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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名叫雨果·范德高斯的蜘蛛

灵感女神缪斯,是每个艺术家一生的追求。

文森特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他现在正躺在拉乌旅馆7平方米的房间里,盯着墙角的一张蜘蛛网。

这张蜘蛛网的主人(或者叫主蜘蛛)是一只名叫雨果·范德高斯的灰褐色长腿蜘蛛,这种小蜘蛛在法国乡下很常见,身体只有半个指甲盖那么大。

雨果·范德高斯——这个名字是文森特给它取的,显然没有经过它本人的同意,反正就算它不喜欢也说不出来。

为什么要给一只蜘蛛取名字?文森特只是觉得,既然要在同一个屋檐下过日子,那至少应该知道彼此的名字。

……

两个月前,文森特住进拉乌旅馆。这里一共才两间客房,说白了就是个包食宿的农家乐。不过它的地理位置确实不错,就在奥威尔通往蓬图瓦兹的主干道上,街对面就是市政厅。

旅馆的老板叫亚瑟·拉乌,是个40多岁的农民,长得就像一个会说话的土豆,总是穿着一件不合身的上衣,扣子好像随时会被他的肚子绷飞。因此,文森特几乎从不站在他的正面和他对话。

土豆老板说,这里的房钱是7法郎一天,包三餐。

文森特不是一个喜欢讨价还价的人,但他相信注重细节是一个画家必须具备的品质,因此向老板提出,要看接下来一个月每日三餐的食谱,最好可以精确到克。

老板说他是在租房子,又不是在核算成本,如果嫌贵的话可以一天付3.5法郎,但是每天只供应一餐。

文森特认为既然价格减半,不应该只供应一餐,而应该把每顿饭的量减半,比如把一个土豆、两根香肠换成半个土豆、一根香肠什么的,反正他的胃口也不大。

最后他俩达成了共识,依然是3.5法郎一天,供应早餐和晚餐。

……

文森特住进来的第一天,就看到了墙角的那张蜘蛛网。

“3.5法郎的房间,你还能指望什么呢?”他这样对自己说着,随手用油画笔杆把那张蜘蛛网戳掉了。

第二天一早他就背着画具出门写生去了,一直到天黑才回来,一进门就发现那张蜘蛛网又挂上了。

“织网比我画画还快?!”文森特心想。

他画画的速度是出了名的快,用起力来一天就能完成一幅油画。提奥常说这是只有疯子才能达到的速度……不过自从他第一次犯疯病以来,提奥就再也没这样说过。

也许,这只蜘蛛也是个疯子吧?

于是,它便得到了这个名字——雨果·范德高斯,这是一个中世纪荷兰画家的名字,也是文森特最喜欢的画家之一。他甚至自称为“当代范德高斯”,因为他觉得自己跟范德高斯很像,才华横溢却不为人知,最重要的是,他俩都是疯子。

从那以后,每晚熄灯前,文森特都会躺在床上盯着这张蜘蛛网看一会儿。范德高斯先生几乎拥有最佳室友所应该具备的一切优点:话不多,不会把房间弄得一团糟,当文森特心烦的时候还愿意倾听他的心事。虽然范德高斯先生是只虫子,但毕竟每天回家时都有一只虫子在等他,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强。

在拉乌旅馆生活的两个月来,文森特几乎每天都会外出写生。回来后,他会把还没干透的油画搁在范德高斯先生的“宅邸”下面,然后点起一支烟斗,躺在床上看看今天的成果。偶尔还会询问一下范德高斯先生的意见。评论画家的作品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讨好的事情,说“画得好”是在敷衍,说“画得不好”就是在胡说八道。就这一点来看,范德高斯先生的确是一只情商很高的蜘蛛——沉默,向来是种高级的反馈。

……

今天和往常有些不一样。

那张蜘蛛网孤零零地挂在天花板上,范德高斯先生却不在家。

“它不会是掉下来了吧?”文森特心想。

他顺着墙壁往下看,看到了自己前天搁在墙角的那幅画,画中是一个身穿白裙的少女,戴着草帽,背景是一片麦田……麦田的油彩涂得特别厚,放了两天都还没干。

如果范德高斯先生掉到这片“麦田”里……那可真的挂了!

文森特想起身去看看,但胸口的一阵剧痛又把他拉回了床上。

他根本起不来,因为他胸口有一个将近1厘米的血洞。

准确地说,那是一处枪伤。

……

这时候楼下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的天!你终于来了!”

文森特能听出那是土豆老板在说话。

“真是吓死我了!我的天!我正准备打烊,就看到他坐在门口的地上!喏,就是那扇窗子下面。我的天!吓死我了!我蹲下来问他哪里不舒服,他说什么……什么被一颗扣子绷到了。我他妈以为他喝醉了,接着就看到他胸口那个枪伤。我的天!我从小跟着爷爷打猎,一眼就能看出这是枪伤,根本不是什么扣子!”

“医生怎么说?”

是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他说如果能熬过今晚,就还有希望。”

“我上去看看。”

……

一阵上楼的脚步声,那人并没有马上进来,文森特可以感觉到他站在门口深深地呼了口气。

门开了,一个高瘦的男人站在门口,他衣着讲究,戴着一顶讲究的礼帽,打着一个讲究的领结。

那是文森特的弟弟——提奥。

他的表情沉稳,但面容有些憔悴。

文森特躺在床上,咧开嘴对着提奥送出微笑,仿佛一只闯了祸的小狗。

提奥依然站在门口,一脸无奈地望着文森特,就像望着一只闯了祸的小狗。

“范德高斯先生这次真的挂了。”

文森特先开口了,他的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提奥显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似乎也并不感兴趣,只是皱了皱眉头,转身关上了门……差点夹到土豆老板的鼻子。

“能帮我点支烟吗?”文森特说。

提奥没有接话,一言不发地走到洗脸台前,拿起台上的烟草袋开始往烟斗里填烟草。可他手抖得厉害,撒了不少到地上。

“刺啦——”他接着划亮了一根火柴,但没点燃。

又划亮了一根,这次点燃了。他对着墙壁吸了几下,吐了一口长长的白烟,转身走到床边将烟斗递给文森特,顺势用手掌擦了擦眼角,仿佛是在点烟斗时被熏到了。文森特接过烟斗深深地吸了两口,7平方米的房间顿时烟雾缭绕。

“怎么会弄成这样?”

提奥终于开口了,像是在问室内设计师为什么要在自己卧室的墙上凿个洞。

他挥散面前的烟雾,又问了一遍:“到底怎么回事?”

文森特又吸了一口,指着墙角说:

“和范德高斯先生一样……”

“我……死在了那片麦田里。”

提奥顺着文森特指的方向,看到墙角的那幅画——麦田中的白衣少女。

《白衣少女》( Girl in White ),1890

亲爱的提奥:

不要因为我的突然到来而生我的气,我已经反复考虑了很久,我想同你谈谈。

你等着瞧吧,我们会把所有问题都搞定的。

在想象中同你握手。

你永远的
文森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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