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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是什么

问: 你这几篇伦理学答问是否太简略了?

答: 所以称它为“伦理学纲要”,即哲学伦理学。它不涉及伦理学许多具体问题,它不是规范伦理学,不是德性伦理学,也不是元伦理学,它主要是从人类学历史本体论的情本体角度来讲的伦理学。

问: 你把道德与伦理作内外二分,在字源上似无根据。

答: 对。moral、morality源自罗马拉丁文,ethic、ethics源自古希腊文,但经常混同使用,中文也如此。我特意将之二分,是为了突出内在人性(人性能力、人性情感和某些共同的善恶观念)与外在人文(一定社会时代的善恶观念、秩序、礼俗、制度、风习)二者的区分、联系和复杂关系。我以为这一内外区别以及将道德分为宗教性道德和社会性道德,将人性分为能力、情感、观念,有助于厘清德性伦理学与规范伦理学、应该如何做人(to be)与应该如何做事(to do)等等一直纠缠不清、争论不休的问题。

问: 很明显,你认为善恶作为一定社会时代下的观念、规范、准则,本与人性无关?

答: 我是自然人性论者。人生下来如同动物生下来一样,其本性无所谓善恶;但由于成长在人类的历史环境中,在动物本能基础上,才培育和积淀出人所特有的人性能力、人性情感和某些共同的善恶观念而区别于动物,即中国古人所谓的礼义乃人禽之别。

问: 你不赞成先验论,认为外在伦理造就了内在道德。

答: 对个体和群体讲,都如此。我多次举过小孩必须受教育的例子。

问: 既然不能说人性本善本恶,那么“善”究竟是什么呢?有没有普遍必然的善或“最高的善”,即“至善”呢?“善”不经常是伦理学的主题么?孟子讲性善,Plato追求探索善的本质形式。

答: 我刚才已说了,善恶作为特定时空环境下人的观念,是有变迁差异的。Hegel说“世界的历史”(world history)就是“世界的公正”(world justice),也是强调善恶的时代性、相对性。我虽然赞赏历史主义,认为今天的善恶主要是公德的对错,但也认同不同文化、不同宗教所追求的道德“至善”或“最高的善”、“自足的善”、“绝对的善”等等,我称之为“善本身”或“善的本源”。正是这种宗教性道德对“善本身”的追求,显现了伦理在历史相对性、时代性中积淀出的人性能力、人性情感以及某些善恶观念的绝对价值和独立意义。各文化、宗教、哲学对此“善本身”有不同的解读,有的归诸上帝、神灵,有的归诸理式、理性,有的归诸天理、良心,我则归诸人类总体的实践活动。

问: 你的《美学三题议》 就界定“善”为“人类主体的实践活动”。该文说:“人类作用于现实世界的感性物质力量,是一种有意识有目的的实践活动,具有不同于动物的社会普遍性质,名之曰‘善’。”这就是你的“善本身”或“善的本源”?

答: 时间真快,转瞬快50年。当年这个说法,我仍然坚持。这个“人类主体实践活动”是指人类总体,多年文章中我再三讲的“人类生存延续”,不正是依存、实现和可等同于人类主体(总体)的实践活动吗?人性情感和人性能力中的许多素质、品格和美德以及善恶观念,不也正是产生于这一实践活动过程之中,并为此活动服务的吗?所谓“有意识有目的”,不就是在目的意识支配下的理性凝聚或自由意志吗?

问: 你既提出善恶与对错区分,强调善恶观念的相对性和社会时代性,为什么又要讲“善的本源”或“善本身”呢?

答: 这是任何伦理学回避不了的,而且我既讲宗教性道德,当然就有这个“善的本源”或“善本身”的问题。

问: 你将“善本身”作为人类总体的实践活动,但又强调具体的善恶是随时代社会而变易不居的,这如何衔接?

答: 第一,上次答问中已讲,善恶观念也有共同性的部分,并认为Kant讲的四例——不说谎、不自杀、助别人、禁怠惰,是任何群体维持生存延续的强(前二者)弱(后二者)必要条件,对人类培育人性能力(如毅力)、人性情感(如诚实)有共性。但它们又仍然不能作为绝对的善恶律令来主宰每一具体行为。这一点,前答问中已讲得很多了。

第二,并非任何实践活动都是善。纳粹的实践活动、恐怖分子的人肉炸弹、今天大量毁坏自然环境以及许多个体或群体的实践活动,都不是善,而恰恰是恶,是错,是对人类总体实践活动的逆反和犯罪。所以“人类总体”与我提出的“人与宇宙自然的协同共在” 一样,是一个目的性的范导理念,它与其他哲学或宗教提出上帝、神灵、先验理性、天理良心作为“至善”的范导理念之不同只在于:它具有物质性。

问: 记得你批评先验理性时说,什么是先验,什么不是先验,很难划定界限。你这个“人类总体”是否有同样的问题?

答: 不然。先验(transcendental)常随意扩大,Kant讲的只是“纯粹理性”,后人就扩大到了神圣性、精神性等等。“人类总体”无法扩大,任何群体或个体的实践都不是人类总体;“总体”还不同于“整体”,因为它不只是当下人类全体或整体,而且还包括过去与未来在内的整体和个体。

问: 那么你这个“人类总体”和“人类主体实践活动”不就是空概念吗?

答: 不空。但它作为目的性的范导理念,与经验性的知识概念不处在一个层面;因之,不能把善本身、善的本源与由社会时代决定的善恶观念混为一谈。

问: Hegel说,恶是历史的动力,贪婪使资本家发财,当然也可造福社会。那么,贪婪是善还是恶?一些伟人品质甚坏而成就斐然,是善还是恶?

答: 这也是把不同层面的问题混为一谈。更重要的是,历史在悲剧中前行,幸福与道德常不相侔,需要具体析辨。一般来说,资本家并不光靠贪婪恶行就能发财,他(她)们还有其他可以称道的素质和品格。而狡诈凶狠的伟人,尽管雄才大略,人们肯定其历史功绩,却并不一定有道德上的认同。相反,一些受人景仰、追慕的人物,却常常是或事功不显或功败垂成。古话说,“不以成败论英雄”正可说是从伦理角度着眼的。

问: 你这伦理学是否功利主义(utilitarianism)?

答: 不是功利主义的“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而是每一个人都是目的,但这需要漫长的历史时日才能实现。《历史本体论》中“两种道德论”一开篇就引Einstein的话:“我认为伦理学只是对人的关怀,并无超人类的权威立于其后。”我说过,任何以完全超越个人生存的理性或非理性的名义或事物作为道德本源,容易导致危险。我所强调的“道德价值有绝对性”仍依存于人类总体生存延续这个血肉躯体之上,无人类,便无善(道德价值)、美(审美价值)之可言。而且我的“人类总体”强调“个人生存”,特别是在现当代。

问: 30年前的《批判》,你以“人类如何可能”来回答“认识如何可能”,伦理学中你又以“人类总体”来替代“先验理性”?也许因为上帝造人已渗入西方人的无意识层,便提不出“人类如何可能”、“人类总体”之类的问题?

答: 我提出这些,正是中国非人格神的“天行健”、“人性善”的“有情宇宙观”的哲学言说。我所说的“善本身”、“善的本源”,是人类(总体)的生存延续,是人类总体的实践活动,不正是中国庆生、厚生、乐生的传统吗?这不正是“天、地、国、亲、师”,“人与宇宙自然协同共在”的宗教性道德吗?

问: 你不断说人性本无善恶,怎么突然又跳出来一个“人性善”?

答: “人性善”只是指个体由于将参与人类生存延续的总体实践(至善)而“性善”。就中国传统说,“人性善”与“天行健”一样,是儒学的有情宇宙观 ,它只是关乎信仰、情感的宗教性道德,即相信人性本善。当然,按经验知识和自然人性论,人的天性本无善恶,这(并不是性恶论)才是公共理性的现代社会性道德的理论依据。

问: 那宗教性道德又如何“范导和适当构建”现代社会性道德呢?

答: 在这关键点上,两德是不同甚至对立的,所以我才强调两德的区别。但与相信“原罪”或“人性恶”的宗教性道德(如基督教伦理)一样,相信“人性善”的中国传统可以范导和适当构建人性本无善恶的现代伦理,使之更多注重同情、感化、和睦、协调,防止理性强制的泛滥,从而走出一条中国模式的法治之路。这也就是“新一轮的儒法互用”。

问: 这就是“外王”的政治哲学的方面吗?

答: 是也。 BqJkNBKtvya5hnuCa6j1tT4bBcndlvKyh+XQMKvoWicW2GFdOanxWDLMvT6zng4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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