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我形容老爸,“逗比”二字足矣。
守庙人也是修行者,理论上应当是正襟危坐、言之有物那类,但老爸从来说话随意、胡开玩笑,经常说些冷到极点的笑话。
不过,老爸和山上的大和尚关系确实不错,难道,是借了高僧的光彩?
我在那儿胡思乱想,吴安道却得意了,对他女朋友道:“我兄弟面子大啊。”
再看姑娘,面容没有丝毫异常,属于五官端正的那类女孩。
我赶紧为刚才的失态赔礼道歉,她挺善解人意道:“没事儿,你就真是被我吓的,也没什么,我知道自己长的丑。”
姑娘名叫李小燕,性格非常好,一句玩笑话,化解了尴尬的气氛。
去到包厢,大堂经理亲自过来招呼道:“您几位就别管菜的事儿了,小店有几道压箱底的菜品,菜单上点不着,我来安排。”
“那,我们就沾老杨的光了。”副班长也“放低姿态”,客客气气对我道。
另有几人,也是我曾经要好的同学,酒店在众人面前抬我,当然是开心的。
很快,酒菜上齐,其中一道“澳龙蒸蛋”,在当时特别罕见,内陆小城人氏,第一次见如此巨大的龙虾,真感觉是龙虾成精了。
吃饭时,一拨拨人轮流登门,给我敬酒,这些人特点相同,都是四五十岁中年人,身着华贵衣物,浑身弥漫着暴发户气息。
同学们不明所以,问我到底做了什么,何至于此?我也没法回答,只能含糊应对。
一顿美餐吃完,大家又约唱K,出了包间,就见“狼尾”在走廊尽头站着,黢黑的脸上,一对双眼无法抑制透露凶光。
我不知道他再度出现的目的,心里有些惴惴。
看到我,他大步走过来,距离两三米时停住脚步,挤出一副僵硬的笑容道:“杨总,不知道你有没有空?文哥想请你聊会天。”
我实在不想跟一个流氓聊天,可手里还抱着三瓶文启胜送的茅台酒,不好意思推脱,只能跟同伴们招呼道:“你们先去,我过会就来。”
于是跟着狼尾到了另一处包厢门口,看了看手里茅台酒,我有点难为情,狼尾立刻指挥小弟道:“接好杨总手里的东西。”
随后,又替我开门,只见偌大一个房间里,摆着一张足以坐二十人的大圆台,上面摆满了高档食材,却只有文启胜一人。
“杨总,来、请坐。”他起身迎接。
我吃的都快吐了,然而看到这满满一桌好菜,又觉得饿了,坐下后,狼尾替我摆好碗筷,便退了出去,包厢里只剩下我和文启胜。
“抽烟。”他亲自给我点烟,抽的是绿壳“小熊猫”,过滤嘴占了整根烟的五分之三。
“咱们喝点。”
见他拿起茅台,我赶紧道:“不用了,我喝酒不行,别浪费了好酒。”
“能请到五龙师父的公子,还算这一瓶酒钱吗。”他拧开盖子,给我倒了一杯。
“杨总,我干了,你随意。”说罢,他端起满满一杯酒,足有三两量,竟然一口灌了。
他浑若无事,抹了把嘴,又倒一杯。
“这第二杯酒,敬五龙法师,我是一直求见,却从来不行,只能遥敬他老人了。”
我心说:老爸年纪比你还小,怎么成“老人家”了。
见他空着肚子,连着干酒,我怕出事儿,劝道:“意思到了就行,您别急,咱们……”
我话音未落,第二杯酒又下肚了。
这下,文启胜眼珠子渐渐发红,呼出的气,也有了酒味儿。
“唉,约了好几年,硬是没能见到五龙师父,真的太难了。”他长叹口气。
“我爸又不是什么大人物,肯定是你去的不巧,否则一定能见到?”
文启胜哈哈大笑道:“在你眼里或许不是,对我们而言,那可是了不起的人物。”他情不自禁晃了晃拇指。
我也不傻,这种人找老爸,无非就是为了祈福招财,甭管是不是有用,花钱求个心安。
所以,别以为给了几瓶茅台,我就会帮忙。
想到这儿,我举起酒杯道:“庙里的事儿,我不懂,也不敢瞎说,只能替老爸给文总赔不是了。”
“这么说可是折我寿了,万万不敢当。”他苦笑一声道:“其实我懂五龙师父的意思,说白了,我们这种人不配见他。”
“您这话说得……”
“我是什么人,自己心里能没数吗?”他眉头略皱,又喝了一大口酒。
“不过,我想见师父,真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文总,我说句不该说的话,老爸虽然是守庙人,他可没保人生死的本事。”
“我的危险,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来在于内部。”
“什么意思?你们帮……公司,出叛徒了?”
“叛徒……”他笑了笑,犹豫良久后道:“这事儿我从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所以,千万替我保密,否则,我只能自杀了。”
他说的极其郑重,我却不以为然,反正不可能为这种人去找老爸,哪个修行人,愿为他破戒?
文启胜也不知我心思,继续道:“二十年前,那个时候的我特别浑,就怕过太平日子,一天天的自找麻烦。当时,我有个特别要好的兄弟,叫……”
说到这儿,他忽然抖了下,似乎是被吓的。
“唉……”文启胜摆摆手道:“名字我不说了,反正,就是我的死党,那时候我两配合的特别好,硬是从几个‘老杆子’手里,闯出了自己的天地。”
“那一年斗的特别狠,我担心人手不够,就想到用‘喷子’,不过这种事儿不能让太多人知道,所以就我两去北方,买了四把‘喷子’,带回来后,专门找了地方放着,那天应该是我清理内膛,因为有事儿,我就对付过去了,心想无非一次,能咋样?没想到,就这一次大意,便炸膛了。”
“我那个兄弟,给炸的……唉,死的太惨了。”
“所以,你想替死去的兄弟,做一场法事?”
“一场法事,又何必大费周折面见五龙师父,其实我早就在庙里给他立了长生排位,他的家人,也是我在照顾,不为别的,只为求个心安,可是……随后不久,我开始频繁的梦到他,起初也不为怪,以为就是梦而已,可渐渐就觉得不对了,因为他在梦里开始抱怨我,说我各种不是。”
“而且每次梦醒,我都觉得心惊肉跳,所以找了懂行的人问,他说我这是亲眼目睹朋友死亡时的惨状,以至于‘惊了魂’,在家里摆放一些稳精神的器物,就能解决问题。”
“于是我请了一面八卦牌,本来想着彻底解决问题,谁知道……”说到这儿,他突然住了口,满脸涨的通红。
“怎么了?”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开口,我忍不住问道。
“这个王八蛋,死了都不能让我安稳。”他突然狠狠一巴掌,将酒杯拍的稀烂,鲜血顿时淌了出来。
狼尾在屋外听到响动,正要推门而入,文启胜斥道:“我不说话,谁都不许进来。”
包厢门,又关上了。
“你知道,他在梦里对我做了什么?”
“什么?”
“他、他……唉,每隔几天,我就会在梦里被他……”说到这儿,文启胜做了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动作。
我瞠目结舌道:“这、这……”得知如此荒唐的梦境,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二十年了,每隔几天,我就会、就会被他……我过的生不如死。”他那张脸红的,简直要渗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