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沐恩再次见到葛念琛的时候，较上一次见面，他显得更为热情。大概是因为赵石的表态，葛念琛没再提出更为坚定的反对意见。而令陈沐恩真正觉得惊讶的是，在会议现场，居然没有看到钱学军。

这位葛念琛眼前的红人，在这个对于艾森百货来说举足轻重的项目中，居然没有来做任何建议和评论，实在是难得。陈沐恩与邹海韵交换了一下眼神，邹海韵对钱学军的缺席也无法思考出结论，只能与陈沐恩一起见招拆招。

整个会议比想象中进行得顺利许多。陈沐恩带来的新产品线，不仅没有被葛念琛百般刁难，就连赵石，也始终是饶有兴致地在听陈沐恩的新品计划。从撤柜的时间线到新品上市的营销方案，两个小时的会议过程中，陈沐恩没有收到任何的负面反馈。

一件本应该困难重重的事情，突然变得如此顺利，陈沐恩虽然不能迅速知道其中缘由，但是，她也不是一个不懂得得了便宜就要迅速卖乖的人。因此，陈沐恩便顺理成章地看着葛念琛在邹海韵一早准备好的合同上签了字，再笑容满面地与葛念琛和赵石说再见。

当陈沐恩和邹海韵走出了艾森百货，二人这才异口同声地说：“这是为什么？”

“你确定你和钱学军见面的时候没有提我们的撤柜项目？”陈沐恩问邹海韵。

“没有啊，我一直在和他说他孩子的语文成绩的事情。钱学军的儿子的语文老师是我大学室友啊。”邹海韵细细回忆着：“难道是赵石？”

“不会的。”陈沐恩百思不得其解：“这个项目进行得这么顺利，我居然有一种范进中举的感觉。”

二人正交谈着，由赵石签发的《纽约印象撤出艾森百货所有柜台公告》就已经发到了所有艾森百货区域负责人和店长的系统当中。陈沐恩做了这么多年的销售经理，被客户骂得头都抬不起来的时刻比比皆是，但是被客户如此厚礼相待的情况可谓是屈指可数。陈沐恩想不明白，可既然不会有任何对MCG中国公司不利的信号，索性就不想了。

“走吧，我们回公司。”陈沐恩拦下出租车。

“下一步我们要做什么？”邹海韵问。

“去检查一下我们交给各个区域的作业进度如何。”陈沐恩想了想，回答邹海韵。如果说搞定艾森百货是需要一场攻心计，那么，去搞定MCG内部的四位区域总监，就绝对是一场真刀真枪的硬仗。

而这场期待已久的硝烟战场，终于要开始了。

于陈沐恩而言，她打响的第一枪便是将四个区域目前的进度与之前她邮件当中的进度表进行对照。逾期的标注为红色，达到预期的便为绿色，进程当中则为黄色。在颜色的助力之下，四个区域的进展一目了然。

西区张衡宇口头说得漂亮，行为上也一直在持续推进，算是陈沐恩的预料之中。南区凌佳莉虽然百般推辞，可是也没有出现大范围的红色逾期情况，也可以得过且过。至于陈沐恩自己在的东区，李直烈纵然一个甩手掌柜的姿态，没有委派林如娟去做任何谈判的事情，在邹海韵的带领下，目前进展缓慢，但是陈沐恩考虑到自己之前承诺独立负责东区的事情，也不打算正面追究。唯独，还是北区销售总监厉海洋，几天过去，他的区域没有任何要撤柜的迹象。

擒贼先擒王，杀鸡给猴看。而陈沐恩面对的这个劲敌，无疑是四个销售总监当中最难说服的。

大概也是因为厉海洋对升职加薪已然无所求，这种无所求也让他无所担忧。如果发号施令的人是高彧，厉海洋可能会给高彧几分薄面。可是，如今这个负责人是一个年纪轻轻的高级销售经理。怎么看，陈沐恩都不可能撼动厉海洋的地位。

邹海韵凑上前：“Moon，要不然我们出个差，去一趟北区吧。”

“去北区做什么？”陈沐恩问。

“去和厉海洋好好谈一谈，或者……”邹海韵犹豫着。

“或者向他示好，甚至帮他把北区的撤柜任务全部完成？”陈沐恩笑了笑，手指轻触鼠标，将邮件发送了出去。

“厉海洋怎么说都是MCG中国的老资历，为了一个项目得罪他，以后对你也没有好处。”邹海韵当然是苦口婆心的劝告，她绝不会放任自己这个年轻的老板肆意而为，在某种程度上影响她自己的前途。

陈沐恩站起身：“看看我刚刚发送的邮件吧。十分钟后，我们照常开我们组的周会。”

看着陈沐恩若无其事地拿着杯子向茶水间走去，邹海韵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滑动屏幕，霎时间被陈沐恩刚刚发送的邮件的标题吓了一跳。

“日报：艾森百货纽约印象撤柜项目”这个标题中最重要的莫过于“日报”两个字。每天都更新，每天都追踪，每天都核算。这种敦促频率不可谓不是铁手腕。而最令邹海韵感到胆战心惊的则是陈沐恩这封邮件的抄送对象，上至曾雨柔Stella，下至每一个区域的销售代表，前前后后五六十人，陈沐恩没有一个遗漏。而发送对象，则直指除了东区之外的三个区域的销售总监。

陈沐恩这种举动，令邹海韵不禁为她捏了一把冷汗。她开始相信，陈沐恩在MCG新加坡公司时为了推进签约流程，把公司的几位其他部门的大老板扣在公司一行、一行字核对合同的事情并非凭空捏造了。陈沐恩着实有这种本事，敢为天下先。

Roger、Vivian和Jerry作为抄送之列，也收到了这封邮件。在会议室等待陈沐恩的他们，小声讨论了一会儿后，Roger忍不住向邹海韵打听了起来：“Zoe，Moon是不是要辞职了？”

Vivian连忙反驳Roger：“你在胡说什么？Moon怎么可能辞职？”

“不是啊，你想啊，如果不是Moon有退路，或是可以另谋高就，怎么敢这样一封邮件就发给了所有人。这明摆着就是要不成功，就成仁嘛。”Jerry认同Roger的猜测：“现在Gordon也不在，Moon根本没有任何靠山，与其这个项目完不成，还不如自己先爽一把。你看，Moon连Leon都放在了抄送名单里。四个销售总监，只有Leon这个东区销售总监不在发送之列，这不是在打Leon的脸吗？”

“就是。还有，你看北区厉海洋那一块，全部标红。Moon用得还不是暗红色，而是大红色。北区放在邮件的最前方，实在是太醒目了。依我看，Moon一定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她现在得罪的可不止是厉海洋，如果四个区域销售总监抱团，就是不执行Moon的计划，那么最惨的不就是Moon吗？”Roger接话：“所以啊，我们是不是也要考虑找找工作了……”

邹海韵眼看着这几个小孩越说越离谱，连忙让他们停止猜测：“你们都在胡说些什么？这就是正常的工作流程。”

“Zoe，这可一点都不正常。在职场里，谁不知道要尊敬前辈，才能走得舒坦。Moon实在是太不顾及职场的潜规则了。刚刚呛完财务总经理Monica，今天又彻底把几位销售总监得罪了。只怕，我们以后的日子难过咯。这家公司，谁不知道我们的上司是Moon……”Roger抱怨着。

四个人说着，陈沐恩抱着笔记本电脑走了进来。

“在聊什么？好像很热闹的样子。”陈沐恩笑着将会议室的门关上：“这一周的销量业绩都完成了？”

“Moon，你要辞职了吗？”这一次，敢直接说出自己想法的人还是Vivian。

陈沐恩被逗笑：“目前没有这个打算，但是，我也不确定会不会被辞退。”

“Moon，我们只要保住东区不就好了吗？”邹海韵见陈沐恩并不反感讨论这个话题，干脆径直询问了陈沐恩。

陈沐恩爽朗地笑，她早就料到自己的这封邮件必将激起千层浪，只是没想到自己在团队成员心中是那么不堪一击。但是，能被正面询问，也是一个好的信号，说明自己带的这个团队对自己还是有充分的信任的。

一个好的领导，不应该把下属逼进了绝路还不自知。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表明自己的立场。你们看过《集结号》吗？”陈沐恩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充满了亲和力。

“看过。”Roger先回答。

“我觉得吧，最基本的职业道德，就是如果有一天，我要是不得不把战士留在阵地上，那我一定会如约吹响集结号，捞我的战士们出来，一个也不能少。”陈沐恩说：“这就是我的立场。如果我真的有任何职位或者职业上的变动，我不会让你们成为最后知道的那一群人。”

这段话一出，邹海韵的眼圈忽然泛红。她曾经也是无比信任过上一任老板黄彦威William，以为自己作为他的心腹，为他鞍前马后做了许多事情，可是当黄彦威决定离开MCG中国之时，她依然成为被“通知”的那一位。在黄彦威正式提出离开MCG中国之前，邹海韵也常作为询问对象，被其他同事们问及黄彦威的近况。邹海韵三缄其口，力证自己的直属上司黄彦威不会有任何的变化，将持续为MCG中国效力。而这一切的信任，最终都变成了一场笑话。

“也因此，我目前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我没有任何辞职或者跳槽的想法。”陈沐恩真诚地说：“我能理解大家的担心，只是，我觉得我们都可以摆正一个态度。你们在座的这几位，不是给我打工的。事实上，我们都是在为公司打工。只是因为我们加入公司的时间长短不同和我们所经手的项目不同，导致了现在的上下级关系。没有任何一家企业会放弃一个能干活的人。所以，即使我离职或是我做出你们不认可的决定，也不会真正意义上影响各位的职业发展。现在，已经不是封建时期了，世界宽广，你们不会被一个所谓的上司束缚住。”

在座的几位有些愣住，陈沐恩这一番话，完全就是在毫不避讳地放弃了作为领导的特权。邹海韵充分相信，如果此时Roger又或是Jerry、Vivian提出要转组，陈沐恩一定会眼睛都不眨地签下同意书。对于陈沐恩来说，她早就做好了赤膊上阵的准备。最难得，莫过于陈沐恩不怕输。而在这份勇气之外，还增添了一分温柔和对他人的体谅。

“那我还是蛮享受被一个大美女老板束缚的！”Roger迅速表忠心。

哄堂大笑，气氛缓和下来。

陈沐恩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在邹海韵的组织下，Roger、Jerry和Vivian一个个汇报了目前的销售进展。陈沐恩耐心听着，偶尔打断，询问细节，之后再示意继续。

会议进行了一个小时，陈沐恩确认所有的计划都在按部就班推进后，结束了会议。回到工位后，她稍微发了几秒呆，手机铃声响起。

是厉海洋。

准确地说，是满口脏话的厉海洋。

这一次的不留情面，换来一顿臭骂，陈沐恩觉得值得。

厉海洋的声音足够大到附近的同事都能清晰地听见。如果说陈沐恩有什么是感到后悔的，那也只有没有先佩戴耳机接听电话，导致声音外流，无意间令厉海洋胡搅蛮缠的形象更加深入人心。

一大段发泄的话劈头盖脸而来，夹杂着人身攻击和毫无素养可言的话语在耳边回荡。陈沐恩平静地听着，感受着其他同事投来的猎奇目光，另一只手端起杯子，凑到了嘴边，喝了一口温水。

“陈沐恩，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厉海洋在最末怒吼了一句。

陈沐恩毫无波澜地回答，丝毫不示弱：“我录音了。”

换厉海洋怔住。

MCG中国素来讲究尊重“人”，在要求员工做诚实、正直且善良的人的同时，禁止所有的人身攻击和污蔑。厉海洋刚刚的那番话，若是陈沐恩真的拿去找人力资源部门，诉诸自己的委屈，那么对于厉海洋来说，面临的便是迅速离职的结果。

如果说陈沐恩之前两块钱的报销问题是不符合公司的正确流程，那么顶多就是一个批评教育的处分。可是，厉海洋这是在公然侮辱在职员工，并且是在泄私愤。于公于私，公司都不会留下这么糟糕的负面典型。

整整过了一分钟，厉海洋才憋出了几个字：“你卑鄙。”

陈沐恩心中发笑，已属下风，却还是强撑着要面子。厉海洋真是成也气势，输也气势。

“厉总监，我们邮件沟通吧。”陈沐恩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没有给厉海洋留任何余地。

看热闹的同事们赶忙收回了目光。陈沐恩有些想笑，又只能忍住。她完全可以想象厉海洋肯定正在致电高彧，向高彧痛诉自己的“以下犯上”和“恃宠而骄”。

没意义的事情不做，只为发泄的话不说。这句话是高彧曾经在校园宣讲会上提过的自己的准则，之后，也就成为陈沐恩心中的一个原则。在之后的许多情绪濒临崩溃的时刻，帮助陈沐恩守住了防线。

除了厉海洋，等待着陈沐恩的还有李直烈。

相比于被自己的下属催促着工作，远比被下属直接忽略来得体面。偏偏，陈沐恩在没有和李直烈有任何沟通的前提下，就发送了这封邮件。一时间，所有人都知道，李直烈很大程度上不再能够带领自己的这位高级销售经理。中年男人的面子不保，李直烈不可能放过陈沐恩。

只是，与直来直往的厉海洋相比，李直烈则显得更懂得人情世故许多。

来找陈沐恩的，甚至不是李直烈本人，而是林如娟。

地点不是在办公室，而是在餐厅。

林如娟发来晚餐邀请的方式看似稀松平常，却容不得陈沐恩拒绝。林如娟走到陈沐恩工位前，声音洪亮地说：“晚上一起吃个饭？我生日。”

“哇，生日快乐！当然好啊！”陈沐恩笑着回应。

如果不是当事人，又怎么能想到背后的原因呢。

下班之前，陈沐恩都没有收到高彧的电话或是短讯。在等待林如娟开完会议的时候，陈沐恩还是忍不住，主动给高彧打了个电话。

“你为什么没骂我？”陈沐恩在高彧接通电话的第一时间抛出了自己的问题。

“怕你录音。”高彧回答。

陈沐恩笑：“那你不够谨慎，你应该连我的电话都不要接。”

“你对厉海洋的态度，确实让我有些惊讶。”高彧直白地说。

陈沐恩想了想：“你对我的期待，不是让我柔弱得不堪一击。”

“要善于观察，设身处地。检查各种工作，挑剔各种细节以前，一定要先想想，你在问的这个人，他好吗？他家里人好吗？他现在在人生的什么阶段，大约是什么心情。”高彧重复着曾经陈沐恩为自己手下的人抗下压力时，理直气壮说过的话：“这种想法，没有在你和厉海洋的沟通中发生。总的来说，也没有发生在你和李直烈之间。”

“Gordon，所有不解决我的问题，却要我消化情绪的行为，都是耍流氓。”陈沐恩回答。

高彧只好道歉：“对不起，是我表述失当。”

陈沐恩有一丝惊诧，感慨于高彧的大度，也只好后退半步：“我没有想过要站在厉海洋又或是李直烈的对立面。我自己在不在做正确的事情，我自己心里有数，我想要做成的事情，我也知道只能靠自己。”

高彧不是傻子，他知道陈沐恩这么拼命，不是为了享受“赢”的快感。这个项目的重压之下，陈沐恩依旧能够保持热情是非常难得的事情。即使满身伤痕还是要选择认真，即使失望透顶还是要保持诚恳。即使人去楼空还有刀有盾，即使落叶纷纷还要独自上阵。这就是高彧眼中的陈沐恩。

“按照你想要的方式去做吧。”高彧说。

“我还有一个问题。”陈沐恩问。

“想问艾森百货葛总的事情？”高彧笑了笑。

“对，我至今不敢相信能那么顺利。”陈沐恩说：“我也不认为，是蒋图南帮了我。”

高彧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说：“Moon，你是个极其聪明的女人，聪明到什么都能看透，可是又笨在什么都要说出来。”

“因为，我知道，你会回答我。”陈沐恩依旧是充满底气。

“我让利了。”高彧确实给了陈沐恩答案：“我想，我应该对得起你的信任。留你一个人在战场，不是我的作风。”

“多少个点？”陈沐恩问。

“三个。”高彧回答。

陈沐恩似是被震撼了。业界出了名的寸土不让的高彧居然为了推进这个项目，愿意破例让利。看似不过是三个点的退步，对艾森百货而言则是一个值得在其他同行面前夸耀的关键点。一次让利的背后，是艾森百货和其他供应商谈判的筹码。就连MCG中国都愿意为了推进合作降低利润点，连带效应之下的PL及其他公司则不得不做出“割肉”的决定。

而这件事情，最难得的地方在于，给高彧本人带来的是一个负面效应。作为一个优秀的销售，是不屑于靠让利去获得订单的。也正因为这个行业内的准则，陈沐恩才从多方面探听消息，寻找门道，希望得到突破口。

陈沐恩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她绝不会认为高彧这个决定是在质疑她的能力。说到底，哪个销售总经理会为了质疑自己的下属而做出经济损失的决定呢？同样，陈沐恩也不认为自己在高彧心里有那么重的分量。唯一的可能不过是，高彧等不起了。

高彧没有办法承担这个项目走失的风险，所以，即使他知道陈沐恩正在为了和艾森百货谈妥合作一事拼尽全力，他也不能再给陈沐恩更多的时间了。

“所以，你其实支持我用这么强硬的态度对待你的直系下属们。”陈沐恩抓住了高彧话语间的重点。

“我不支持。”高彧回答：“但是，我很感激。因为我知道你本可以不这么做。”

“Gordon，什么时候回来？”陈沐恩问。

“下周吧。怎么了？”高彧问。

“没什么，可以太煎熬了吧。”陈沐恩说。

高彧的笑声传来：“煎和熬都是铸就美味的方法，加油也是。”

陈沐恩和高彧的对话结束，恰好林如娟向陈沐恩走了过来。林如娟的脸色看起来有些憔悴，陈沐恩故意装作没有看到她略带疲倦的神情，迎了上去：“想吃什么？寿星。”

林如娟一改在办公室里的严肃神情，对陈沐恩说：“能喝酒吗？”

“还可以。”陈沐恩回答：“看来，你已经想好要去哪里了。”

“那就跟我走吧。”林如娟说。

陈沐恩看了看林如娟，她竟然第一次没有带电脑，只是拿了一个小包。

陈沐恩点点头。

走到楼下，陈沐恩正准备打车，林如娟拦着陈沐恩：“我有车，我们开车去。”

陈沐恩跟着林如娟走到了公司附近的停车场。出乎陈沐恩意料的是，林如娟的车内堆满了毛绒玩具。

林如娟不好意思地笑笑：“是不是太幼稚了？”

陈沐恩摇摇头：“就那个，粉红色的顽皮豹，我小时候一直想要，但是怎么都考不到满分，最后也没买到过。真羡慕你。”

林如娟笑着系上安全带：“我是小时候从来都没有得到过，长大了就都想买给自己。”

陈沐恩没有接话。

林如娟手握方向盘：“我是贫困山区出来的，这件事，你知道吗？”

“知道。”陈沐恩没有否认。

“我们家那边穷归穷，但是，山清水秀。有机会，邀请你去玩吧。”林如娟笑着说，没有自卑，也没有躲闪。

陈沐恩收下林如娟释放的善意：“当然好啊。每天都在工作，真的很需要放松。”

“你男朋友对你没有怨言吗？在MCG中国公司工作的女人，在外人看来，都不会是一个称职的女朋友。”林如娟问。

陈沐恩不介意林如娟是不是已经知道她和蒋图南分手的事情，也不在意林如娟是不是只是在装作不关心八卦：“我前男友吗？他当然介意呀。不然，我俩也不会分开。”

林如娟多少有些惊讶：“你们分开了？我之前还听说你们婚期将近……”

“是他婚期将近，不是我。”陈沐恩笑了笑：“也很久了。”

“Moon，你觉得工作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呢？”林如娟询问陈沐恩：“在我看来，你是一个不太需要和我一样，为了工作而全身心投入的人。因为，你总是有退路的。”

陈沐恩察觉到林如娟的异常，完全不像平日里那个抗压能力超强的女超人：“‘努力’这种事情，是理所应当的。我们这一行，多得是努力也没救的人。我只是在完成我的工作。工作对我的意义在于别人灌输的生活再美好，都不如自己去争取。永远保持清醒，永远别走捷径，永远坚信未来。”

林如娟想了想：“那你想过自己的私人生活吗？”

“你是说，结婚？”陈沐恩问。

林如娟点点头：“是的，我可能要结婚了。”

“恭喜。”陈沐恩发自内心地祝福林如娟。在职场，结婚对于一位希望能充分获得上司赏识与竞争机会的女性来说，无异于是自断前途。如果这位女性又恰好决心在职业上升期怀孕，那么，等她生完小孩回到公司，是否还有她的位置也成为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很显然，这个决定对于林如娟来说，并不容易。

“他是一家银行的高管。”林如娟补充道。

“所以，他希望你辞职？”陈沐恩问。

交通灯由绿变红，林如娟轻踩刹车，停了下来。

“嗯。”林如娟肯定了陈沐恩的猜想：“我对我的工作没有怨言，这是我想要的，我甘之如饴。但是……”

“想听我的建议？”陈沐恩问。

林如娟点头。

“我希望我未来的另一半选择我的原因是因为我强，我优秀，我令他发自内心的骄傲和尊重，而不是因为我柔弱，顺从、适合。”陈沐恩坚定地说：“爱情不是最重要的，成为更好的自己更重要。什么是更好的自己：纯良的自己，诚恳磊落的自己。两颗自由的灵魂相爱才是最美的，两颗阉割的灵魂，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藏着掖着，那不是好的爱情，更不是好的人生。”

林如娟沉默了一秒：“Moon，我真羡慕你，有那么强的底气，去说自己认准的话。”

陈沐恩回答林如娟：“所以，我现在还是单身，而你，即将拥有一段全新的人生。我的选择不代表是正确的选择，你的‘牺牲’只要自己愿意，就没什么好纠结的。决定了，就去做，反正我们怎么样，都输得起。”

林如娟想了想：“你会不会疑惑，为什么我会选择来问你。”

“不会。因为我相信，你已经问了许多人，只是都没有得到你想要的答案，所以你才来问我。”陈沐恩说。

林如娟没有否认：“是的。我今天来找你，是因为我交了辞职信，但是被Leon拒绝了。他让我好好想一想，也希望我来找你一起聊一聊。”

“还是撤柜项目吗？Leon是否是希望你来负责东区的撤柜项目？”陈沐恩心知肚明，李直烈终究还是想保全自己的颜面。他不愿意自降身份和自己的下属起冲突，便暗示另一位下属去“证明自己”。

“Leon的老婆要生二胎了，他的压力也很大。”林如娟补充道。

陈沐恩没有回答，不管怎么说，商业社会，是不可能靠着互相体谅前进的。

见陈沐恩没有说话，林如娟接着说：“你知道吗？你来MCG中国的消息刚传到我和Leon耳朵里的时候，Leon是很高兴的。东区的销售业绩一直不算好，你的能力也闻名遐迩。只是，后来Leon也发现你的能力比传闻中还要来得不可阻挡。”

“我明白，Leon不希望我功高盖主。”陈沐恩知道这是最好的借由林如娟向李直烈传达自己真实意思的机会：“我想说的是，我在职场上确实有野心，我也不能保证我不会抢Leon的职位。因为，如果我想向上升职，迟早就会和Leon同一头衔甚至更高。但是，即使如此，也不意味着Leon会成为我的目标。MCG集团那么多位置，不用拘泥于中国公司的东区。”

林如娟笑：“在我离开公司之前，能碰到你这么一个令人尊敬的对手，是我的荣幸。”

在一家并不起眼的小酒馆，陈沐恩与林如娟聊自己这些年在职场吃的亏，对于未来的不确定和那些自己并不认同的准则。陈沐恩发现，其实在都市里的职场女性大多数都是很相似的。

人类对于工作的热情是一种盲目的意志力，同一只蛾子艰难地爬过窗台一样感人至深。林如娟的这个章节即将被她自己宣告结束，而陈沐恩的旅途还要继续。

她们在分别前，说出真心话，举杯敬了这些年，她们为了梦想狂奔的跑鞋和高跟鞋。

酒水下肚，明天又是全新的一天。 Bgs7U9es0paQPCrVW/VHZY0MVuFZS9qrWgFpQQvDana9Gi681t1Z3Fuya4IXSy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