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张让、赵忠和段珪等人已经带着皇帝和陈留王刘协,逃进了北邙山里。张让叫李玄他们从大路逃走,三人却故意挑选了一条山间小道。沈放带着仅剩的十几个士兵,护着他们穿行在树林里的羊肠小路。为了迷惑追兵,每遇到岔路,沈放就在错误的方向上扔下些东西。遇到狭窄的通道时,沈放就下令士兵砍倒大树来阻断追兵。
一行人奔了大半天,既累又渴。恰好遇到一条小溪,是山上的泉水流淌下来汇聚而成。众人赶紧取水解渴,赵忠接了士兵送来的水袋,自己却没有喝,递给了小皇帝和刘协。等他们二人喝好后,自己如同饮牛一般,将半袋溪水一饮而尽。
张让坐在石头上休息片刻,看了看四周的景观,只见这里到处古树参天,枯藤漫挂,哪里见得到半点人影?突然几只老鸦被惊动了,从树上起飞,原地绕了几圈后飞走。小皇帝哪里有过这种遭遇,心里万分恐惧,不由想起了母亲何太后和在宫里的种种舒适,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年纪稍小的刘协却是一声不吭,反而拉着他的手,尽力地安慰着他。
喝水之后,众人开始感到饥饿难耐。有士兵想要生火做点熟食,被沈放一脚踢翻,骂道,“混账东西,在这里生火,想让十几里外的人都看见吗?”士兵非常委屈地走开了。
张让看见了,就走过去,拍了拍那士兵的肩膀,抚慰了几句,然后让他到四处找找,看看有没有庄户人家,随便讨点吃食就行了。
这时赵忠站起身,对小皇帝说,“陛下,老奴出去弄些吃的过来,您就坐在这儿好好休息一下。老奴快去快回。”
皇帝点头。刘协说了一句,“赵公公千万小心。”
赵忠点头答应,带着那几个士兵离开了。众人就坐在原地休息一阵。
赵忠几个人走了以后,四周一片寂静,只有三三两两的鸟鸣声,从树林里传到众人的耳朵,渐渐地,困乏的众人开始打上瞌睡,然后躺下睡着了。
过了稍许功夫,远处渐渐传来了马蹄的声音,沈放坐了起来,开始戒备。随后又传来一阵喝骂与兵器撞击的声音。沈放立即起身,让众人继续往前逃走,自己带了几个人前往接应赵忠。
原来是袁术和纪灵带人追到,发现赵忠他们后,立即将他们包围。接着一阵乱斗,纪灵将赵忠杀死。赵忠他们讨来的馒头撒了到处都是。纪灵看见赵忠临死前手里还紧紧地抓住了一小袋吃食,这大概是他特意为小皇帝准备的食物。纪灵向赵忠的尸体啐了一口,随即踏了过去。随后袁术一行人又抓到了一个活口,就逼着他带路去找皇帝他们。
恰好此时沈放带人赶到,拦住了纪灵。沈放在宫里已经厮斗了半天,又一路逃亡到现在,本来已是强弩之末。但在生死之际,沈放打叠起精神,跟纪灵一场恶战。纪灵居然抵挡不住,被沈放接连砍中了几刀。他顿时惊慌失措,转身逃跑,手下的士卒见主将败走,也都跟着向回败退。
后面的袁术阻不住败兵后退,大为光火,拔剑连斩了数人。突然沈放冲到近前,挥刀直奔袁术而来。袁术见沈放浑身上下都是血污,瞪着血红的眼珠冲他来了,登时吓地魂飞魄散,立即上马往回狂奔而去。袁术一旦败走,所有的士兵一哄而散。
而沈放也没有去追杀袁术,转身就追赶张让他们去了。
这时在京城那边,卢奕和吴匡赶到了城东的中东门,出城避难的人群熙熙攘攘,全都拥堵在城门附近,卢奕他们竟然是寸步难行。好不容易挤出了城,到了马市,发现这里的挤满了更多的人们,太多官员的家眷和家丁都从城里逃到马市,暂时躲避一下。
突然,前面远处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有人大喊,“他们是张让、赵忠的家人,还有卫士营的家眷都在这里,他们助纣为虐,大家不要放过他们。”
跟宦官们有仇隙的官员家人听说后,全都围了上去,冲在最前面的就是陈耽、刘陶两府的家人。人们全都红着眼睛,围着宦官们和卫士营官兵的家人,不由分说地上前痛殴。立时就有人被殴打致死,有人不甘被殴起来反抗,顿时秩序全乱。随后人群就开始了踩踏,惨叫声,痛哭声还有互殴的厮斗声,全都绞缠一起。一些孩童被撞倒,然后被人群踩在脚下,失去孩子的母亲尖声高叫,继而失声痛哭。
这些并没有武器的人们,开始失去了控制,他们的心里燃烧的是仇恨和报复。人群像是都疯了一样,他们用能找到的最狠毒、最致命的武器互相攻击,失去理智的人用木棒敲碎对方的脑壳,用发簪插进对方的胸膛,用手指去挖对方的眼睛。
虽然卢奕和吴匡都是多次经历战阵的将军,但眼见这里的种种惨状,两人的眼睛都红了。全身甲胄的二人,以及他们带着的十几个士兵们,手中握有这里最精良的武器,但他们无能为力去制止这场突然爆发的杀戮。卢奕痛苦万状,为什么他们会互相憎恨到如此地步,人心怎么可以变地这样冷漠,“兼爱”二字,距离惨痛的现实竟是那么遥远!
正在此时,北面过来一队骑兵,卢奕看他们的旗号,是董卓的西凉军,旗号上写着“王”字,看人数有好几百人。这正是王方、李蒙带领骑兵,绕道城东而来。到了马市,探马来报说前面是从京师逃难的人群,在殴打宦官和卫士营的家眷。
两人到近前仔细观看,见翻滚的人群正在互殴,还有许多人纷纷地向东面逃去。李蒙说道,“王将军,那些宦官为祸朝廷,人们当然痛恨他们。这次平叛之后,他们的家人多半会被株连杀掉。”然后轻声对王方说,“听说他们大都家产丰厚,不如趁此机会把他们全都抢了,反正我们不去,别人也会抢那些东西的。”
王方本来就是山匪出身,一听这话顿时大喜。两人正要下手,探马来报说,前面十几里外,有很多商人和官宦家眷聚集在几个客栈里。王方就对李蒙说道,“真是好事成双了。这里就交给李兄罢,我带人去那边抄,你看如何?”
李蒙坏笑着答应了,于是他们分兵两处,王方带人赶往安平岭客栈;李蒙开始抄掠马市这边宦官家人的财物。两人的手下很多都是山匪那里投降的,看到这里到处都是各种财物,从军官到士兵,早就蠢蠢欲动起来。李蒙下令,只要不能证明并非宦官家眷的,统统没收。西凉军士兵立即扑了上去,很快军官对士兵们彻底失去了控制,到处都有士兵抢劫并杀害反抗的人。
卢奕、吴匡看到他们这样无法无天,顿时大怒。吴匡就要上前阻止,卢奕拦住了他,提醒说,“他们人多。”
吴匡怒道,“他们人再多,我也要管。”
卢奕点头,用手指着正在远处指挥的李蒙说,“你看到那个人罢,应该是他们的头目。”
吴匡问道,“是的。卢将军可是有了什么主意?”
“吴将军,你现在带人兜到他的后面,弄出点动静来吸引他的注意。只要他们分神了,我从这里冲过去,就可以生擒了他。”
吴匡点头答应,带着人迂回了过去,然后突然冲出来,照着几个西凉兵劈面就打,喝道,“哪里来的贼徒,竟敢在京城撒野?”
李蒙听到背后的有事,回头观看,见冒出几个官兵正在鞭打他的士兵,不由地勃然大怒。拿起大刀,就要踢马过去。
突然一阵马蹄声急促地传了过来,李蒙听这声音越来越近,似乎奔着他来了,扭头回看,只见一员战将,手执长枪正急速地向他冲来。李蒙打马转身,准备上前厮斗,不想卢奕已经冲到,一枪突刺过来。李蒙大惊失色,赶紧拧身要躲。卢奕甩起枪头劈向李蒙的脑袋,李蒙躲避不及,被枪头结结实实地打到了脸上,登时晕了过去,从马上摔了下来。这时卢奕的手下也冲到了,下马将李蒙捆了起来。
然后卢奕用剑架在李蒙的脖子上面,喝令他下令手下的士兵停止抢劫。李蒙性命攸关,不敢不从,传令下去后,过了好一会,这才收拢了手下士卒。卢奕又命李蒙下令士兵,将还在互相殴打的人群全部隔开。就这样,慢慢地马市终于平静了下来。
卢奕问了李蒙他们的来历,李蒙老老实实地说了他们是董卓的手下,奉大帅命令要进城镇压宦官叛乱。卢奕点头,将他松了绑,说道,“董大帅带你们来京城诛灭宦官,可你们在这里到处抢劫,就不怕董大帅砍了你们的脑袋吗?”
“将军,末将知道错了。”李蒙赶紧赔罪。
卢奕这时想起他们还有一将不知去向,就问李蒙,“你们的人都在这里了吗?”
“还有王方,他带人去前面了。”
卢奕、吴匡二人心里登时咯噔一下,知道事情不妙,王方一定是带人去客栈那边抢劫去了。于是卢奕叫李蒙下令手下待在原地,维持马市这里的秩序。然后两人押着李蒙向东疾驰,去追王方。
那边陈芯与王融早就带人到达了客栈,跟等在这里卢奕母亲她们会合,然后众人休整,等待卢植父子二人。等了几个时辰,从京城方向不断地有人逃来,叙说了马市暴乱的情形,客栈这里顿时人心惶惶。又过了片刻,有人传来消息,西凉军正在马市抢劫杀人。
王融知道不好,乱军肯定会来这里了。这里有堆积如山的货物,又有很多妇孺老幼,乱兵一来,难道要一起玉石俱焚吗?陈芯也知道情况不妙,就跟王融商议,要将庄丁和客栈这里的年轻人全部集中起来,准备抵抗。
王融点头,起身告诉客栈里面所有的人,即将会有乱兵过来抢劫。众人一听全都慌了手脚,很多人当时就要逃走。王融阻住了这些人,说道,“现在大家逃,肯定是来不及的。好在他们的人数也不是很多,我们这里有武器,大家一起抵抗,不用怕他们的。”
众人觉得有些道理,于是开始安静下来,准备组织抵抗。这时,一个少年站出来说道,“西面的坡路很窄,大家一起动手,把客栈里的桌椅还有杂物全部抬到那里堆起来,要把路封死才行。”
这是司马懿在说话,这句话一下提醒了王融,也点醒了众人。于是有人拿来了许多麻包,填上了土,混同客栈里的桌椅杂物,将山路彻底堵死。随后王融又让人在路前方浇上火油,放置了很多秸秆等易燃之物,贼兵如果要冲击过来,就点上火烧死他们。
果然,王方带人过来后,吃尽他们的苦头,冲击了数十次,都不能冲破陈芯和王融组织的几道防线,很多士兵还被火烧伤了。王方自己也被陈芯的长鞭打伤,正在怒气冲冲,命人回去搬取弓箭,准备要射死这里所有抵抗的人。
他没有料到,弓箭没有搬来,却等来了卢奕他们。卢奕、吴匡上来就制服了王方,随后李蒙下令士兵撤回,这才解了客栈之险。吴班、吴懿见到了吴匡,三人抱在一起痛哭了一场。卢奕与陈芯及卢母汇合,众人劫后余生,自然是分外高兴。
而此刻,张让、段珪正带着小皇帝正直奔黄河河口而去,前面就是渡口小平津,如果能找到渡船将他们渡过大河,他们觉得就会彻底安全了。眼见渡口就在前面,突然杀出了一队人马拦住了他们,为首的正是卢植,还有河南中部掾闵贡。闵贡的部下先前发现了张让的行踪,于是闵贡带人向小平津追了过去,恰好遇到了卢植带人过来,两人就合兵一处,终于截住了张让、段珪。
两边的人马一阵混战,张让手下的士卒无法抵抗,纷纷投降。
此时天色已经昏黑,小皇帝和陈留王不知去向。张让逃到了渡口,见追兵逼了上来,顿时万念俱灰,长叹了一声,跪下向京城皇宫方向叩头行礼,大喊,“皇上,太后,老奴先去了,你们万万保重。”说完,张让纵身跳进了黄河,消失在打着漩涡的急流当中。随后,闵贡看到士兵俘获了段珪,忍不住冲了过去,怒骂阉宦误国,上前一刀斩了段珪。
由于没有发现皇帝和刘协,卢植下令士卒全部散开,全力寻找失踪的两人。闵贡则带着人向前搜索过去。
然而众人都没有想到,小皇帝跟刘协一直就躲在河边的高草丛里面,不敢发出一声。他们不知是卢植正在寻找自己,以为外面的人都是乱兵,所以战战兢兢不敢出来。一直躲到了清晨,两人冻饿交加,实在无法忍受,这才走了出来。他们看到远处有一个庄园,就互相扶持着走了过去,希望能得到一点吃食和热水。
这个庄园的庄主名叫崔毅,因为外面兵乱,他放心不下,所以今日早起,带着人在庄园里四处巡看。恰好见到两个少年互相搀扶着,向自己庄子里走了过来。他很是好奇,便上前询问。
刘协见崔毅举止稳重有礼,又自称庄主,觉得他是个读书的士人,就说了实话道,“这是当今天子,我是皇上的弟弟陈留王。昨天我们遇到宫变,被歹人挟持出宫,幸亏后来逃脱了。”
崔毅大惊失色,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两人。他见两人的衣袍虽然很脏,可能看得出是内宫所用的上乘衣物,而且两人的言行举止与一般少年大不相同。于是相信了刘协的话,立即拜倒,口称万岁,然后介绍自己道,“陛下,臣是先朝司徒崔烈的兄弟崔毅,因为看不惯十常侍卖官鬻爵,所以辞官隐居在这个庄园。臣这就迎接陛下到庄里去稍歇一下。”
于是将两人接到家里,让家人送来了热水和汤食,小皇帝和刘协冻饿交加,又担惊受怕了一整天,现在终于平安了。两人好好洗漱了一番,就狼吞虎咽地吃了些热食。小皇帝吃完后意犹未足,接连添了两碗,连声夸赞,这里的食物远比宫里的御膳更加香甜甘美。
崔毅站在一旁侍候,见到皇帝这样,不由地手抚胡须,微微地点头笑着。
三人正吃着饭食,说着话,庄客来报,外面有几个官军要见庄主。崔毅出去一看,几个官兵正站在村口等他。于是崔毅走过去问明详细,为首的正是闵贡,他向崔毅详述了自己在附近搜寻失踪的皇上和陈留王。崔毅随即把他带进庄内,与皇帝和刘协见面。闵贡大喜,先向皇帝叩头行礼,随后向崔毅拜了三次,感谢崔毅接驾功德。
随后,闵贡向皇帝进言,“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君。现在宫乱已平,臣这就护送陛下跟陈留王回宫去吧。”
小皇帝点头同意。刘协心细,问道,“闵大人,你的接驾兵马都在外面吗?”
闵贡回答说,“为臣的部下已经散开了,都在搜寻皇帝陛下跟您的下落,不过卢植大人也在附近,我想,我们应该可以碰到他们。”
听说卢植就在附近,小皇帝和刘协顿时安心下来。崔毅的庄园只有一匹瘦马,给了皇帝骑乘,闵贡抱了刘协共骑一马。一行人出庄,向京城方向行去。
在官道上他们行了不到几里路程,迎面来了一队人马,为首的官员正是司徒王允,太尉杨彪、尚书卢植、司隶校尉袁绍,五官中郎将袁术等人。闵贡上前大声喊道,“各位,圣驾在此。”
众人见突然找到了皇帝,都是喜出望外。王允上前带领众多官员向皇帝行礼,然后纷纷上前向小皇帝和刘协道贺。随后众人又给皇帝和刘协换乘了好马,一起掉头返回京城。
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忽然前方尘土飞扬,一支大军扑天盖天地行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