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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
陈光蕊赴任逢灾
江流僧复仇报本

话表陕西大国长安城,乃历代帝王建都之地。自周、秦、汉以来,三州花似锦,八水绕城流,真个是名胜之邦。方今却是大唐太宗文皇帝登基,改元贞观,此时已登极十三年,岁在己巳 。天下太平,八方进贡,四海称臣。

忽一日,太宗登位,聚集文武众官。朝拜礼毕,有魏征丞相出班奏道:“方今天下太平,八方宁静,武将纷纷,文官少有。微臣欲依古法,开立选场,招取贤士,擢用人材。伏乞圣鉴。”太宗道:“贤卿所奏有理。”就出一道招贤榜文,颁布天下:各府州县,不拘军民人等,但有读书儒流,立志向上,文义明畅,三场 精通者,前赴长安应试,考取贤才授官。

此榜行至海州地方。那海州弘农县聚贤庄,有一人姓陈名萼,表字光蕊。一日入城,见了此榜,即时回家,对母张氏道:“朝廷出下黄榜 ,诏开南省,招取贤才。孩儿意欲前去应试。倘求得一官半职,显亲扬名,封妻荫子,光显门闾,乃儿之志也。特此禀告母亲前去。”张氏道:“我儿,你去赴举,路上须要小心;得了官,早早回来。”光蕊便分付家僮收拾行李,即日拜辞母亲上路。

不则一日,已到长安。正值大开选场,光蕊就同众举子进场应考。考毕,中选。及廷试三策,唐王御笔亲赐状元,跨马游街三日。不期游到丞相殷开山门首,有丞相所生一女,名唤温娇,又名满堂娇,未曾匹配与人,正高结彩楼,抛打绣球卜婿。正值陈光蕊在楼下经过,小姐一见光蕊人材出众,况是新科状元,心内十分欢喜,就在彩楼上将绣球抛下,正打着光蕊的乌纱帽。只听得一派笙箫细乐,十数个婢妾走下楼来,把光蕊马头挽住,迎状元入了相府。即请丞相和夫人出堂,唤宾人赞礼,小姐就与光蕊拜了天地,夫妻交拜毕,又拜了岳丈、岳母。丞相分付安排酒席,欢饮一宵。二人同携素手,共入兰房。

次日五更三点,太宗驾坐金銮宝殿,文武众臣趋朝。太宗问道:“新科状元陈光蕊应授何官?”魏征丞相奏道:“臣查所属州郡,止有江州缺官。乞我主授他此职。”太宗就命光蕊为江州州主:“即收拾起身,勿误限期。”光蕊谢恩出朝,回到相府,与妻商议,拜辞岳丈、岳母,同妻前赴江州之任。离了长安登途,正是暮春天气,和风吹柳绿,细雨点花红。

光蕊便道回家,同妻参拜母亲张氏。张氏道:“恭喜我儿,且又娶亲回来。”光蕊道:“孩儿叨赖母亲福庇,忝 中状元。唐王赐儿游街。路往殷丞相门前经过,遇抛打绣球适中,蒙丞相将小姐招孩儿为婿。朝廷敕赐孩儿衣锦回家,除孩儿为江州州主。今来接取母亲,同去赴任。”张氏大喜,收拾行程。

在路数日,前至万花店刘小二家安下。张氏身体忽然染病,与光蕊道:“我身上不安,且在店中安歇两日再去。”光蕊遵命。至次日早晨,见店门前有一人把着个金色鲤鱼叫卖,光蕊即将一贯钱买了。欲待烹与母亲吃,只见其鱼闪闪 [1] 眼,光蕊道:“怪哉!闻人说鱼蛇 眼,决不是等闲之物!”遂问渔人道:“这鱼那里打来的?”渔人道:“离府十五里洪江内打来的。”光蕊就把鱼送在洪江里去了。回店对母亲道知此事,张氏道:“我儿,你将去放生,甚好。”光蕊道:“此店已住三日了。钦限紧急,孩儿意欲明日起身,不知母亲身体好否?”张氏道:“我身子不快。此时路上炎热,恐添疾病。你可这里赁间房屋与我住,付些盘缠在此。你两口儿先上任去,候秋凉却来接我。”光蕊与妻商议,就租了屋宇,付了盘缠与母亲,同妻拜辞前去。

途路艰苦,甚不可言。晓行夜宿,不觉已到洪江渡口。只见稍水 刘洪、李彪二人撑船到岸迎接。也是光蕊前生合当有此灾难,正撞遇这冤家。光蕊令家僮将行李搬上船去,夫妇齐齐上船。刘洪睁眼看时,只见那殷小姐面如满月,眼似秋波,樱桃小口,绿柳蛮腰,真个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刘洪陡起狼心,遂与李彪设计,将船撑至没人烟处,候至夜静三更,先将家僮杀死,次将光蕊打死,把尸首都推在水里去了。小姐见他打死了丈夫,也便将身赴水。刘洪一把抱住道:“你若从我,万事皆休;若不从时,一刀两段!”那小姐没奈何,只得权时应承,顺了刘洪。那贼把船渡到南岸,将船付与李彪自管,他就穿了光蕊衣冠,带了官凭,同小姐往江州上任去了。

却说刘洪杀死的家僮尸首,顺水流去,惟有陈光蕊的尸首,沉在水底不动。有洪江口巡海夜叉见了,星飞报入龙宫。正值龙王升殿,夜叉报道:“今洪江口不知甚人,把一个读书士子打死,将尸撇在水底。”龙王叫将尸抬来,放在面前,仔细一看,道:“此人正是救我的恩人,如何被人谋死?常言道:‘恩将恩报。’我今日须索 救他性命,以报日前之恩。”即写下牒文一道,差夜叉径往洪州城隍、土地处投下,要取秀才魂魄来,救他的性命。城隍、土地遂唤小鬼,把陈光蕊的魂魄交付与夜叉去。

夜叉带了魂魄到水晶宫,禀覆了龙王。龙王问道:“你这秀才姓甚名谁?何方人氏?因甚到此被人打死?”光蕊躬身施礼道:“上告龙君:小生陈萼,表字光蕊,系海州弘农县人,忝中新科状元,叨授江州州主。同妻赴任,行至江边上船,不料稍子刘洪贪谋我妻,将我打死抛尸。乞大王救我一救,没世不忘也。”龙王闻言道:“原来如此。先生,你前者所放金色鲤鱼,乃是我也。你是我的大恩人。你今有难,吾当救之。”就把光蕊的尸身放在一壁,口内含一颗定颜珠,休教损坏了,日后好还魂报仇。龙王道:“汝今真魂权且在我水府中做个都领。”光蕊叩头拜谢。龙王设宴相待不题。

却说殷小姐痛恨刘贼,恨不食肉寝皮,只因身怀有孕,未知男女,万不得已,权且勉强相从,再作区处。转盼之间,不觉已到江州,吏书门皂 俱来迎接,所属官员公堂设宴相叙。刘洪道:“学生到此,全赖诸公大力匡持。”属官答道:“堂尊大魁高才,自然视民如子,讼简刑清,我等合属有光。何必如此过谦?”公宴已罢,众人各散。

光阴迅速。一日,刘洪公事远出。小姐在衙思念亲夫,正在花亭上感叹,忽然身体困倦,腹内疼痛,晕闷在地,不觉生下一子,耳边听得有人嘱曰:“满堂娇,听吾叮嘱:吾乃南极星君,奉观世音菩萨法旨,特送此子与你。异日声名远大,非比等闲。刘贼若回,必害此子,汝可用心保护。汝夫已得龙王相救,日后夫妻相会,子母团圆,雪冤报仇,定有日也。谨记吾言。快醒,快醒!”言讫而去。小姐醒来,句句记得,将子抱定,无计可施。忽然刘洪回来,一见此子,便要淹杀。小姐再三哀求:“今日天色已晚,容待明日抛去江中。”

幸喜次早刘洪又有公事远出。小姐且将此子藏在身边,乳哺已及一月。小姐自思:“此番贼人回来,此子性命休矣!不如及早抛弃江中,听其生死。倘或皇天见怜,有人收养此子。——他日相逢,何以识认?……”于是咬破手指,写下血书一纸,将父母姓名、跟脚 缘由,备细开载;又将此子左脚上一个小指,用口咬下,以为记验;取贴身汗衫一件,包裹此子,抱出衙门。幸喜官衙离江不远。小姐到了江边,大哭一场。正欲将此子抛弃,忽见江岸岸侧飘起一片木板。小姐即朝天拜祷,将此子安在板上,用带缚住,血书系在胸前,推放江中,听其所之。小姐仍大哭回衙不题。

却说此子在木板上,顺水流去,一直流到金山寺脚下停住。那金山寺长老叫做法明和尚,修真悟道,已得无生妙诀。当日打坐参禅,忽闻得小儿啼哭之声,一时心动,急走到江边观看。只见涯边一片木板上,睡着一个婴儿。长老道:“善哉,善哉。不知是何人家所弃。出家人慈悲为本,救人一命,胜造浮图。”即将此子取起。见了怀中血书,方知来历。将此子取个乳名,叫做“江流”,托人抚养。血书紧紧收藏。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觉其子年长一十八岁。长老就叫他削发修行,取法名为玄奘。摩顶受戒,坚心修道。

一日,暮春天气,众人同在松阴之下讲经参禅,谈说奥妙。那酒肉和尚却被玄奘难倒。和尚大怒,骂道:“没爷娘的杂种!我是个前辈,吃盐多似饭,何事不晓!你这业畜,姓名也不知,父母也不识,还在此捣甚么鬼!”玄奘被他骂出这般言语,入寺跪告师父,眼泪双流道:“人生于天地之间,禀阴阳而资五行 ,尽由父生母养,岂有为人在世而无父母者乎?”再三哀告,求问父母姓名。长老道:“你真个要寻父母,可随我到方丈 里来。”玄奘就跟着师父,直到方丈。长老到重梁之上,取下一个小匣儿,打开来,取出血书一纸,汗衫一件,付与玄奘。玄奘将血书拆开读之,才备细晓得父母姓名,并冤仇事迹。玄奘读罢,不觉哭倒在地,道:“父母之仇,不能报复,何以为人?十八年来,不识生身父母,至今日方知有母亲。此身若非师父捞救,抚养成人,亦安得有今日?待弟子去寻见母亲,然后头顶香盆,重建殿宇,报答师父之深恩也!”师父道:“你要去寻母,可带这血书与汗衫前去,只做化缘,径往江州私衙,才得你母亲相见。”玄奘领了师父言语,就装做化缘的和尚,径至江州。适值刘洪有事出外,也是天教他母子相会,玄奘就直至私衙门口抄化

那殷小姐正在衙内思想,夜来得了一梦,梦见月缺再圆。小姐自思:“我丈夫被这贼谋杀;我的儿子抛在江中,若有人收养,屈指算来,今已十八年矣,或今日天教相会,亦未可知。……”正沉吟间,忽听得私衙前有人念经,连叫“抄化”。小姐便出来问道:“你是何处来的?”玄奘答道:“贫僧乃是金山寺法明长老的徒弟。”小姐道:“你既是金山寺长老的徒弟——”叫进衙来,且请坐下,便将斋饭与玄奘吃。——“仔细看他举止言谈,好似我丈夫一般。”小姐将从婢打发开去,问道:“你这小师父,还是自幼出家?还是中年出家?姓甚名谁?可有父母否?”玄奘答道:“我也不是自幼出家,也不是中年出家。我说起来,冤有天来大,仇有海样深!我父被人打死,我母却被贼人占了。我师法明长老教我在江州衙内寻我母亲。”小姐问道:“你母姓甚?”玄奘道:“我母姓殷,名唤温娇,我父姓陈,名光蕊。我小名叫做江流,法名取为玄奘。”小姐道:“温娇就是我。——但你今有何凭据?”玄奘听说是他母亲,双膝跪下,哀哀大哭:“我娘若不信,见有血书汗衫为证。”温娇接过一看,果然是真,母子相抱而哭,就叫:“我儿快去!”玄奘道:“十八年不识生身父母,今朝才见母亲,教孩儿如何割舍?”小姐道:“我儿,你火速抽身前去!刘贼若回,他必害你性命!我明日假装一病,只说先年曾许舍百双僧鞋,来你寺中还愿。那时节,我有话与你说。”玄奘依言拜别。

却说小姐自见儿子之后,心内一喜一忧。忽一日推病,茶饭不吃,卧于床上。刘洪归衙,问其缘故,小姐道:“我幼时曾许下一愿,许舍僧鞋一百双。昨五日之前,梦见个和尚,手执利刃,要索僧鞋,便觉身子不快。”刘洪道:“这些小事,何不早说?”随升堂分付王左衙、李右衙:江州城内百姓,每家要办僧鞋一双,暑袜一双,限五日内完纳。百姓俱依限完纳讫。小姐对刘洪道:“既僧鞋做完,这里有甚么寺院,好去还愿?”刘洪道:“这江州有个金山寺、焦山寺,听你在那个寺里去。”小姐道:“久闻金山寺好个寺院,我就往金山寺去。”刘洪即唤王、李二衙,办下船只。小姐带一个心腹人,同上了船。稍水将船撑开,就投金山寺去。

却说玄奘回寺,见法明长老,把前项事说了一遍。长老甚喜。次日,只见一个丫鬟先到,说夫人来寺还愿。众僧都出寺迎接。小姐径进寺门,参了菩萨,大设斋衬 ,唤丫鬟将僧鞋暑袜,托于盘内。来到法堂,小姐复拈心香礼拜,就教法明长老分俵 与众僧去讫。

玄奘见众僧散了,法堂上并无一人,他却近前跪下。小姐叫他脱了鞋袜看时,那左脚上果然少了一个小指头。当时两个又抱住而哭,拜谢长老养育之恩。法明道:“汝今母子相会,恐奸贼知之,可速速抽身回去,庶免其祸。”小姐道:“我儿,我与你一只香环。你径到洪州西北地方,约有一千五百里之程。那里有个万花店,当时留下婆婆张氏在那里,是你父亲生身之母。我再写一封书与你,径到唐王皇城之内,金殿左边,殷开山丞相是你外公。你将我的书递与外公,叫外公奏上唐王,统领人马,擒杀此贼,与父报仇,那时才救得老娘的身子出来。我今不敢久停,诚恐贼汉怪我归迟。”玄奘悲啼,甚难割舍。小姐临行又嘱道:“我儿,紧记我的言语,火速起身,勿得担误。”小姐便出寺登舟而去。

玄奘哭回寺中,告过师父,即时拜别,径往洪州。来到万花店,问那店主刘小二道:“昔年有陈客官寄下一个婆婆,在你店中,如今好么?”刘小二道:“他原在我店中,后来昏了眼,三四年并无店租还我;如今在南门头一个破瓦窑里,每日上街叫化度日。那客官一去许久,到如今竟无消息,不知为何。”玄奘听罢,即时问到南门头破瓦窑,寻着婆婆。婆婆道:“你声音好似我儿陈光蕊。”玄奘道:“我不是陈光蕊。我是陈光蕊的儿子。温娇小姐是我的娘。”婆婆道:“你爹娘怎么不来?”玄奘道:“我爹被强盗打死了,我娘被强盗霸占为妻。”婆婆道:“你怎么晓得来寻我?”玄奘道:“是我娘着我来寻婆婆。我娘有书在此,又有香环一只。”那婆婆接了书并香环,放声痛哭道:“我儿为功名到此,我只道他背义忘亲,那知他被人谋死。且喜得皇天怜念,不绝我儿之后,今日孙子来见我。”玄奘问:“婆婆的眼,如何都昏了?”婆婆道:“我因思量你父亲,终日悬望,不见他来,因此上哭得两眼都昏了。”玄奘出了窑门,便跪倒向天拜告道:“念玄奘一十八岁,父母之仇不能报复。今日领母命来寻婆婆。天若怜鉴弟子诚意,保我婆婆双眼光明!”玄奘祝罢,就进窑中,将舌尖与婆婆舔眼。须臾之间,将双眼舔开,仍复如初。婆婆觑了小和尚道:“你果是我的孙子,恰和我儿子光蕊形容无二!”婆婆又喜又悲。玄奘就领婆婆出了窑门,还到刘小二店内,将些房钱赁屋一间,与婆婆栖身;又将盘缠与婆婆道:“我此去只月余就回。”

随即辞了婆婆,径往京城,寻到皇城东街殷丞相府上。玄奘与门上人道:“小僧是亲眷,来探相公。”门上人禀知丞相。丞相道:“我与和尚并无亲戚。”夫人道:“我昨夜梦见我女儿满堂娇来家,莫不是女婿有书信回来也。”丞相便教请小和尚来到厅上。小和尚见了丞相与夫人,哭拜在地,就怀中取出一封书来,递与丞相。丞相拆开,从头读罢,放声痛哭。夫人问道:“相公,有何事故?”丞相道:“这和尚是我与你的外甥。女婿陈光蕊被贼谋死,满堂娇被贼强占为妻。”夫人听罢,亦痛哭不止。丞相道:“夫人休得烦恼。来朝奏知主上,亲自统兵,定要与女婿报仇。”

次早,丞相入朝,启奏唐王曰:“今有臣婿状元陈光蕊,带领家小往江州赴任,被稍水刘洪打死,占女为妻;假冒臣婿,为官多年。事属异变。乞陛下立发人马,剿除贼寇。”唐王见奏大怒,就发御林军六万,着殷丞相押兵前去。丞相领旨出朝,即到教场内点了兵,径往江州进发。晓行夜宿,星落乌飞,不觉已到江州。殷丞相兵马,俱在北岸下了营寨,星夜令金牌下户,唤到江州同知、州判二人。丞相对他说知此事,叫他提兵相助,一同过江而去。天尚未明,就把刘洪衙门围了。刘洪正在梦中,听得火炮一响,金鼓齐鸣,众兵杀进私衙。刘洪措手不及,早被众兵擒倒。丞相传下军令,将刘洪一干人犯,绑赴法场,令众军俱在城外安营去了。

丞相直入衙内正厅坐下,请小姐出来相见。小姐欲待要出,又羞见父,就将绳索自缢。玄奘闻知,忙进宅内,急急将母救解,双膝跪下,对母道:“儿与外公统兵至此,与父报仇。今日贼已擒捉,母亲何故反要寻死?母亲若死,孩儿岂能存乎?”丞相亦进衙劝解。小姐道:“吾闻‘妇人从一而终’。痛夫已被贼人所杀,岂可 [2] 从贼?止因遗腹在身,只得忍耻偷生。今幸儿已长大,又见老父提兵报仇,为女儿者,有何面目相见!惟有一死以报丈夫耳!”丞相道:“此非我儿以盛衰改节,皆因出乎不得已,何得为耻!”父子相抱而哭。

玄奘亦哀哀不止。丞相拭泪道:“你二人且休烦恼。我今已擒捉仇贼,且去发落去来。”即起身到法场。恰好江州同知亦差哨兵拿获水贼李彪解到。丞相大喜,就令军牢押过刘洪、李彪,每人痛打一百大棍,取了供状,招了先年不合 谋杀陈光蕊情由。先将李彪钉在木驴上,推去市曹,剐了千刀,枭首示众讫。把刘洪拿至洪江渡口先年原打死陈光蕊处。丞相与小姐、玄奘三人,亲到江边,望空祭奠,活剜取刘洪心肝,祭了光蕊,烧了祭文一道。

三人望江痛哭,早已惊动水府。有巡海夜叉,将祭文呈与龙王。龙王看罢,就差鳖元帅去请光蕊来到,道:“先生,恭喜,恭喜!今有先生的夫人、公子同岳丈,俱在江边祭你。我今送你还魂去也。再有如意珠一颗,走盘珠二颗,鲛绡十端,明珠玉带一条奉送。你今日便可夫妻、父子相会也。”光蕊再三拜谢。龙王就令夜叉,将光蕊身尸送出江口还魂。夜叉领命而去。

却说殷小姐哭奠丈夫一番,又欲将身赴水而死,慌得玄奘拚命扯住。正在仓皇之际,忽见水面上一个死尸浮出,靠近江岸之旁。小姐忙向前认看,认得是丈夫的尸首,一发嚎啕大哭不已。众人俱来观看,只见光蕊舒拳伸脚,身子渐渐展动,忽地爬将起来坐下。众人不胜惊骇。光蕊睁开眼,早见殷小姐与丈人殷丞相同着小和尚,俱在身边啼哭。光蕊道:“你们为何在此?”小姐道:“因汝被贼人打死,后来妾身生下此子,幸遇金山寺长老抚养。此子长大来寻我,我教他去寻外公。父亲得知,奏闻主上,统兵到此,拿住贼人。适才生取心肝,望空祭奠我夫,不知我夫怎生又得还魂。”光蕊道:“皆因我与你昔年在万花店时,买放了那尾金色鲤鱼,谁知那鲤鱼就是此处龙王。后来逆贼把我推在水中,全亏得他救我,方才又赐我还魂,送我宝物,俱在身上。更不想你生下这儿子,又得岳丈为我报仇。真是苦尽甘来,莫大之喜!”

众官闻知,都来贺喜。丞相就令安排酒席,答谢所属官员。即日军马起程,不觉来到万花店。丞相传令众人安营。光蕊便同玄奘到刘家店来寻婆婆。那婆婆当夜得一梦,梦见枯木开花,屋后喜鹊频频喧噪。婆婆想道:“莫不是我孙儿来也?……”说犹未了,只见店门外光蕊父子齐到。小和尚指道:“这不是俺婆婆?”光蕊见了老母,连忙拜倒。母子抱头痛哭一场,把上项事说了一遍,算还了小二店钱,回见丞相。丞相即令起程,将软车护送婆婆与小姐,一同到了京城。进了相府,光蕊同小姐与婆婆、玄奘,都来见了夫人。夫人不胜之喜,分付家僮,大排筵宴庆贺。丞相道:“今日此宴,可取名为‘团圆会’。”真正合家欢乐。

次日早朝,唐王登殿。殷丞相出班叩首,将前后事情备细启奏一本,并荐光蕊才可大用。唐王准奏,就命升陈萼为学士之职,随朝理政。玄奘立意安禅,送在洪福寺内修行。后来殷小姐毕竟从容自尽。玄奘自到金山寺中报答法明师父。

不知后来事体若何,且听下回分解。


[1] (zhǎn):同“眨”。

[2] (tiǎn)颜:厚颜。 ,羞愧。 ktyMzulTnPN01grjilhtX4frc9rgrVS+wj95j1T1Q5EKsSkUy7Xty2HXT3pnFQto



第九回
袁守诚妙算无私曲
老龙王拙计犯天条

诗曰:

都城大国实堪观,
八水周流绕四山。

多少帝王兴此处,
古来天下说长安。

此单表陕西大国长安城,乃历代帝王建都之地。自周、秦、汉以来,三川花似锦,八水绕城流。三十六条花柳巷,七十二座管弦楼。华夷图 上看,天下最为头。真是个奇胜之方。今却是大唐太宗文皇帝登基,改元龙集 贞观。此时已登极十三年,岁在己巳。且不说他驾前有安邦定国的英豪,与那创业争疆的杰士。

却说长安城外泾河岸边,有两个贤人:一个是渔翁,名唤张稍;一个是樵子,名唤李定。他两个是不登科的进士,能识字的山人 。一日,在长安城里,卖了肩上柴,货了篮中鲤,同入酒馆之中,吃了半酣,各携一瓶,顺泾河岸边,徐步而回。张稍道:“李兄,我想那争名的,因名丧体;夺利的,为利亡身;受爵的,抱虎而眠;承恩的,袖蛇而走。算起来,还不如我们水秀山青,逍遥自在,甘淡薄,随缘而过。”李定道:“张兄说得有理。但只是你那水秀,不如我的山青。”张稍道:“你山青不如我的水秀。有一《蝶恋花》调为证。词曰:

烟波万里扁舟小,静依孤篷,西施声音绕。涤虑洗心名利少,闲攀蓼穗蒹葭草。 数点沙鸥堪乐道,柳岸芦湾,妻子同欢笑。一觉安眠风浪俏,无荣无辱无烦恼。”

李定道:“你的水秀,不如我的山青。也有个《蝶恋花》词为证。词曰:

云林一段松花满,默听莺啼,巧舌如调管。红瘦绿肥春正暖,倏然夏至光阴转。 又值秋来容易换,黄花香,堪供玩。迅速严冬如指捻,逍遥四季无人管。”

渔翁道:“你山青不如我水秀,受用些好物。有一《鹧鸪天》为证:

仙乡云水足生涯,摆橹横舟便是家。活剖鲜鳞烹绿鳖,旋蒸紫蟹煮红虾。 青芦笋,水荇芽,菱角鸡头更可夸。娇藕老莲芹叶嫩,慈菇茭白鸟英花。”

樵夫道:“你水秀不如我山青,受用些好物。亦有一《鹧鸪天》为证:

崔巍峻岭接天涯,草舍茅庵是我家。腌腊鸡鹅强蟹鳖,獐 兔鹿胜鱼虾。 香椿叶,黄楝芽,竹笋山茶更可夸。紫李红桃梅杏熟,甜梨酸枣木樨花。”

渔翁道:“你山青真个不如我的水秀。又有《天仙子》一首:

一叶小舟随所寓,万叠烟波无恐惧。垂钩撒网捉鲜鳞,没酱腻,偏有味,老妻稚子团圆会。 鱼多又货长安市,换得香醪吃个醉。蓑衣当被卧秋江,鼾鼾睡,无忧虑,不恋人间荣与贵。”

樵子道:“你水秀还不如我的山青。也有《天仙子》一首:

茅舍数椽山下盖,松竹梅兰真可爱。穿林越岭觅干柴,没人怪,从我卖,或少或多凭世界。 将钱沽酒随心快,瓦钵磁瓯殊自在。酕醄醉了卧松阴,无挂碍,无利害,不管人间兴与败。”

渔翁道:“李兄,你山中不如我水上生意快活。有一《西江月》为证:

红蓼花蘩映月,黄芦叶乱摇风。碧天清远楚江空,牵搅一潭星动。 入网大鱼捉队,吞钩小鳜成丛。得来烹煮味偏浓,笑傲江湖打哄。”

樵夫道:“张兄,你水上还不如我山中的生意快活。亦有《西江月》为证:

败叶枯藤满路,破梢老竹盈山。女萝干葛乱牵攀,折取收绳杀担。 虫蛀空心榆柳,风吹断头松楠。采来堆积备冬寒,换酒换钱从俺。”

渔翁道:“你山中虽可比过,还不如水秀的幽雅。有一《临江仙》为证:

潮落旋移孤艇去,夜深罢棹歌来。蓑衣残月甚幽哉,宿鸥惊不起,天际彩云开。 困卧芦洲无个事,三竿日上还捱。随心尽意自安排,朝臣寒待漏 ,曾似我宽怀?”

樵夫道:“你水秀的幽雅,还不如我山青更幽雅。亦有《临江仙》可证:

苍径秋高拽斧去,晚凉抬担回来。野花插鬓更奇哉,拨云寻路出,待月叫门开。 稚子山妻欣笑接,草床木枕敧捱。蒸梨炊黍旋铺排,瓮中新酿熟,真个壮幽怀!”

渔翁道:“这都是我两个生意,赡身的勾当,你却没有我闲时节的好处。有诗为证。诗曰:

闲看天边白鹤飞,
停舟溪畔掩苍扉。

倚篷教子搓钓线,
罢棹同妻晒网围。

性定果然知浪静,
身安自是觉风微。

绿蓑青笠随时着,
胜挂朝中紫绶衣。”

樵夫道:“你那闲时又不如我的闲时好也。亦有诗为证。诗曰:

闲观缥缈白云飞,
独坐茅庵掩竹扉。

无事训儿开卷读,
有时对客把棋围。

喜来策杖歌芳径,
兴到携琴上翠微。

草履麻绦粗布被,
心宽强似着罗衣。”

张稍道:“李定,我两个‘真是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 但散道词章,不为稀罕;且各联几句,看我们渔樵攀话何如?”李定道:“张兄言之最妙。请兄先吟。”

“舟停绿水烟波内,
家住深山旷野中。

偏爱溪桥春水涨,
最怜岩岫晓云蒙。

龙门鲜鲤时烹煮,
虫蛀干柴日燎烘。

钓网多般堪赡老,
担绳二事可容终。

小舟仰卧观飞雁,
草径斜敧听唳鸿。

口舌场中无我分,
是非海内少吾踪。

溪边挂晒缯如锦,
石上重磨斧似锋。

秋月晖晖常独钓,
春山寂寂没人逢。

鱼多换酒同妻饮,
柴剩沽壶共子丛。

自唱自斟随放荡,
长歌长叹任颠风

呼兄唤弟邀船伙,
挈友携朋聚野翁。

行令猜拳频递盏,
拆牌道字 漫传钟。

烹虾煮蟹朝朝乐,
炒鸭爊 鸡日日丰。

愚妇煎茶情散淡,
山妻造饭意从容。

晓来举杖淘轻浪,
日出担柴过大冲

雨后披蓑擒活鲤,
风前弄斧伐枯松。

潜踪避世妆痴蠢,
隐姓埋名作哑聋。”

张稍道:“李兄,我才僭先起句。今到我兄先起一联,小弟亦当续之。”

“风月佯狂山野汉,
江湖寄傲老馀丁。

清闲有分随潇洒,
口舌无闻喜太平。

月夜身眠茅屋稳,
天昏体盖箬蓑轻。

忘情结识松梅友,
乐意相交鸥鹭盟。

名利心头无算计,
干戈耳畔不闻声。

随时一酌香醪酒,
度日三餐野菜羹。

两束柴薪为活计,
一竿钓线是营生。

闲呼稚子磨钢斧,
静唤憨儿补旧缯。

春到爱观杨柳绿,
时融喜看荻芦青。

夏天避暑修新竹,
六月乘凉摘嫩菱。

霜降鸡肥常日宰,
重阳蟹壮及时烹。

冬来日上还沉睡,
数九天高自不蒸。

八节山中随放性,
四时湖里任陶情。

采薪自有仙家兴,
垂钓全无世俗形。

门外野花香艳艳,
船头绿水浪平平。

身安不说三公位,
性定强如十里城。

十里城高防阃令
三公位显听宣声。

乐水乐山真是罕,
谢天谢地谢神明。”

他二人既各道词章,又相联诗句,行到那分路去处,躬身作别。张稍道:“李兄呵,途中保重!上山仔细看虎。假若有些凶险,正是‘明日街头少故人’!”李定闻言,大怒道:“你这厮惫懒 !好朋友也替得生死,你怎么咒我?我若遇虎遭害,你必遇浪翻江!”张稍道:“我永世也不得翻江。”李定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暂时祸福。’你怎么就保得无事?”张稍道:“李兄,你虽这等说,你还没捉摸;不若我的生意有捉摸,定不遭此等事。”李定道:“你那水面上营生,极凶极险,隐隐暗暗,有甚么捉摸?”张稍道:“你是不晓得。这长安城里,西门街上,有一个卖卦的先生。我每日送他一尾金色鲤,他就与我袖传一课。依方位,百下百着。今日我又去买卦,他教我在泾河湾头东边下网,西岸抛钩,定获满载鱼虾而归。明日上城来,卖钱沽酒,再与老兄相叙。”二人从此叙别。

这正是“路上说话,草里有人”。原来这泾河水府有一个巡水的夜叉,听见了百下百着之言,急转水晶宫,慌忙报与龙王道:“祸事了!祸事了!”龙王问:“有甚祸事?”夜叉道:“臣巡水去到河边,只听得两个渔樵攀话,相别时,言语甚是利害。那渔翁说:长安城里,西门街上,有个卖卦先生,算得最准;他每日送他鲤鱼一尾,他就袖传一课,教他百下百着。若依此等算准,却不将水族尽情打了?何以壮观水府,何以跃浪翻波,辅助大王威力?”龙王甚怒,急提了剑,就要上长安城,诛灭这卖卦的。旁边闪过龙子龙孙、虾臣蟹士、鲥军师、鳜少卿、鲤太宰,一齐启奏道:“大王且息怒。常言道:‘过耳之言,不可听信。’大王此去,必有云从,必有雨助,恐惊了长安黎庶,上天见责。大王隐显莫测,变化无方,但只变一秀士,到长安城内,访问一番。果有此辈,容加诛灭不迟;若无此辈,可不是妄害他人也?”龙王依奏,遂弃宝剑,也不兴云雨,出岸上,摇身一变,变作一个白衣秀士。真个:

丰姿英伟,耸壑昂霄。步履端祥,循规蹈矩。语言遵孔孟,礼貌体周文。身穿玉色罗襕服,头戴逍遥一字巾。

上路来拽开云步,径到长安城西门大街上。只见一簇人,挤挤杂杂,闹闹哄哄,内有高谈阔论的道:“属龙的本命,属虎的相冲。寅辰巳亥,虽称合局,但只怕的是日犯岁君 。”龙王闻言,情知是那卖卜之处,走上前,分开众人,望里观看。只见:

四壁珠玑,满堂绮绣。宝鸭 香无断,磁瓶水恁清。两边罗列王维画,座上高悬鬼谷 形。端溪砚,金烟墨,相衬着霜毫大笔;《火珠林》,郭璞 数,谨对了台政新经。六爻熟谙,八卦精通。能知天地理,善晓鬼神情。一盘子午 安排定,满腹星辰布列清。真个那未来事,过去事,观如月镜;几家兴,几家败,鉴若神明。知凶定吉,断死言生。开谈风雨迅,下笔鬼神惊。招牌有字书名姓,神课先生袁守诚。

此人是谁?原来是当朝钦天监台正先生袁天罡的叔父,袁守诚是也。那先生果然相貌稀奇,仪容秀丽;名扬大国,术冠长安。龙王入门来,与先生相见。礼毕,请龙上坐,童子献茶。先生问曰:“公来问何事?”龙王曰:“请卜天上阴晴事如何。”先生即袖传一课,断曰:“云迷山顶,雾罩林梢。若占雨泽,准在明朝。”龙曰:“明日甚时下雨?雨有多少尺寸?”先生道:“明日辰时布云,巳时发雷,午时下雨,未时雨足,共得水三尺三寸零四十八点。”龙王笑曰:“此言不可作戏。如是明日有雨,依你断的时辰、数目,我送课金五十两奉谢。若无雨,或不按时辰、数目,我与你实说:定要打坏你的门面,扯碎你的招牌,即时赶出长安,不许在此惑众!”先生忻然而答:“这个一定任你。请了,请了。明朝雨后来会。”

龙王辞别,出长安,回水府。大小水神接着,问曰:“大王访那卖卦的如何?”龙王道:“有,有,有!但是一个掉嘴口讨春 的先生。我问他几时下雨,他就说明日下雨;问他甚么时辰,甚么雨数,他就说辰时布云,巳时发雷,午时下雨,未时雨足,得水三尺三寸零四十八点。我与他打了个赌赛:若果如他言,送他谢金五十两;如略差些,就打破他门面,赶他起身,不许在长安惑众。”众水族笑曰:“大王是八河都总管,司雨大龙神,有雨无雨,惟大王知之;他怎敢这等胡言?那卖卦的定是输了!定是输了!”

此时龙子龙孙与那鱼卿蟹士正欢笑谈此事未毕,只听得半空中叫:“泾河龙王接旨。”众抬头上看,是一个金衣力士,手擎玉帝敕旨,径投水府而来。慌得龙王整衣端肃,焚香接了旨。金衣力士回空而去。龙王谢恩,拆封看时,上写着:

“敕命八河总,驱雷掣电行;

明朝施雨泽,普济长安城。”

旨意上辰时、数目,与那先生判断者毫发不差,唬得那龙王魂飞魄散。少顷苏醒,对众水族曰:“尘世上有此灵人!真个是能通天地理,却不输与他呵!”鲥军师奏云:“大王放心。要赢他有何难处?臣有小计,管教灭那厮的口嘴。”龙王问计,军师道:“行雨差了时辰,少些点数,就是那厮断卦不准,怕不赢他?那时捽碎招牌,赶他跑路,果何难也?”龙王依他所奏,果不担忧。

至次日,点札 风伯、雷公、云童、电母,直至长安城九霄空上。他挨到那巳时方布云,午时发雷,未时落雨,申时雨止,却只得三尺零四十点:改了他一个时辰,克了他三寸八点。雨后发放众将班师。他又按落云头,还变作白衣秀士,到那西门里大街上,撞入袁守诚卦铺,不容分说,就把他招牌、笔、砚等一齐捽碎。那先生坐在椅上,公然不动。这龙王又抡起门板便打,骂道:“这妄言祸福的妖人,擅惑众心的泼汉!你卦又不灵,言又狂谬!说今日下雨的时辰、点数俱不相对,你还危然高坐?趁早去,饶你死罪!”守诚犹公然不惧分毫,仰面朝天冷笑道:“我不怕!我不怕!我无死罪,只怕你倒有个死罪哩!别人好瞒,只是难瞒我也。我认得你:你不是秀士,乃是泾河龙王。你违了玉帝敕旨,改了时辰,克了点数,犯了天条。你在那‘剐龙台’上,恐难免一刀,你还在此骂我?”

龙王见说,心惊胆战,毛骨悚然。急丢了门板,整衣伏礼,向先生跪下道:“先生休怪,前言戏之耳。岂知弄假成真,果然违犯天条,奈何?望先生救我一救!不然,我死也不放你。”守诚曰:“我救你不得,只是指条生路与你投生便了。”龙曰:“愿求指教。”先生曰:“你明日午时三刻,该赴人曹官魏征处听斩。你果要性命,须当急急去告当今唐太宗皇帝方好。那魏征是唐王驾下的丞相,若是讨他个人情,方保无事。”龙王闻言,拜辞含泪而去。不觉红日西沉,太阴星上。但见:

烟凝山紫归鸦倦,远路行人投旅店。渡头新雁宿眭 沙,银河现,催更筹,孤村灯火光无焰。 风袅炉烟清道院,蝴蝶梦中人不见。月移花影上栏杆,星光乱,漏声换,不觉深沉夜已半。

这泾河龙王也不回水府,只在空中等到子时前后,收了云头,敛了雾角,径来皇宫门首。此时唐王正梦出宫门之外,步月花阴。忽然龙王变作人相,上前跪拜,口叫:“陛下,救我!救我!”太宗云:“你是何人?朕当救你。”龙王云:“陛下是真龙,臣是业龙。臣因犯了天条,该陛下贤臣人曹官魏征处斩,故来拜求,望陛下救我一救!”太宗曰:“既是魏征处斩,朕可以救你。你放心前去。”龙王欢喜,叩谢而去。

却说太宗梦醒后,念念在心。早已至五鼓三点,太宗设朝,聚集两班文武官员。但见那:

烟笼凤阙,香霭龙楼。光摇丹扆 动,云拂翠华流。君臣相契同尧舜,礼乐威严近汉周。侍臣灯,宫女扇,双双映彩;孔雀屏,麒麟殿,处处光浮。山呼 万岁,华祝 千秋。静鞭 三下响,衣冠拜冕旒。宫花灿烂天香袭,堤柳轻柔御乐讴。珍珠帘,翡翠帘,金钩高控;龙凤扇,山河扇,宝辇停留。文官英秀,武将抖擞。御道分高下,丹墀列品流。金章紫绶乘三象,地久天长万万秋。

众官朝贺已毕,各各分班。唐王闪凤目龙睛,一一从头观看,只见那文官内是房玄龄、杜如晦、徐世 、许敬宗、王珪等,武官内是马三宝、段志玄、殷开山、程咬金、刘弘基、胡敬德、秦叔宝等,一个个威仪端肃,却不见魏征丞相。唐王召徐世 上殿道:“朕夜间得一怪梦:梦见一人,迎面拜谒,口称是泾河龙王,犯了天条,该人曹官魏征处斩,拜告寡人救他。朕已许诺。今日班前独不见魏征,何也?”世 对曰:“此梦告准,须唤魏征来朝,陛下不要放他出门。过此一日,可救梦中之龙。”唐王大喜,即传旨,着当驾官宣魏征入朝。

却说魏征丞相在府,夜观乾象,正爇 宝香,只闻得九霄鹤唳,却是天差仙使,捧玉帝金旨一道,着他午时三刻,梦斩泾河老龙。这丞相谢了天恩,斋戒沐浴,在府中试慧剑,运元神,故此不曾入朝。一见当驾官赍旨来宣,惶惧无任;又不敢违迟君命,只得急急整衣束带,同旨入朝,在御前叩头请罪。唐王出旨道:“赦卿无罪。”那时诸臣尚未退朝,至此,却命卷帘散朝。独留魏征,宣上金銮,召入便殿,先议论安邦之策,定国之谋。将近巳末午初时候,却命宫人取过大棋来:“朕与贤卿对弈一局。”众嫔妃随取棋枰,铺设御案。魏征谢了恩,即与唐王对着。毕竟不知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ktyMzulTnPN01grjilhtX4frc9rgrVS+wj95j1T1Q5EKsSkUy7Xty2HXT3pnFQ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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