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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3
江西生
(第二次访谈)

访谈时间 | 2013年7月2日

访谈地点 | 深圳

被访谈人 | 江西生

访谈人 | 田涛


田涛: 要不我们先说说公司治理架构的演变?任总也多次讲,说我们不是一开始就是一个完美的设计,很长时间都是不断地变化,没有什么终极的东西。过去是那样,现在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将来不见得还是这样。

江西生: 对,将来肯定不是现在这样。我觉得我们现在这个治理结构是过渡的,而且应该是比较短过渡的。讲到治理,我理解这个东西会是阶段性变化的,而且不同的阶段是不同的模式,我认为这是很有必要的,也是华为能够实现发展的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如果说公司在很小的时候就是一种很严格规范的模式的话,可能发展会受到限制;但公司大了以后,如果没有一种充分的、良好的决策机制,又会带来很多风险;以后公司越大越是这样。所以,治理架构可能是阶段性变化的。我记得早期的时候,我参加过一次股东会和董事会,最早的那几个股东。那时候第一次开会,可以说是闹得不欢而散。

田涛: 老板讲“三分天下有其一”,是在公司成立5年以后,还是更早?

江西生: 差不多1995年吧。我记得1993年我们开公司大会的时候,才说我们要做海外市场,大家提到过类似的东西。真正去做海外市场,我们在1996、1997年才开始做。

早期的时候,不会说有太多股东会、董事会,很多东西都是老板亲力亲为。

田涛: 那时候也不开什么董事会。

江西生: 不怎么开。那时候主要是开工作会议,比如业务会。真正的董事会就不太有印象了。

田涛: 有没有董事会?

江西生: 有,法律上肯定是要有的。法律上必须有一个董事会,你报个什么东西,包括增资,所以这些法定的东西还是有的。

田涛: 但是会很少开?

江西生: 对,真正意义上的董事会会议,很少开或者不开。

田涛: 董事会主要是由那些股东组成的?

江西生: 在早期,那些人没退的前两三年,他们是参与了的。后来开完那次会后,我感觉大家就没有共同的信任基础了。

田涛: 那次会大概是哪一年?

江西生: 好早啊,我记得大概是1990年吧。那次会开了以后大家就闹得不高兴,大家对公司的发展,对公司的方向、目标意见不一致。老板那时候很坚持,如果不坚持,这个公司可能也就要慢慢地关了,像当时其他的代理公司一样。再加上那么多员工。我们那时候虽然有股份,但是很少很少,所以大家就一起参加了这个会议。

田涛: 你们当时有多少人参加了这个会议?

江西生: 像我们骨干员工大概有六七个人。

田涛: 加上他们5个,再加上任总,还有你们六七个人,等于是扩大的董事会?

江西生: 开会的印象不深了,开完会以后吃饭我记得很清晰。当时印象很深的是大家冲突很大,矛盾很大,就是老板和他们那几个。但也不是和他们所有人,主要是和他们两三个主要代表冲突大。

田涛: 主要是什么问题呢?

江西生: 就我刚才说的,要不要这么大的发展,要不要这么大的投入,那几个人肯定是想多分一点。

田涛: 那时候有没有自己的产品?

江西生: 主要是做代理,赚了些钱,是不是要分掉?老板肯定是要做研发。公司实际上很早期在做代理的时候,就开始有研发了,就是把设备搞懂。不像有些代理商,就是代销,维护搞不清所以然,维修的方法就是换东西。我们那时候也要安装、维护,发货前我们还要调测、老化等,器件我们自己都可以换,板子甚至都可以做,后来就开始慢慢做一点了。

田涛: 别的代理不这样?

江西生: 他们很少投入,我们那时候研发投入得就比较多,如果只是做维修用不着招那么多研发,郑宝用、郭平,都是那时候进来的。特别是电源,那时候专门找高端的电源人才,像陆潮文,当时在业界都是水平很高的。

田涛: 参与那次股东会的人,现在在公司的还有谁呢?

江西生: 张燕燕、郑宝用肯定参加了吧,郭平可能也参加了,纪总(纪平)不知道参加了没有,因为有的人可能在外面。

田涛: 像你们这些人,应该算管理层,跟任总的思路是一致的?

江西生: 我那时候只能算是骨干员工。那时候我们哪有什么思路,老板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干。很多人不会对公司有特别长远的思考,因为大家对这个行业也没有太多认识,只是觉得这个公司很好,这个印象是很深刻的。大家觉得这个公司很有意思,每天都有变化,每个阶段都有变化,三四个月、半年,不用说变化就很大了。像我们有些在外面办事处的人,包括沈阳、西安、北京、上海的,每半年回来一次,感受到的变化就很大很大了。日常工作中也是,比如研发,一个板子这段时间还没搞清楚,过段时间就搞清楚了,新的东西很快就支持上来了,变化还是很大的。所以大家觉得这种速度、这种发展很好,不一定去看得那么长远,但也很有信心,因为从现实日常中就可以看到很有信心。

田涛: 当时的发展方向,包括研发什么产品,包括激励机制,比如股权、工资奖金,都是任总一个说了算?

江西生: 我觉得基本上是这样。但研发的东西我觉得不完全是,因为那个时候确定研发的方向性的东西应该没有那么复杂。为什么呢?因为在我们前面的公司太多了,我们跟别人差得太远了。所以你随便跟着别人走就行了,那就是你的方向。那时候说中国“七国八制” ,再早期我们离“七国八制”都太远了,所以那就是我们的方向,跟随就行了,慢慢去缩小差距。但是跟随有一个问题,就是怎么去跟随,采用什么样的模型。除了跟随,我们还用了最新的东西,就是用了新的芯片技术像ASIC(专用集成电路),这是那个时候我们超越别人的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因为电路也好,网络也好,那时候大家都差不了太多,不会说我们比别人先进,不可能的,我们能跟上别人就行了。那个时候的集成电路,从开始的几十个三极管就是一个芯片,到后来几百个、几千个、几万个做一个芯片,而且都是通用芯片。为什么别人用不到新的芯片技术?因为它们整个的生产图纸、工艺、生产线全用的是老的东西,要换成新的东西成本很高,投入很大,所以没有动力去换。华为跟它们不一样的是,老板和研发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我们用的是最新的芯片技术,包括我们自己研发的芯片,这样我们产品的体积就大大缩小了,综合成本反而下降了。那我们在这方面一下子就超过别人了。我认为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田涛: 这大致是在什么年代?

江西生: 1992年,很早。那时候我们还在做用户机,HJD48用户机就开始用这个技术了。ASIC芯片是徐文伟负责的,软件和总体是郭平负责的。到后来的08机,这方面我们一下子就超越别人了。所以长远的东西是这样的,要有亮点,有一个亮点就可以把它放大,确实也是,我们的产品就是比别人的小。第二个亮点我觉得是电源技术,这个任总的确是比较超前的。那时候我们公司基本上没什么产品,用户机是容量很小的那种,但我们已经开始做电源了,而且投入很大,人也多,老板挖了几个高端的电源人才。那个时候我们的产品主要用在农村,所以电源这块儿尤其帮了我们的忙。因为那时候中国的电网尤其是农村的很不稳定,220伏的电压经常会到250伏、260伏,还经常有雷电,有些厂家的产品比我们的好多了,但是经不起电网被动的折腾,很容易坏。我们反而比他们要好一点,那客户底下的人才不管你产品先不先进。所以一个ASIC芯片,一个电源,我认为这两个技术确实是对我们非常重要的。其实那时候这两个技术并不高端,并不高端的技术使我们一下赚得了一个很好的品牌,有了稳定、质量这些优势。按说电源不是我们公司的核心产品,但老板对它特别重视。

田涛: 这是基于他对方向的认识呢,还是因为找了人来,有人了就做这个事?

江西生: 都有。但我觉得老板还是有方向性,他看到了电源为什么那么重要,因为那时候电网不稳定等。后来华为电气被卖掉了,那个时候就卖了7.5亿美元,虽然现在对我们来说不算什么,但那个时候不一样,这种东西看得很长远才有这个结果。还有芯片,不看得长远就不会去做投入。具体实施的时候,他确实不懂技术,但不管他懂不懂技术,他都经常参加研发会议,他也提思路提方向,站在另外一个角度去提,至少对工艺、结构等都是能提的。

田涛: 那时股权给谁多少,是他自己定?也不开董事会,也不跟其他股东商量?

江西生: 应该是吧。以前他自己跟我们说,这些都是他定的。后来就有程序了。

田涛: 像他的《一江春水向东流》里面讲的,也不开办公会?

江西生: 我1990、1991年在办事处,1992年回来,1993年开了一个公司战略发展的研讨会,我也参加了。

田涛: 那些股东退出是1995年,是吗?

江西生: 1997年开始退,真正退出是1999、2000年。

田涛: 他们退完了以后股权结构是怎样的?

江西生: 那时他们在股东里面,但是员工也有股份。华为一早探索的就是员工持股制。1997年的时候,深圳出了一个员工持股制度,当时我们也是以这个为契机吧,然后跟他们去商谈他们退出这个股份。他们退出去,公司收回了这些股份,任总就能更好地去实行员工持股这些制度了。

田涛: 什么时候工会持股的?

江西生: 工会持股是1997年后,陆陆续续就开始工会持股了。因为有限责任公司有股东人数的限制,我们那时候人太多了,所以1997年开始就工会持股。开始是几个工会持股,后来到1999、2000年,才开始变成华为投资控股有限公司工会持股。

田涛: 最早是二〇〇几年,我看到的材料是纪总和工会。

江西生: 那是过渡期,很短。后来从纪总转换为任总,2004年才换的。

田涛: 那时候设计股权池子,是几个人一起设计呢,还是他拍脑袋?

江西生: 我想应该是以他为主。

田涛: 这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事。因为这么多年来,按理说中间是有若干次不可控的情况,公司越来越大,而且股东也多了,他也成了股东,所以可控性,弄不好都会出问题。但这么多年是怎么走过来的?

江西生: 老板说他有法治意识。我认为这里遵循一个很好的原则和方向,就是说你不管怎么做,大的原则和方向是为了公司长远发展的,不是为了某些人谋利益的。这种架构相对来说是合理的、有效的,这是从大的角度来说。最重要的一点,他遵循了一个很重要的理念,就是契约精神,也就是合同。所有事情都是要签署文件的,都要签署类似承诺这样一个函,对大家是有个约束的。最早也不是说有一套完善的员工持股制度,没有的。但是大家要签很多东西,签署以后就有限制了,变成我和公司是有约束的。这种约束是受法律保护的,所以叫契约精神。在国外也好,在中国也好,在不违反法律的情况下,这两个人的协议是最具权威的。我们的持股制度从早期的时候,这点就做得挺好的。虽然没有一个整体架构的东西,但是有几点基本的东西,每个人都要签个字,把这几个基本点控制住了。

田涛: 是法律顾问给他的东西?

江西生: 我觉得是老板自己想的。他自己说他自学过法律。他参加过深圳大学的培训班。

田涛: 那我问一下他。另外,公司最早聘法律顾问是什么时候?

江西生: 那应该很早了,可能1993、1994年就有一些外面的法律顾问,不一定是股权方面的,但是有了。早期谈不上完整的治理架构,再往后1997年到2000年的时候,就已经有董事会了,都是公司内部这些人做董事,也会开一些会。但那时候董事会比较虚,比较弱。前些年老板说强EMT,强EMT不就是弱董事会嘛。到现在就是强董事会了,目前这个阶段是强董事会,我理解这个阶段是过渡阶段,因为在不同的阶段,有不同的诉求和控制力,所以公司可以做得好。如果长远以后还是这个样子,就不合理了,因为强了某一个,那其他方面就弱了,就不能有效地制衡了。所以长远来看,我们是要走向一个股东会、董事会、管理团队以及监事会之间能有效制衡、更加均衡的未来,这个是很重要的。怎么去保证这一点?任总也提了,就是要通过制度化的东西。我理解我们公司这些年还是在构建制度化的东西,当然也包括业务的制度化、流程的制度化。现在我们还是有些问题的,因为公司的变化太大了,组织架构在变。组织架构一变,流程就在变,业务在变,很多东西都在变,变了以后带来的问题就是怎么去固化。所以我们也在探索,固化的是什么东西,什么东西能固化,应该固化什么,不应该固化什么,这些很重要。任总这两年在搞人力资源管理纲要、财经管理纲要、业务管理纲要,就是希望能够固化一些东西,这是我的理解。但是不是这几个纲要就能把什么东西固化下来,这也要去看的。

田涛: 其实是很有挑战的。

江西生: 确实很有挑战,就像我们当年的《基本法》一样,做它也花了很大的力气,做完了以后固化了一些东西。这些管理纲要应该比它还要进一步,还要往下沉一点,否则就太虚无缥缈了。这个再往下沉,就变成制度、流程的东西,但制度、流程固化了,业务又在变,可能又不行。所以有些原则的东西也在变,就像老板一直讲的,几条大坝,就像长江的水,只要把大坝建好了,水在里面使劲跑也不怕。

田涛: 他那天说的意思是堤坝要宽,宽了水在里面才能有空间流动。另外要高,不至于让水漫出来。但这是个概念。

江西生: 是个概念。前段时间在某个会上就提到这个问题,一旦把什么东西定义为“坝”了以后,就不能改了。但实际上过段时间这个东西又不合适了,不改不行。所以这个事情就是我们刚才说的度在哪个地方,这是很重要的。太往下沉了,就不是概念了,因为没有不改的东西;太往上又太虚了,所以真的要找到这条线是个问题。

田涛: 早期就是靠自己去理解。

江西生: 早期哪有什么理解,就是言传身教。就像刚才说的,早期的治理、流程、管理,就是这样子的,也有些简单的制度、流程。重要的是怎么样把我们一些重要的东西固化下来。

田涛: 现在EMT是不是跟常务董事会是重合的?

江西生: 我们现在开会叫EMT会议,但是不太有EMT这个团队了,因为全是董事会、监事会人员参加,其他的人员属于列席。这种运作都是以董事会的角色来呈现的,虽然以EMT的名义开,但实际上已经过渡到董事会这样一个概念了。

田涛: 那就是说现在董事会和管理团队是完全重叠的。

江西生: 对,完全重叠,所以叫强董事会。我理解这是个过渡期,还有两到三年时间,还是要过渡到一个更加均衡的架构。

田涛: 我多次听任总说今后几年重点是行政管理改革,是不是治理架构就是解决的一个方面?

江西生: 行政管理改革从前年就开始在做了。实际上行政改革中治理是最重要的一个部分,当然不仅仅是治理,还包括整个组织结构、行政管理的结构,从上到下全面梳理。股东会、董事会、管理团队、监事会,这是上面的,往下面就是地区部、代表处,它们是怎么样的结构,怎么样去行使权力,在行使权力过程中怎么对它们进行有效监督,这些都是很重要的。说白了很简单,一个是行权,一个是监督,把这两个东西搞好就行了。行权又引出来分权、授权,因为有不同的组织层级,所以现在提出来把更多的权力放到基层去。放到基层就要去监督,上面虽然大,但就那几个人,老板天天看得到,是可以监督到的。但把权力放到100多个代表处,就有怎么监督的问题,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我们的结构改来改去,调来调去,这个问题确实挺难的。不光我们,大家都在改。前些年我们跟思科交流的时候,它整个公司有37个委员会,是委员会运作,比我们的委员会还要厉害。在公司层面有37个委员会,底下层层级级都是委员会,到去年也不行了,委员会运作太难了。

田涛: 委员会是对着CEO?

江西生: 通常的西方企业,是没有那么多委员会的,只是上面有几个委员会,底下的委员会都是研讨性的,不是决策性的。因为西方的决策都是按岗位、职责来的。委员会运作以后,委员会之间还有牵连、交叉的。委员会是不是对着钱伯斯(时任思科公司CEO)?最终肯定是对着钱伯斯。所以我们一看,思科比我们还走得过激。

田涛: 有没有分析一下,思科搞那么多委员会是基于一个什么样的出发点?

江西生: 它和我们是类似的。靠主管个人去判断、去发展,对传统的、平稳的业务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对一个快速发展的、变化的业务,那发展和快速变化的东西靠个人决策是不行的,因为你信息量不够大,思考面不够。

田涛: 现在华为这个委员会也是决策委员会?

江西生: 是,但是现在也在改,权力太多了。什么权力都在几个委员会,就谈不上授权了。那底下怎么办?底下什么东西都要报上来,这个情况在我们这里已经很明显了。所以,这就是老板叫我们推了一段时间授权的原因。我们与各委员会秘书处讨论,我说你不要去谈别的东西,最简单来看,就把你这一两年的议题列出来,一列一看,哇,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因为人的特性,人都有这种欲望、这种冲动的。权力越来越大,人员越来越细,管的东西越来越多,谁都来向他们报告。其实我们原来在设计的时候就有这个思路,委员会权力要适当控制。在国外其实就是这样,委员会更多的不是在做决策,更多的是对授权进行讨论,提出方案。但讨论的东西不能太多,如果什么东西都只能到委员会这里讨论,讨论完了才能去干,实际上委员会也变成权力机构了。国外的委员会实际上人很少,就几个人,只对重要的事情提出建议,再提交给董事会。最早我们设计时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委员会是制定政策的,而不是决策日常业务的,不能制定政策又执行政策。委员会可以监督,监督就是一个政策制定了以后大家是不是按这个执行了,这个是可以的,但是不能去执行。上次让各委员会秘书处列了议题清单后,一看,大部分内容都是具体的、执行的东西。这些肯定要改,不改肯定有问题。我觉得还有一个问题,我们公司现在这种方式也有很大的弊端,全是内部的人。我们将来的走向相对来说是要有不同的人。以前很简单,老板就代表了,他个人能做得到。少数人的胸怀、智慧、能力,能够让他们去打破自己的缺陷。但如果形成板结,那他们将来就很难打破,板结就会蔓延、延伸。所以,可以考虑发挥退出现领导岗位的核心老员工的作用。

田涛: 一个国家一开始也是生机勃勃,久了以后就是山头林立。

江西生: 所以,我们从长远来说是要形成制衡的。将来还有一个分离,股东跟员工适当分离。现在股东、董事、管理层全是一样的,还是员工,角色完全重叠,这个慢慢自然会分离的。我们这几年也在分析国内外的东西,看别人一些特别的东西。完全照搬一个模式其实很容易,但要真正结合企业,把我们一些不同点和我们特别注重的一些地方放进来,这也是很重要的。

田涛: 虽然有很多共性的东西,但华为的独特性,在中外企业找不到相同案例的。比如说,20多年来高层几乎没有空降兵,这在中外大企业都是没有的;再一个就是普遍持股,这也是少有的;第三点是非上市公司,也是少有的。等等几个方面,还是不一样的。

江西生: 从治理架构来说,结合华为的特色,华为自己的业务现状也好目标也好,包括老板自己的一些哲学思想,能够在其中得到体现,这是最好的。所以我们公司从最早的阶段,到后来强EMT的阶段,再到强董事会的阶段,再走到一个相对均衡的阶段,都是往这个方向走。

田涛: 这个是挺有意思的。从一开始的无序,完全是一个人说了算,到强EMT,还是一个人说了算为主,但是有一个团队;第三个阶段,就是现在这个阶段,是强董事会、弱EMT,EMT基本上是常务董事在主持。

江西生: 现在相当于是一个群体在管理。强董事会强调一个群体,跟强EMT略微不一样。强EMT是老板在上面,身体力行带着大家在做。现在是一个集体在承担这些东西。

田涛: 你觉得现在这种运行,从轮值COO(首席运营官)到轮值CEO,这八九年来运转得怎么样?

江西生: 我觉得还好,至少华为在发展,在进步了。但我觉得现在这种方式是一种不均衡方式,肯定是要变化的,会改的,否则会有问题。

田涛: 也有人这么说,包括我跟一些学者、一些管理学家交流,他们觉得华为这些东西很新鲜,因为大多数中国企业走了几十年现在也都遇到这些问题,就是选一个人去掌舵,最后创始人退到董事长这个位置上,管宏观的事。但是选的这个人如果不看准了,来来回回也在折腾,也是问题。

江西生: 是可以学,短期可以,两三年、三四年,但长远也会带来很多问题。我认识一个活佛,他属于藏传佛教,挺厉害的,来自中国最大的佛学院色达五明佛学院,那里有很多学生。他对我说过他们佛学院的院长是怎么产生的。他们有5个大喇嘛,每人执掌一年,执掌一年中每人都带一个人,这5个人轮一圈后就退了,他们带的那几个人上来。上来的几个人又开始轮一圈,他们又带人……就这样循环下去。这个挺有意思的,他们也是轮值。

田涛: 他们一直是这样的?

江西生: 那不是,后来才这样,也就是近十来年才这样子的。但佛学院好一点,因为毕竟是一个学院,传授知识的地方。

田涛: 也复杂。

江西生: 确实是复杂。

田涛: 为什么组织变革在古今中外始终是个难题,因为都跟人性搅和在一起。

江西生: 人性是跟利益结合的,有利益的时候,就更扭曲一点。如果利益配合得很好,那组织不合理的一些地方可以得到弥补,可以容忍;如果利益跟不上,就会有很大的问题。为什么很多企业很快就分崩离析?就是两者必须要有个结合,它们没有做好。

田涛: 很多人问,包括很有影响的企业家问,20多年来,华为在利益均衡方面如何能做到的?你想这十几万人,都是知识分子,单个出去相当多的人都是很了不得的。20多年来,华为一直能把利益均衡到这个程度,把大家凝聚到这个程度,到底是什么原因?

江西生: 我觉得还是任总的无私,这是肯定的。因为他能够这么做,大家就能够往这个方向走。第二个,他不仅仅是无私,因为无私很多人也有,他还经常能够看到很多问题。有的企业一段时间会突出强调某个专业部门,比如现在说研发重要,然后就使劲往里投;过段时间,如果看不到其他的,会把其他东西弱化掉,弱化掉以后这些人就会流失,流失了以后就成了一个短板,有了短板以后这个企业也会有问题。所以,为什么有些企业某些能力很强,但综合能力不强?我们公司就经常能够补上这个短板,我觉得这一点还是挺重要的。我觉得是老板在补,一段时间他讲小部门要关心一下,关心了以后又去搞那些大部门,小部门又不行了,然后再关心一下……老板就是在不断地去补这些短板。其实你说华为这么大的一家高科技企业,食堂有什么重要?就是行政事务管理,那么简单的事情,但任总就是一段时间抓一次,一段时间抓一次。任总一直在抓短板,其他的领导是没人去管的。说实在话,除非老板指定说你去抓一下什么,他去抓一下什么,否则没有人愿意去管。因为这被认为是低层次的,没有功劳的。所以他不仅仅是无私,当然无私是个前提,没有这个前提其他的都不用说了。

田涛: 跟战略思维有关系?

江西生: 老板经常管不重要的事情,食堂、空调、种树……这些看似不重要,但如果变成了短板就有问题。他能够弥补这些东西,我认为这一点很重要。所以说,均衡谁都能做得到,大家都在评说,都在讨论,都在挤,把这个机制做好,这个没问题。但是把容易被忽略的也补上去,那不就更均衡了吗?

田涛: 未来呢?未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江西生: 未来还是要有机制。如果老板将来不去管这些东西,而大家也都不去管这些东西,是会有问题的。将来的管理者还是要有战略视野和全面的视野。虽然现在没有人有老板这个东西,但是要向老板学嘛。如果学不来,就从机制上去搞,达到功能上的均衡。不能说我只盯着某一方面看,那也不行。

田涛: 食堂的事,如果他不操这个心了,而食堂关系到几万人,每天至少两次的吃饭问题,如果真要不管了,半年后水平迅速下降了,带来的反弹可不一般。即使工资涨上去了,但过去食堂不错,现在水平明显降下来了,一样会有问题,因为氛围不一样了。

江西生: 吃住行是最基本的东西,这个都满足不了,肯定影响员工的感受。还有,一个良好的环境和氛围也很重要。我觉得华为十几、二十年,有这么一个良好的氛围和环境,就是大家都能够去强调我努力干了,我干出效果了,就得到合理的回报,得到承认。但慢慢地这种环境也会有问题,比如你干得有绩效了,但不被领导所喜欢,或者没有符合领导个人其他的标准,结果得不到认可。这种文化如果蔓延,就会有问题。我认为现在华为这种问题越来越严重。现在还只是在局部上,再往下蔓延就更厉害了。这就是所谓华为文化丢失的问题。

田涛: 但是大企业走到一定程度以后,这种问题都会出现,关键是怎么解决。

江西生: 大企业面临的官僚、腐败、体系化、山头问题、拉帮结派、树立权威这些问题,我们也会不自觉地往这个方向走。因为人就是这样的,可能我不高兴了就骂你一顿,其实对你也没什么意见。你一看我骂你,就来巴结我,我就舒服了一下。别人一看你这样做效果好,也跟着这样做。其实我只是心情不好,本意并没有想要你们巴结我。

田涛: 我们回到治理结构,治理结构就要是解决人性所带来的这些问题。那么关于今后在治理架构方面有什么大的方向上的设计呢?

江西生: 我的意思是说首先是要均衡,该行使的权力你一定要让他行使,这是业务本质上需要的。但是权力要受到规则的制约,规则本身是很重要的。其次是要有监督。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比如这个人一意孤行,怎么办?所以要有制约。即使他不是一意孤行,比如他有些事情走偏的时候,你也有其他的监督机制。怎么样去监督他?日常的运作能保证是制度化的,不被个人的好恶、个人的感情影响到业务,底下的人应该也看到这一点。现在最简单的一点,比如我掌握底下人的东西,所以他们必须看我脸色。提拔、评薪、评价等是什么机制,这些是可以去探讨的,当然还是靠人的,但是靠人的时候应该有些更制度化的东西、制约化的东西。虽然公司强调集体管理,大家互相都参与,有一定的制衡,但他们之间那种制衡就很弱了,也可能会产生互相的配合。有时候集体决策反而不承担责任,掩盖了很多的东西。

田涛: 集体决策的另外一面,就是大家都不承担责任了。

江西生: 第二个,有些东西更被隐藏起来了。西方公司是负责人制,你承担全部责任,也拥有全部权力,干得不好就会被换掉。他们换得比较勤,干得不好先换CEO,换了CEO不行再换董事长。这也有很多问题,如果这个领导是有问题的人,那在他执政的这段时间内,他可以尽情发挥,直到公司换他为止,基本上在这个过程中公司是不能制约他的。但一旦他突破了什么东西,或者导致了不好的结果,就要被公司问责,就会被换掉。很多红线,不管是谁都不能突破。一旦给你权力了,他们的监督就不会那么多。我们是即使给了你权力,对你充分信任,也还有个监督机制,这个可能是我们将来要去探索的。但这个机制又不能影响你日常发挥作用,这是个两难的问题,是我们将来要去探索的。无论在什么层次上,都应该有这样的机制,越是高层越要有。内部的人很容易产生一些思维的惰性、趋同性,这也是有问题的。有时候需要有不同的声音,不同的思维。

田涛: 公司历史上从来没有过外部投资者?

江西生: 没有。现在也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田涛: 现在像咱们这么大体量的一个治理架构,国外有没有类似的?我们现在的治理架构是向国外学的,还是完全自己想的?

江西生: 参照一些元素还是有的。类似我们这种股权方式,几千人的持股公司国外是有的,但没有像我们这么普遍、大规模持股,这是很少有的。与华为完全一样的是没有的,但互相的参照是有的。董事会、委员会、监事会,类似这种设置都是有参照的,但是我们跟它们运行方式又不太一样。但总体来说,我们还是要去找到一个更加趋于平衡的治理架构,这是下一步要去做的。股东控制很重要,未来要思考怎么走向通过股权来控制公司。我们以前是管理控制公司,将来会有问题的。所以股权控制公司下面也是要去看、去摸索的,通过股权来控制公司。

田涛: 现在这种强董事会,是否从某种程度上能体现出来通过股权控制公司的痕迹?

江西生: 董事会是股东聘任的,代表股东来行使权力,但从业界来看,董事会也是多元化的。董事会只是代表全体股东,甚至还有第三方的人员它都代表了,但真正来讲,它管理这家公司是可以的,与控制这家公司是两个概念。股东和董事不太一样,二者差异很大。董事和股东的立场是不一样的,而且董事是在变的,几年就可以变一次,股东当然也可以变,但也可以不变。如果我想控制这家公司,股东是可以不变的。最近我们研究了爱立信,就是股东控制公司控制得特别好的例子。1900年左右,瓦伦堡家族投资了爱立信,到今天这个家族还在控制着这家公司,董事长、董事变了很多回了。所以股权控制是很重要的,这种案例在世界上不胜枚举。股权控制确保了企业的长久利益、方向性。如果它把长远的战略方向定下来了,那公司就沿着这个方向走。因为每个行业、每个企业都会有低谷的时候,董事会就看得短了,为了完成当期业绩,可能就会有很多短期的行为,这时候如果有一个控制股东,就可以把握方向不要走向这样。许多成功的家族企业就是这方面的典型范例。

田涛: 这个太重要了,我认为这可能是今后很要害的一个东西。

江西生: 这是我们正在考虑的事情。

田涛: 强董事会来主导经营管理,这种模式在国外多不多?在国外有没有类似的?

江西生: 国外企业像美国企业,董事长兼CEO。在欧洲,董事长不兼CEO,是分离的,但他还是行使董事会职责。CEO是最重要的岗位。

田涛: 还有,像轮值这样的,国外没有吧?

江西生: 国外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国外叫CO-Chairman,CO-CEO。两个董事长,两个CEO,这种情况还是有的。但这种情况也是过渡,比如两家公司合并了过渡一下,还有就是在企业出现危机的时候创始人或者谁重新出山了等。完全像我们这样轮值的少。但我们是在CEO的严格控制下轮值,所以严格意义上还是一个CEO。

田涛: 至少日常事务上任总完全解放了。

江西生: 老板为什么敢给几大委员会放权,第一是因为有了否决权机制。当然他不一定行使否决权,但这是他心里的一个底线,从心理上他可以放心这么做。至于他行不行使否决权,这是两码事。第二,日常的时候,他想管就管,不想管就不管。

田涛: 就像有句话说原子弹不爆炸才有威力。这个设计从目前来看至少还是很科学的,把他大部分的精力解放了,他可以思考一些更宏观的东西,甚至还可以放松一下。这几年做治理架构,是依靠外面的顾问,还是我们自己在做?

江西生: 主要是自己在做,把老板的想法变成现实。也利用了一些外部的资源。

田涛: 实际上想法是出自他,偶尔也请外部顾问。

江西生: 请外部顾问有一点但不多,主要还是内部讨论。一些细节上我们会去看别人的东西,作为参考,总体思路还是自己的。互相会影响。

田涛: 我看这两年也在说一些国家的子公司也要搞独立的法人治理,成立董事会什么的。那次开国际咨询会的时候,我看外国的一些顾问也提出这些建议,这今后是个什么方向?

江西生: 这个还是监督管理的职责问题,就是说我们要把权力下放给子公司,子公司要有一个监督机制,当然这个董事会是以监督为主的。子公司董事会已经在建设了,今年年底前要铺开到全球。

田涛: 总公司授予他们更多的是监督的权力?

江西生: 对,以监督为主。当然外部的董事进来以后不能仅仅是监督了,少数可以行使一定的决策权。不过公司现在的机制也有问题,上面的权力太大了,下面也决策不了什么东西。在澳大利亚我们做得比较好,董事会有3个外国人,我们公司有4个人。但董事长是外国人来做的,而且主要听他们的,因为他们发挥很多积极作用。以前不太能理解,但现在来看是很放心的。另外,4∶3这个比例是我们设计的,真的有风险的时候保险嘛。我认为,最关键的还是找人,找对合适的人,这是很重要的。如果层次不是太高,找的人不合适,他也会给你搅和乱的。在国外,董事不一定代表股东,而是站在职业角度,最主要是依法,他要遵守法律。其次,他是站在公司发展的角度,站在他自己理解的角度。

田涛: 从更多的人治向更多的制度化、均衡的方向去发展,去演变。

江西生: 黄光裕的案例让我们很受启发。黄光裕既是大股东,又是董事长,董事会以他的人为主,他控制董事会。作为一家上市公司,有些事情要通过股东会去决策是很麻烦的,需要开股东会,因为虽然他是大股东,但小股东也要参加,而且在适当的时候才能开,也不能天天开股东会。所以那个时候他为了自己的方便,就把股东的很多权力放在了董事会,股东会授予董事会权力,董事们做决策写进章程,这是可以的。他觉得这样挺好,运作起来很方便,因为他有强董事会,他是强董事长。结果他被抓进去了,董事长他就没当了。在陈晓 进来了以后,有一部分原本支持他的董事被陈晓拉了过去,这样董事会他就控制不了了。接下来董事会做的决策就损害了他作为大股东的利益。因为董事会有这个权力,一做完决策就进入实施了。所以,他一下子就傻眼了。这对他是个深刻的教训,就是不均衡的问题。他想自己控制着董事会,就把股东权力削弱了,但最后害的是他自己。所以要想到角色是会转变的,要从这个角度去考虑。为什么治理架构中有这么多东西,实际上就是形成一种制约,均衡是很重要的。不管是谁都得这样,这样带来的企业是长远的、稳定的。

田涛: 联想的架构你研究过没有?

江西生: 我们和联想主管这块儿的一个副总专门交流过一次。我觉得联想走的是另外一些路子。多元化发展,电子信息、食品、房地产、化工……什么都做,在股权上,它也是有几百人持股的,但很多年了,发展和变化不大。

田涛: 联想跟着老柳(柳传志)打江山的有一堆老虎。但联想山头多,他就一个山头放一只老虎,公司分好多块,每人一块,大家相安无事。上面通过联想控股集团,股东通过董事会的层面对他们进行管理,这是一个特征。第二个特征,老柳与这些人的关系基本都像父子关系,经常拉着大家集体聚聚,还经常单独地和谁谁聚聚。我觉得他是用这种方式解决问题,完全中国式。

江西生: 他这种做法跟华为完全不一样。老板很怕分裂,他们不存在这个问题,他们是分而不裂。他们跟我谈,他们每一块完全按行业的规律来做,跟集团没关系,包括待遇体系等不要求跟集团拉通。

田涛: 它们是独立的法人单位,有各自的董事会。而且,每一块业务都有外部股东。上市公司就不用说了,非上市公司也拉一些外部股东。而且外部股东很多都是老柳的关系。

江西生: 联想跟我们公司的思维还不太一样。我们是东方和西方结合得更多一些,更西方化一些。他们更偏向东方式的。

田涛: 你觉得联想现在的治理架构稳定吗?

江西生: 很稳定,但没有大的发展。联想控股是奔着上市去的,他们是沿着这个方向走。它的业务结构、治理结构、股权结构是一致的。

(结束) CRpgbkrLpFyUORYD6HKs5OVCnelrTndqd5WEmINheE8iWZYtq94uRIH868cYt1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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