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警戒的张郃发现山下有禁军士兵上山来了,听他们的动静,人数不少,正闹哄哄地搜捕什么人。这当然是冲张郃与卢奕来的。如果要此时下山,一定会正好撞上他们。卢奕正在与张郃商量如何出山,陈芯说,“我有办法,二位跟我来罢。”
说完,陈芯向卢奕与张郃招手示意,二人就跟着她向山上攀行。这邙山地势不高,土厚水低,又临近京师洛城,是周代以来历朝帝王的魂归之处,许多周王陵和本朝帝陵散布在山上各处。
三人沿山道急行,此时虽是朗月在空,但山道两边的高大树木郁郁葱葱,竟然看不见半点星光。幸而有无数闪烁的萤火虫,犹如夜空中散落的小灯笼一般,指引着三人顺着山道前行。
行到半山处,出现了一个道观,奉祀老子的玄元观。这玄元观里的建筑排布,按照八卦方位布局,乾南坤北。以子午线为中轴,主殿里供奉的是道教中的尊神。东西两边,根据日东月西坎离对称,分别设置配殿,供奉其他诸神。
陈芯显然对这里非常熟悉,带着二人迅速走进了其中一个配殿,移开殿中一个神像,轻轻推动后面的山墙,原来竟然可以打开,里面是一个密室。三人进了密室后,陈芯点燃了 一些灯烛,卢奕这才发现密室里面规模不小,家用陈设一应俱全,往里走还有一些隔间。其中一个带有外窗的隔间里还放了水缸,从外面接入竹管,只要开启竹管水闸,就能得到山石缝隙滴落的泉水或者流下的雨水。
卢奕赞道,“没想到这里真是别有洞天。”他心想,陈芯应该在这里已经住过一段日子了,这里如此隐秘,难怪张让那些人搜遍了整个皇城,都见不到她的踪影。
三人在密室里稍事休息,等待天亮。卢奕问张郃下面有什么打算,张郃说,“我跟韩大人曾经约定,但凡遇到紧急状况,我可以先行离去,回到河间。韩大人随后自然会派人找我,卢将军不必为我担心。”
卢奕点头,又跟他聊了聊他与沈放在西园中军的一些事情。然后回头看陈芯,见她正双手抱膝,坐在靠窗的位置,仰头看着窗外透进来的星光。卢奕知道她太多心事。身处在无比凶险之处,难道她真的就无所畏惧吗?
忽然,他想起了王融提过,那本‘金匮图册三’里面记载了洛阳与长安两地皇宫下面的各种密道。莫非这第三本金匮图册就在陈芯手里?只有这样,才可以解释为什么陈芯可以几次逃脱对她的追捕。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她会知道藏在这个道观里面的密室,也才能解释为什么她对洛宫以及周边的地形如此熟悉。
卢奕很想向她证实,又见到正在一旁打着瞌睡的张郃,只好忍了,心想这倒也不是急事。
天亮以后,张郃出去侦察了一番,回来说,“卢将军,陈姑娘,我刚才到周围几里之内都探查了一下,昨夜那些士兵已经全部撤走了。现在离开,应该安全。”
卢奕看了一下陈芯,见她没有动身的意思。但自己必须要离开了。
张郃用随身的水袋装满了饮水,然后收拾了一下,对卢陈二人说,“在下这就告辞了,临走前我有一句话送给二位:洛阳城迟早会暴起大乱。君子不居危墙之下,二位还是趁早离开这里罢。陈姑娘,卢将军非常值得信任,我真心希望您还是跟卢将军回去罢。在下是个莽夫,不知道如何讲,就是希望大家都能平安。如果将来有缘,我们再会罢!”
“一定会再次见面的。”卢奕点头回答。
张郃向二人叉手施礼,卢奕向他回礼,陈芯也站起来送张郃出了门。二人目送张郃远离,消失在树林之中。
卢奕回头跟陈芯说,“陈姑娘,你这里缺些什么,回头我给你送来。”
“多谢你费心了,暂时我还不缺什么。请卢公子回去跟王先生说一下,我现在很好,不用为我担心。”说到这里,陈芯看了卢奕一眼,见他有些舍不得走,不禁微笑了一下,说道,“卢公子要是想过来,你大可随时造访就是。”
这是卢奕第一次见到她对自己笑了,突然觉得心里有些甜蜜,说道,“陈姑娘,那我先走了。有了王融先生的消息,我会尽快来通知你的。”
陈芯点头。卢奕就拱手告辞离去。
再说赵忠,听了张意的禀告后,勃然大怒,骂道,“竖子何进与袁绍,竟敢动这般歹毒心思,谋害先帝?那个杜若与张郃现在都还没抓到吗?”
“赵公公,昨夜派出去蹲守的军士差点就抓到了张郃,却被一个不明来历的人突然闯进救走了。据沈放说,此人极可能就是袁绍的手下卢奕。”
“一群废物。沈放他们都是怎么办差的?这么多人去了都不管用!”
“赵公公不要急,现在满城都在搜捕这二人,料他们也跑不远就是。可张总管有个顾虑,如果有何进和袁绍庇护他们,就算发现了他们,恐怕也是很难抓到,说不定又要掀起纷争。”
“那他打算怎么办?”
“不如现在就将此事报于太皇太后。看董太后会有什么主张?”
“可是证据呢?”赵忠问道,“这么一件天大的事情,没有证据去指证他们,万一到时候被他们反咬一口,怎么办?”
张意凑到跟前说,“赵公公,自从刘辩继位后,大将军何进与何后独揽了朝政,他们就是最大的获益者。董太后对此早就非常不满。现在把这件事情捅给董太后,就是没有证据,我想,她也会相信七分。以她的火爆脾性,一定会做出些什么来的。到时候我们从中渔利就是。”
赵忠盯着张意说道,“你们还嫌现在宫里火烧地不够大是吗?你见过的事情少,可张让是怎么了这次?他不知道这把火一旦点了起来,就会烧的不可收拾吗?到时候烧的玉石俱焚,谁都跑不了。你赶快去,把张总管请过来,我有话要跟他说。”
张意见赵忠很是坚决,知道自己无法说服赵忠,只好赶了回去请张让过来。
卢奕回到城内以后,直接去了司徒王允的府邸。他急切地想见到王融先生,然后告诉他昨夜已经见到了陈芯。
此时王允正有客来访,来人就是袁绍的兄弟袁术,正在跟王允与王融二人饮茶谈话。这袁术刚刚被何进调入京城,担任了虎贲中郎将一职,负责统领虎贲禁军,主管禁中宿卫,保卫皇帝与太后的安全。对于一个刚调入京城的高阶官员,有两个人是一定要去拜会的,一个是大将军何进,另一个就是文官的领袖人物司徒王允了。而王融虽然没有出仕,但他与袁氏兄弟的父亲袁逢和伯父袁平多有来往,所以袁术对他自然也不陌生。
王允听王安传报卢奕在门外求见,就吩咐王安立即将他请了进来,并向袁术引荐了他。
袁术得知卢奕是尚书卢植的儿子后,笑眯眯地拉着卢奕问,“年轻人,真是一表人才啊。现在哪里当差?”
王允呵呵笑道,“袁大人见才心喜,就想要延揽,却不知是在挖你兄长的墙角啦。他现在袁绍那里担任别驾司马,巡守北宫。你们以后少不了要多打交道了。”
听到王允这样说,袁术对卢奕更是看重,拉着他问东问西地聊了一阵。过了一阵,王允想到卢奕今天来地突然,知道他一定有事,就问,“贤侄此来,可是有事情吗?”
卢奕略犹豫了一下,立即回答说,“并没有什么急事,就是听说王融先生要回去了,所以特地赶来为先生饯行。”
王允听了这话笑着说,“你这孩子是个厚道人啊。”
王融却明白了,卢奕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可现在这个场合,他不好明言。
于是他微笑着说道,“卢将军,正好我有一件物事要交给你,你跟我到书房来一下可好?”
于是卢奕起身,跟着王融到了书房。王融从桌上拿起一封书信交给了他,“昨天刚刚收到这封信,你先看一下罢。”
卢奕读完这信,心头的疑团终于得到了答案。信是陈芯的父亲陈逸回复王融的询问,果然正如王融所料,陈逸的确知道第三本‘金匮图册’的下落。
当年陈家落难,一些义士和朝廷里的耿直之臣纷纷给与援手,汝南袁家的袁逢联络了一些官员暗助陈逸逃脱,后来又收养了陈芯一段日子。陈逸曾经到汝南看望女儿时候,袁逢告诉了他一个秘密,自己是当年陈蕃最为信任的属下,陈蕃罹难之前,将一些绝密文牍交给了他,其中就有这本失传多年的‘金匮图册三’。因此,这个绝密图本就一直秘密地收藏在汝南袁府里。后来,陈芯住在袁府时,袁逢就将这个图册传给了她。
这果然验证了自己的猜测,卢奕问,“袁大人为什么要将这样一本秘藏图册交给陈芯呢?”
王融捻须微笑说,“袁大人谦谦君子,以宽厚笃诚著称于世。他可能认为这本就是陈家之物,自己绝不能贪为己有罢。”
这样的解释的确是合理的,卢奕随即对王融说道,“我今天来,就是要告知王先生,在下昨夜已经见过陈芯了。”
听到这话,王融既觉得惊讶,又觉得是情理之中,问道,“我知道这个丫头会些武艺的,但愿她没有做出让卢将军为难的事情罢?”
卢奕就把陈芯跟张郃的一些事情,原原本本地讲述给了王融。王融听罢,顿时脸色就变了,眉头深深地紧锁了起来。
夏末初秋的天气,突然下起了大雨,然后就有点冷飕起来。
张意陪着张让一起到赵忠那里,行走在宫里的复道上,张让不禁地感到阵阵寒意,突然竟有点瑟瑟发抖。他也说不清,是自己的身体真的老了畏寒,还是因为自己的心头充满了寒意。
到了赵忠那里,赵忠迫不及待地将包括张意在内的所有人全部支走,立即埋怨张让,“张总管,太皇太后的脾气,你知道的很清楚。一旦她知道了先帝这件事情,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来,你应该想好了罢?”
“当然知道。赵公公,我就是把要她激出来,跟何太后与何进他们斗上一斗!这样,我们才可以有机会,至少可以扳回一局。”说到这里,张让嘿嘿地冷笑了一声,额头上的皱纹似乎在笑声中更深了几分。
“张总管,你要放的这把火,实在太大,一旦烧了整个皇宫,你我很可能都逃不脱了。”
“赵公公,当年的大将军梁冀,何等威风,把持朝政二十年。他掌权时,立三帝毒一帝。梁氏一门九人封侯、三位皇后、六位贵人、两位大将军,其余担任卿、将、尹、校尉共五十七人。结果又是如何?被你、单超和徐璜等设计杀死,并将他梁氏一门全部灭族。后来的窦武、陈蕃又想要除掉我们,还不是被曹节、你和我们一起,将他们全部诛杀!想当年,赵公公,你虽然年轻,可那时你是何等的英勇机智!可如今,你当上了大长秋,车骑将军,怎么就没了当年的斗志和勇气呢?”张让回忆起当年他们意气风发的时候,不禁激动了起来。
“哎,此一时,彼一时啊。形势不一样了,张总管。那时有奋发图强的皇帝支持我们,所以我们不怕。可现在的皇帝太小,权柄操于他人之手。我们不可不慎啊!”
“谨慎自然是应该的,可是现在已经形势迫人,何进他们的刀,时刻悬在你我的头上。赵公公,你看那日蹇硕是如何送地性命?他们可曾有过半点饶他之意吗?”
听到这里,赵忠沉默不语。
张让激动地在原地走了几圈,说道,“赵公公,我们绝不能束手待毙。不错,皇帝现在还小,可是还有太后,和太皇太后。在她们中间,我们大有可为。就是撩蜂拨刺之计,借用她们的手来整除何进这些人。”
赵忠听到这里,终于点了点头,“张总管,为了逃脱此劫,我们确实不能过于消极。必须要做些事情了。何进身边有我的耳目,要做什么,他们一并都听从你的指挥。”
张让感动地握住了赵忠的手说,“赵公公,生死存亡之际,只有你,才是最可信赖和依靠的老人了。”
赵忠也握住了张让的手,眼里噙着一点泪水说道,“实在太难了,这一关就让我们一起过罢。即使咱们过不了这关,也不要让这些人得了意去。”
两人感概了一阵,开始商量起计划,张让说,“赵公公,你德高望重,老成持重,由你出面向太皇太后,告发先帝被害之事,太后一定信你。正好你也可以把握着点她,不要乱了章法。”
“嗯,你就放心吧。”
“要请宾客,就得先打扫一下屋子。我们必须先清除掉那些内奸才行。”张让恶狠狠地自言自语起来。
赵忠看着他凶狠的表请,心又沉了下去。
这时一阵凉风从窗外猛然灌了进来,赵忠打了个寒战,突然觉得这洛宫就如同一条破损的大堤,眼见那洪水汩汩地从堤缝里钻出,已经漫上自己的脚面。他真想马上跑开逃难,可是自己已经深深地陷入了泥沼之中,举步维艰,而眼见着灭顶之灾就要来临,这是一种何等的绝望。赵忠立时觉得自己的呼吸好像都困难了起来。于是他就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手心,竭力地要让自己振作起来,去跟他们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