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作为心理研究学者的职业生涯中,我总是选择自己感觉有趣并且重要的主题来研究(否则我为什么要自寻烦恼呢?),从不强迫自己去探究某一特定的主题。研究“目标”想法的出现,却有些不同。感觉它不只是又一项课题,而更像是我过去30年来做的关于道德承诺、品格教育以及人类发展等研究汇合而成的最终成果。此外,当一种普遍存在的空虚感已成为当今时代最大的心理隐患之一时,对我而言,关于目标的研究就有了极其重要的社会意义。
在早前的研究中,我曾多次接触到目标的概念,但都是以模糊而间接的方式,就好像是在透过一个不能准确聚焦的望远镜观察世界一样。我早期的研究都不是关于目标本身的,而我现在明白,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试图去理解的很多东西,事实上都与目标有关。我和安·柯比(Anne Colby)开展的一项关于“非凡的道德承诺”的研究发现,那些追逐崇高目标的人总是心怀喜悦,即便是要付出持续的牺牲,他们也感觉有使命在驱使自己这样做。在随后进行的一系列关于行业内“做得很棒”、具有社会影响的人的研究中(与霍华德·加德纳[Howard Gardner]和米哈里·契克森米哈赖[Mihaly Csikszentminhalyi]一起),这些人竟然能清晰地回答我们提出的诸如“你想要努力实现的目标是什么”以及“为什么”这样的问题,这让我深感震惊。他们心中始终有一个崇高的目标,驱动着他们每天努力向前。这个目标是他们的终极关切,对他们取得个人成功至关重要——让他们充满活力;在实现目标时,赋予他们满足感;在遇到阻碍时,又给予他们坚持的决心。后来,我被邀请去帮助创办一些教育类的工作坊,帮助那些处于职业发展期的记者们在工作中表现得更加出色。我和我的同事们发现,在培训工作坊中,最有效的开场白是:“你在工作中想要努力实现的目标是什么?”
这促使我想要调查一下年轻人是如何在生活中寻找他们的目标的。处于青春期的孩子有目标吗?如果有,他们是如何获得这些目标的?除了与职业相关的目标,还有哪些目标可以激励当下的年轻人?如果年轻人无法找到可以让其投身的目标,会出现什么情况?本书是我和我的学生在对这些问题进行了初步调查研究之后,对所获得见解的首次呈现。
这是我写的关于少年发展的第三本书(似乎每十年一本),1988年的《儿童道德》(The Moral Child),1995年的《更高的期望》(Greater Expectations),以及现在这本《目标感》(The Path to Purpose)。回过头观望,我发现每本书在一定程度上都是一个时代的产物。在20世纪80年代,对于影响美国文化思潮并开始渗透到校园和媒体的道德相对主义,我深感担忧。在《儿童道德》这本书中,我充分论证了核心道德价值观具有的普适性,并且明确了对年轻人开展道德教育的重要性。
事实上,到了20世纪90年代,关于该如何养育孩子,完全被另一种潮流所主导,它质疑传统的道德标准,甚至把任何一种标准都视为麻木冷漠的传统主义的残留物。自尊成了养育的终极目标。父母被建议要避免过于坚持权威,不要逼迫孩子去努力做到优秀以应对各种挑战,不要用道德标准约束他们的行为,以免给脆弱的孩子造成“心灵创伤”(只是想当然地认为)。作为对此的回应,我当时写了一本《更高的期望:克服家庭与学校的骄纵文化》。这一次,我相信人们听进去了(不只是我,还有一些和我持相同观点的社会评论家也表达了同样的担忧)。
到了20世纪90年代末,我们听到一些教育工作者和政府官员在探讨关于青少年的政策时,会提到诸如“高标准”和“品格教育”这样的词。一些状况开始有所改善:青少年犯罪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年轻人中参与志愿者服务的人数出现激增;大多数“专家”也不再把自尊当作人类发展的最高目标。我相信,这些都是好的发展趋势,能够培养年轻人的各种技能,以提升他们的幸福感和未来发展前景。从各方面来看,当下的很多年轻人都在茁壮成长。
但是当下的时代也存在着风险,并且还非常严重。当前最普遍的问题是空虚感。在年轻人本该确立志向,并朝着这些目标努力前行时,空虚感却将其中很多人长期困在了一种漂泊的状态中。对现在的很多年轻人来说,冷漠、焦虑已成为主导情绪,无所事事,甚至愤世嫉俗取代了他们本应散发的朝气蓬勃。
这并不是一个用老办法就能解决的问题。事实上,就这一问题而言,我和其他人所主张的对孩子“高标准”,并不是一个最终的解决方案。“当年轻人面临生存挑战、追逐成就以及服务他人时,他们会做得最棒”,这个我至今仍深信不疑的观点,并没有回答最根本的问题:“出于什么目标”或“为什么”。对于年轻人而言,这样的考虑意味着要开始去问下面这些问题并寻求答案。
付出所有努力和他人所寄予的拼搏,我希望达成什么?
有没有更深层次的目标可以赋予这些努力以意义?
什么对我来说是重要的?
为什么它是重要的?
生活中我的终极关切是什么?
除非我们专门针对这些问题与年轻人开展对话,否则我们能对他们施加的影响真的非常有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陷身迷茫、漂泊、自我怀疑和焦虑状态而无法自拔——当在工作和奋斗过程没有目标感的时候,这些感受常常就会伴随出现。
青春期是充满理想主义的时期,年轻人总是会认真听取关于如何实现人生抱负和追求充满激情的生活的建议。但是此类建议,通常只在他们日常生活的间隙(比如毕业典礼,或其他仪式性场合)获得,并且往往还是泛泛而谈,缺乏对执行的细节指导。年轻人想知道的是:在疲于应对竞争、工作上的各种要求和社会中的不同责任的现实世界中,我如何才能设法找出一些既能带来回报,同时又富有意义的事情?如何在追求梦想的同时,又不至于“把自己耗干”,不得不减少留给自己和家人的时间?我如何能作为重要的社会一员谋取生活,同时还能给世界带来积极的改变?这些是年轻人或早或晚要面对的,为了作出重要的人生选择而必须解答的问题。
或许他们能在中学或者大学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我也希望事实如此。大多数的中学都擅长培养学生的基本技能,近些年来它们在这一方面有很大进步。大学则擅长让年轻人接触各种各样绝妙的想法,接受文化的熏陶。所有这些教育的“礼物”以无法衡量的方式丰富着学生的知识和生活。但是,当谈到“引领学生走向他们发现既能获得回报又有意义的未来道路”时,我们的学校就“露怯”了。学生们学到的都是他们认为没什么用处的零碎知识,如果要在这两者之间建立关联的话,即,向学生展示为什么“一个数学公式”或“一堂历史课”对于一个学生可能想要追求的目标来说是重要的,它们是如何联系的,学校在这一方面做得还远远不够。
如果你旁听一堂课,听听老师要求学生做些什么,你会听到大量的作业、考试说明以及很多的练习题。如果你能听到老师认为学生应该完成这些任务的理由,无非一大堆狭隘的、功利性的目标,例如在班级里表现出色,取得好成绩,以及不要成为落后者,或者如果学生们幸运的话,他们会听到学会一技之长的益处。但你少有机会(如果有的话)听到老师和学生讨论,这些任务可能导向更深层的目标。为什么人要读诗或写诗?为什么科学家要研究断裂基因?为什么我自己曾这么努力地想要成为一名老师?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在我研究青少年发展和教育的这些年里,我从未看到哪位老师跟他的学生分享过自己进入教育行业的原因。就这一点而言,我也没在家庭中或是面向青少年的媒体节目中听到过关于“我们付出努力的更深层意义”这方面的对话。如果我们都很少让年轻人关注到我们在生活中想要努力追求的意义和目标,那么我们怎么能期望他们在正在做的事情上寻找到意义呢?
我的研究以及这本书也有目标:充分证明目标对青少年发展具有的头等重要性。我希望向所有关心青少年的人证明这一点,无论是父母、教育工作者、科学家、青少年发展领域的专家,还是社会大众——这些少年在未来某一天也会成为其中一员。在这些人中,对目标的概念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在心理学领域,先前有一些关于青少年目标的研究(虽然不如预期的那样多)。里克·沃伦(Rick Warren)在2003年出版的畅销书《目标驱动的人生》(The Purpose-Driven Life),让公众从信仰角度对这一概念有了广泛关注。新兴的积极心理学领域也一直将关注的热点聚焦在目标带来的益处上。然而,在我们想要努力通过我们的工作为年轻人带来建设性影响时,目标仍是一个未被充分利用的工具。尽管在大众媒体和其他公共场合有关于目标的各种讨论,但是在人文科学中,在我们大多数家庭中,在几乎我们所有的学校当中,换句话说,在所有试图理解年轻人,以便更好地促进年轻人健康发展的场合,目标仍是个边缘性话题。我希望这本书有助于改变这种状况。
威廉·戴蒙
于加州帕洛阿尔托
2008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