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成的车祸,使得他们之间的感情升华至一个高度。
或许,一切爱有天意。本来,思成是计划在一九二三年赴美留学的,因为车祸不得已推迟了一年。而这一年,恰可以等徽因在培华女中学业结束,并且还可以考取一个半官费的留学资格。
所有的利好,都指向了他们这一对儿的感情上。
假若,思成离开赴美,徽因留在京城的培华中学,结局或许不一样。因为,志摩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到放手的。徽因对于他们之间的淡然处置,一直给予他无限可能的空间。徽因经常无所顾忌地参加新月社的文学活动,跟他还时常有交集,她亦一直将他视为一生的朋友交往着。
这,让依然深爱着徽因的志摩情思涌动如浪潮。
在印度诗人泰斗泰戈尔访华时,这情思演绎至高潮。诗人来华,给了她和他相处的机会。
作为第一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亚洲人,泰戈尔以一部《吉檀迦利》征服了一批当时中国进步的文艺青年。这其中,也包括徽因和志摩。他们深深地沉迷于诗人营造的清寂深阔的诗意。当泰戈尔的秘书恩厚之谈及泰戈尔有意访华时,志摩和一大票文艺青年就雀跃惊喜起来。后来,志摩更有幸介入到泰戈尔访华的事宜中。
是年四月,泰戈尔终于来华。
徐志摩在泰戈尔访华期间担任其翻译,又因这次事件是由林徽因的父亲林长民和梁思成的父亲梁启超共同策划组织的,因此,徽因也参与了接待工作。
交集,由此不可避免。
时日不久,就出现了这样一幕画面:一九二四年四月二十三日,泰戈尔在日坛草坪讲演,林徽因、徐志摩似金童玉女一般陪伴在侧,那一日林徽因搀扶他上台,徐志摩则在侧担任翻译。而媒体亦有了这样美的描述:“林小姐人艳如花,和老诗人挟臂而行,加上长袍白面,郊荒岛瘦的徐志摩,犹如苍松竹梅的一幅三友图。”
这件事一时成为京城美谈。
五月八日是泰戈尔先生的六十四岁诞辰,为了庆祝泰老的生日,新月社的成员编排了英语版《齐德拉》诗剧。徽因饰公主齐德拉,志摩则饰演爱神玛达那。昔日的一对恋人,扮演起恋人来自是得心应手,许多过往的情愫自然而然地被带入戏里。由此,舞台上下,大家都进入了角色,分不清谁是谁的恋人。
志摩,旧情难忘的志摩,更是深陷其间,他仿佛回到了康桥,回到了那时和徽因一起的甜蜜日子。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是在演戏,将一份真情密密实实地流露在舞台上,台下的人们被感动了,然而,思成的心里却不是了滋味。就连不懂英文的梁启超都看出了二人之间情感的端倪,生了不快,思成的心境可想而知。
流言亦起。世人皆知徽因和思成热恋,亦知徽因和志摩的过往爱恋。所以,流言蜚语漫天飞舞。到底为何诗意的徽因不选择才情的徐志摩,也成了人们揣度的焦点。他们想不通,思成固然是优秀的,但是跟长袖舞风的志摩比,无论从外貌还是从内在才情都是略逊一筹的。并且,当徽因和志摩站在一起是怎样一道令人难忘的风景,也是世人皆见的。
然而,思成的好,也唯有当事人徽因自己知道。
明白自己到底要什么,是徽因最大的优点,也是后来女子最应该学习的爱之方法。不为情所困,不为所谓的光鲜所迷惑,明白自己要什么,什么才是支持自己幸福的因素,才可以真正做到和一个人细水长流,相伴到终老,而这样的情感亦是俗世最美好的情感。
所以,当这段情感有死灰复燃的趋势时,徽因选择快速抽身逃离。
她知道,唯有远离,才可以使得自己那颗驿动的心渐次平静。
她亦知进知退;知何事该,知何事不该;知道自己不应如父亲、志摩那样弃旧人,得新欢。自小,她恨极了抛弃,无论哪种情况,她都无法忍受有人遭受到抛弃。母亲的疼痛,她早已如同身受,在时日渐长里,她也被锻造成一个深明事理、光明磊落的人。
在那一年的某一日,她单独约见了志摩。
薄暮黄昏下,最适宜谈情说爱,然而,她却要做个残忍的决定。她明白地、决绝地告诉志摩,他们之间不可能,他能给予的生活也不是自己想要的模样。
这之后,她希望他们不要再有情爱的交集,他们能做的是一世的好友。
有时,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逢。
五月二十日,泰戈尔离京赴太原,作为翻译,志摩自然随行。只是,徽因已然不在侧相陪。临行前,徽因是同思成一起到车站为他们送别的。而这之前,徽因已经将她不久要随思成一起赴美留学的信息告知于他。
透过车窗,看着和思成在一起的徽因,志摩的心里有说不出的苦痛。想着此去经年,她再不是自己什么人,心便凉如水,忍不住写下了这样的话:
我真不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话。我已经好几次提起笔来想写,但是每次总是写不成篇。这两日我的头脑总是昏沉沉的,开着眼却只见大前晚模糊的凄清的月色,照着我们不愿意的车辆,迟迟的像荒野里退缩。离别!怎么的能叫人相信?我想着了就要发疯。这么多的丝,谁能割得断?我的眼前又黑了!
只是这段抵死缠绵的话语,最终也没有交到徽因的手里,那是因为被恩厚之好意地拦住了。也是,情缘已尽,又何必纠缠不休,伤了情面。
诗人泰戈尔,是对他们这对儿的感情感到可惜的,临行前,他做了一首小诗送给徽因:“蔚蓝的天空/俯瞰苍翠的森林/他们中间/吹过一阵喟叹的清风。”这位浪漫的诗人,有意将天空暗喻成志摩,而那碧绿暗喻的便是徽因了。
他是多么希望他俩能相爱相守,然而却是心意枉然,他的心便存了淡淡的叹息,唯祝愿他们可以各自好好地过。
火车开动,望着徽因渐渐远了的身影,志摩终于落下了泪。
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由此可见,志摩是真的伤了心。
想爱她的过程,经历的种种,努力的种种,到最后还是未能俘获她一颗芳心;想为了她,他毅然决然地离了婚,哪怕背负了陈世美的骂名;为了她,他丢下了所有的骄傲,出入梁府,不顾身份地出现在她和思成在一起的场合。
为了爱她,侬本多情的他,自此滚滚红尘中只为她依然痴痴守候。
他说过:“最早写诗的那半年,生命受了一种伟大力量的感慨,什么半成熟的未成熟的意念都在指缝间散作缤纷的雨。”
他,是真的将她爱之如生命了。
灵感因她而有,文字为她而生,连他这个人到人间,都是因了她的存在。如此这样,要他如何将她忘却!
若是没有遇见,若是人生若只如初见,一切结局就会有不同。但是,世间事就是这般,有些人,有些情,有些事,绝无代替。这世间亦没有过多的若是,只要爱过,真爱过,这一世已足够,因为握着温暖的回忆过活,好过连回忆都没有。
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没错,当时间荒芜、沉淀之后,当爱意已成回忆之时,徽因已成长为另一个更好的自己:明白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知道幸福的方向,看得清自己所要的幸福的模样。
如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