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你的上司表现得多么平易近人,或者是看上去和你关系有多么要好,只要等级上有区别,就绝对要把握住界限感。”
陈沐恩在公司楼下,接到了蒋图南的电话。
蒋图南的声音洪亮而有力,显然不是刚刚睡醒的样子。陈沐恩知道,此时的蒋图南可能已经开完了早会。
“昨天怕你睡了,就没给你打电话。”蒋图南一开口就是解释。
陈沐恩笑:“蒋图南,我哪有这么计较。”
“昨天睡得好吗?”蒋图南问。
明明一夜没睡的陈沐恩看了眼自己手中刚买的黑咖啡,想了想:“还不错,你送的蓝牙音箱对我的睡眠很有帮助。”
蒋图南放下心来。
“我准备进公司了。”陈沐恩说。
“你怎么不问我什么时候回来?”蒋图南居然追问。
陈沐恩只觉得好笑:“你之前和我说了呀,这次出差得半个月呢。怎么?改行程了?”
蒋图南干笑一声:“或者,你要不要休个假?我带你去爬长城。”
陈沐恩无奈:“蒋图南,我才刚来公司没几天,怎么可能休假?你要去长城的话,拍几张照片给我把我合成一下就行了。不说啦,我的会议要迟到了。”
陈沐恩挂断电话,工作证件“滴”得一声,打开了安检闸门。蒋图南总是这样不合时宜地要求陈沐恩休假或是辞职,对于此,陈沐恩有些厌倦了。
走进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一样的电梯内,陈沐恩给了自己几十秒的放空时间。平心而论,蒋图南真的是难找的条件好的男人。家世好,脾气好,工作好。可是,在昨天蒋图南提出结婚的时候,相比开心,陈沐恩感受到更多的是慌乱。她甚至有些庆幸,还好有秦吟霜的事情可以令自己能暂且脱身。
二十八岁,已然是大多数人眼中的女孩子的适婚年纪。好在,陈沐恩的父母从不催促,就连陈沐恩决定调去MCG中国公司都没有半分阻拦。陈沐恩心想,这种被偏爱的运气,也不知道能持续多久。
陈沐恩走进办公室时,邹海韵和自己组的所有人都已经坐在了工位上。而在她的工位上,放了一大束玫瑰花。
陈沐恩在众人探究的目光里,看了看玫瑰花上面的便签纸。
“沐恩,爱你”四个字,没有署名。
陈沐恩一把抱起玫瑰花,走到茶水间,将玫瑰花扔进了垃圾桶。送花的人不是蒋图南,蒋图南知道她最不喜欢在工作场合提及私人情感。并且,她最不喜欢的花,就是玫瑰花。
看着垃圾桶里的玫瑰花,陈沐恩咬了咬嘴唇,直接去往了李直烈的工作位置。
李直烈正对着电脑敲敲打打,见陈沐恩来了,这才停下了手里的工作。
“Moon,找我有事?”李直烈语气亲切。
陈沐恩猜想,李直烈对于自己的计划看来是满意的,便直接说:“Leon,我今天想休今天下午和明天上午的假。我保证,明天下午我会准时回来。”
“今天下午也不能在公司吗?”李直烈皱了皱眉:“有什么着急的事情吗?Gordon刚发邮件说对你们组的销售计划想多一些了解,约了下今天午半个小时的会议。”
陈沐恩拿出手机,邮箱中确实躺着高彧的邮件,会议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半至四点。
“Leon,拜托,我必须要请假。”陈沐恩心中知晓,不管是做销售还是做任何事,时机就是一切。错过了对的时机,做任何补救都不过是徒劳。
“可是,Gordon傍晚就要去出差了,他今天一天只有这半个小时的时间。”李直烈犹豫着。
陈沐恩在心中骂了高彧一句,明明就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干嘛还非要理解东区下面一个组的季度销售计划。自己忙成陀螺就算了,何必让全世界陪着他自转?
“如果非请假不可,那你自己回复Gordon的邮件,和Gordon说吧。”李直烈依旧是笑着。
这个老狐狸,回绝上司的事情断然不可能自己去做。陈沐恩点头,反正也从未指望过李直烈。
陈沐恩打开手机,给自己买了一张四个小时后起飞去往北京的机票。她走到邹海韵身旁,交代了几句今日的事项,拿起了包就转身往电梯间走。
走出电梯间的那一刻,恰好撞上了一位妆容精致却难掩病态的女人。
“不好意思。”陈沐恩匆匆表示了歉意,立刻往外走。招了招手,坐上了出租车。
在出租车上,陈沐恩迅速给高彧回复了邮件,声称自己因为个人原因,希望可以改期。英文邮件总不如中文邮件来得委婉,陈沐恩也顾不得许多,径直按下了发送键。
将手机放回包里,陈沐恩只觉得胸口似有大石头压着。
“陈沐恩,你是疯了吗?”陈沐恩喃喃自语。素来以理性著称的陈沐恩曾经独自工作到凌晨四点,确认工作毫无纰漏后才自己叫了救护车去医院治疗急性肠胃炎。她也曾在新加坡的街道上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飞奔,只为了在堵车的情况下争取客户的一张订单。而现在的她,才来MCG中国公司没几天,就要因为私人原因,单方面通知大老板会议改期,实在是不够“专业”。只能说,好在目前没有什么紧急需要处理的工作积压在她的手里。暂时离开工作岗位一天,也不见得会出什么大差错。
陈沐恩深吸一口气,让“专业”什么的都滚蛋去吧。敌人都上门示威了,自己再不接招,那才是孬种。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糟糕的交通状态,原本就已经让陈沐恩焦头烂额。等她到了机场,却听到了机场工作人员通知她那一趟航班飞行管制的消息。
“具体起飞时间待定。”陈沐恩有些烦躁。她前往人工咨询处,语气略有些急促:“你好,请问最快能去北京的航班是哪一趟?”
“女士,目前所有去北京的航班都因交通管制,暂时无法得知具体的起飞时间。”工作人员礼貌地回答陈沐恩。
“所以,只能等待吗?”陈沐恩问。
“很抱歉,女士。”工作人员回答。
陈沐恩知道再询问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她走到一旁,拿出手机,打开手机软件,去查看动车、高铁及火车票的售卖情况。糟糕的是,今明两天去往北京的票都完全售罄了。
“还真会选时间。”陈沐恩自嘲地笑。
她找了一间贵宾休息室,坐下后,打开了电脑。
不知要等到何时,那也要等。陈沐恩打开邮箱,一封封处理邮件。平日里轻车熟路就可以看出的数据漏洞,此时要反复提醒自己多查看几次,才能安心地确认没有任何疏漏。陈沐恩不喜欢这种精神状态下的自己。
为了尽快恢复状态,陈沐恩强迫自己吃了一大口蛋糕。对于陈沐恩来说,吃甜食是最好缓解压力的方法。
把所有的邮件都处理回复完,已经过了吃中饭的时间。陈沐恩要了一份鸡肉卷,草草了事,就又坐回了电脑面前。
确认高彧还没有来得及回复自己的邮件,陈沐恩决定试着将之前发送给高彧的邮件撤回。
Outlook邮箱有一个特点,若是在收件人看到邮件之前,发件人将邮件撤回后,发件人便可以收到“撤回成功”的通知。可若是收件人已经打开了邮件,那么,发件人撤回邮件的动作便会失败。
陈沐恩撤回邮件后的十几秒后,便收到了“撤回失败”的通知。
“这个家伙,不是日理万机嘛,上午全部都是会议,看邮件速度倒还挺快。”明明是陈沐恩隔了几个小时才想起撤回邮件,现在又来抱怨高彧看邮件速度之快,真是离开了工作环境,就容易放飞自己。
看就看了,也不妨碍陈沐恩厚着脸皮继续解释销售计划的逻辑。
陈沐恩在上一封邮件的基础之上,将自己组的季度销售计划做了详细的阐述和分析。一封不算长的邮件,陈沐恩反反复复修改了三个多小时。为了能够佐证自己的判断,陈沐恩顺带把另外三个区的销售数据做了横向对比。对于未来几个季度的预估,陈沐恩也提供了纵向数据的支持。
在邮件的最末,为了避免将话说得太满,陈沐恩还补充了一句“如果有任何不当之处,烦请随时告诉我”。原本也要发给李直烈的邮件,陈沐恩想了想,反正李直烈也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以免节外生枝,她只发送给了高彧,没有抄送任何人。
“找资料填空,收集各种数据,打着哈欠调格式和字体。这是为了啥呀?我要是相当编辑我当年就去时尚杂志找个工作了呀。”陈沐恩将邮件发送过后,忍不住感叹道。
陈沐恩伸出手,正要拿放在一旁的蛋糕,发现有人已经把蛋糕递到了她面前。
“谢谢。”陈沐恩接过蛋糕,随口说。
“不客气。”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陈沐恩回过头,又是高彧。
“邮件我看了,有几个问题,希望你再解释一下。”高彧在陈沐恩的对面坐了下来。
陈沐恩在内心里痛哭流涕,早知道在机场也能开这个会议,自己何苦去请今天下午的假啊。
在贵宾休息室,陈沐恩口若悬河地向高彧细致阐述了自己对于邮件中未来一年的销售计划的想法。高彧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令陈沐恩每说几句话就忍不住看一眼手表,祈祷时间快速过去。
“Gordon,基本就是这样了。”陈沐恩喝了一口水,打了个呵欠。
“很清楚。”高彧点点头。
陈沐恩如获大赦,立刻站了起来:“那我先去搭飞机了。”
“你只请了一下午的假,够吗?”高彧问。
“今天下午,应该也不算休假吧。”陈沐恩决定锱铢必较。
高彧浅笑:“不愧是做销售的。”
“基于今天下午实质上也在办公状态,我会向Leon申请明天下午的休假时间。”陈沐恩脑子一转:“谢谢Gordon。”
高彧不明所以地笑了,没有回答。
任陈沐恩拿着包,离开了贵宾室。
看着陈沐恩快步向前离去的步伐,高彧不禁觉得有些可惜。美丽的女人令人神往,聪明的女人令人敬佩,而陈沐恩这种既美丽又聪明的女人,不输天资又胜在勤奋,却早早地有了结婚对象。
高彧想到这,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极为不妥当。只好,独自一人自嘲地后悔起前几年,因为工作繁忙拒绝了Stella想让他认识一下自己手下这个极其有灵气的小姑娘的提议。
陈沐恩自然是不知道高彧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由于飞机可飞行的时间依旧待定,无处可去的她只能独自在机场的各个免税店晃悠。
这六年,每一次来机场,陈沐恩扮演的角色都像一只火烧尾巴的猴子。匆匆来,匆匆去,从一个城市飞到另一个城市,拿下订单就奔赴下一个目的地,从没有机会悠闲自得地像朝九晚五的其他女生们一样对挂在橱窗里的衣服评选一番。
即使是蒋图南的出现,也没有令陈沐恩的生活节奏彻底慢下来。生性要强的她,在MCG这个游泳池里,疯狂地汲取各类养分,学习各种技术。唯独“混日子”,是她从未想要掌握的偷懒方法。
陈沐恩的脚步停在了一条米黄色的长裙面前。几朵将开未开的雏菊点缀在裙摆上,袖口处被精巧地剪裁成扇形,两条吊带处还设计了可爱的蝴蝶结。
通过橱窗的玻璃,陈沐恩正视自己的穿着。一身深蓝色女士西装,黑色高跟鞋,中长发被绑成马尾,完全不像是去见男朋友的装扮,倒像是要上谈判桌的标准穿着。陈沐恩想,她本就是要顶着销量业绩上战场的,这样穿着本就无可厚非。
陈沐恩想到自己衣柜里清一色的黑灰白三色正装服饰,和绝不会出错的黑色高跟鞋,这才发觉为何老妈在清理自己的衣柜时屡屡提议陈沐恩需要多尝试鲜亮色彩的衣服风格。她走进了店里,店员热情地走上前来。
“您好,我想试一下那条米黄色的裙子。”陈沐恩说。
店员看了看陈沐恩:“好呀,您稍等,我去给您拿合适的尺寸的裙子。”
陈沐恩在换衣间将米黄色的裙子换上,走出来时,收获了店员情不自禁的夸赞声。
一米七二的身高无疑令陈沐恩拥有颀长的身材,皙白的肤色在米黄色裙子的衬托下更显得皮肤吹弹可破,优美的身体曲线得益于长期的运动习惯。陈沐恩低下头,看着脚下这双极不匹配的黑色高跟鞋,询问店员:“请问有可以搭配的鞋子吗?”
“店里没有合适的高跟鞋,您看,平底鞋可以吗?”店员思索着。
陈沐恩一直都有一个歪理,那就是“穿平底鞋骂人,底气都是不足的。一旦踩上高跟鞋,人高上三公分,声音都能跟着洪亮起来”。因此,即使早就占据了身高优势,陈沐恩依旧对高跟鞋格外偏爱。
“好呀。”陈沐恩轻快地回答。
店员找来一双米白色还镶着小粉钻的平底凉鞋,放在陈沐恩的面前。陈沐恩脱下高跟鞋,换上这双鞋后,豁然换了一种风格。从“职场白骨精”到“休闲度假风”居然可以在十分钟之内改变。而令陈沐恩感到惊讶的是,这种在常人看来轻而易举的做法在她看来,竟然值得一个“居然”。
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陈沐恩不禁想,可能这才是蒋图南和蒋图南父母期待的陈沐恩吧。一张人畜无害的脸配上楚楚可怜的表情,才算得上是合格的妻子和儿媳妇。
“麻烦帮我买单。”陈沐恩对店员说。
“您的包要不要换一个?”店员追问。
陈沐恩心想,这个店员倒是具备销售的专业素养。
“我需要随身携带电脑,恐怕没有这么大尺寸的手提包。”陈沐恩指了指自己纯黑色的电脑包。
“有的!我们有七种款式,我拿来给您看看。”店员立刻从一旁拿来了平板电脑:“您看,我们为您这种职业女性准备了这些风格各异的单肩包。只要您看中了,我立刻去其他门店给您拿。”
陈沐恩心中一惊,甚至想把这个店员挖到自己的手下去对付那些兴致寥寥的客户。
陈沐恩用手指在平板上滑动,确实挑中了其中一款。店员顺着她的目光,准确定位了那款包,立刻示意同事将这款包从另一家店拿了过来。
“这不是你家的牌子。”陈沐恩拿着这款单肩包反复打量。
“不是,但是老板是同一位。”店员笑着解释:“我帮您把您的东西都装进新的包里吧。我还可以再送您一支护手霜呢!”
“护手霜也是属于你们老板经营的另一个品牌?”陈沐恩问。
“不是。”店员已经开始细致地将陈沐恩包内的笔记本电脑、笔、充电器和一本速记本装入了新包。
陈沐恩刚想笑自己想象力过于丰富,店员将陈沐恩的新包交给了她:“护手霜是我们老板的夫人经营的。不过,这些品牌其实都属于秦氏集团啦。”
秦氏集团,这四个字,陈沐恩再熟悉不过了。要知道,秦吟霜就是秦氏集团的太子女。如此雄厚的家底,就连陈沐恩都动了调转矛头去劝蒋图南“悬崖勒马”,早日“弃暗投明”的念头。
“竟然给情敌家做贡献了。”陈沐恩有些闷闷不乐。
付款结束后,店员再次贴心地询问陈沐恩:“您这些原本的衣服、鞋子和电脑包,要帮您直接免费寄到您的目的地吗?”
“免费寄?”陈沐恩难掩惊讶。这么贴心的销售一条龙服务,不可谓不是抓准了消费者的心理。
在陈沐恩看来,销售的本质就是要找到那一群消费者上帝,和他们搭上话,把东西卖给他们,他们说这东西还挺不错,并且下次依旧选择购买。从第一步“抓住消费者的眼球”到最后一步“给予复购红利”,秦氏集团做得还真是不错。
“对,免费寄。”店员笑。
若不是出于务实心理,陈沐恩恨不得将邮寄地址填到南极,多消耗秦吟霜家里的一块钱也是好的。
“直接寄到本地就好了,这是我的地址。”陈沐恩考虑到自己在北京的行程不会超过一天,索性就选择填了家里的地址。
换了全新的衣服、鞋子和单肩包,陈沐恩只觉得自己的心情也随之改变。
恰逢此时,久违的机场通知的广播终于响起,陈沐恩要搭乘的飞机即将开始检票。
陈沐恩告别店员,平底鞋令她脚下生风。按照MCG集团的规定,只有总经理级别以上的人,才有资格由于公务,而乘坐头等舱。因为陈沐恩这次行程是私人付钱,为了能让自己舒服一些,她用累积的行程再加了一千多人民币买了一张头等舱的票,省去了不少排队的时间。
待陈沐恩在位置上坐了下来,刚关闭手机,拿出眼罩,正准备好好休息一番,高彧却又出现了。
“该死,他怎么也飞北京……”陈沐恩哭丧着脸,小声祈祷:“拜托了,让他离我远一点吧,让我好好睡一觉吧。”
然而,祈祷终究是无效的。
高彧不仅没有离陈沐恩“远一点”,甚至还坐在了陈沐恩的右手边。
“我赶时间,所以改了这一趟飞机。”高彧率先解释。
陈沐恩叹了口气,哪有人关心你为什么坐上这趟航班啊。
“看来,令你撤回邮件却失败的私人原因,是和北京有关。”高彧笑。
原本令少女时期魂牵梦萦的英俊面庞,在此刻昏昏欲睡的陈沐恩看来,却是那么得令人苦恼。曾经是心向往之的偶像,如今却是严苛刁难的上司,陈沐恩一时间不知道是应该感谢缘分,还是抱怨命运,让她如此焦躁。
“衣服很适合你。去北京玩?”高彧追问。
陈沐恩这才想起来自己换了衣服,于是,大方地坦白:“去见我男朋友。”
“不是未婚夫吗?”高彧抓住了漏洞。
陈沐恩在心中哀嚎,高彧你的记忆力一定要这么好吗?
“Gordon,现在是下班时间,能不能让我睡一觉?”陈沐恩联想到刚刚在镜子里扮作纯情的自己,立刻对着高彧做出了委屈的表情。
高彧有一秒呆住,随即反应过来:“这才六点不到,你就困了?”
“Gordon高,高彧先生,我昨晚为了你那个季度销售报告,可是熬了一个通宵。”见“我见犹怜”战术对铁石心肠的高彧无用,陈沐恩决定卖惨。
高彧这才软下心来。
还没等高彧开口“批准”,陈沐恩迅速戴上了眼罩,别过头去,愉快地开始和周公约会。
陈沐恩醒来时,距离飞机落地还有二十分钟。她的身上被高彧好心地盖上了飞机上的毯子。
“Gordon,你太太对于你的工作没有怨言吗?”陈沐恩脱口而出。
原本在看报纸的高彧听到陈沐恩这没头没脑的问题,下意识地看了看陈沐恩。
“Moon,我以为你不会为这种问题苦恼。”高彧将报纸放了下来,似是一眼就看穿了陈沐恩的心事。
陈沐恩不以为意:“我?我凭什么不会?我也是吃五谷杂粮的人,一样面临着日渐衰老的困扰。”
高彧笑,目光回到报纸上,没有再接话。
陈沐恩自觉无趣,却不愿意就此结束这个话题。即使已经修炼成为不再在意他人眼光的外企女战士,陈沐恩也依然想知道自己崇拜多年的偶像会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Gordon,我想,你的答案,也许可以帮到我。”陈沐恩又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
高彧被逗笑:“真想听?”
“当然!”陈沐恩点头如捣蒜。反正在飞机上除了高彧她没有其他认识的人,也就不用再去在意这件事情是否与“面子”有关。
“我要爱情当中的欢愉和甜,但我不承担里面的麻烦。”如此厚颜无耻的话被高彧说出来,大有一些“持靓行凶”的意味。
陈沐恩望着高彧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深邃的眼神确实容易令少女迷了心智。那种自信的语气,仿佛只要他高彧愿意撩拨的女孩,就没有不束手就擒的。享受爱情,却不愿意全身心沉溺其中。如此看来,真的可能只有高彧这种人才有资格说的话。
“Moon,你正站在婚姻的门口,对吗?”高彧问。
陈沐恩没有否认:“或许,我应该走进去。”相对于高彧这种坦诚承认自己不愿意被束缚住的男人而言,愿意与陈沐恩走入婚姻的蒋图南不得不令陈沐恩动容。
这个世界上,太多“恐婚”的男人。在他们眼中,所谓的事业未成功或是条件不成熟都不过是借口。真正原因只有一个——他并没有爱对方,爱到想要立刻将她藏起来。男人之所以会恐婚,只是因为他不愿意与眼前的这个女人结婚。可是,即使陈沐恩如此明白,也不认为高彧有什么好值得苛责的。这种深深植入男人心中的劣根性,令他们习惯在两性关系当中勇敢地“拖下去”。就像大多数人本能地害怕蜘蛛和蛇,男人害怕婚姻,也是出于本能。
“走进婚姻,然后互相许诺‘无论贫穷富贵,健康疾病,都将至死相伴’吗?”高彧笑了笑:“陈沐恩,相比于将手搭在《圣经》上彼此许诺,倒不如问一问勇气可嘉向你发出邀请函的那位,是否愿意将手放在《进化心理学》和《自私的基因》这两本书上向着众人宣誓‘我将违背我的天性,忤逆我的本能,永远爱你’。”
陈沐恩并不觉得高彧这话是危言耸听。她自然明白,这世界上,哪有什么事情是无需付出代价就能得到的呢?就像和蒋图南的关系,若是选择了在蒋图南身边相夫教子,那么,这个世界上,比陈沐恩更重要的就是“蒋太太”。
只是,陈沐恩自己也没有想明白,难道做一个衣食无忧的“蒋太太”不好吗?那些通宵对着电脑一遍又一遍算数据的生活,那些痛到难以忍受还要自己一个人去医院的生活,那些故作坚强形成习惯的自我保护的生活,难道就是好的生活吗?
“Gordon,我觉得你是那种明摆着是一个巨大的陷阱,但是为了那一丁点甜头,还是会有许多人前赴后继心甘情愿地往里跳。”陈沐恩发自内心地感叹道。
高彧也不谦虚:“所以,Moon,我的建议是,不要做一个只有一根火柴,可怜巴巴在冬天死去的小女孩。你应该储备大量的火柴,那么不管面临什么境况,你都可以靠自己抵抗严寒。不仅仅是活下去,而是一定要活得好。听天由命,不如天听你命。”
陈沐恩能听懂高彧话语间的意思。将主动权放在自己手里,总比将所有的筹码压在一个男人爱不爱你身上要可靠得多。
飞机广播提示飞机即将落地。
临下飞机前,高彧对陈沐恩说:“Moon,内心从容不迫了,才会产生从容不迫的行为。同样,行为从容不迫了,内心就会变得从容不迫。”
陈沐恩站起身,叫住正要离开的高彧:“Gordon,谢谢。”
“不用谢我,这是户塚隆将说的,不是我说的。”高彧向陈沐恩挥挥手:“一切顺利。”
陈沐恩赶忙跟上去:“Gordon,我……”
“还有事?”高彧走了几步后,停下了脚步。
“今天的事情……”陈沐恩欲言又止。
高彧爽朗地笑:“我具有倾听者的操守,所有的一切,我会保密。”
陈沐恩这才放下心来。由于只有一条离开机场内部的通道,陈沐恩只好刻意与高彧保持着距离,不紧不慢地跟在高彧的身后。
二人一路走到了机场出口处。高彧回过头,对故意和自己保持着一段距离的陈沐恩说:“Moon,你不需要打车吗?”
陈沐恩这才往前走,站在了高彧的旁边。在等待出租车来的那几分钟,陈沐恩简直如坐针毡。之前追问高彧的勇气顿时荡然无存。高彧面无表情地看向前方,似乎毫不关心陈沐恩的内心活动。
一身西装革履的高彧旁边站着美丽动人的陈沐恩,不少路人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他们几眼。
好不容易等来了出租车,陈沐恩立刻帮高彧拉开了车门:“Gordon,请上车。”
高彧无奈:“刚刚怎么不见你怕我?”
“刚刚的我不是现在的我。”陈沐恩理直气壮地回答。无论你的上司表现得多么平易近人,或者是看上去和你关系有多么要好,只要等级上有区别,就绝对要把握住界限感。
“赫拉克利特的‘万物皆动’不是让你用来诡辩的。”高彧将车门扶住:“很晚了,我先送你去你的住所吧。”
“不……”陈沐恩说着,忽然没了声音。
高彧顺着陈沐恩的目光找到了令她怔住的原因。
“师傅,麻烦您先走吧。”高彧示意出租车师傅先去搭载其他人。
在距离他们不过七八米的地方,陈沐恩的男朋友蒋图南正被一个长相甜美的小女生主动抱住,而蒋图南只是呆呆地站着,双手垂向地面,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
在飞机上,陈沐恩几番辗转,甚至于思考自己是否应该停下自己前进的脚步,回到蒋图南身边,去做一个蒋图南期待的人。可现在,看着眼前真实发生的一切,陈沐恩终于意识到,其实选择权,早就不在她的手中。
那些,可以任由她为所欲为说“不”的时光,已经彻底过去了。
环抱着蒋图南的女孩子正是秦吟霜。撇去全身青春的气息不说,秦吟霜的脸上写满了天真。那种社会程度弱而产生的“人畜无害”的视觉感受,忽然,令陈沐恩由衷地羡慕。要知道,社会程度弱是一种极为难得的特质,往往只有十分优渥的家境才能养得出这样的孩子。
陈沐恩痴痴地望着蒋图南和秦吟霜,竟然产生了,也许那才是属于蒋图南的美好人生的疯狂想法。
“如果准备泼妇骂街,我可以帮你抓两把对方的头发。”高彧的语气很平静。
“我太漂亮了,不适合演苦情戏。”陈沐恩冷静地回答。
“那是要潇洒地离开吗?”高彧问。这世界上,哪有什么完全幸福的人,不过都是些看得开的人。
“我是看得开,但是不代表我不记仇。”陈沐恩看了高彧一眼:“牢记,今天的事情,如果你敢说出去,我就把你的私人手机号发给MCG集团所有暗恋你的女生。”
看着阔步走向蒋图南和秦吟霜的陈沐恩,高彧无奈地笑。多遗憾,这种狗血的事情发生在陈沐恩的生命中。而上天并没有给陈沐恩删除键,而是卡机般地不停复制粘贴。
“蒋图南。”陈沐恩的声音很轻。
犹如电视剧中常见的情节,蒋图南惊慌失措地推开了秦吟霜。
“沐恩……”蒋图南慌乱地不知所措。
在一旁的秦吟霜则大方地打量起陈沐恩来:“陈沐恩,你真的很漂亮。”
本该是剑拔弩张的场景,因为秦吟霜的一句称赞而不得不暂且舒缓下来。
“陈沐恩,我知道你。我表哥常常说起你,他总说你又漂亮又聪明,我今天见了你,才觉得他说的一点都没错。”秦吟霜的语气中居然还有些喜悦。
“那你表哥或者是蒋图南先生,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以‘蒋图南女朋友’的身份和蒋图南在一起三年了。”陈沐恩问。
“当然,我一直都知道,这没什么好避讳的。”秦吟霜面不改色:“反正,你们不会结婚的。”
陈沐恩自嘲地笑,她将目光落到蒋图南身上:“你也是这么认为吗?”
“沐恩,你听我说,秦吟霜是恰好来北京旅行,我今天也只是来送她,我……”蒋图南语无伦次地试图解释。
蒋图南没有直接回答陈沐恩的问题,陈沐恩也就识趣地不再追问。一个会令人心痛的答案,完全没有必要让它将自己伤得体无完肤,才肯罢休。
“蒋图南,我们就到这里吧。”陈沐恩咬了咬嘴唇:“祝你,前途似锦。”
陈沐恩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想流泪的冲动侵蚀她全身。只要你真的失去过,只要你真的被人放弃过,你就会知道,那种难以名状的窒息感,原来,不是诗人的想象。
高彧适时叫停了一辆出租车,走上前,彬彬有礼地为陈沐恩拉开了车门。
陈沐恩没有回头的勇气,她快速坐上了车,待高彧坐上车关上车门后,才算逃离了这个糟糕的现场。
“原来,前程似锦是告别的意思。”高彧平静地说。
陈沐恩并不觉得高彧这个笑话好笑:“我也不知道,MCG中国公司销售总经理这么擅长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