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vian她们都已经到吃饭的地方了吧？”陈沐恩主动问。

“嗯，都在了，我们应该再十几分钟，也能到。”邹海韵看了眼手机地图，想了想，壮着胆子问陈沐恩：“Moon，Cayla辞职的事情，Never和你说了吧。”

“说了。”陈沐恩回答。

“我听说，Never把Cayla在我们这一行所有求职的机会都堵死了。现在，没有哪家公司肯要Cayla，Cayla好像准备回老家了。”邹海韵试探着陈沐恩的态度：“Moon，你有没有觉得Never太狠了一点，说到底，Cayla也跟了她三年。”

陈沐恩漫不经心地说：“不知他人苦，莫劝人大度。”

邹海韵就此打住了关于Cayla的话题，不再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陈沐恩主动说：“你想问的，不是Cayla，是Vivian吧？”

Vivian是邹海韵的直属下属，小姑娘没什么心眼，这次所谓的怂恿Cayla发举报邮件，也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跟着Never有什么好，我觉得Moon比她强多了，你如果能来跟着Moon，那才是前途一片光明”。Vivian自己也没有想到，一句抱怨，竟然成了导火索。

邹海韵点头：“Vivian大学毕业不久，什么都不懂，她也真的没有挑拨离间的想法。她男朋友现在还在找工作，都靠Vivian的薪水交着房租，她不能失去这份工作的。”

陈沐恩知道邹海韵的话语之后真正想说的是什么。无非就是“我们都不像你，有一个那么有钱的男朋友”。

所有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陈沐恩实在觉得没有必要过多解释。

邹海韵见陈沐恩没有回答，连忙又说：“Vivian真的知道错了，她让我一定要代她向你道歉。”

“Zoe,你我都知道，很多事情不是说句对不起就可以了。真正的道歉不是这样的。打碎了东西就赔，弄脏了毛巾就要洗干净，让别人摔跤了就要陪他去医院。口头的道歉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除了安慰你自己没有任何用处。对于需要被道歉的那个人来说，做出弥补才是真正的道歉。何况，Vivian要道歉的对象，不会是我。”陈沐恩提醒邹海韵：“我对Vivian没有偏见，同样，我也不会偏袒。”

邹海韵还想替Vivian求情：“可是，Moon，Vivian毕竟是我们的人……”

“Zoe，老板不能一味护短，而是应该要帮助团队里每一位的自我发展。如果团队里的所有人都评价一个老板“nice”，那么这个老板一定不合格。为了自己的面子，盲目地维护自己团队里的所有人，只要是“我的人”就一切完美，这不是帮人，这是在害人。他们总有一天要走出你的团队去和别人合作。与其到那时面对真实的评判不知所措，不如从一开始就严格要求，真实反馈，提供帮助。”陈沐恩冷静地说：“我是来给公司赚钱的。事实上，我们都是。”

邹海韵只好点点头：“嗯，知道了。”

陈沐恩笑：“今天你表现得很好，谢谢和我并肩作战。”

邹海韵也笑，她意识到，陈沐恩反复在提醒她，“实力”这件事情才是工作的核心。

邹海韵预定的吃饭地点是当地很有名的一家本帮菜，装修古色古香，价位也偏高。陈沐恩组里没有任何一个本地人，平日里，工作忙，大家都是随意地叫个外卖了事。难得有机会让所有人能够在一起聊聊天，又是陈沐恩请大家吃的第一餐，除了Vivian外，另外的两位销售代表Roger和Jerry都非常兴奋。

陈沐恩和邹海韵走进包间，菜已经上齐，坐在包间里的Roger和Jerry都热情地向陈沐恩和邹海韵打招呼，唯独Vivian显得有些窘迫，只是尴尬地笑了笑。

陈沐恩特意选择坐在了Vivian的身边。陈沐恩坐下的那一刻，Vivian明星有些不自在。

“昨晚没睡好？黑眼圈这么重。”陈沐恩笑着说。

Roger和Jerry显然根本就不知道林如娟的举报邮件与Vivian有关。居然还唯恐天下不乱地说：“Vivian肯定是和男朋友吵架了呗，她每次一有心事就失眠。”

Jerry也接话：“我女朋友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也不让我睡觉。”

Roger哭丧着脸：“行了吧，我现在连女朋友都还没有呢，少在我面前秀恩爱啊！”

陈沐恩笑：“Roger还没有女朋友呀？说说看，喜欢什么样子的，大家互相介绍介绍？”

Roger听到陈沐恩并不抗拒此类话题，连忙说：“我啊，我就喜欢那种软软糯糯的女孩子，反正，我们公司的女孩就完全不行，一个个都太忙了，我不想在公司像陀螺，回家还看不到另一个陀螺。”

邹海韵喝着汤，笑着说：“软软糯糯的女孩子，可以呀，我有个表妹，在做幼儿园老师，要不，介绍给你？”

Roger立刻提起了兴趣：“Zoe姐，真的啊？”

“真的啊，等我喝完这碗汤，我给你找找照片。”邹海韵一脸认真地说。

Roger面露喜色，睁大了眼睛期待着邹海韵将汤喝完。

陈沐恩被Roger的表情逗笑：“Roger，你才多大啊，就对找女朋友这件事情这么上心？值得夸奖。”

Roger摸了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在我们老家，二十四岁就该有适合的对象往家领了。我这光棍打了两年，我爸说要是今年过年没办法带媳妇回家，就让我别回去了。”

“Vivian，你爸妈也催你结婚吗？”陈沐恩将话题落回了Vivian身上。

原本低着头吃菜的Vivian赶忙抬起头来，挤出笑容：“没有，我爸妈不太喜欢我现在的男朋友，能不能结婚都还不知道呢。”

Jerry为Vivian鸣不平起来：“照我说，你就应该换一个男朋友。你们在一起六年，他就抱着他那画家理想六年，也没见他给你买什么贵重的礼物。你啊，就该趁着年轻漂亮，像Moon一样找一个多金的男朋友。”

陈沐恩哑然失笑：“你们这群小鬼，到底是从哪里听说我有一个多金的男朋友？”

Roger凑上前：“没人说，是我们通过观察发现的。”

“通过观察？观察什么？”陈沐恩疑惑道。

“蛛丝马迹啊！”Roger煞有介事地说：“就是你代替Leon去开会那天中午，Gordon回来就板着个脸，不太高兴，给Leon打了个电话，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反正Leon回来也不太高兴，就给Never打了个电话。Never当时在医院，好像给Keith打了个电话。Keith接完电话后就找了Cayla,然后Cayla也不太高兴。我们就派Vivian去问了问，这才知道大概Gordon批评了Leon把责任推给下属，Leon就要求Never务必完成季度销售计划，Never就让大家都加了一大晚的班。”

陈沐恩听得云里雾里：“等等，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没听懂。”

“反正呢，我和Roger都看见了那天中午，Gordon看你男朋友的眼神，充满了不满。一个男人看另一个男人不爽，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这个男人是他的绊脚石！”Jerry也来凑热闹。

“绊脚石？”陈沐恩无奈，蒋图南什么时候成了高彧的绊脚石了？

“当然是绊脚石啦！Gordon现在还单着呢，他那个工作狂，看到你把时间都花在了谈恋爱上，能开心吗？要知道，我们这些人可都是螺丝钉，时刻关系着Gordon在MCG中国的业绩呢。”Roger大概是看陈沐恩平易近人，说话也不太顾忌。

陈沐恩只觉得匪夷所思：“那你们又是怎么推测出我男朋友很有钱的呢？”

“Moon，你就别装了，贫穷是藏不住的，富有也是藏不住的。你男朋友的衣服、手表甚至是鞋子都写着‘有钱’两个字。”Roger说着催促起邹海韵来：“Zoe姐，你怎么还没喝完啊，说好给我介绍女朋友的呢？”

“Moon，你别理他们两个。”邹海韵连忙一口喝完了碗里的汤，教训起Roger和Jerry来：“你们这两个，真是脱缰的野马，就像没挨过打的猴子。”

Jerry和Roger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Moon才不会和我们计较呢，有个有钱男朋友是个多好的事情呀，其他人羡慕还来不及呢。”

陈沐恩耸耸肩：“没错，是挺令人羡慕的。”Jerry、Roger和Vivian都不过才二十二岁，年纪尚小，社会阅历有限，充满了胶原蛋白的脸上写满了对爱情的向往与对上司的信任。即使陈沐恩与他们之间的职级上差了一级，他们也没有对陈沐恩退避三尺。想来，这都是因为邹海韵作为她们的直属上司对她们保护得太好了。

看着气氛热络之下，依旧沉着脸的Vivian，陈沐恩想了想，低声对她说：“觉得委屈吗？”

Vivian抬起头，看着陈沐恩，她当然知道陈沐恩指的事情是什么。

Vivian摇摇头：“不委屈，只是有点害怕。”

“我们各自分工吧。”陈沐恩露出笑容。

“什么？”Vivian问。

陈沐恩给Vivian倒了一杯果汁：“我负责忘记，你负责记住吧。”

Vivian与陈沐恩相视而笑。陈沐恩想，什么是小惩大诫呢，什么是罪不可赦呢，连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莽撞地充当了救世主的角色，只是，这一刻，她选择放眼前的这个女孩一马。

这一次的组内聚餐，以邹海韵将表妹的联系方式告知给Roger之后被邹海韵查问家世背景告终。陈沐恩没有对自己和蒋图南的关系作太多辩解，一方面是不愿意公开讨论自己的私事以免被刨根问底，另一方面这群欢腾打闹着的家伙也没有给她插上话的机会。

值得欣慰的是，在轻松的氛围中，Vivian逐渐露出了笑容，与陈沐恩说话也不再拘泥了。

在回公司的路上，阳光洒在每个人的脸上，陈沐恩真切地感受到舒适。在这座车水马龙的城市里，在一个个格子间里发生的事情，再大大不过每一个人的喜怒哀乐。多说一句话，漏掉一个字所造成的结果，在意的可能不过只是当事者本人。可是，也因为身处其中，才如履薄冰吧。

Roger、Jerry和Vivian都不过是才二十二、二十三岁的年纪，刚刚挥别校园生活不久，正在对成人生活翘首以盼。反观陈沐恩和邹海韵，却早就在这个残酷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也仍还有很长一段征程等待着她们。

“Moon,你在想什么？”邹海韵问望着Roger、Jerry和Vivian三人背影的陈沐恩。

“我在想，我刚进MCG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陈沐恩笑：“可能比Vivian还要不知天高地厚吧。”

邹海韵打量着陈沐恩：“你？我才不相信呢。你一看就是极其聪明的女孩子，才不会犯傻。”

陈沐恩还是笑：“那倒是，我从不吃眼前亏。”

见惯了公司里许多拿了鸡毛当令箭的一些所谓“领导”，邹海韵只觉得陈沐恩这位高级销售经理分外可爱。她对于工作有准确的认知，不去落井下石也不会佯装大度，相比于她的工作能力，这些可能更让邹海韵觉得佩服。

回到办公室，一切回到工作状态。依旧是如雪花般飞来的邮件和跑不完的会议室。陈沐恩最不喜欢MCG中国公司的一点就是会议过于密集。不管是大事还是小事，总是要把相关人员聚集在一起，由一个人冠冕堂皇地做个开场白，然后每个人各自假装在认真听，碰到不愿意做的事情推诿一番，碰到还不错的差事抢夺一波。

陈沐恩深刻地觉得，真正通过会议解决的事情少之又少。究其原因，还是大家在开会之前就没有达成解决某一个问题的共识。或者说，作为会议的聚集人，李直烈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只是，上司就是上司，每个人都能看得明白的事情，轮不到陈沐恩去指手画脚，所以，她也就自然选择了闭嘴。

周五下午的其中一个会议，是本周的总结和下周的工作安排汇报。因此，东区销售部的所有人都全员到齐。

陈沐恩组的人和林如娟组的人对立而坐，李直烈坐在会议室长桌的最核心位置。陈沐恩率先进行工作总结，把本周手里项目的进度一一讲述，并简单汇报了下周的工作安排。李直烈认真地听着，陈沐恩说完后，李直烈开了口：“Moon，我们非常appreciate你为公司做出的努力，毕竟没来多久就有这样的result真的非常好。不过，我觉得在人员的培训上，可能你作为leader，还是要多加强。”

陈沐恩知道，这是李直烈在众人面前给林如娟一个交代。李直烈这种中英文夹杂的说话方式在MCG中国这种外企太过于常见，刚来MCG中国的时候，陈沐恩还觉得非常不适应。可是，既来之，则安之，入乡随俗便是了。

“嗯，好的。”陈沐恩不愿意在这件事情上横生枝节，干脆照单全收。

原本心情尚好的Vivian听到陈沐恩为了自己无端被李直烈责备，一时间没有控制好情绪，居然站了起来：“Leon，你这么说不公平。”

原本都在对着电脑处理邮件或者只是装作在处理邮件的同事们纷纷抬起了头，包括林如娟。Jerry和Roger用眼神疯狂暗示Vivian不要在这种场合逞英雄，却直接被Vivian无视了。

“喔？有什么不公平？”李直烈笑着，眼神却凌厉。

“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说话的时候没有注意分寸，和Moon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她让我这么做的。你要骂，就直接骂我。何必阴阳怪气说Moon？”Vivian似乎是铁了一条心，根本不打算给李直烈台阶下。

陈沐恩甚至没有机会阻拦Vivian，Vivian就接着往下说了；“Leon,是你把我招聘进MCG中国的，你在我面试的时候，和我说‘MCG中国是一个就事论事的地方’。可是，你看，现在就你最不就事论事。我看，你就是一直都在帮Never欺负Moon。我们组本就应该还有一个销售经理和销售代表的人员配额，你却一直扣着不放，压着Moon带着我们去完成和Never组一样的业绩量，你倒真的是会省钱啊！”

陈沐恩平生第一次这么不希望有人替自己“出头”。真是祸从天降。

李直烈脸色铁青，Vivian在整个团队面前对他的指责足够令他颜面全无。

“Vivian，注意你说话的态度。”林如娟淡淡地开了口。

“Never，我那句话确实是说错了，我向你道歉。但是，这件事情和Moon毫无关系，如果这件事情你非要追究我领导的责任，那不如说是Leon的责任。Leon当我领导的时间，可比Moon长！”Vivian语速极快。陈沐恩听着，竟然觉得这个逻辑……好像也没什么纰漏。

李直烈似是在极力隐忍。在MCG中国，李直烈一直是一个“老好人”的角色，从不对人说重话，恶人都给Never做。而这一次，Vivian的矛头直指李直烈，他避之不及，也无处可避。

陈沐恩想了想，还是不去掺和，干脆静观其变。

“Vivian，没有人在指责你什么，你无需这么激动。”李直烈清了清嗓子：“是不是业绩压力太大了？”

陈沐恩在心中发笑，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这种剑拔弩张的氛围下，李直烈还能压制怒火，和颜悦色地顾左右而言他。

“压力太大了，我们可以商量的嘛。我们MCG中国向来讲究的都是‘以人为本’。员工的感受是我作为leader最关注的事情。”李直烈的语气，宛如一个疼爱晚辈的长辈，没有苛责，却令陈沐恩一时间不知道是需要夸赞他成熟，还是说他虚伪。

Vivian本不想见好就收，好在，邹海韵及时打断了她。

“Leon，你后面还有一个会议，不如我们先继续吧。”邹海韵给双方都找了一个合适的台阶下。

“嗯，那Never,你说说你这边的情况吧。”李直烈看向林如娟。

林如娟点点头，邹海韵将Vivian拉回了座位上，一切又回归正常。

这件只发生在东区销售部会议上的事情，飞速地在MCG中国内部传开。好事者众多，爱听八卦者更多，而神奇的事情是，这件事情居然也传到了远在美国总部开会的Stella的耳朵里。

接到Stella的电话，是在周六。

在新加坡的时候，陈沐恩曾和蒋图南计划过在周末的时候，一起驾车去周围的城市游玩。当计划中少了蒋图南，陈沐恩忽然有些不太习惯。

依旧是早起晨跑，想着回到家中也没有什么事情，陈沐恩便坐在江边的石凳上，戴着耳机听着音乐吃着手中的三明治。

在新加坡出生和成长的陈沐恩，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来到另一个国度独自工作和生活。她忽然有一点想念家里的饭菜，甚至怀念起爸爸妈妈斗嘴的声音。那种将自己从原本的生活中抽离出来的抽丝剥茧的做法，到底意义何在，连陈沐恩自己也不知道。

那种迷茫，并不专属于哪个年纪。

Stella的电话就在这个时候打来的。

“听说，你在东区有了为你抱不平的小跟班啦？”Stella打趣。

“你在美国总部，还能听到我这件事，足以可见这件事情有多夸张。”陈沐恩咬了一口三明治。

“Moon，你这情场失意，职场也不见得有多得意。”Stella并无半点悲悯之心。

陈沐恩也不客气地回敬：“怎么？今天又要去见哪位相亲对象？”

在MCG打拼多年，能够身居高位的女性管理者，要么就是已然离异，要么就是一直单身至今，稍微有一点家庭生活的则是晚婚晚育孩子尚小，每天处理完繁重的工作之后，再回到家里面对着读一年级的孩子不厌其烦地检查一百道加减法。Stella是第二种，年纪尚轻时过于忙碌，无心恋爱，到了这个阶段，高不成低不就，只好自主走上了相亲的道路。

“Gordon介绍的。”Stella打了个哈欠：“说是他研究生的师兄，我将就着去看看吧。”

陈沐恩惊讶，随即笑出声：“Gordon？他居然会帮你介绍相亲对象？”

“我也吃五谷杂粮，知道什么是人间烟火，为什么提到我，要用‘居然’？”高彧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陈沐恩侧过头看到仍穿着一身西装，拿着个行李箱的高彧：“诶？Gordon?”

陈沐恩的手机中传出Stella的声音：“Gordon,若是有适龄男士，不如给Moon也介绍介绍？”

“好，那我和Moon好好聊聊。”高彧看起来心情很好。

挂断Stella的电话，陈沐恩站起了身，询问高彧：“你刚下飞机？”

“对。”高彧笑。

“那你怎么径直来江边？”陈沐恩问。

“天气预报说，今天江边有好事发生。”高彧回答。

陈沐恩自然不会相信高彧的信口胡说。

“你如果想找我，可以打电话给我。”陈沐恩直接说：“不过，Gordon，今天是周六，如果是要聊Never的那件事情，我真的觉得有点可惜我的好时光。”

“那不如和我说说，你打算怎么度过今天。”高彧问。

“一个大龄独身打工女，除了回家好好睡一觉，看看电视剧，还能有什么安排？”陈沐恩严防死守：“Gordon，我必须再次声明，周六不是工作日。”

高彧点点头，目光落在陈沐恩手里的三明治上：“你早上就吃这个？”

“是的，豪华版三明治。”陈沐恩回答。

“不知道，小学妹能不能赏光陪我吃个早餐？”高彧特意强调了“小学妹”这三个字，以免陈沐恩因为上下级身份拒他千里之外。

陈沐恩想了想，好像也没有任何拒绝高彧的理由。

“我的荣幸。”陈沐恩回答。

陈沐恩和高彧并肩走着，陈沐恩想了想此刻自己一身运动装而高彧却一副商业精英的模样，不由地笑了出声。

“Moon，你在笑什么？”高彧问。

“我在想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也是穿着西装。”陈沐恩回答：“不过，那时候，也只有我记得你。”

“这个我不否认。”高彧拉着行李箱，神采奕奕：“我听Stella说，你进公司的时候，恰好是我调去美国公司工作的时候。”

陈沐恩点了点头：“对啊，那时候我可失望了。”

“失望什么？”高彧问。

“某种程度上，我是为了你才进MCG的。”陈沐恩认真地说。

“为了我？那时候我们并不认识呀，你也有男朋友，难不成，你对我一见钟情了？”高彧开着玩笑。

陈沐恩也不示弱：“因为你站在宣讲台上的时候，我是真的看到了我想成为的人的样子。”

高彧从口袋中拿出车钥匙，为陈沐恩拉开了车门。

陈沐恩坐上车，高彧将行李箱放在车上后，坐上了驾驶座。

高彧踩下油门，二人继续话题。高彧问：“那时候，你眼里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陈沐恩回答：“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粪土当年万户侯。”

高彧笑：“我那是强装镇定。台下的小朋友们一个比一个后生可畏，比如你。”

陈沐恩凝视着高彧的侧脸。六年之后的高彧，比当年的他更添几分稳重与坚毅。

“你在看什么？”高彧察觉到陈沐恩的目光。

“在想这个世界的不公平。”陈沐恩感慨着：“同样是事业有成，男性和女性的‘市场价值’却大不一样。”

“你在想的不是这个。”因是红灯，高彧缓慢地停下了车。

陈沐恩嘴硬，不愿意承认：“不然呢，我能想什么？”

“你在想的是，凭什么蒋图南说走就走，你却只能留在原地。”高彧毫不留情面地揭穿了陈沐恩的心事。

“我没有。”陈沐恩坚持着。

“或者说，你在想的是，你为什么要留在这里。”高彧缓缓地说：“Moon，我并不是突然出现在你面前，从你开始吃第一口三明治的时候，我就站在离你不远的地方了。是你一直在发呆，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陈沐恩看着高彧：“所以，你是特意来找我的。”

“对，我需要来检查一下你的情感恢复状态。”高彧提醒陈沐恩：“Moon，爱情不是最重要的，成为更好的自己更重要。什么是更好的自己？纯良的自己，诚恳磊落的自己。两颗自由的灵魂相爱才是最美的，两颗阉割的灵魂，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藏着掖着，那不是好的爱情，更不是好的人生。”

陈沐恩只觉得今天的高彧有些奇怪，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两手叉腰，不愿意理俗事的人。

“和蒋图南分开，才能有更好的开始。”高彧又补充了一句。

“Gordon，你知道吗？你现在好像在充当一个管家的角色。”陈沐恩委婉地提醒高彧有些过于干涉她的私人情感。

高彧却不在意，反而顺畅地回应：“喔？是吗？那我不如向陈小姐好好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呢，无所不能，太阳能维修，月亮可更换，星星不闪也包退换。”

陈沐恩被逗笑，任由高彧胡说。

红灯换为绿灯，高彧再次踩下了油门。

“Gordon，你在美国开会还顺利吗？”陈沐恩扯开了话题。

提到“美国”，高彧蹙了蹙眉：“工作顺利，只是有点可惜。”

“可惜？可惜什么？”陈沐恩追问。

“可惜有一家很好吃的饺子馆没有吃到。”高彧说到这里，居然还叹了口气。

陈沐恩大笑：“Gordon，你怎么会为没有在美国吃到一盘中国的饺子而觉得遗憾呢？在中国吃饺子，可不是什么稀罕事。”

“那不一样，那盘饺子对我来说很特别。”高彧故作沉重。

“你知道‘等价法则’吗？”陈沐恩问高彧，自顾自地解释起来：“意思就是，这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是等价交换的。在甲处失去的，就一定会在乙处得到。”

高彧的嘴角上扬：“是吗？”

“当然。”陈沐恩笑：“我保证。”

“哈哈，好的，那等我回家换身衣服，我们去吃饺子？”高彧问。

陈沐恩看了看穿得确实过于正式的高彧，认可了高彧的说法：“行啊，反正我今天也没什么安排。能和偶像待在一起，我也沾沾仙气。”

“那是偶像的荣幸。”高彧很给面子。

当高彧将车子开进小区时，陈沐恩才惊讶地发现高彧就住在自己所在的小区的对面。

“真没想到，我们还算半个邻居。”陈沐恩笑：“不过也对，MCG加班这么严重，不住近一些，才是为难自己。”

高彧将车驶入地下车库：“那也要合理考虑这里的房租。大家出来赚钱，做的是工作，不是事业。”

陈沐恩听出弦外之音：“你想知道我对Vivian和Never那件事情的真实看法？”

“很聪明。”高彧回答：“我很好奇，如果某封举报邮件针对的人是你，你知道那个人是你的下属，你会怎么做？”

“我？我会骂她。”陈沐恩毫不避讳地说：“我要让她知道，我这么努力工作，不是为了给她机会让她指指点点的。我陈沐恩从第一天工作开始，就不是靠着搞人际关系过活的。所以，我始终觉得，还好Cayla碰上的不是我这个疯子。”

高彧将车停好，松开安全带，似是意料之中：“不错，和Stella说得一模一样。不会觉得‘她也不容易’。”

“我骨子里就缺了那份同情心，在她发邮件的时候也没有考虑过我的‘不容易’，那么，我也不用去考虑她的，这很公平。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乐意吃哑巴亏的人，更多时候，我只是嫌麻烦。”陈沐恩松开安全带，下了车。

高彧也下了车，将行李箱从车的后备箱拿出来，锁上了车门。

“那你呢？Gordon，你会怎么做？”陈沐恩好奇地跟在高彧的身后：“会网开一面吗？”

高彧拉着行李箱，放缓了步子等陈沐恩，想了想，回答了陈沐恩的问题：“我会直接忽略这件事。”

“我才不信。公司里那么多人反复议论，处在旋涡中心，你想跳出来，主动权却不在你手里。你看，Never就是活生生被所有人盯着，想装没事人都没机会。”陈沐恩是如此期待高彧的答案。在陈沐恩心里，高彧就是她最好的参照物，可能不一定能成为益友，但是至少会是一位良师。

高彧按下电梯，陈沐恩站在他的旁边：“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我不会为任何人停下脚步，这是为什么，我可以走到现在。”

“那就一点都不在意吗？”陈沐恩追问。

电梯门打开，陈沐恩和高彧走了进去。

“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有何不可？”高彧笑着说。

陈沐恩只好小声地嘀咕：“真是吹牛不打草稿，本来还想在你那里学点儿能在MCG中国如鱼得水的技巧，结果你倒好，压根就是装大方。”

“你觉得Cayla甚至Vivian离开MCG中国后，这件事对Never的负面影响就会消失吗？”高彧知道陈沐恩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说法。

“当然不会，即使她们三个人都离开了MCG中国，江湖依然有她们的传说。”陈沐恩认真地说：“来说是非者，都是是非人。谁会不喜欢听八卦呢？”

“你都知道了，为什么还会选择和举报者横眉冷对呢？”高彧问。

“因为……很爽！而且，在办公室这个环境里，越是不参与，越是想明哲保身，越容易被讨论。”陈沐恩回答：“人生就是螺旋式上升，吵的每一场架都是有意义的。这次不吵，下次再碰到，我再和这次一样窝囊吗？我不，我陈沐恩的人生信条就是‘如果我和你之间只能有一个人不高兴，那么，那个人一定会是你’。”

陈沐恩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在说这些话时，已经对高彧完全放下了戒心。那个精明又冷静的外企白骨精，此刻不过是个不畏惧闹海的哪吒。

这种安全感，陈沐恩久违了。 9thVsIuJa5cbbz2de/XFB+tElA0L3MUFjvDNxm9PqTO8votWVbig6nL+h1WHbtt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