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谢特拉科夫村外的草原上,排列着一排一排的帆布篷的大车。白屋顶、街道笔直、市容整齐的小市镇不知不觉地迅速发展起来了,市镇中心有个不大的广场,一个哨兵在广场上走来走去。
军营里照例开始过起了年年五月都是一样的单调的生活。每天早上起来,哥萨克看马队就把马匹赶到野营地来。洗刷,备马,点名,排队等等工作开始了。野营主任是一名校官,波波夫中校,他喜欢大喊大叫,不时就响亮地喊一声,教练青年哥萨克的下级士官在高声地喊着口令。他们演习攻占小山头,机警地迂回包抄“敌人”。用连珠枪打靶。年轻些的哥萨克都兴高采烈地参加劈刺竞赛,年长些的——都尽力逃避操练。
人们被炎热和伏特加酒弄得嗓子都哑了,可是一长排有篷大车的上空,却刮着芳香的、令人陶醉的和风,金花鼠在远处吱吱叫着,草原从市镇和冒着炊烟的、粉刷得洁白的房舍边伸展开去,奔向远方。
在离营前一星期,炮兵伊万的亲兄弟安得烈·托米林的妻子来探亲。带来了很多家里做的奶油小面包、各种各样的吃食和一堆乡里新闻。
第二天一清早她就走了。从哥萨克们这里给他们的家人和亲属带回去问候和叮咛。只有司捷潘·阿司塔霍夫什么信儿也没有托她带。因为在她到来的前夕他病了,他用伏特加来恶治,所以不仅没有看到托米林的妻子,甚至与人世都隔绝了。他没有去参加操练。军医根据他的要求给他放一次血,往胸膛上放了有一打蚂蟥。司捷潘只穿了一件衬衣,坐在自己大车的轮子旁边,——罩着白套的制帽蹭满了车轴上的油泥,——他努着嘴,看着蚂蟥在他那鼓胀的半圆形的胸膛上吸血,它们都被黑血胀得鼓鼓的。
团军医站在旁边,抽着烟,从稀疏的牙缝里喷出烟雾。
“觉得舒服点儿吗?”
“从胸膛里把血吸出来,心里好像透亮了一点……”
“蚂蟥——这是最好的治法!”
托米林走到他面前,挤了挤眼睛。
“司捷潘,我想跟你说句话。”
“说吧。”
“咱们到别处去一会儿。”
司捷潘哼哼着,站起身来,跟托米林一同走了。
“好,说吧。”
“我的老婆来了……今天已经回去啦。”
“啊……”
“村子里都在议论你的老婆……”
“议论些什么?”
“很不好听。”
“到底是什么事呢?”
“跟葛利什卡·麦列霍夫勾搭上啦……而且是明目张胆。”
司捷潘脸色苍白,把蚂蟥从胸膛上扯下来,用脚把它们踩死。踩死了最后一只蚂蟥,他扣上了衬衣的领子,接着,又像是害怕什么似的,重新又把领子解开……像石灰一样煞白的嘴唇一刻也安静不下来:时而哆嗦,露出莫名其妙的傻笑,时而紧紧地抿起来,鼓成一个发青色的圆球……托米林觉得,司捷潘好像是在用牙齿嚼着什么坚硬的、很难咬住的东西。渐渐地司捷潘脸上重又有了血色,用牙齿从里面咬住的嘴唇变得像石头一样僵硬。司捷潘摘下制帽,用袖子擦着白帽顶上蹭的车轴油泥点子,响亮地说道:
“谢谢你告诉我的消息。”
“我是想叫你心里先有点底儿……请原谅……家里,我娘儿们说,就是如此这般议论的……”
托米林遗憾地拍了拍自己的裤子,朝没有卸鞍子的马走去。野营里一片喧哗。出去进行劈刺训练的哥萨克们回来了。司捷潘站了一会儿,全神贯注地、严肃地打量着制帽上的黑点。一只被踩得半死的蚂蟥爬上了他的长筒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