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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4年2月4日
(歌德的宗教观点和政治观点)

今天晚饭后歌德和我一起翻阅拉斐尔的画册。歌德经常温习拉斐尔,以便经常和最好的作品打交道,练习追随着伟大人物的思想而思想。他劝我也下这种功夫。

后来我们谈到《胡床集》,特别是其中的《坏脾气》一卷。 这是一些发泄他胸中对敌人的忿恨的短诗。

他接着说,“我还是很有节制的。如果我把心中的烦恼全都倾吐出来,这里的几页就会变成一整本书。

“人们对我根本不满意,老是要我把老天爷生我时给我的这副面目换成另一个样子。人们对我的创作也很少满意。我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地用全副精神创作一部新作品来献给世人,而人们却认为他们如果还能忍受这部作品,我为此就应向他们表示感谢。如果有人赞赏我,我也不应庆贺自己,把这种赞赏看作是理所应得的,人们还期待我说几句谦虚的话,表示我这个人和我这部作品都毫无价值。但这就违背我的性格,假如我要这样伪装来撒谎,我就要变成一个可怜的恶棍了。我既然有足够的坚强性格来显出自己的全部真相,人们就认为我骄傲,直到今天还是如此。

“无论在宗教方面、科学方面,还是在政治方面,我一般都力求不撒谎,有勇气把心里所感到的一切照实说出来。

“我相信上帝,相信自然,相信善必战胜恶,但是某些虔诚的人士认为这还不够,还要我相信三就是一和一就是三 ,这就违背了我心灵中的真实感,而且我也看不出这对我有丝毫益处。

“我发现牛顿关于光和颜色的学说是错误的,并且有勇气来驳斥这个普世公认的信条,这对我就变成了坏事。我认识到真正的纯洁的光,我认为我有责任来为它进行斗争。可是对立的那一派却在郑重其事地力图把光弄成昏暗,因为他们扬言:阴影就是光的一个组成部分。我这样把它表达出来,好像很荒谬,可是事实确是如此。因为他们说过,各种颜色(这些本是阴影和浓淡造成的)就是光本身,换句话说,就是时而这样折损、时而那样折损的光线。”

歌德的富于表情的面孔上展开带有讽刺意味的微笑,停了一会,他又说,

“现在再谈政治方面!我说不出我在这方面遭到多少麻烦。你看过我的《受鼓动的人》没有?”

我回答说,“为着出你的全集新版本,我昨天才第一次读到。这部剧本没有写完,我深感遗憾。不过就未完成的样子来看,每个思想正常的人都会赞同你的心情。”

歌德接着说,“那是我在法国革命时期写的,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把它看成当时我的政治信仰的自供。我把伯爵夫人作为贵族代表放在这部剧本里,通过她嘴里说出的话,我表达了贵族是应该怎样想的。那位伯爵夫人刚从巴黎回国,她是法国革命过程的一个亲眼见证。她从法国革命中吸收了不坏的教训。她深信人民尽管受压迫,但是压不倒的;下层阶级的革命暴动都是上层阶级不公正行为造成的后果。她说,‘凡是我认为不公正的行为,我今后决心尽力避免,并且无论在宫廷里还是在社会上,凡是遇到旁人有不公正的行为,我都要照实说出我的意见。遇到不公正的行为,我决不再缄口无言,尽管人家骂我是个民主派。’”

歌德接着说,“我想这种心情是完全值得钦佩的。这当时是,现在还是我自己的心情。作为报酬,人们给我扣上各种各样的帽子,我就不必提了。”

我回答说,“只要读过你的《哀格蒙特》 ,就可以看出你的思想。我不知道有哪部德国剧本讲人民自由比你这部剧本讲得更多了。”

歌德接着说,“人们有时不愿如实地看我,宁愿避开一切可以显示我的真相的那些光的角度。说句真心话,席勒比我更是一个贵族,但是说话比我远为慎重,却很幸运被人看作人民的一个特别好的朋友。我衷心为他庆幸,我想到我以前许多人的遭遇也不比我好,就聊以自慰了。

“说我不能做法国革命的朋友,这倒是真话,因为它的恐怖行动离我太近,每日每时都引起我的震惊,而它的有益后果当时还看不出来。此外,当时德国人企图人为地把那些在法国出于必要而发生的场面搬到德国来,对此我也不能无动于衷。

“但是我也不是专制统治的朋友。我完全相信,任何一次大革命都不能归咎于人民,而只能归咎于政府。只要政府办事经常公正和保持警惕,及时采取改良措施来预防革命,不要苟且因循,拖延到非受制于下面来的压力不可。这样,革命就绝不会发生。

“我既然厌恨革命,人家就把我叫作‘现存制度的朋友’。这是一个意义含糊的头衔,请恕我不接受。现存制度如果贤明公正,我就没有什么可反对的。现存制度如果既有很多好处,又有很多坏处,还是不公正、不完善的,一个‘现存制度的朋友’就简直无异于‘陈旧腐朽制度的朋友’了。

“时代永远在前进,人世间事物每过五十年就要换一个样子。在1800年还很完善的制度,到了1850年,也许就已变成有毛病的了。

“还有一点,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只有植根于本土、出自本国一般需要而不是猴子式摹仿外国的东西,才是好的。对于某一国人民处在某一时代是有益的营养,对于另一国人民也许就是一种毒药。所以想把不植根于本土、不适应本国需要的外国革新引进来,这种企图总是愚蠢的;而一切有这种意图的革命总是不成功的,因为这种革命没有上帝支持,上帝对这种胡作非为是要制止的。但是一国人民如果确有大改革的实际需要,上帝就会站在他们一边,这种改革就会成功。上帝显然曾站在基督和他的第一批门徒一边,因为新的博爱教义当时是人民的需要;上帝也显然曾站在路德 一边,因为清洗被僧侣窜改过的教义也还是一种需要。以上这两种伟大力量却都不是现存制度的朋友,无宁说,都生动地渗透着一种信念:陈旧的酵母必须抛开,不能再让不真实、不公正的邪恶事物这样流行和存在下去。” /+ieCY+orSHgCXs8XKCwqpxR3IhLZRkKot7X8DRy7I1mWmSGom1N2iBRXHFqNfA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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