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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我走进店角的厕所小便,富樫紧跟着站在了我身边的小便池前。“是冰淇淋里的水分吧。”他说笑着,开始小便。五年没见,二人单独共处的地方竟是厕所。我想到这里,觉得很好笑。我喊了他一声“富樫哥”,然后目视前方说:“真的好久没见了。”

“是啊。”富樫也目视着前方应道,“没想到优树交了一个可爱的女朋友。”他在打趣我,排尿的声音继续着。“我真想告诉五年前的你。”

“是啊。”我苦笑着说。高中的某段时间,我暗恋一个女孩,当我知道她和柔道部的男生交往后,失落了好一阵。后来,我向来我家的富樫诉说了青春期男生的苦恼。“富樫哥,我以后也能交到女朋友吗?”

“肯定能。”富樫当时的回答单纯明快。虽然毫无根据且不负责任,但是让我的心里充满了力量。

“富樫哥,你和芽衣子交往得久吗?”

“三年前交往的。”

“她可真是位美人,性格看起来也很不错。”

“是吧?”富樫开玩笑似的说着,有些羞涩。

“你说完就害羞,可让我怎么办?”

“哦,也是。”富樫面向墙壁笑着说。

“不结婚吗?”

“也想结。”富樫虽然措辞模糊,答得却很快。他接着又问我:“生气了?”

我一头雾水:“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

“抛弃了自己的姐姐……之类?”

“没有。”我诚实地回答,“我如果是你,也不会跟姐姐在一起。分手也在情理中。”

我突然想起了五年前姐姐和富樫分手的那天。

那天晚上,姐姐九点钟左右到家,我正在起居室对着电视机玩跟朋友借来的游戏。操作战斗机将敌人打倒——就是这种老旧游戏的新装版。当时我正对着旋转飞来的板状物一个劲儿地发射炮弹。听说那个很难打的板状物在被二百五十六发炮弹打中后就会倒下,因此也想来试试。二百五十六,这个数字听上去很真实。

“我回来了!”姐姐从玄关走了进来。平时的她会直接走上二楼卧室,那天她却走过我的面前,从冰箱里拿出一听啤酒,拉开盖子,问我:“优树,我问你,你觉得富樫怎么样?”

当时的我正沉迷于发射二百五十六发炮弹,没有作答。

“今天我们分手了。”姐姐继续说。

我不断发射炮弹,意图将其摧毁。可最终还是失败了,板状物旋转着,直到消失不见。我砸了咂舌。

“我挺喜欢富樫哥的。”我看着电视机屏幕说。姐姐听了,赌气似的说:“我比你更喜欢他。”

我这才渐渐明白,这下要跟富樫分别了,看来这次真的要分别了,我不再抱有希望,心里莫名有些烦躁。之后我操作的战斗机再次被敌方击溃。

“她究竟去哪儿了?”富樫依然目视前方。我们俩面对着小便器,谁也没有提起裤子。这场景颇为怪异。我已经小便结束,想必富樫也是,可我们谁都无法从那里离开。

“已经三年了。”姐姐失踪三年了,“富樫哥也知道姐姐不见了吗?”

“你妈妈联系我了。”

三年前,姐姐突然留下一句“我出去一趟”就出发了。那时的她虽然已经和富樫分手有段时日了,可我还以为那是她一以贯之的“分手仪式”。她总是在分手后去旅行,似乎是为了让伤口愈合,就像往来于北极和加拿大之间的白熊。

“你要去哪儿?”我问她。她回答:“北美,最终目的地是丘吉尔镇和北极。”考虑到她分手后旅行的目的地越来越远,这些话听上去倒也不突兀。只是,爸妈很担心她。

不冷吗?不危险吗?——面对因担心而反复确认的爸妈,姐姐的脸上浮现出了轻松的笑容。“我就去环游加拿大一圈,看看白熊就回来。”

“看看就回来。”这句话听起来,似乎旅途再难也没什么大不了。

然而,姐姐最终没有回来。她确实出国了,目的地是加拿大,有记录可以证明——似乎是这样的。可是,由于加拿大发生了大地震,一切又都成了谜。道路陷落、建筑倒塌、海岸公路山体崩塌……造成了很多游客的死亡。光日本人就有近百人行踪不明。确切的死亡人数和身份几乎无法确认。此事发生后,爸妈飞去了加拿大,为了寻找姐姐的遗体,在当地滞留了三个月。然而,最终不仅没能找到活人,也没能找到尸体。只能说,没有找到。

“可是为什么你妈妈会联系我呢?”

“因为你是她最后一任男朋友吧。”我特意强调了“最后一任”,接着趁此机会问,“富樫哥,你知道那个吗……”

“我大概知道。”富樫在我解释前斩钉截铁地应道。

“去年我看到了网上的一则新闻,说是在北极找到了一具疑似人类的尸体。”

富樫笑了,一副意料之中的反应,似乎在说“就是这个”。

这则新闻在网上流传开来,不知是真是假。有人说,那是大地震中丧生的人顺着洋流漂到了有浮冰的地方;有人说,那其实只是体格健壮的海豹,看上去像人类罢了;还有人说,那是一个人在无防备状态下靠近白熊,结果被袭击吃掉了。虽然没有证据,但是我坚信那个人就是姐姐。姐姐没有带着白虎刀和葛饼回来,而是被北极熊吃掉了。

“优树,你也这么想?”

“嗯。”我点了点头,“这种事,姐姐能做得出。”我们依然面向厕所墙壁,说了下去。“被白熊袭击的姐姐恐怕还高兴地比出了胜利的手势。”我把脑袋里想象过的画面说了出来。

“真神奇,”富樫说,“我也这么想的。”

这时,我们终于窸窸窣窣地提起裤子,拉上拉链。厕所有点儿冷,让我想起了另一个场景。还是关于姐姐的记忆,那时的我还是高中生,那是一个冬天。

那天,我去姐姐的房间里借CD。她在床上裹着被子,嘴里不停念叨着“好冷、好冷”。

我看着CD架,对她说:“要是嫌冷,打开就好了。”我指着暖炉,“没有煤油了?”

“不是的。温室效应、温室效应!”她像戴避难头巾似的把被子裹在身上,说,“前几天我看了新闻才知道,因为全球温室效应,北极的海水冰封时间越来越短了。”

“那个……”

“还有啊,如果北极不冰封,北极熊就去不了。这可是常识,你在学校里学什么了?!”她趾高气扬地说。可惜我的常识里没有北极熊这一项。“去不了北极,也就吃不到海豹,因为海豹是它们唯一的食物。也生不了孩子。”

“那个……”我心情烦闷,最后找到了想要的CD。

“你能想象吗?加拿大丘吉尔镇的白熊,你脑海中有画面了吗?”

虽然并非我本意,但我确实开始想象丘吉尔镇的风景,我没去过那儿,更没看过照片……

“你想象一下北极熊孤零零地坐在地上等待哈德逊湾结冰的情景!还没冻上吗?真奇怪……还没冻上啊!北极熊疑惑地等待着。”

在想象中的丘吉尔镇,白熊蹲在地上不知所措。白熊带着孩子,面对没有变冷的天气困惑道:“真奇怪,怎么就不冷呢?真奇怪。”

“确实,很可怜。”虽然不太情愿,但我不得不承认这一事实。

“对吧。所以啊,为了不加剧温室效应,我就不开暖炉了。”

“没用的。”我立即反驳道。

“怎么没用?”

“大家都觉得温室效应跟自己无关。”没人在意白熊和海豹,也没工夫去在意。“除非法律上明令禁止,否则没人愿意停用暖炉。”

“没错。优树也会选择便利舒适的生活而非白熊吧。”姐姐揶揄道。“肯定的!姐姐也会转瞬放弃,打开暖炉的。”我预言道。

“我不会。”她斩钉截铁地说,“因为富樫说这样做的我很伟大。”

“富樫哥人好,才会顺着你的话说。”

“才不是。不过,和富樫在一起,我真的很安心。”总是自说自话的姐姐难得说出这么客观的话,“我感觉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还是不要过于自信为好。”我虽然嘴上这样说,可是心里也觉得富樫哥会和姐姐永远在一起。

“总之呢,你要是还有一丁点儿良心,就祈祷天气快快变冷。”姐姐对着走出房间的我嘱咐道。

几天后,我去姐姐的房间还CD。只见她正开着暖炉,边取暖边认真地说:“快变冷!快变冷!”

“说好的良心呢?”面对我的责难,姐姐不甘心地说:“娘亲?在楼下跟父亲看电视呢。”

“怎么了?”富樫离开了小便池,正在洗手。

我也走向洗手池,苦笑着答:“不知不觉就发起了呆。”待水龙头里流出水来,我边洗手边说:“人和人之间的联系比想象中脆弱多了。”大概是因为想起了打算和富樫永远在一起的姐姐。

“嗯。”

“无论有过多少快乐,分手时都派不上什么用场。”

富樫一定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他看着镜子中的我。

“富樫哥,你觉得神户远吗?”

“神户?嗯,挺远的。”

“下个月我就要去神户了,因为工作调动。千穗还留在这里。”

“异地啊。”

“嗯。”

“你打算怎么办?”

“不打算怎么办。”

“你们交往多久了?”

“两年。”

“两年,”富樫似乎在咀嚼两年的长度,“很难说啊。”他说着就笑了。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千穗我俩没有聊过结婚的事,她也没有辞职。我也不能丢掉工作,只能遵从公司的调令。“可能是看了太多姐姐跟她男友的故事,意识到人和人竟然那么容易分离。无论有过多少快乐,分开就是分开了。”

“就连我,你姐姐的前男友,现在也要和别的女人结婚了。是吗?”

“也是。”我笑了,“不过,富樫哥,今天你能跟我说话我很高兴。我还以为你会假装没看见我呢。”

“那是因为当时要躲你也来不及了啊。”富樫笑了。“不过,”他停顿了一下,像是被使命感驱使一般安慰我道,“神户不远哦,反正都在日本。”

“刚才我说挺远的……”他苦笑着沉默了一阵,似乎在拼命寻找借口。接着,他不好意思地说:“那是我说错了,我把神户听成了欧美。”

“太牵强了。”

“也是。”富樫说着,拿出手帕擦了擦手,“我总在想……”

“想什么?”

“召开峰会的时候,如果各国首脑并排站在小便池前,他们会聊些什么呢?”富樫一脸认真地说。 XyRC6+OX8TqJvUyDjKCrIoQWz3/elkgw0hsuE6epTSib0iKHP/qJc17m/YoCtsX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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