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沐恩回到办公室时，邹海韵已经在工作位置上一笔又一笔地核算毛利的可上涨空间。

“中午只吃了三明治？”陈沐恩敲了敲邹海韵的桌子。若论年龄，陈沐恩还要尊称邹海韵一句“姐姐”。可是，回到了公司，陈沐恩顺理成章恢复了上级的身份。

邹海韵连头都没抬，似是仍然是对陈沐恩不以为意的态度表示不满。出生于小城市的邹海韵，四年前与出轨的丈夫离婚后，便通过社会招聘渠道进入了MCG中国公司。得益于自己通宵达旦的努力，才在MCG中国公司有了一席之地。若不是听闻从新加坡公司调职来的陈沐恩也是出了名的“拼命三娘”，以邹海韵的心气之高，断不会拒绝外界开出的比现在工资高出百分之五十的合同，选择独自留在MCG公司的。

“既然吃饱了，跟我进会议室吧。”陈沐恩看着“工作狂”邹海韵哭笑不得。Stella说得没错，哪有什么中国速度，不过都是血泪工厂罢了。在这个巨型机器之下，无形中将每一个人都塑造成了不加班就觉得自己不会有光明的未来的螺丝钉而已。

邹海韵听到了“开工”的号角，这才立刻恢复了战斗力，将自己刚刚打印出来的相关材料抱在手里，一只手夹着笔记本电脑，大有一些上战场的架势。

陈沐恩忍不住笑：“一个季度计划而已，真犯不着如临大敌。”

“Moon，Never的组从离开我们会议室后就没有休息过。这是你来MCG中国公司的第一份计划，你不能指望靠着Never一亿六千万的计划就把这个窟窿给填了。”邹海韵苦心劝告起来。

陈沐恩见状，自知就算自己再和邹海韵争辩也不会有任何结果，只好拿起了自己的电脑，跟在邹海韵的身后走进了会议室。旁人见了，只怕会认为邹海韵才是早上接下高彧那个“死亡命令”的人。

不过，认真分析下来，邹海韵的焦急并未无稽之谈。邹海韵在陈沐恩的组，自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曾经在黄彦威的手下被林如娟的组压制得没有任何回弹余地，好不容易盼来了被领导们予以众望的陈沐恩，若是此时此刻不去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更待何时？

关上会议室的门，邹海韵迅速开始给陈沐恩介绍目前手中的所有数据。陈沐恩先让邹海韵说了几句，然后便直接打断了邹海韵。

“事实是不能解释事实的，逻辑和道理才能。”陈沐恩走到写字板的旁边，拿起了马克笔在写字板上写下了一个大大的“三亿两千万”。

“高彧给到东区的下一个季度的销售目标是三亿两千万，而回观过去两年同个季度的销售业绩分别是两亿四千万和两亿五千万。乐观一点，不管这个百分之四的季度增长率，拿北区一年以来最高的季度增长率百分之二十四来算，我们也就最多可以做到三亿一千万。”陈沐恩用马克笔写出了简单的算术公式：“可是，还差一千万，仍旧是不达标，对吧。”

邹海韵犹豫着：“我们东区根本不可能做到北区那个季度的增长率。Moon，那个增长率是厉海洋走大宗得来的……”

“大宗”是MCG集团的禁语，换而言之，就是批发。在做零售生意的MCG集团，从来都不允许出现批发价格。在美洲和欧洲还好，一根筋到底的思维方式和莫名其妙与生俱来的骄傲，令他们固守陈规，按照公司的条例一单一单地去谈零售合同。但是，放在改革开放后的中国市场，根据“不管黑猫白猫，抓得到耗子就是好猫”的思想理念，只要能够将合同签下来，将销售业绩提上来，一些销售人员根本不在意MCG集团总部定下的条条框框。毕竟，在中国，识时务者为俊杰，不懂变通的人只能死路一条。

邹海韵口中的厉海洋就是其中“最懂得变通”的人。产品以极低的批发价格卖给了东三省的几个大供应商，丝毫不理会后期可能造成的压货恶果，只图一时的显眼业绩。这种饮鸩止渴的销售方式，可能也是厉海洋至今也没有得到高彧完全肯定的原因之一。

“所以，不如换一个角度去想。”陈沐恩拿起写字板擦，将刚刚写下的所有的计算公式擦去，只留下了那个显眼的“三亿两千万”。

“根据William之前制定的销售计划，我们组在下个季度预计可是做六千万。原因很简单，三千万的单子临时又出现了变动，六千万已经是打肿脸充胖子的预估了。所以，我需要一个真实的数字。”陈沐恩逻辑清晰地对邹海韵说。

邹海韵尚且还在为陈沐恩才来了短短几天，就摸清了各人工作方式而震撼不已，下一秒就被陈沐恩写下的那个数字而彻底折服。

“八千两百四十七万。”陈沐恩想了想：“把毛利往下压零点六个点，有百分之四十七的客户可以接受，再把百分之三十一的客户的毛利往下压零点二个点，加上之前断尾的一笔销售款，极其乐观的情况下，也就是这个数字了。”

邹海韵的眼睛瞪得很圆，她低头看自己写在笔记本上的数字，与陈沐恩的估算只差了六十多万。陈沐恩究竟是什么时候把所有的客户资料和合同都全部看完并且做出了预估呢？

陈沐恩将手中的马克笔放回了原处，双手抱胸：“是吧，根本不够。”

邹海韵不再与自己的这位新上司争辩，看来，高彧在挽留她时说的那句“跟着陈沐恩，你能体会到做销售的快乐”并非虚言。这位比自己还要小上一岁的女子，思维敏捷，绝不是等闲之辈。

“所以，我们要做一个更为长期的规划。如果下一个季度，我们至多也做不到九千万的业绩，那么多久可以做到九千万？多长时间可以破亿？在什么时候才可以完全达成销量目标？这个时间线，才是我们要做的事情。”陈沐恩拉开了椅子，坐了下去：“至于这个计划要怎么做呢……”

邹海韵正聚精会神地等待着陈沐恩的高深见解，以便执行，谁料，陈沐恩却长叹了一口气：“就随便拍一个吧，反正我估计高彧还没你懂我们组的销量现状。”

“拍数”是销售这一行常常说起的词汇，听起来与严谨缜密的计算方式背道而驰，在某些时刻，却又是根据经验或是在某些特定情况下，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

“随便拍一个数？”邹海韵满脸茫然。

“制定了目标，才好跑嘛。”陈沐恩气定神闲：“按照每个季度依次增长百分之十一、百分之十四、百分之十九和百分之二十五去算增长率，再过一年就能达到一亿五千五百万的销量业绩。”

陈沐恩口中的理想的增长速度固然是能被高彧接受的，但是，如果做不到，无疑也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邹海韵好意提醒到：“这么长时间才能做到一亿五千五百万，就算做到了，相比北区，我们东区肯定也还是落后的。”

“说出事实，也是销售应该具备的能力。北区埋下的祸根最终还是要自己收拾烂摊子。何况，我们组下个季度从六千万的目标到八千多万，已经是三十七个点的增长了。”陈沐恩对邹海韵眨了眨眼：“再加上林如娟组的六千万，我们一下多了八千多万的销量贡献值喔。”

邹海韵真的佩服起陈沐恩来，勇气和乐观及计算能力，陈沐恩真的一样不差。

在陈沐恩的宏观规划之下，邹海韵将所有的现有合作关系的客户和潜在客户的资料悉数分类。两个人在会议室里埋头苦干了整整六个小时，才把三个季度的销售计划整理完。只是，越整理，邹海韵越为陈沐恩捏一把汗，这么大的差距和超乎常人的乐观估计，不知道陈沐恩要如何使出通天本领去完成这些目标。

陈沐恩伸了个懒腰，看了眼自己的手表，连忙叫住邹海韵：“呀，都八点了，Zoe,你快回家吧。”

“Moon，还有两个季度没有算完呢。”邹海韵口中说着，手指还在敲打着键盘，对着表格计算数据。

“MCG中国公司有三倍加班费？”陈沐恩问。

“没有啊。”邹海韵不知陈沐恩为何意。

“既然没有，你为什么要加班？你是来工作的。MCG付你薪水，是买你的时间，不是买你的生命。”陈沐恩站起了身：“反正，不管你要不要下班，我得回家了。”

不等邹海韵回答，陈沐恩抱起笔记本电脑走出了会议室。她深谙老板若是不下班，下属便不敢离开公司的所谓的“职场潜在哲学”，只好自己先做表率。

林晓娟组的所有人均在会议室里，那亮着的灯，令陈沐恩不禁反思自己这招“借力打力”是不是有些不够光彩。

陈沐恩拿着自己的电脑包，走到电梯间时，碰巧看见了也在等电梯的高彧。

“下班了？”高彧向陈沐恩打招呼。

“准确地说，只是决定离开办公室了。”陈沐恩也不怯场。她早已经认清了自己的处境，自己的生杀大权看起来握在高彧手中，可是，若是离开这家公司，大家大可以就此别过。陈沐恩瞬间意识到，蒋图南母亲的期待终究还是影响到了她。

“还适应吗？”高彧一副上级对下级表示关心的例行公事的语气。

“努力适应中。”陈沐恩回答。

电梯门开了，高彧绅士地等陈沐恩进入电梯后，才跟了进去。

闭仄的空间里，高彧直视前方，陈沐恩则装模作样地查看手机邮箱里的邮件。

电梯到达一楼，二人并肩走出写字楼大厅。

陈沐恩抢先开口：“Gordon，明天见。”

“明天见。”高彧点点头，转身走进了不远处的一家咖啡店。

陈沐恩无奈，看来高彧这位“鬼见愁”，不过是下楼买杯咖啡而已。

陈沐恩抬起头，仰视MCG集团这座高楼大厦，只觉得“努力”或许是个蛊惑人心的词语。

待陈沐恩洗漱完毕，换上睡衣，才发现蒋图南的短讯躺在自己的手机里已经三个多小时。依旧是温柔的语气，蒋图南对秦吟霜的事情表示抱歉。

陈沐恩拨打了蒋图南的电话，电话那头系统音提示蒋图南的手机为关闭状态。

陈沐恩这才想起来，蒋图南昨天就已经告知了自己今晚他要飞北京出差。陈沐恩自我反省，自己这个女朋友做得也太不称职了。看来，只能等蒋图南从北京回来，再好好为今日中午的不欢而散赔罪。

自小在新加坡长大的陈沐恩在来中国之前，并非没有犹豫过。初入MCG新加坡公司时，至少有一年时间，陈沐恩每天做梦都在幻想自己勇敢地递交了辞职信。可是，一觉醒来，生活依旧要继续。就这样摸爬滚打了一年多的时间，才有幸遇见了自己的伯乐Stella。时来运转，她的业绩也出奇地好了起来。离开新加坡，回到中国，与其说是为了守护自己和蒋图南的感情，不如说她想知道，离开了Stella为自己设定的舒适区，她陈沐恩还能是是谁。

陈沐恩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坐在了书桌旁，打开了笔记本电脑。笔记本电脑启动的间隙，黑色的屏幕映出了陈沐恩的脸。想她陈沐恩也曾时时被当众修理得鼻青脸肿，也曾愤愤不平寻死觅活，现在已经可以笑嘻嘻的应付自如，可能这就是成长吧。想到这，陈沐恩不自觉地笑了笑自己。

房间过于安静，以至于陈沐恩打开蓝牙音箱，放起了钢琴曲。在优美的钢琴声里，陈沐恩一夜未眠，独自做完了次日需要用于向高彧汇报的所有材料和报表。

陈沐恩不是天才，那些能够在邹海韵面前侃侃而谈的数据都不是靠着记忆力填充的。若不是来MCG中国公司前的一个月，她就已经开始研读MCG中国公司东区所有的销售记录，只怕今天接到高彧的要求之时，就是陈沐恩灰溜溜跑回新加坡之际。

“笨鸟先飞”这个道理，永远奏效。

太阳升起的那一刻，整个城市都被点亮。时钟指示着六点三十分，尚是这座“不夜城”还未苏醒的时刻。陈沐恩再一次确认自己要发送给李直烈的英文邮件没有任何拼写错误，抄送给自己组的其他人后，将邮件存在了邮箱的草稿箱里。

陈沐恩十分清楚，不管这个命令是不是高彧直接下达给自己的，若是自己懵里懵懂跳过了李直烈，将直属上司没有确认过的销售计划发了出去，到最后，无人会保她。初来中国，不求出头，只求不出错。况且，林晓娟的一亿六千万的销售计划根本不可能发送给平级的自己。既然如此，不如将汇总的工作交给李直烈，也算是表个忠心。

陈沐恩换上了运动服，她早就习惯了晨跑。虽然一夜没睡，她也不认为多增加两个小时的睡眠时间对自己来说有任何帮助。这种无法随意评价是否健康的生活方式一直被蒋图南所诟病。只是，蒋图南工作也十分繁忙，监督了几天陈沐恩的饮食起居之后，便频频飞往不同的城市。一来二去，蒋图南也只能随陈沐恩的想法，安静闭嘴。

打开手机地图，在楼下做完了所有的热身动作，陈沐恩决定听着英文广播绕着家旁边的一条江，跑大概一小时。与新加坡有限的土地面积相比，在中国根本不愁没有跑步的地方。陈沐恩迎着阳光向前奔跑，偶尔会和迎面而来的其他晨跑者相视微笑。

说起来，跑步这个运动习惯还是陈沐恩为了模仿高彧才逼迫自己养成的。一开始跑步的时候，陈沐恩脑子里想着的都是“再跑十分钟我就去吃披萨和炸鸡，喝十杯冰可乐”。等到后面逐渐跑成了习惯，才明白高彧接受采访时说的“跑步有洗涤人心灵的作用”并不是妄言。只是，陈沐恩的逻辑和高彧的健康逻辑完全不一样。陈沐恩想的是，都跑得那么累了，谁还有力气去计较那些鸡毛蒜皮呢？

陈沐恩一路跑着，汗水从额头沁出，脸颊泛起微红。一个人跟上了她的步伐，向她打招呼：“Moon，你也晨跑吗？”

又是高彧，陈沐恩在内心哀号一声。这个原本于自己而言如偶像一般的人，真见面，只觉得“阴魂不散”。

“早上好，Gordon。”陈沐恩只好打招呼。

“我听Stella说，你是我的小学妹。”高彧穿着一身纯黑色运动衣，汗水令他比在会议室里的他更显魅力。

陈沐恩顿时后悔起自己曾经在Stella面前毫不吝啬地夸赞高彧的行为。那时候，想着自己与高彧之间还差着十万八千里，追星女孩和偶像之间就算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都是不值得苛责的。可是，当偶像走出幻想，陈沐恩才明白为什么父母从小对自己耳提面命“谨言慎行”的重要性。

“对。”陈沐恩放缓了晨跑的速度：“我比你低六届，但是在学校每天都在听你的传说。”

“我在MCG也曾经听人说起你。”高彧笑着说。

“Stella吗？我以前不知道你们之间这么熟悉。”陈沐恩心想着等回到家，一定要打个电话给Stella，询问她为什么一早就与高彧熟悉，却不给自己多多分享一点关于高彧的消息，以至于现在无法“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她在高彧面前毫无反击之力。

高彧否定了陈沐恩的猜想：“不是，是Yvonne叶。”

陈沐恩心中一惊，这个答案还不如是Stella。若是Stella，那么高彧听到的顶多是自己少女情怀的崇拜，可是这个人是与自己曾交战过的Yvonne叶，想必不会有任何好事。

看着陈沐恩没有答话，高彧依旧是爽朗地笑：“我差不多回去了，公司见。”

“公司见。”陈沐恩连忙挥手向高彧道别。

原本想在初来MCG中国公司时装一波小白兔，如此看来，自己的“凶神恶煞”早已被大老板洞悉。

陈沐恩与Yvonne叶发生正面冲突，是在两年以前。

彼时，因陈沐恩有会议冲突，陈沐恩手下的一个刚大学毕业不久的小姑娘便独自和公关部的Yvonne叶等人一起跟进即将上市的明星联名产品的宣传与销售计划的细节。原本这次会议不过只是一次例行的周会，主要方向早已在上一次会议时确认通过。谁知，Yvonne叶见销售部只来了小姑娘一人，竟趁机对其发难。

“你们要用三十个明星签名产品作为互动噱头，这件事情为什么之前没有知会我们？”Yvonne叶轻声细语，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小姑娘。

小姑娘何曾见过如此来势汹汹的Yvonne叶，瞬间有些不知所措：“就……前几天，我特地去你的工作位置上说的呀。你那时候还说‘好’……”

“哦？是吗？我怎么不记得？”Yvonne叶似是抓准了小姑娘工作资历尚欠，暂时不知道在职场，邮件才是沟通的最好凭证，也是发生冲突时最好的保护自己的依据。

“有的，有的。很多人都看见了的。”小姑娘仍然温柔地试图解释。

Yvonne叶冷笑一声：“我说，我不记得。”

小姑娘这下彻底慌了神，只好低下头偷偷给陈沐恩发送短讯。

短讯的内容极为精简：“救命。”

“三十个明星签名产品居然作为噱头，粉丝动动手指就可以获得，那他们凭什么花钱来买我们的产品？你们销售部到底还想不想给公司赚钱做生意了？”Yvonne叶睥睨地对小姑娘说：“再说了，我去哪里让明星给你们签三十个产品？你们到底知不知道，明星每一次签名都要写进合同里的。你们这种办事情，根本就是置公司形象和利益于不顾！”

Yvonne叶这一波上纲上线，在场所有人都只能噤若寒蝉。

很明显，Yvonne叶这一次就是冲着销售部来的。那些她不想耗费精力去与明星沟通的事情，在陈沐恩不在的场合，她决心全部推给刚来不久的小姑娘。

MCG新加坡公司有一句话，叫作“不要在最后一秒才告知其他人已经火烧眉毛”。如果小姑娘拿不出任何确切的证据证明她之前确实告知过公关部新增的对于明星的需求，那么公关部的拒绝就是理所应当。所有的罪责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归结为“职场新人的沟通不畅”。而作为这一位“职场新人”的上级的陈沐恩，自然也要承担培训和指导不当的责任。

“呵，置公司形象和利益于不顾？”陈沐恩重重地推门而入，直视Yvonne叶：“公司的形象不是一直都是由你们公关部负责吗？如果靠着我们销售部就能搞砸，那你们公关部未免也太不堪一击了吧。至于利益？我倒是不知道MCG是靠着公关部赚钱的。”

小姑娘见到陈沐恩如看到救星般，眼中的泪花在打转。

陈沐恩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没事。”

Yvonne叶比陈沐恩早四年进入MCG新加坡公司，她尚能记得陈沐恩刚进MCG时青涩的模样。那时候的陈沐恩，待人有礼，说话时总是不忘夹杂着“麻烦了”“谢谢”“不好意思”“请”这样的字眼。陈沐恩是同批进入MCG新加坡公司的大学毕业生中最快速度升职为销售经理的。Yvonne叶曾因陈沐恩长得漂亮，沟通能力和变通能力都极强，真诚邀请过她转去公关部，可惜陈沐恩就是坚定地要留在销售部，这才作罢。

陈沐恩将一个椅子拉开，坐了下去。

“欺负一个新人有什么意思？有本事，冲着我来啊。”陈沐恩翘起了二郎腿。

Yvonne叶手下的Judy孙赶忙来打圆场：“大家都是为了公司嘛，何必这么剑拔弩张呢？”

陈沐恩完全没打算理会和自己同等级的Judy孙，毕竟，如今，向销售部发难的是Yvonne叶：“三十个明星签名的需求，如果真有问题，我们大可以向上汇报。看看，到底是哪个等级的老板才能搞定这三十个明星签名。”

Yvonne叶冷笑一声：“这么临时的通知，任由你找到CEO也不见得有用。”

“临时吗？”陈沐恩笑着看了一眼手上的手表：“我倒是想听听，这三十个签名到底能有什么恶果。”

“我们这次已经联系了明星所有的粉丝后援团，他们对于之前的机制特别满意，也表示了产品开售的第一分钟，就可以令我们备货量四万的产品全部售罄。”Yvonne一本正经地对陈沐恩说：“如果你们销售部，不需要粉丝的任何支持，那我们咬着牙也会让明星把这三十个签名签掉的。”

陈沐恩打了个呵欠：“咬牙？咬牙就能解决的事情，竟浪费所有人的会议时间。行吧，大家都是同事，既然公关部说第一分钟就能卖光四万个产品，那我们销售部只有感激的份。”

小姑娘有些不安，三十个明星签名是市场部强行压下来的要求。市场部不愿意与公关部对接，就借由销售部为桥梁。如果销售部最终拿不到这三十个明星签名，毫无疑问，陈沐恩的下一个战场就是与市场部的会议室。

“我再好好提醒一下，第一分钟四万个产品这样的业绩，我一定会告知各位大老板，感激公关部的鼎力支持。”陈沐恩站起了身：“放心，我会用邮件的形式。”

陈沐恩叫上小姑娘：“走吧，我们还有很多事情没干完呢。”

小姑娘跟在陈沐恩的身后，快要离开会议室时，Yvonne叶叫住了陈沐恩：“我们今天之内如果可以搞定三十个明星签名呢？”

“哟，Yvonne，你这是说得什么话？为了三十个明星签名，要放弃第一分钟就售罄四万个产品的必然性吗？开什么玩笑？”陈沐恩完全没有给Yvonne叶留余地。

门“砰”得一声关闭，一场大战却没有停止。

小姑娘离开会议室后，在洗手间哭得梨花带雨。等陈沐恩去找Stella请Stella和市场部的老大告诉公关部的雄心壮志，将“三十张明星签名”可能带来的“风险”以各种方式告诉了各部门高层后，才腾出手来去安慰这位刚进公司不久就经历了刻骨铭心的一场大战的小姑娘。

陈沐恩将小姑娘带到了楼下的咖啡店，给小姑娘买了一块草莓蛋糕。

小姑娘的脸上满是泪痕，抽泣着对陈沐恩说：“Moon，对不起，我知道这件事情是我搞砸了。”

“这种争吵，在MCG有很多，今天这种吵法很正常。你也很聪明，知道立刻来找我。”陈沐恩发自内心地对小姑娘说。职场中发生的争吵，只要不上升到人身攻击，就都只是为了推卸责任或者消极怠工的表现形式。

在职场，如果有玻璃心，只怕每天都可以碎一万八千次。

“是我的原因，是我给你惹麻烦了。”小姑娘还是哭。刚离开大学校园的公司新人，最容易犯的错误就是误以为他们还在大学校园里。说过的话原来是可以不算数的，在会议室里也是可以省去许多礼貌用语的，做事情并不一定要齐心协力，能少做一点就少做一点。

“给你介绍一下吵架的核心吧。”陈沐恩将草莓蛋糕推到小姑娘的面前。

“吵架的核心？”小姑娘的眼眶红红的。

“这吵架的核心呢，就是永远都不要有任何自我怀疑的想法。当然，也不可以对吵架的对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陈沐恩解释着：“你刚刚说都是你的原因，其实对方也是这么想的。如果你们俩都已经想法一致了，那这场架还有什么好吵的呢？你背上锅，大家皆大欢喜，不好吗？”

“所以，凭什么只有你找你自己的原因呢？为什么只有你要站在其他人的角度去想一想呢？对方有为你想过吗？既然没有，那好，大家谁都别觉得自己理亏，撸起袖子吵架就是了。”陈沐恩看着眼前的小姑娘逐渐破涕为笑，自己的心里也好过了一些。

小姑娘终于拿起勺子吃了一口草莓蛋糕：“Moon，我以前只听说过你斯斯文文的，没想到你吵起架来，真的超级有气场，像一个战士！”

“如果对方讲话太难听了，你也就没必要保持微笑了。大家都是受过教育的人，对方把家教丢了，你非要强迫自己忍着控制住情绪，只会累死你自己。”在MCG这几年，陈沐恩总结了一套吵架的技巧，在实战中多次演练，最终形成了良好的心态：“我和你说，你不表现出你的不满，对方的话一定会越说越难听。与其听了五次六次七次你听得都要内伤了，不如第一次就让对方知道你不是好欺负的。赏个脸和对方吵架吧，让所有人看看最真实的你。”

“那……我们之后和公关部还有很多次合作呢？要不然，我等下去和Yvonne叶道个歉吧。以免以后见面大家都很尴尬。”小姑娘仍是害怕。

“用不着。这有什么好尴尬的，Yvonne叶也不是第一天出来打工。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如果要尴尬，那她刚刚欺负你的时候也没见她考虑到以后尴尬呀。不就是比得是皮笑肉不笑的演技吗？对着镜子多练习，熟能生巧。”陈沐恩觉得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可能今天确实是吓得不轻。

小姑娘放下了吃草莓蛋糕的勺子：“Moon，谢谢你。你那么忙，还来帮我，浪费了你的时间。”

“还记得吵架的核心吗？”陈沐恩问。

“不要怀疑自己。”小姑娘回答。

“对的。吵都吵了，酣畅淋漓，就算不得浪费时间。”陈沐恩看了一眼手表，站起了身：“好了，我得去提前写好第一分钟四万个产品没有售罄，因此销售部倍感压力的邮件了。你吃完了，洗个脸补个妆，回工位干活吧。”

那一场和Yvonne叶的争吵，最终确实以所谓的粉丝后援团“购买力有限”令公关部食言结尾。陈沐恩如她对小姑娘所说的话一样，没有留半分恻隐之心。一封邮件，发给了MCG新加坡公司的所有高层，一封英文邮件潸然泪下，为销售部没有坚持换取三十个明星签名而主动承担责任。

陈沐恩心里很清楚，没有人需要为没有发生的事情承担责任。而对于那些已经发生的事情，该负责的人，一个都别想跑。

也因此，在这之后，公关部对销售部陈沐恩提出的要求都分外重视。Yvonne叶在去年跳槽去另一家公司之前，曾经约过陈沐恩一起吃饭。脱离了MCG新加坡公司同事的身份的Yvonne叶毫无保留地表达了对陈沐恩的欣赏。毕竟，女孩子在职场里，总是被认为是优柔寡断的哪一方。

陈沐恩想到这里，只觉得高彧刚刚对自己说的话饱含深意。她打开手机，已经是早上八点半，恰好适合将存在邮箱中的草稿箱中的邮件发送出去。

一大清早发邮件，不仅有扰人清梦的风险，还会令上司认为自己是在辗转提醒他自己工作的努力程度。倒不如选一个最合适的时间，给李直烈留足时间融合她与林晓娟的季度销售计划内容，将责任转嫁出去。

陈沐恩将手机放进口袋里。说到底，让老板满意和呕心沥血完成工作终究是两个不同的目的。 eiY7yer873RvKTvUy6WCFLhs2ukf27aEorMxv+7sO3mxnwjimvReUqGhLOpCxs+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