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沐恩没有想到的是，回到办公室后不久，打开电脑后的四分钟，她就收到了一封莫名其妙的邮件。

MCG中国公司开放办公的空间里，每个人都独自拥有一个格子间。在这个场合里，发生的所有事情，不管如何掩饰，都会无所遁形。也因此，那种常在电视剧里看到的在某个拐角说人坏话又或是在洗手间议论人八卦的事情，在MCG中国公司，根本不会发生。更多时候，大家会采用更为“聪明”的方式传递信息。例如，发送匿名邮件。

收到这封名为《血债血偿林如娟》的邮件的第一时间，陈沐恩隐约能感受到周遭人向她投来的探究目光。不过，也不奇怪，相比于“是谁发出这封邮件”，“谁能因为这封邮件获利”才更为重要。很显然，作为林如娟唯一也是有力的竞争对手的她，很难不被人关心她的态度。

既然是群发邮件，陈沐恩也不用避嫌，干脆大大方方地看了起来。

全篇邮件长篇累牍，洋洋洒洒四千多个英文单词，痛斥林如娟在MCG这些年来苛刻下属、谄媚上司并压制平级的种种事例。陈沐恩通篇看下来，只觉得发邮件的人言语犀利却不够致命。她初来MCG中国公司不久，尚不能根据她对周边同事的了解去揣测发件人的身份，唯独能肯定的是发邮件的这个人职场经验不足。

原因很简单，打蛇打七寸。世界上没有能包得住火的纸，既然做了，必然有痕迹。出了招，又不能一招致命，想来，就是武林中的新人会一点拳脚就想来伸张正义了。

林如娟的销售业绩摆在那里，不管她对内是否态度恶劣，只要她没有原则性的错误，有着那一层厚厚的客户关系在，她的地位就绝对不会因为这样一封邮件动摇。

只是，这种邮件，虽然不至于乱拳打死老师傅，但是，若是非要说对林如娟毫无影响，那肯定也是不可能的。

陈沐恩将邮件看完后，也没有打算将其删除。反正这种邮件人手一封，就当作“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的资料吧。再不济，也可以用来提醒自己在写邮件的时候别参考这种蹩脚的格式，也必须时刻提防这种小人。

陈沐恩与林如娟并无任何私交，更谈不上什么恩怨，加上陈沐恩从未打算通过“排除异己”的方式换个一亩三分地，因此，她只觉得唏嘘。一个在医院也加班加点工作的人，呕心沥血的结果换来其他人的暗箭中伤。

“一份工作而已，何必这样。”陈沐恩不禁叹了口气。

所有人都收到了邮件，但是，不会有任何一个人会笨到直接去询问林如娟对这件事情的看法。只是，这并不意味着陈沐恩的下属不关注陈沐恩的想法。

邹海韵是第一个来询问陈沐恩的。她看似不经意地在时间走到正面对着电脑工作的陈沐恩身边，放下一份她老家陕西的特产：“Moon，我觉得，Leon下午一定会来找你。”

话语隐晦，眼神则显然是在期待着陈沐恩能对她透露一些什么。

“嗯，我也想和Leon谈一谈之后的一些计划。”陈沐恩将话题抛回给邹海韵。她很明白，如果这时候为了撇清关系堵住直系下属对自己发问的出口，只怕会在一开始就让下属失去对自己的信心。但是，又不可过多地去议论旁人的是非。面对邹海韵的问题，最好的解决办法，无疑是在公言公：“其实，我也很想听听大家对工作的想法。之前那几天我刚来，事情比较多。你能不能帮忙我问问大家，如果方便的话，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陈沐恩的话很是奏效，邹海韵瞬间露出了笑脸。

虽说大家是因为同处一家公司才有了同事和上下级的关系，照理说吃饭这种情理之中的事情即使不算在工作状态中，也无可厚非。可是，入乡随俗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格外重要，尤其是对于销售来说，一味讲究单打独斗，是不可能获得上升的空间的。陈沐恩刚来的那几天，因为尚不熟悉人际情况，也不好贸然将自己手下的人组织起来，以免有故意编排小团体的嫌疑。如今，算是明朗了局势，开诚布公地和下属们多些交流也就不再容易被人诟病，也免去了下属对她的防备或是畏惧心理。

“Vivian她们我都问过了呢，明天中午就行。”邹海韵笑嘻嘻地，心满意足地对陈沐恩说：“Moon，那我不吵你工作了。”

陈沐恩也配合地露出笑容。不管在什么场合，令人如沐春风都是一种本领。

邹海韵离开后，陈沐恩接着在电脑面前疯狂回复了一大堆邮件。陈沐恩常有一个疑问，上个洗手间就能涌入十封邮件的情况，到底是因为MCG太忙，还是因为同事们在MCG觉得太不安全？不安全到，不管是什么事情，口头说了不算，社交软件文字回复了不算，非得要用邮件回复两个字“确认”，才能在最后关键时刻拿出来“对质”，以求自保。

等陈沐恩将邮件处理得七七八八，已经下午四点了。她将头抬起来，伸了个懒腰，瞟了一眼李直烈的工位。李直烈不在工位上，但是他桌上放着打开的电脑。陈沐恩又看了一眼林如娟的工位，一个大大的奢侈品手提包放在桌子的中心，旁边还有放置在一旁还没有来得及打开或者是匆忙被合上的笔记本电脑。陈沐恩心想，李直烈再怎么想找陈沐恩，也要先和自己的“心腹”林如娟聊一聊下午那封匿名邮件吧。

陈沐恩站起身，走到茶水间给自己倒了一杯黑咖啡，转身碰见了曾雨柔。

“嗨，Scarlett。”陈沐恩主动打招呼。

曾雨柔没有喝黑咖啡，只是倒了一杯白开水：“还是年轻好，我现在啊，完全不敢喝咖啡，就怕晚上睡不着。”

陈沐恩露出笑脸：“人间有味是清欢，哪有人会说白开水平淡呢。我倒是想改掉喝黑咖啡的毛病，又怕自己犯困。”

“怎么？Moon，现在压力很大吗？”曾雨柔端着杯子，没有要离去的迹象。

暂时还不熟悉曾雨柔的行为处事，只是在Stella口中听过曾雨柔是一个铁娘子。陈沐恩心一沉，这可真是一道送命题。回答“压力大”，那就可能被问是不是李直烈给的“支持”不够。回答“压力不大”，又容易显得没有责任心。

“做销售的，没有压力怎么干活？”陈沐恩俏皮地反问。

曾雨柔大笑：“行，各自带着压力干活吧。”

陈沐恩这才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看似简单的一个问题，答得好不见得有什么回馈。但是，如果答得不好，稍有差池都不值得。陈沐恩暗暗在心里想，自己和曾雨柔还差着两级，以后看见曾雨柔，还是如工具人般乖巧傻笑好了，再也不能耍小聪明。

陈沐恩刚回到工位，李直烈便如邹海韵所猜想的来找了陈沐恩。

李直烈亲切地问：“Moon，你有没有时间？我想和你稍微聊一聊。”

陈沐恩自然迅速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询问李直烈：“是否需要我带上电脑？”

“不用，我们就随便聊聊。”李直烈指了指咖啡杯：“带上咖啡吧。”

带上咖啡，就是意味着这一场“聊一聊”，不一定能在咖啡的温度变冷之前结束。

陈沐恩微笑着拿起咖啡杯，在东区销售部数双眼睛中跟着李直烈进了会议室。出乎陈沐恩意料的是，那个在电梯门口被自己曾经一不小心碰撞过的女人也坐在会议室里。

“Never，我是Moon，很高兴见到你。”陈沐恩展露友好。这个女人的身份并不难猜，陈沐恩只是开始猜测不到李直烈找她“聊一聊”的目的了。

好在，李直烈没有兜圈子，他单刀直入询问陈沐恩：“那封举报邮件你看过了吗？”

“看了。”陈沐恩毫不犹豫地回答，她素来不屑撒谎，何况是这么拙劣，只需要打开邮箱看一下是否已读就能戳穿的谎言。

“那封举报邮件是Cayla写的。”说话的是林如娟，她的眼睛盯牢陈沐恩：“我查了她发邮件的ID,而这件事情，是Vivian怂恿的。”

陈沐恩无奈又觉得好笑，也对，这种事情很难令林如娟不觉得幕后得益者就是她陈沐恩。

“Moon，你对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林如娟见陈沐恩没有反应，追问了一句。

陈沐恩看了一眼李直烈，他正扮作无辜，意图让这两个下属自己对质一番，将自己这个直属上司的责任摘干净。陈沐恩甚至可以想到收到邮件后不久，李直烈在被公司人力资源部门的同事询问时的语气，当中一定有一句：“我会彻查！”

哭笑不得的陈沐恩只能眼睁睁看着李直烈将这个“烫手山芋”交到了自己手上。不管陈沐恩怎么对待Vivian，粗暴或是冷漠，都是这个从新加坡刚来的高级销售经理的决定。

陈沐恩在心中叹了口气，这种感受就像好端端地在围观热闹，接过发现着火的是自己家。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责怪Vivian这么快被锁定为目标，还是感叹自己时运不齐，卷入了这种办公室旋涡。

如果陈沐恩学习李直烈的“明哲保身”，大可以用李直烈的语气回答：“我去问问Zoe，说到底，她才是Vivian的直属上司”。这种一层又一层的“甩锅”方式，是最好的自保策略。

“既然证据确凿，那么，错了就要认，挨打要立正。”陈沐恩直白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不管放在任何一个情境当中，向全公司写‘举报邮件’都不值得鼓励。有话，大大方方说，暗着来，算不了什么本事。”

林如娟似乎是没有想到这个比自己还小上四岁的陈沐恩竟然有如此果断的回答，自己事先有的脾气根本没有爆发的余地。匿名邮件被发出来的那一刻，林如娟正在会议室里和自己的团队分析陈沐恩团队的销售计划。这份计划是李直烈私下发给她的，诸多褒奖之词难免令她感到岌岌可危。

“Moon，你的意思是，你会开除她？”林如娟径直问道。

“Never,我没有开除人的权利。”陈沐恩没有顾左右而言他：“你们叫我来，也不是想让我提出开除Vivian的建议的，对吧。”

李直烈依旧没有答话，放任林如娟与陈沐恩自由对话。

“是。我想知道，Vivian这么做，和你有没有关系？”林如娟见陈沐恩如此直白，自己便也直言不讳：“Cayla发了邮件之后，有没有找过你？”

“第一个问题，她是我的下属，她做什么和我必然有关系，但是，我事先并不知情。”陈沐恩回答：“至于第二个问题，暂时没有。”

林如娟冷着一张脸，说：“好的，我相信你。这件事，我来处理。”

“如果需要我协助，随时开口。”陈沐恩笑。

林如娟微微点头。

陈沐恩看了看李直烈，他一副如梦初醒的表情：“就是嘛，我也和Never说你刚休假回来，不可能和这件事情有关的。”

从进入MCG中国公司开始，陈沐恩就没办法对自己面前的这位直属上司抱有尊敬的态度。凡事和稀泥，踩着下属的功劳安享太平，真的不明白他是如何能坐上东区销售总监的位置。

相反，今日与林如娟的一番交谈，令她对林如娟燃起了敬意。任何事情，摆在台面上说开，总比在背后嚼舌根来得轻松利落。显然，林如娟并不屑于在暗处给陈沐恩放冷箭。这么看来，当初她一而再再而三从上一个高级销售经理黄彦威手上抢走销售合同，用的也不见得是见不得人的方式。

想来，职场上，或许就是这么回事，拿着工资给公司赚钱，谁赚得钱多话语权可能就能随之变高，而其中的不确定因素可能还有人情往来。那些非要把自己的棱角磨光才能学会的人情世故，似乎是所有销售行走江湖的必备技能。

“谢谢Leon信任，那我先回去工作了。”陈沐恩先离开了，留下林如娟和李直烈在会议室。

走出会议室的时候，陈沐恩轻轻地将会议室的门关上了。她看着会议室外看似忙碌的同事们，内心十分清楚，谁会不想知道她陈沐恩被李直烈叫过去有没有被质问一番呢？只怕，这个初来乍到的高级销售经理煽动下属情绪排除异己的消息，已经在各种社交软件上穿散开来。

陈沐恩没什么好去辩解的，何况，也没有任何人给她机会辩解。正想着，她的手机震动了起来。陈沐恩拿出手机一看，屏幕上写着“蒋图南”三个字。

陈沐恩平生第一次看到“蒋图南”这三个字感到无力。从北京回来的飞机上，她反复问自己，自己恨蒋图南吗？答案是否定的。她太理解蒋图南的性格，以至于她没有办法像旁人一样责怪蒋图南忘恩负义。说白了，蒋图南不过是选择了背负家族的责任，放弃了她。而她陈沐恩，不也是暂时放下了对蒋图南的关心，选择了自己的工作吗？

最终，陈沐恩还是走到无人处，接听了电话。

“沐恩，是我。”蒋图南的声音怯生生的。

“你的号码，我倒着都能背出来。”陈沐恩回答，接着问：“有什么事情吗？”

“沐恩，我可能要回新加坡了。”蒋图南说。

陈沐恩一刹那怔住。当初一起来中国，二人都下了极大的决心。不过几日光景，她陈沐恩还没有选择做逃兵，蒋图南竟然就要回到新加坡，继续属于他的人生轨道。

“出什么事情了吗？”陈沐恩问。

“没什么，只是业务上的调动。”蒋图南说。

“好啊，一切顺利。”陈沐恩故作镇定：“我说，回新加坡，一切顺利。”

蒋图南在电话那头长舒一口气：“好的。”

“那我先工作了。”陈沐恩回应。

“嗯。”蒋图南没再多说。

陈沐恩将电话挂断，身体靠着墙壁，哑然失笑。

真悲哀，她居然还有期待，期待着蒋图南对她说：“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新加坡？”如果蒋图南说了，她可能还会有一丝犹豫，三年的感情，岂是能收回就能收回的呢。

可是，蒋图南什么也没说。他就像一只候鸟，时间短暂，抛下同伴，按时回巢。而那个被他留下的陈沐恩，只得到了一个礼貌的电话通知。

这不是陈沐恩第一次分手，上一次分手，是在大学毕业前夕。陈沐恩进入MCG新加坡公司，她的初恋男友则在工作的公司被董事长看中，迅速与其女儿相恋。对方也算坦诚，直言想要美好前途，陈沐恩笑笑作罢，自此投身工作当中，昼夜不分。

后来，遇见蒋图南，陈沐恩也没有放缓为工作竭尽全力的脚步。这三年，二人常常是陈沐恩对着电脑熬夜加班，蒋图南则在一旁抱怨着被忽略。陈沐恩曾经以为，这就是属于二人的相处方式，却在此刻才意识到自己早就误判了形式。

她曾经以为蒋图南和自己的初恋男友不一样，如今想来，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要求蒋图南和其他人不一样呢？

陈沐恩回到工位上，继续工作。她好像早就习惯了，在心碎成一地的时候，用工作把它们粘贴起来。

手机闹钟在下午六点半震动起来，确认后续没有一定要开的会议后，陈沐恩拿起电脑包，和自己组的所有人打了招呼后，立刻离开了办公室。她注意到，Vivian此时不在工位上。

陈沐恩坐着电梯下楼，走出一楼大厅时，突然想到高彧买过咖啡的那家咖啡店。她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点了一杯意式特浓。也许，她需要用一杯极苦的咖啡，提醒自己面对现实。

等待咖啡的间隙，陈沐恩借用了咖啡店的洗手间，没有想到，却撞见了哭泣的Cayla。

陈沐恩看到哭得梨花带雨的Cayla的第一反应，是转身就走。

Cayla却叫住她：“Moon，我帮了你，你就一点感谢都没有吗？”

陈沐恩只好回过头，看着Cayla哭得红肿的眼睛，内心感叹着她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进入MCG中国公司才三年，竟然就这样走了歪路。

“我真没想到，你竟然也是一个过河拆桥的人！”Cayla带着哭腔指责陈沐恩。

“我只有一杯咖啡的时间，如果你想和我好好聊，就擦干眼泪，在咖啡厅外面等我。”陈沐恩决定不能因为Cayla这个“意外”，影响自己上洗手间的计划。

等陈沐恩从洗手间走出来，在柜台拿了自己的那杯意式特浓后，又买了一杯香甜的抹茶拿铁。

Cayla果然苦大仇深地在咖啡店门口等待陈沐恩。陈沐恩无奈，这可是在公司门口，看来这一次，根本没办法避免卷入是非中心。

既然避免不了，陈沐恩索性将咖啡店门口的椅子拉开，坐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Cayla没有陈沐恩心思深，只是不明就以地坐在了陈沐恩的对面。

“选一杯吧。”陈沐恩将意式特浓和抹茶拿铁放在了Cayla的面前。

“我不是来喝咖啡的。”Cayla气鼓鼓的。

“可是，我真的是来喝咖啡的。”陈沐恩不再理会Cayla，手触碰到意式特浓后，犹豫了一秒，拿起了抹茶拿铁，喝了一口，心中暗爽，果然还是甜的好喝。

Cayla不依不饶：“Moon，这封邮件我还发给了MCG美国总部，等Leon升职了，Never绝对不会是你的对手，那你就可以顺其自然地接替Leon的位置，这点，难道你不清楚吗？”

陈沐恩不自觉打了个呵欠，这点引起了Cayla的不满：“Moon，你不要以为你装傻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你知道吗？这件事有Vivian在，你就脱不了干系。”

这种所谓的“一石二鸟”的计谋，在陈沐恩看来不过是小儿科。论害人，不够阴险。论计谋，又不够聪明。

“Cayla，那这件事情对你的好处是什么呢？”陈沐恩不愿意兜圈，径直问道。

“我想转到你的组。”Cayla提出的要求不算突兀。她此次的举动，确实是在表忠心。陈沐恩并不否认自己因为这件事情也许可以在众人面前比林如娟多几分胜算，但是，她也从不认为这是她所认同的事情。

究竟是谁，让这个好好的小姑娘认为升职的最好方式不是好好工作，而是暗箭伤人的呢？

“Never那个女魔头，自己不休息就不让我们所有人休息。半夜三更打电话来让我给她报数字，我报不出来她就让我‘滚蛋’。就连我提前下班她都要抓着我在所有人面前道歉。我做得好的地方，她一个都看不见！她的眼里，只有她自己。”Cayla一连串地说着林如娟的错处，似乎这些年来，林如娟的罪行简直罄竹难书。

“一个人的眼里，只有她自己，有什么过错吗？你的眼里，不是也只有你自己吗？”陈沐恩不客气地回应：“为什么选了我？”陈沐恩问。

“William根本不是Never的对手，被Never抢了那么多次销售合同，连大气都不敢出。你不一样，你是新加坡调来的，Gordon又对你青睐有加。我知道，只要跟着你，你升职以后，不会亏待我的。”Cayla说完，又补充说：“Moon,就算你不答应也是没有用的，我会去找Scarlett。我已经在never那里待不下去了，公司必须给我找一个去处。不然，你知道我会怎么做。”

陈沐恩凝神打量着坐在自己对面的Cayla。人长得白白净净，单眼皮，极瘦，浑身透着一股聪明劲，多可惜心眼都用错了地方。

“Cayla，你知道最简单的职业原则是什么吗？”陈沐恩淡淡地说。

“什么职业原则，我只知道，胜者为王。尤其我们做销售的，攘外必须安内。”Cayla理直气壮。

陈沐恩笑：“最简单的职业原则其实是，不管这份工作对你而言重要或是不重要，你喜欢或是不喜欢，愿不愿意为之奋斗一生，当你离开的时候，只要有人无比惋惜地挽留你，那么，你就是有价值的不枉此行。”

Cayla愣了愣：“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要离开MCG，我祝福你未来更好。”陈沐恩喝了一口抹茶拿铁，只觉得香味沁人心脾。

“Moon，你以为这样，你就可以全身而退吗？难道，你工作这么久，从未做过任何一件中伤他人的事情吗？别装清高了，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在位者才有尊严可言。你以为你只是在错过这个机会吗？你根本不知道你是在失去什么！Moon，你是靠着什么走到了今天这个位置呢？靠着你那泛滥的同情心和天真吗？”Cayla出奇地愤怒，很显然，她在后悔自己押错了宝，不该听信Vivian的怂恿，孤注一掷地将宝都压在陈沐恩身上。

她想不明白的是，自己都已经把罪过都扛在了身上，陈沐恩只需要顺水推舟地在老板们面前做做样子，扮作慈善地可怜她这个被欺压的员工，便能再一次赢得MCG美国总部的嘉许。毕竟，“识大体”又不给公司添麻烦的高级销售经理，才不会被公司所遗弃。

可是，陈沐恩还是选择了避之不及。她这种举动，并不能够向其他人证明她与重伤林如娟无关，还会被其他人认为是在卸磨杀驴。自此，不会再有人为了她在舆论中斡旋，也不会有人为她争夺“前途”。这样的结果，对陈沐恩到底有什么价值呢？

“Cayla，”陈沐恩只觉得倦了。

天空在此时，忽然落下雨来。

陈沐恩站起了身：“知道为什么会下雨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Cayla仍处于难以置信陈沐恩依然坚持那毫无眼前利益可言的原则的愤怒当中。

“现在是下班时间。按道理，完成了今天的工作之后，到了下班时间，就拿着包离开是没有关系的。女孩子嘛，吃吃饭，逛逛街，和男朋友看看电影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是，Cayla，Never的工作没有结束的时候。之所以下雨，这是在提醒我们，有许许多多的人要做到下雨为止。而Never，即使是雨停了，都不一定肯罢休。”陈沐恩只好将话说得再直白些。

Cayla被陈沐恩说得愣住了：“可是，那是Never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们都有自己想要的生活，没有人必须要遵循着他人的章法循规蹈矩。”陈沐恩看了一眼愈下愈大的雨。

“我想，你是看了我那份交给Leon的季度销售计划的。可能也是因为我得到了表扬，影响到你做这个决定。其实，所有的事情，工作也好，娱乐也罢，都会因为投资的力量程度的高低，影响最终的质量。如你所知，我确实没有强行要求Vivian她们跟着我一起熬夜，不是因为我比Never仁慈，更懂得体恤下属，而是因为，时间有限。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我没有办法准确分工，所以，我自己熬了一晚。到最后，你也看到结果了。所有的成果，都归结到了我的身上，那为我准备了无数资料的Zoe呢？根本没有被老板们提起。相反，Never是一次又一次地表彰你们组的所有人为这件事情做的努力。对吗？”陈沐恩耐心地看着Cayla的脸由红变白。

“你不是问我靠着什么走到今天的吗？我回答你。这些年，如果，在所有人都已经入睡的时间，我没有留在暖气都已经被关掉的办公室，靠着那台小小的暖风机，吃着苏打饼干喝着凉水，没有挺过那些看不到答案的瞬间就放弃了，那么不管是多么简单的答案，肯定也会与我失之交臂。坚持下来决不放弃的那些时间，才是让我走到今天的唯一不变的答案。”陈沐恩说到这里，停顿了一秒：“所以，我很肯定地告诉你，即使是外界传闻狼烟四起的外企销售部，相比‘大显神通’的人们，更多的，是一步一个脚印靠着自己的努力攻克一个个难题的人。这也是，我不允许自己接受你的‘好意’的原因。”

Cayla彻底呆住：“我听说，你有一个特别有钱的男朋友。我不懂，你有那么轻松的一条路，为什么要和Never一样？Never可是大山里的贫困生！”

陈沐恩最厌恶他人以出身论英雄，何况是在他人面前暴露其他人的隐私。林如娟的出身如何，难道就能磨灭她的努力和成就吗？当然不能。

“Cayla，世界上如果有捷径，那么这条捷径很快就会变成唯一的路。你比我小几岁，我暂且当作这件事情是因你年轻导致的。但是，我非常郑重地告诉你，迷途知返非常重要。”陈沐恩站了起来：“我的拿铁喝完了，先回去了。”

陈沐恩不再理会身后的Cayla，言以至此，之后Cayla再怎么与林如娟为敌都好，这都不是她要操心的事情。可是，和Cayla的这番交谈，令陈沐恩意识到，好好地和自己组里的人说明白立场，是当务之急。

陈沐恩从包中拿出伞，撑开后，走入了雨中。

在雨中，有急急忙忙赶来接女友下班的年轻男子，有肢体亲密的恋人，有牵着孩子的手小心翼翼提醒孩子避开水坑的母亲，还有只身一人的她。

说不会落寞是假的，说后悔也不是真的。就算再来一遍，陈沐恩相信，她与蒋图南之间也不一定会有好结局。何况，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他人眼中的“好结局”呢？各自安好，也是故事结尾的一种。

回到家中，陈沐恩迅速冲了一个热水澡。从浴室走出来，拿出吹风机，陈沐恩将头发吹到半干，披上外套，再次打开了电脑。

高彧的头像从公司的通讯软件里闪动了几下。陈沐恩打开与高彧的对话框。

“吃晚餐了吗？”高彧的话是一句稀松平常的问候。

“喝了一杯抹茶拿铁，内心很满足。”陈沐恩很快回复。

“准备继续工作？”高彧又问。

“正准备继续为Gordon您鞠躬尽瘁”陈沐恩调皮地回答，经过在北京的相处后，她感觉自己和高彧之间没有那么陌生了。

高彧发来一个笑脸：“看来，工作真的是你的止痛药。”

“那对你而言，工作是什么呢？”陈沐恩反问。

“工作是我的兴奋剂，我享受工作时专心致志的自己。”高彧回答：“与其把工作当成你的止痛药，不如好好吃下这次的痛苦。他和你分开时给你带来了多少的痛苦，恰恰证明了你们在一起时有多快乐。毕竟，人生如果希望每一秒都快乐，那么，最后‘快乐’就会没有任何意义。”

“Gordon，现在是中国时间晚上八点四十分，美国时间早上八点四十分。我想你是因为晨跑过后，正在享受一餐精美的西式早餐，所以才想起来同情我这个被你压榨的农民工。”陈沐恩打字打到这里，又加上了一句话：“这种鳄鱼的眼泪，可不高尚。”

高彧收到陈沐恩的信息，即刻哈哈大笑。

坐在他对面的Stella吃了一口甜点：“我说过，你早该认识Moon。”

高彧抬起头，对Stella说：“现在，也不迟。” L0sbgl1NpGdSy9+xqiflmjUVpYMFBmUQXKIJCn7XOv9RVEQxdMW0TqYTd6cAnqg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