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瞧自己实在动弹不得,就应用惯技,默想他书上读过的那些情节。他疯癫的头脑立刻想起巴尔多维诺斯在山里给卡洛多打伤后碰到曼图阿侯爵的事
[1]
。这段故事小孩子都熟悉,青年人也知道,老年人不仅赞赏,还信为真实——当然,这只是像穆罕默德的奇迹一样真实。他觉得那情节和自己的处境恰好相似,就在地上打滚,好像疼痛得厉害,一边有气无力地背诵那位绿林骑士
受伤后的话;相传是这么说的:
你在哪里啊?我的夫人,
怎么对我的痛苦毫无怜悯?
夫人啊,你大概不知道吧?
不然就是已经失节变心。
他一句句往下背诵,直背到下面两行:
啊,尊贵的曼图阿侯爵!
我的舅舅,我的骨肉至亲!
……把堂吉诃德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
无巧不巧,他刚背到这里,他街坊上一个老乡运了麦子上磨坊,回来恰好路过,看见躺着个人,就来问是谁,害了什么病哼得这么苦痛。堂吉诃德拿定他是自己的舅父曼图阿侯爵,所以并不答话,只照着歌谣往下背诵,叙说自己怎么遭祸,自己的老婆怎么和大皇帝的儿子恋爱,讲的全是歌谣里的那一套。
老乡听了这一派胡言,莫名其妙。堂吉诃德的护眼罩已经给那顿乱棒打碎,老乡揭开了,抹掉满脸尘土,一看原来认识,就说:
“吉哈那先生,”——他发疯变为游侠骑士之前,还安安闲闲当绅士的时候,想必就叫这个名字——“谁把您弄成这副模样的呀?”
随人家问什么,他只顾把那歌谣背下去。老乡没奈何,只好尽力把他胸前背后的铠甲除下,看受伤没有,可是未见流血,也找不到伤痕。他设法把这位街坊扶起来,费了好大劲,抱上了自己的驴子,因为觉得还是这头驴安稳。他把许多兵器和长枪的断柄捆成一堆,叫驽骍难得驮着,自己拉着一马一驴的缰绳,取道回村,一路上想着堂吉诃德说的那些胡话,老大不放心。堂吉诃德心上也一样沉重,他挨了好一顿揍,驴背上摇兀不稳,不时大口叹气,声彻云霄。老乡不免又问他哪里疼痛。准是魔鬼在提示他对景的故事,他这会儿把巴尔多维诺斯忘了,却记起了摩尔人阿宾德来被安德盖拉总督罗德利戈·台·那尔巴艾斯捉住,押送到总督署去的事。这是他在霍尔黑·蒙台玛姚的传奇《狄亚娜》里读到的;他就把书上阿宾德来被俘后回答罗德利戈·台·那尔巴艾斯的话,逐字逐句照搬着回答。他应用得很对景,老乡听着那一派胡言,只好自认晦气;由此知道这位街坊是疯了,就赶紧回村,免得听他没完没了的背诵不耐烦。堂吉诃德背到末了说:
“您知道吗,堂罗德利戈·台·那尔巴艾斯先生,我刚才说的哈丽法美人,就是现在那位漂亮的杜尔西内娅·台尔·托波索。我曾经为她立下些骑士的功绩,都赫赫有名,而且空前绝后,当世无双;今后呢,我还要照样干下去。”
你在哪里啊?我的夫人,怎么对我的痛苦毫无怜悯?
农夫听了这话,答道:
“先生,您瞧瞧,我区区不是罗德利戈·台·那尔巴艾斯,也不是曼图阿侯爵,我是您的街坊贝德罗·阿朗索;您既不是巴尔多维诺斯,也不是阿宾德来,您是有体面的绅士吉哈那先生。”
堂吉诃德说:“我知道自己是谁,也知道自己不但可做刚才说的那两人,还可以做法兰西十二武士
,甚至世界九大豪杰
。他们的功绩,不论各归各或一股脑儿总在一起,都比不上我的伟大。”
他们说着话,到村已经夜色四合。老乡要等天黑了进村,免得人家看见这位挨打的绅士骑着这么下贱的牲口。他看着是时候了,就进村到堂吉诃德家,只听得里面闹嚷嚷的。本村的神父和理发师是堂吉诃德的好朋友,两人都在那里,管家妈正提高嗓子跟他们说话呢。
“贝罗·贝瑞斯硕士先生,”——这是神父的名字——“您瞧我们先生是遭了什么祸吧?三天没见他的影儿了。他的马呀、盾牌呀、长枪呀、盔甲呀都不见了。真糟糕!他收藏了那些倒霉的骑士小说,成天成夜的读,我瞧他准是读得头脑颠倒了。这好比一个人有生就有死一样千真万确。我现在想起来,我有好几回听见他自言自语,说要做游侠骑士,走遍世界去猎奇冒险呢。那种书断送了拉·曼却最精明的头脑,我真恨不得一股脑儿都交给地狱里的魔鬼去!”
那外甥女也这么说,还说得多些:
“尼古拉斯师傅,”——这是理发师的名字——“您可知道,我舅舅往往一口气把那种胡说乱道的倒霉小说连看两日两夜,看完了把书一撩,拔剑对着墙乱斫,斫得精疲力尽,就说自己杀了高塔似的四个巨人;他累得浑身大汗,就说那是打仗受伤流的鲜血。他喝下一大壶凉水,定下神,就说那是他朋友大法师艾斯忌讳博士
送来的仙水。都怪我不好,没把我舅舅这些疯疯癫癫的事告诉您两位,让你们趁早防止,并且把那些害人的书烧光。他有好多书就像邪说异端一样,该一把火烧掉。”
……他挨了一顿好揍,驴背上摇兀不稳……
神父道:“我也这么说。明天一定要对他的书公审一番,判处火刑,免得人家读了也像我这位好朋友一样行径。”
里面说话,外面都听见。那老乡才明白他这位街坊的病情,就高声喊道:
“请开门啊!重伤的巴尔多维诺斯先生由曼图阿侯爵送回来了!摩尔人阿宾德来先生给英勇的安德盖拉总督罗德利戈·台·那尔巴艾斯活捉了押回来了!”
大家闻声赶到门口,朋友上来认朋友,管家妈上来接东家,外甥女上来迎舅父。堂吉诃德没有下驴,因为没力气了。大家跑来拥抱他,他说:
“你们大家别乱,都是我这匹马的罪过,害我受了重伤回来。你们抬我上床,想办法请女法师乌尔干达
来给我治伤吧。”
管家妈道:“瞧!真倒霉!我早看透我们东家瘸了哪一条腿!您好好儿上楼吧,不用请什么乌尔疙瘩,我们这里会给您治疗的。嗐!我真要千遍万遍咒骂那些骑士小说,把您害到这个地步!”
他们随即抬他上床,检点他身上的伤痕,可是一点没找着。他说自己刚和十个巨人交战,一个个都高大无比、凶猛绝伦;正打呢,他坐下的驽骍难得把他摔了一大跤,他身上的伤都是跌撞的暗伤。
神父说:“啊哈!这里面还有巨人呢!我凭圣十字架发誓,明天不到天黑,准把那些小说烧个干净。”
他们问堂吉诃德许多话,他一句不答,只要求给点儿东西吃,让他睡觉;那是他最迫切的需要。他们照办了。神父就细细盘问老乡怎样找到堂吉诃德的。老乡原原本本讲了一遍,连堂吉诃德躺在地下和一路上说的那些疯话也没漏掉。这位硕士
听了越发觉得自己想办的事得赶紧下手,第二天就邀了他的朋友尼古拉斯理发师同到堂吉诃德家来。
[1] 这是欧洲古代歌谣里的故事,见1955年在安贝瑞斯出版的《歌谣集》( Cancionero de Amberes )。这段故事讲查理曼大帝的儿子卡洛多爱上了巴尔多维诺斯的妻子,想杀掉巴尔多维诺斯而占有他的妻子。巴尔多维诺斯受伤后碰到他的舅父曼图阿侯爵,救得性命。
堂吉诃德还直在睡觉。他那些害人的书都在书房里;神父问主人家的外甥女要那书房的钥匙,她欣然交出。大家进去,管家妈也跟着;只见里面有一百多部精装的大书,还有些小本子
。管家妈一看见这些书,忙出去拿了一盆圣水和一柄洒圣水的帚子进来说:
“硕士先生,请您屋里洒上圣水吧。咱们要把书里那许多魔术家赶出人世呢,别留下个把在这里兴妖作怪,对咱们报复。”
硕士瞧管家妈那么实心眼,忍不住笑了。他叫理发师把书一本一本递给他,看里面讲些什么,也许有几本可以免于火刑。
外甥女说:“不行,对哪一本书都不能开恩,因为都有害。最好把书从窗口扔到天井里去,做一堆烧掉;或者搬到后院去大堆焚烧,免得烟气熏人
。”
管家妈也那么说,她们俩都一心要把那些无辜的东西处死。可是神父不答应,他至少先要看看书名再说。尼古拉斯师傅递给他的第一部书是《阿马狄斯·台·咖乌拉四卷》。神父说:
“看来这是当时应运而生的东西。我听说这是西班牙出版最早的骑士小说,是其他一切骑士小说的祖宗 [1] 。就为它创立了这样坏的流派,我觉得应当毫不宽恕,判它火里烧死。”
理发师说:“先生,这话不对。我听说它是骑士小说里写得最好的。它是部杰作,应该赦它无罪。”
神父说:“这也对;凭这点,暂且缓刑。咱们且瞧瞧它旁边的那部书吧。”
理发师说:“那是《艾斯普兰狄安的丰功伟绩》,它是阿马狄斯·台·咖乌拉的嫡亲儿子。”
神父说:“平心而论,父亲的长处不能归功于儿子。管家太太,你把它拿下!打开这扇窗子,扔它后院去!咱们要堆个大堆生火呢,叫它去垫底吧。”
管家妈欣然照办,这位艾斯普兰狄安就给抛入后院,耐心等待火焰烧身。
神父说:“下一部!”
理发师说:“下一部是《希腊的阿马狄斯》。照我看,这一边全是阿马狄斯的子子孙孙。”
神父说:“那么请他们全伙儿都到后院去。里面的宾底基内斯特拉皇后呀,达利耐尔牧童呀,加上他们的牧歌呀,再加那扭扭捏捏、令人作呕的文章呀,都非烧掉不可。假如我的亲爸爸扮作游侠骑士在外漫游,宁可连累他一起遭殃,也不能放过那些家伙。”
理发师说:“我也是这个意思。”
外甥女说:“我也是。”
管家妈说:“那么全伙儿都到后院去!”
他们就把书交给她,好大一堆书,她省得下楼,都从窗口扔下去。
神父说:“那大件儿是什么?”
理发师说:“那是《堂奥利房德·台·劳拉》。”
神父说:“这部书就是《群芳圃》的作者写的。我实在不知道这两部书里哪一部真话多些,或者干脆说,哪一部谎话少些。我只能说,它很荒谬,应该到后院去。”
理发师说:“下一部是《茀萝利斯玛德·台·伊尔加尼亚》。”
神父答道:“茀萝利斯玛德先生在这儿吗?哼哼!尽管他身世离奇,经历怪诞,单为文笔枯燥,也该到后院去!管家太太,送它上后院!那一部也一起去。”
她说:“好得很啊!”她忻忻喜喜地执行命令。
理发师说:“这一部是《普拉底尔骑士》。”
神父说:“这是一部古书,里面也找不出可以赎罪获赦的东西。干脆叫它和扔出去的书做伴儿去。”
这件事照办了。他又翻开一本,只见书题是《十字架骑士》。
“这部书标题这么神圣,内容荒谬可以不计较了吧。可是常言道:‘魔鬼就躲在十字架后面’,送它火里去!”
理发师又拿起一本书说:
“这是《骑士宝鉴》。”
神父说:“这部大作我读得很熟。里面有瑞那尔多斯·台蒙答尔班先生和他的朋友伙伴们,都是赛过加戈的大贼;还有十二武士和实事求是的史家杜尔宾
。这些人物对名诗人玛德欧·博雅铎
的作品有贡献;基督教诗人卢铎维戈·阿利奥斯陀
又从博雅铎取材。平心说,单为这一点,我对这部小说里的人物判个终身流放的罪也就罢了。至于阿利奥斯陀,如果他跑来不说本国话,我对他并不佩服;如果他说本国话,我对他顶礼膜拜
。”
理发师说:“我藏的一部倒是意大利文的,只是看不懂。”
神父答道:“你看懂了也没什么好处。那位上尉先生不该把它带到西班牙来,叫它入籍归化;它就此大为减色了。翻译诗都有这毛病;不论功夫多深,技巧多精,总不能像原诗一样美好。我说呀,以后再有讲法兰西故事的书
,都该和这本一起扔到干爽的地窖里去存着,等仔细查审了再决定怎么处置。不过有两本书是例外:一是《贝那尔都·台尔·咖比欧》,这里准有它;一是《隆塞斯巴列斯》。这两本书一到我手里,那就毫无宽容,马上得交给管家妈,由她扔到火里去。”
理发师一一赞成,认为这样处置很恰当。他知道神父是好基督徒,坚信真理,不合理的话是决不出口的。他又翻开一本书,一看是《巴尔梅林·台·奥利巴》;旁边一本是《巴尔梅林·台·英格拉泰拉》。那位硕士看见了说:
“奥利巴该劈碎了烧得灰也不剩。这个巴尔梅林·台·英格拉泰拉该当作稀世的珍品,好好保藏。从前亚历山大大帝征服了达利欧大帝,从战利品里获得一个匣子
,他专用来贮藏诗人荷马的著作;咱们也该做那么一个匣子贮藏这部书。老哥啊,这部书有两点可贵:一是作品本身好;二是相传作者是一位贤明的葡萄牙国王
。书里讲米拉瓜达堡垒里的种种冒险,都妙不可言,笔下很有功夫,对话又文雅,又流利,贴切人物的身份,并且很入情入理。所以我说呀,尼古拉斯师傅,这部书和《阿马狄斯·台·咖乌拉》一起留下不烧,别的书不用再审查,一律处死吧,你说怎么样?”
理发师说:“那不行,老哥,我手里这本是有名的《堂贝利阿尼斯》。”
神父说:“这本书的第二、第三、第四部都火气太旺,得吃些大黄清泻一下。里面写‘光荣堡’的一段,还有些更荒谬的部分都得删掉。咱们不妨暂缓定案,瞧它悔改的情形,再酌定从宽发落还是依法裁判。目前就寄放在你家里吧,老哥,可是谁都不许看。”
理发师说:“好得很!”
神父懒得再费心审查,吩咐管家妈拣大本子的都扔到后院去。管家妈只想烧书,即使织了一匹幅面最宽、质地最细的布,也不如这件事快意称心。她不傻不聋,听了吩咐,一下子抱着七八本往窗外扔。她拿得太多,有一本掉在理发师脚边。他想瞧瞧是谁的作品,一看原来是《著名的白骑士悌朗德传》。
神父嚷道:“啊呀!白骑士悌朗德原来在这里!老哥,拿来给我。我觉得这部书趣味无穷,很可解闷。里面讲到英勇的骑士堂吉利艾雷宋·台·蒙达尔班、他的兄弟托马斯·台·蒙达尔班和封塞咖骑士;还讲勇敢的悌朗德和恶狗打架,少女‘欢乐姑娘’口角玲珑,寡妇‘娴静夫人’谈情说爱、弄虚作假,还有皇后娘娘爱上了她的侍从伊博利多。老哥,你听我说句平心话,照它的文笔来说,这是世界上第一部好书。书里的骑士也吃饭,也在床上睡觉,并且死在床上,临死还立遗嘱,还干些别的事,都是其他骑士小说里所没有的。可是,话又说回来,作者故意捏造这么许多荒唐无稽的事,应该发送到海船上去,罚做一辈子苦役。你拿回家去看看,就知道我说的都千真万确。”
理发师说:“那准是不错的。可是这里还剩些小本子的书,咱们怎么办啊?”
神父说:“那些想必是诗歌之类,不是骑士小说。”
他翻开一本,一看是霍尔黑·蒙台玛姚的《狄亚娜》
,料想其余都是一类的,就说:
“这种书不比骑士小说,向来不那么害人,读了增长知识,无害于人,不用烧毁。”
外甥女说:“哎,硕士先生,您还是送出去一起烧掉吧。等我舅舅养好了骑士病,一读这种书,保不定又想当牧羊人,跑到树林和田野里去唱歌奏乐;或者又想做诗人,那就更糟了,据说想做诗的那种病是治不好的,而且还传染呢。”
神父说:“这位姑娘说得不错。咱们朋友前途的魔障还是及早除掉为妙。咱们就从蒙台玛姚的《狄亚娜》开头。我想这本书不要烧,只把有关女巫费丽西亚和仙水的部分全删掉,长诗也一概删掉,只保留散文的部分,就不失为这类作品里最出色的一本。”
理发师说:“下一本是所谓《萨拉曼咖人的〈狄亚娜〉续集》,另一本是希尔·波罗写的《狄亚娜》。”
神父说:“萨拉曼咖人的那本,送到后院那伙罪犯里去充数;希尔·波罗的一本,应该当作阿波罗
的著作那样保藏起来。老哥,看下去吧,咱们得赶紧,时候不早了。”
理发师又翻开一本说:“这是《爱情的运道十卷》,作者是萨狄尼亚诗人安东尼欧·台·罗茀拉索。”
神父说:“我凭自己的职位发誓,自有阿波罗、缪斯
和诗人以来,还没有谁写过这样离奇有趣的书;就书论书,也是这类作品里最拔尖儿的。没读过这本趣味横生的书,就是没开眼界。老哥啊,给我吧。我找到这本书,比得了茀萝伦西亚哔叽的道袍还稀罕
。”
他喜滋滋地把这本书放在一边。理发师接着说:
“以下是《伊贝利亚的牧羊人》,《艾那瑞斯的仙女》和《疗妒篇》。”
神父说:“这些呀,只好交给管家妈去依法处理了。别问我为什么,省得说个没完。”
“这一本是《费利达的牧羊人》
。”
神父说:“这不是牧羊人,是个很有风趣的朝臣,该把它当作珍品收藏。”
理发师说:“这个大本子标题叫做《诗库》
。”
神父说:“假如诗不那么多,就更好了。该把夹杂在里面的坏诗都删掉。作者是我的朋友,他还写过些气魄大、格调高的作品呢;这本书收起来吧。”
理发师接着说:“这是《罗贝斯·马尔多那多诗歌集》
。”
神父说:“这本书的作者也是我的好朋友。他亲口朗诵起来声调悠扬,简直迷人,谁听了都倾倒。他写的牧歌稍为长些,不过好东西不会嫌长。这本书可以和刚才挑出来的几本藏在一起。它旁边的那本是什么呀?”
理发师说:“米盖尔·台·塞万提斯的《咖拉泰》
。”
“这个塞万提斯是和我有深交的老友。我看他与其说多才,不如说多灾。这本书里有些新奇的想象,开头不错,结局还悬着呢,该等着读他预告的第二部。现在有些读者求全责备,修改了也许大家都会宽容。且把它监禁在你家,等将来再瞧吧。”
理发师说:“好啊,老哥。这里一起又有三本:堂阿隆索·台·艾尔西利亚的《阿饶咖那》
[2]
,果都巴法官胡安·儒富的《奥斯特利阿达》
,巴伦西亚诗人克利斯多巴尔·台·比鲁艾斯的《蒙塞拉德》
。”
神父说:“这三本书都是咖斯底利亚语的史诗杰作,可以跟鼎鼎大名的意大利史诗比美;应该当作西班牙诗歌里无上珍贵的宝物,好好保藏。”
神父没心思多看,不问情由,要把其余的一概烧毁。可是理发师已经翻开了一本,叫做《安杰丽咖的眼泪》
。
神父听到这个题目说:“要是把这样的书送出去烧掉,我也要掉眼泪呢。作者全世界闻名,不仅在西班牙。他翻译过奥维德的几个故事,译笔也好得很。”
[1] 《阿马狄斯·台·咖乌拉》( Amadis de Gaula ),1508年出版,是西班牙骑士小说的鼻祖,但不是最早的一部。下文提到的《著名的白骑士悌朗德传》1490年就出版了。
[2] 《阿饶咖那》( La Araucana )叙述阿饶咖之战,作者艾尔西利亚(Alonso de Ercilla)是参与这场战役的战士,白天奋勇打仗,晚上写诗记述日间的战事。这部优秀的史诗分别于1569、1578、1590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