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上说:“邂逅一个人,只需片刻,爱上一个人,往往会是一生。”
果是如此,看她和志摩。
那年九月,她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圣玛丽学院;那年九月,一个多情的才子从美国抵达英国。仿佛命中注定的缘分一般,他们之间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宿命纠缠。
是年十月,徐志摩为了结识狄更生 先生,而去拜访林长民。就是这一次拜访,他结识了才女徽因。这个亭亭静美的女子,就此让他爱慕终生,惊艳了他此后的时光。
那一年,他二十四岁,她十六岁。
不过,对于一个风流倜傥的才子而言,二十四岁还是那么的年轻,更何况他那么俊美、儒雅,浓郁的诗人气质让他散发着满满的浪漫气息,彼时有无数红颜佳丽为他倾心。
起初,一相逢里,这样优质的男子,是入了情窦初开的徽因的心的。
只是,恨不相逢未嫁时。这时的志摩不仅已经结婚,而且是一个两岁孩子的父亲。尽管这个先锋前卫的诗人,是如此地追求理想人生、争取婚恋自由,然而还是在最后遵从了父母的意愿,娶了之前未曾谋面的女子张幼仪。他,自是端的不爱这个女子,对她亦做尽了无情残忍之事。
生性浪漫的他,时刻都想着如何结束这段错误的婚姻,尽管他们之间有了血脉的相连,那又如何?他不爱她,是个不争的事实。他可谓多情,却在面对张幼仪时永远一副不耐烦的臭模样,尤其是在认识了美丽才女徽因之后,他更是对张幼仪做了残忍至极的事情。
那时,温良女子张幼仪刚刚离开故土来到这遥远的异国他乡,他非但没给她应得的来自丈夫的依靠,反而是无情的抛弃。
他给她写信,要求离婚:“……真生命必自奋斗自求得来……彼此有改良社会之心,彼此有造福人类之心,其先自作榜样,勇决智断,彼此尊重人格,自由离婚,止绝苦痛,始兆幸福,皆在此矣。”
他,是如此迫切地想要断了这份他不想要的姻缘。
亦因为,他是如此地深爱那个眉眼素雅、静若莲花的女子。他怕错了她,就此会错过一辈子。所以,他如此地迫切,不顾张幼仪怀有身孕而做了那个最负心的人。
在爱情的面前,他这个浪漫至死的男子便只有了爱情,再无其他道德可言。
他,开始每隔一两天,就到林家公寓去喝茶、聊天,还会每天给徽因寄出一封信。这些文字是有极有激情,有穿透力的,亦是火辣辣的,让一个十六岁少女心跳不已:“如果有一天我获得了你的爱,那么我飘零的生命就有了归宿,只有爱才可以让我匆匆行进的脚步停下,让我在你的身边停留一小时吧。你知道忧伤正像锯子锯着我的灵魂。”
在爱里沉浸的他,完全疯狂了,变成一个无情、冷酷、忘恩的人。
他,只为了他的爱而活,不再管任何人的死活。
较之他盲目冷酷的表现,小他很多岁的徽因好过他太多太多。她,虽在最初里对他的那些爱的痴狂有所心动,亦也真爱了,还曾与志摩在康桥之上深拥着一起许下诺言。然而,她自持的内省,教她要清醒,要懂得取舍。
面对志摩的热烈追求,起初的徽因也是不知所措的。
浪漫气质的诗人,亦是入了她眼的。尽管她心底的情感与志摩对她的情感完全不同,然而,在心底,她是将他置于深处了的。
情窦初开的单纯少女,是容易爱慕有着广博见识、独立见解、奔放性情、坦荡率真的诗人的。在某些时刻,她是感激志摩这么个人的,与他相识相知,亦是她在伦敦最美好的记忆。
他,是除了父亲之外,她接触的第一个优秀异性。
他,具有她因独处而渴望的亲密伴侣的所有优点——浪漫、温柔、诗意、潇洒、自若,且热烈。
她,亦知他有妻子,但曾几何时,她想,只要拥有就可。
也是,这世间就属爱情让人生死相许,无以逃离。断你是白素贞还是小青,会掐指一算的神功又如何?明了世事里孽障里的阻碍又如何?不还是义无反顾地投入到无望的爱情里。
那段时日里,伦敦的雨雾好似刻意地在为他们的爱情营造一份独有的浪漫气氛,每一天都若有若无地飘浮着,无休无止的样子。他们的爱情,在这浪漫的雨雾里升华再升华。常常,他们会围坐在温暖的壁炉前,从音乐到文字,从现实到梦境,从昨日到明日地畅聊不休。
彼时,是真的爱了。
两颗悸动的心,让彼此都是爱意深浓。
她,爱他温文尔雅的气质;他,则爱她那一双清澈如水的双眸,常常在对视的一刹那,彼此的心海就会汹涌澎湃。这就是爱了吧,因为只有爱了才会闻风柔软,看雨生情。
然而慌乱过后,徽因还是沉静了下来。
她,开始直面自己的心灵,直面自己的真实想法,于是幻象消退,一切都清晰了。她,就此有了懊恼和沮丧。
她,有了深刻的反思,要坚决杜绝自己去破坏别人的家庭。一九二一年秋,恰逢父亲林长民出国考察到期,于是,她毅然决然地跟随父亲乘海轮归国。
多年后,世人提及他们的这段感情时,还唏嘘不已,然而更多的是钦佩徽因这样的女子。在十六七岁的年纪里,她竟可以在面临如此重大的人生抉择里,听从理性的召唤,选择了一条使自己人生完满的路。
也不能说不爱了,只是明了不能爱。所以,在经年的时光里,她将这段情感深藏,她和他始终保持着朋友间真诚而纯洁的情谊,这样的处理使她永远拥有了志摩的敬重和挚爱。
而在志摩遇难时,她亦悲痛地给胡适写了封信来谈及对志摩的想念:
“我的教育是旧的,我变不出什么新的人来,我只要‘对得起’人——爹娘、丈夫(一个爱我的人,待我极好的人)、儿子、家族等等,后来更要对得起另一个爱我的人,我自己有时的心,我的性情便弄得十分为难……
“这几天思念他得很,但是他如果活着,恐怕我待他仍不能改的。事实上太不可能。也许那就是我不够爱他的缘故,也就是我爱我现在的家在一切之上的确证。志摩也承认过这话。”
然而,又如何?留给这段感情的,唯有那艳绝了时光的诗句:
我的眼是康桥教我睁的,
我的求知欲是康桥给我拨动的,
我的自我意识是康桥给我胚胎的。
……
以及: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也是,爱情的盲目常常会使我们失去自己,很多人会不止一次地畅想理想爱情的样子,憧憬未来的相伴相守,却很少能够拨开云雾看到自己的真心,所以往往会深陷在一段最不应该的爱情里,困顿着,无望着。
还是徽因最清醒。
明了爱里的盲目,明白爱情应保有“只管走过去,不必逗留采了花朵来保存,因为一路上,花朵自会开放”的纯真。
如是,爱才不会受伤。
爱情里的女子,当真要学徽因这般爱亦明了的洞达聪颖。
徽因回国了。
志摩在思念、爱恋、失望和希望中辗转。
他,开始写诗,以此来抵消心底对徽因的难以忘记。星月光辉开始让他感动得流泪,轻缓的溪流开始让他体味到寂寞,薄霜满地的树林开始让他倍觉感伤,他的这些无以排遣的情绪,最后全化成一行行的诗。
人们都说,那时他创作的《偶然》是给徽因的。
应该是吧。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是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不久,徽因亦回应一首《仍然》,表露自己的心迹。
你舒伸得像一湖水向着晴空里
白云,又像是一流冷涧澄清
许我循着林岸穷究你的泉源;
我却仍然抱着百般的疑心
对你的每一个映影!
你展开像个千瓣的花朵!
鲜妍是你的每一瓣,更有芳沁,
那温存袭人的花气,伴着晚凉;
我说花儿,这正是春的捉弄人,
来偷取人们的痴情!
你又学叶叶的书篇随风吹展,
揭示你的每一个深思;每一角心境,
你的眼睛望着,我,不断地在说话;
我却仍然没有回答,一片的沉静
永远守住我的魂灵。
然而,即使这般情深,在不对的时间里相遇的两个人,缘分早已止于英国的康桥。
她说过,“生命早描定她的式样,太薄弱,是人们的美丽的想象”。曾如此,她早已知道,世间万物皆有其自身规律,一如山河不可逆转,岁月不可回流,所以,她端的不允许自己在一段内省的情感里沉迷。
也因此,这个活得比谁都清醒的女子,写就的文字永远没有疼痛之感,行将而过的生活永远不曾让自己受伤。
这样的女子,未尝不浪漫,不诗意,只是清醒理智而已,所以多年后,她如是说:“他如果活着恐怕我待他仍不能改变,事实上也是不大可能,也许那就是我不够爱他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