉佩、卫氏玉玦 ⑧ 、绶笥 ⑨ 皆勿以敛。西芒上土自坚贞 ⑩ ，勿用甓石 ⑪ ，勿起坟陇 ⑫ 。穿深二丈，椁 ⑬ 取容棺。勿作前堂 ⑭ 、布几筵 ⑮ 、置书箱镜奁 ⑯ 之具，棺前但可施床榻而已。糒脯 ⑰ 各一盘，玄酒 ⑱ 一杯，为朝夕奠 ⑲ 。家人大小不须送丧，大小祥乃设特牲 ⑳ 。无违余命！高柴泣血三年，夫子谓之愚 ㉑ 。闵子除丧出见，援琴切切而哀，仲尼谓之孝 ㉒ 。故哭泣之哀，日月降杀 ㉓ ；饮食之宜，自有制度 ㉔ 。夫言行可覆，信之至也；推美引过，德之至也；扬名显亲，孝之至也；兄弟怡怡，宗族欣欣 ㉕ ，悌之至也；临财莫过乎让。此五者，立身之本，颜子 ㉖ 所以为命，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
（《晋书》卷三十三）
人有生必有死，这是自然的道理。我的年纪已经八十五了，即便死了又有什么遗憾呢？但是假如没有临终遗言，就会让你们没有可以遵照的遗则。我生在末世，曾多次被举用而一试才华，却没有辅佐主上的功绩，一死便再也无法报答了。我断气后只需洗洗手和脚就可以了，不需要濯发洗身，不要用绸布包裹尸体，把我的旧衣服都清洗一下，把平时所穿的衣服给我穿上。官府所赐给我的山玄玉佩、卫氏玉玦、系印的丝带和盛器都不要随葬。西芒山上土质本身硬而纯，不需要再用砖石，不需要堆起坟丘。墓穴挖深二丈，外棺只要能包容内棺即可。不要设灵堂、摆置筵席、安放书箱镜匣等器具，棺材前只放置床榻就行了。干饭干肉各放一盘，薄酒一杯，作为早晚祭奠的祭品。家人老小不要为我送丧，一周年祭日和两周年祭日再用一头牛或一头猪来祭奠。你们不要违背我的遗命！高柴为亲丧而泣血三年，孔夫子说他愚昧。闵子骞除孝服而见孔子，弹琴依旧琴声悲切，孔夫子说他孝顺。所以，悲哀地为亲人之丧哭泣，日月都会为之降下霜露；丧葬期间，如何饮食，自有古人定下的规矩。言行可以经得起审查，这是最高的忠信；辞让赞美而自认过失，这是最高的品德；扬名声显父母，这是最大的孝顺；兄弟和睦，族人喜乐，这是最大的友爱；面对钱财，没有比辞让更高尚的了。这五点，是人立身的根本，也是颜子能成为颜子的关键。你们不曾思考，如果思考了，这道理又有什么遥远的呢！
①启手：即“启手足”的省称，善终的代称，“死”的委婉的说法。典出《论语·泰伯》：“曾子有疾，召门弟子曰：‘启予足，启予手。’”儒家宣扬孝道，曾子有病，恐死，召弟子开衾视手足，以明受于父母的身体临终前完整无毁。
②使尔无述：使你们没有可以遵循的遗则。述，遵循。
③季末：末世，末代。王祥生于汉灵帝中平二年，为东汉末代，故云“生值季末”。
④登庸历试：多次被举用而一试才华。登庸，举用。
⑤毗（pí）佐：辅佐主上处理政务。毗，辅助。《诗·小雅·节南山》：“四方是维，天子是毗。”
⑥没（mò）：通“殁”，死亡。
⑦浣（huàn）：洗。
⑧玉玦（jué）：环形有缺口的玉器，原为射箭钩弦之具。
⑨绶笥（shòu sì）：盛印绶的箱子，代指印绶。
⑩坚贞：土质硬而纯。
⑪甓（pì）石：砖石。
⑫坟陇：坟丘。陇，同“垄”，土埂。古时封土成丘叫“坟”，平的叫“墓”。
⑬椁（guǒ）：套在棺材外面的大棺材。
⑭前堂：吊唁的灵堂。
⑮几（jī）筵：筵席。
⑯镜奁（lián）：即镜匣，盛放梳妆用具的匣子。
⑰糒（bèi）：干饭。脯（fǔ）：干肉。
⑱玄酒：古代祭礼中当酒用的清水，或指薄酒。
⑲奠（diàn）：祭奠，向死者供献祭品致敬。
⑳大小祥乃设特牲：大祥，古时父母死去两周年的祭礼。小祥，古时父母死去一周年的祭礼。特牲，祭祀时用牛一头或猪一只。
㉑“高柴”二句：高柴，春秋齐国人，字子羔（或子皋），孔子弟子。子路使柴为费宰，孔子以为未熟悉，不宜从政。故《论语·先进》曰：“柴也愚，参也鲁，师也辟，由也唁。”《论语·檀弓》：“高子皋之执亲之丧也，泣血三年。”《注》：“言泣无声，如血出。”
㉒“闵子”三句：闵子骞，名损，春秋鲁国人，孔子弟子。孔子称赞他说：“孝哉！闵子骞。”《孔子家语·六本》：“闵子三年之丧毕，见于孔子。子曰：‘与之琴，使之弦。’切切而悲，作而曰：‘先王制礼，弗敢过也。’子曰：‘君子也！’”
㉓日月降杀：上天都降下霜露，言悲戚凄怆之情。《礼记·祭义》：“霜露既降，君子履之，必有凄怆之心，非其寒之谓也。”《注》：“非其寒之谓，谓凄怆之忧惕，皆为感时念亲也。”
㉔“饮食”二句：对丧事期间的饮食制度有详细规定。据《礼记·丧大记》载：“大夫之丧，主人、室老、子姓，皆食粥，众士疏食水饮，妻妾疏食水饮，士之如之。既葬，主人疏食水饮，不食菜果，妇人亦如之。君大夫士一也。练而食菜果，祥而食肉。”
㉕“兄弟”二句：怡怡，和顺的样子。语出《论语·子路》：“朋友切切偲，兄弟怡怡。”欣欣，喜乐的样子。
㉖颜子：指颜回，字子渊，春秋鲁国人，孔子弟子，小孔子三十岁，是孔子最得意的学生。年二十九，发尽白，早死。
王祥（180 或 184 年—268 年），字休徵。琅琊临沂（今山东省临沂市西）人。三国曹魏及西晋时大臣。王祥于东汉末隐居二十年，在曹魏，先后任县令、大司农、司空、太尉等职，封爵睢陵侯。西晋建立，拜太保，进封睢陵公。泰始四年（268 年）去世，年八十五（一作八十九），谥号“元”。
王祥有《训子孙遗令》一文传世，在此文中，王祥首先表达了其对生老病死的看法，即“夫生之有死，自然之理”。随后简单回顾其生平功绩，感慨其“无毗佐之勋”。接着详细交代了自己的身后事宜，一是如何处理尸身，气绝但洗手足，不须沐浴；二是交代陪葬品，皆勿以敛；三是对墓穴以及灵堂的要求，椁取容棺、勿作前堂；四是祭奠事宜，家人大小不须送丧。最后，王祥从言行、辞让、扬名、待人以及面对钱财这五个方面教导子弟如何立身处世，即“夫言行可覆，信之至也；推美引过，德之至也；扬名显亲，孝之至也；兄弟怡怡，宗族欣欣，悌之至也；临财莫过乎让”。做人要以德为本，注重诚信、谦让的道德人格，培养和睦友爱的待人态度，讲求重义轻利。
王祥对为人处世的道理有很深刻的理解，并把这些道理作为遗训教导给其子弟。这里面有五大要点：一、在言行方面，要做到诚信，这是最高的忠信；二、要懂得推辞他人的赞美，这是最高的品德；三、要扬名声显父母，这是最大的孝敬；四、要做到兄弟和睦，族人喜乐，这是最大的友爱；五、面对钱财要懂得辞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