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一 蝙蝠

1

楼道的声控灯坏了,我在黑暗中用钥匙找锁孔。

一进门,就接到一个来自广州的陌生电话,铃声三响,我摁了接听键。

“是郑读先生吗?”一个女声问道。

我做事有个习惯,每换一次工作,就会起一个新的笔名。在香港当狗仔记者时我叫“郑读”,对方无疑是通过这个渠道认识的我。“你看过我的报道?”我问。

“之前经常看你的博客。”对方说。

我的博客浏览量很低,已经很久没有更新,当时确实在公告栏留了自己的电话,有偿征集明星线索。“对不起,我已经不做记者了,有新闻请另投他处。”我说。

“不是新闻,”女声说,“我这边有件事想请你帮忙,请你一定帮我。”

“不好意思,我现在没空。”我准备挂断。

“请至少听我讲完。”她声有悲恸,“麻烦了。”

我打开扬声器,把手机放在茶几上,问:“请问怎么称呼?”

“我叫祝沛蓉。”对方说。

2012年的儿童节,广州白云区京广线发生了一起车祸,祝沛蓉的丈夫詹世安开着一辆标致轿车撞向人行道上的石墙,脊椎受挤压错位,腰部以下瘫痪。副驾驶座上5岁的儿子当场死亡。

此后两年詹世安一直瘫痪在床,今早起来,祝沛蓉却发现丈夫詹世安不见了,她立刻报了警。“世安一定是被人强行带走的。”她说。

“为什么这么肯定?”我问。

“因为他的轮椅还在,”祝沛蓉说,“他从来没有在不告知我的情况下私自出门,而且瘫痪后,他意志消沉,跟所有朋友断绝了往来,也不用手机,不存在被熟人接走的可能。”

在跟詹世安结婚前,祝沛蓉还有过一段婚姻,她的前夫张锡在七年前一次醉酒打架中用刀捅伤人,被判了刑。张锡服刑期间,祝沛蓉提出离婚,张锡不肯,后来通过法院起诉,才强制判决。三年前,张锡出狱,他找到前妻的住址,三番五次过来砸门,在祝沛蓉的汽车上用红漆刷上“荡妇”二字。后来詹世安报警,张锡才渐渐止息。

警方最终将“仇人”目标锁定在张锡身上。张锡出狱后打了多份工,皆做不长久,如今在广州南沙区的农贸市场开了一家海鲜干货店。他白天做生意,晚上回到租住在附近的城中村的房间睡觉。早上8点,三位警察来到张锡家,问他认不认识詹世安,他摇摇头,得知警方来意后,大大方方让他们进门搜查,谁知警察刚走进门,他立刻窜出了房间。筒子楼过道堆满杂物,窄小曲折,只能容一人通过,多人追赶不具优势。众人只得眼看着张锡从三楼跳进楼下垃圾堆,跑远,消失不见。经过搜寻,警方在他家厕所的洗手池下发现了一把水果刀。

“刀上没有指纹,但刀柄处残留的血液,检测后证明是世安的。”祝沛蓉说。

“没有抓到张锡吗?”我问。

“没有。后来警方又去了张锡出狱后工作和生活过的地方搜寻,不仅没有找到他,就连世安也下落不明,”祝沛蓉哽咽,“去年你有一个报道,一位香港明星离奇失踪,你只用了两天就找到他的踪迹。原来他厌世准备自杀,因为你,他才及时得救,让我大为佩服。眼下我迫不得已,才找你帮忙。我丈夫有糖尿病,需要及时服药,不然会有生命危险。只要能找到他,我一定会支付一笔丰厚酬金的。”

我没有告诉祝沛蓉,其实当年香港那桩明星失踪案是我跟当事人一手策划的,他苦于人气下跌,“准备搞个新闻”,而我既能赚到一笔,又能在业内名声大振,何乐而不为?报道确实在香港轰动一时,可惜在内地没有激起波澜。也是从那时起,我明确了香港娱乐业的凋败,产生去意。

“你把地址发我,我现在在深圳,赶过去需要点时间。”我跟祝沛蓉说。

2

2014年5月11日,正值广东的梅雨季,雨已经连续下了多日,房间里的墙壁上蒙着一层水雾。

两个月前,我用新笔名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悬疑长篇小说,反响不错,但除责编外,没人知道我的来历。一天,有个人联系我,说是“夜行者徐浪”,问我有没有兴趣跟他一起工作。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纳闷。

“很简单,书卖得这么好,网上却没半点儿作者信息,综合内容上浓郁的地域特色和丰富的侦查经验,我料定你很可能在香港干着一份不太光明的职业,并且拥有多个身份。买一本你的电子书,导入程序里面,分析你的惯用词组和句式,再检索网络上重合率高的博文,很快就能找到你的博客,拿到你的号码。”徐浪在电话里说,“有空的话,想请你来深圳聊聊。”我答应了。

我们约在希尔顿酒店见面,事前我不知道徐浪长什么样,但我一眼就在光鲜亮丽的人群中发现了他:中长发,戴一个发箍,黑衣、黑裤、黑运动鞋,身高看起来有一米八,身板笔直匀称,剑眉星目,皮肤白净,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北方人的飒爽做派,从手臂上的肌肉线条看得出,他有健身的习惯。

只吃了一笼虾饺,我们就确定了合作。说实话,我对所谓“夜行者”的工作并不感兴趣,但我一心想换个新环境,加上徐浪开出的条件不错,跟他搭档也能学到点儿真正的东西,我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对了,电话里跟你说的那个找你的办法,是我瞎编的,”事后徐浪说,“我是从你责编手上拿到了你的电话。”

我来到了深圳,开始了新的工作——在住处听徐浪讲故事,直到我接到了祝沛蓉的电话,寻找詹世安就此成为我夜行者生涯的第一份工作任务。当晚,我跟徐浪连夜驱车到了广州。

“有跟她说找到的人不管是死是活都是一个价吗?”在路上,徐浪问我。

“等下到她家你跟她说。”

开了两个多小时,我们终于到了祝沛蓉家。詹世安出车祸瘫痪后,为方便行动,他们卖掉云山小区的高层套间,在老城区重新购买了一套位于一楼的两居室。

祝沛蓉四十岁左右,画着淡妆,显然惊魂未定,在这样湿热的天气里披着一件灰色外套。她身材不高,我一下子看到她头顶处长着的一斑白发。

房间灯火通明,詹世安失踪之后,这间屋子势必来了几拨人:警察、朋友、亲戚,现在是我和徐浪。从客厅地板的整洁程度来看,祝沛蓉在等待我们到来时认真地收拾了房间,拖了地——她寄厚望于我们。

“祝女士,我们会尽全力找人,但有个事得先说一下,詹先生可能已经遇害了,如果出现这种情况,尾款仍然要支付。没问题的话,咱就继续。”

刚在沙发上坐下,徐浪就开门见山。我看到祝沛蓉一脸诧异,眼泪突然滴落。她伸手擦拭,起身从房间拿出一个纸袋,付了一半订金当作默认。

“詹先生失踪之前,你有发现什么异常吗?张锡来骚扰过你们吗?”徐浪拿出本子,问道。

“没有,”祝沛蓉摇摇头,“他出狱之后过来骚扰了几次,世安报警后,他就再也没有过来捣乱了。”

“你跟张锡在一起时,住在哪里?”徐浪问。

“住在广州黄村,现在那个地方已经拆迁了。”祝沛蓉语气中带嫌弃,“他好赌酗酒,父母留下的房子后来都输掉了。我早有离婚打算,赶上他犯事入狱,我就向法院申请了离婚。早上警察问我他会躲在哪,出狱后我不知道他的动向,但我能保证,入狱之前,他没有朋友,跟亲戚反目,没有人会接济他。”

“詹先生的房间事后收拾过吗?”经过祝沛蓉的允许,我推开詹世安房间的门,发现床单平整,轮椅停放在书桌下,地上一尘不染。

“没有,我醒来之后,发现世安失踪,房间就是这个样子。”祝沛蓉回答。

“基本了解得差不多了,有问题我们还会过来。”走到门前,徐浪说,“还有,祝女士,找我们帮忙的事,请不要跟其他人说。”

3

晚上10点23分,我们来到广州白云区黄边北路的悦成修车行,2011年5月,出狱后的张锡在这里找到了第一份工作。我们到时,店长正准备关门,徐浪上前递了根烟,说:“今天的调查工作还有一些没有完成,麻烦配合一下。”店长误以为我们是早上过来的办案人员,便把店里的灯全部打开。

“白天我们已经问了张锡的具体情况了,我们走后,你还回忆起什么新的东西吗?越具体对我们越有帮助。”徐浪问店长。

“有,”店长点头,“有个事上午忘了跟你们说了,有几次深夜我来店里取东西,发现张锡把待修的汽车零件全拆了下来,我问他怎么回事,他回答是在学习,零件会很快安装回去的。这事我一直觉得挺奇怪。”

“他就住在店里?”我问道。

“我们想再看看他住的地方。”徐浪立刻补充道。

那是店里的一间隔板间,据店长介绍,张锡好学,工作进步很快,这期间并没有不良记录。为了方便,店长后来在店里搭了这个隔间给他住,张锡辞职后,这个隔间就成了杂物间,里面堆满了汽修工具和零件。

“他在这里悬挂了什么?”我看隔间的墙上钉有一枚铁钉,周围是一块长方形空白,调出手机的尺子工具测量了一下,长40厘米,宽30厘米,是16寸照片的规格。从悬置的高度上看,有瞻仰的意味。

“哦,他是个基督教徒,在这里挂了一幅耶稣像。”

离开汽修行后,我给祝沛蓉打了个电话,得知在未入狱之前,张锡并不信奉基督教。我们接着去了距离修车行4公里的嘉和商城。2012年3月至6月,张锡在这个商城的地下一层停车场当管理员,住在同层的房间。

因为白天接触了警察,得知这里曾经有员工涉嫌犯罪,其他管理员很配合我们的问询。说起对张锡的印象,有个跟他共事过的人回忆道,张锡沉默寡言,工作倒是准时准点,一丝不苟。公司虽然要求穿制服,但帽子他们嫌热,一般都不戴,只有张锡每天都戴。

在张锡曾经住过的那个地下室中,墙上仍然可见一块长方形空白,无疑是悬挂耶稣像的地方。

开车从白云区一路南下,一个多小时后,我们来到位于南沙区的城中村。

进入城中村,需要走一条大约500米的窄小泥路。整个路段没有路灯,雨云遮月,手电光照地面,折射出亮晶晶的水洼。我们蹚水而行,鞋子已经湿透。张锡家在三楼楼梯靠左第一间,门外拉了警戒线,徐浪蹲下身开锁,一分钟不到,我们进入房间。

20平方米的空间内,设施一目了然,视线的正前方摆着一张挂着蚊帐的单人床,床的右侧是一间厕所,房里还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长条柜。两堵墙之间连着一根铁丝做晾衣绳,上面挂着几件衣服。墙皮被水汽洇湿,露出点点霉斑。在东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彩色耶稣像,画像用镜框裱着,尺寸与修车行墙面的空白一样。徐浪翻找抽屉和衣柜,我拿出随身携带的理光GR相机,对着房间拍照。

“2011年4月,张锡出狱。2011年5月到9月期间,在汽修行当汽修工。2012年3月到6月,在嘉和商城停车场当管理员。2012年7月至今,在南沙区的金洲农贸市场开海鲜干货店。”徐浪在黑暗的房间里点烟,总结道:“也就是说,2011年9月到2012年3月的半年时间里,没人知道张锡都去了哪里,干了什么。根据他的经济水平,不太可能支撑他半年不工作,我认为他干了一些不用登记身份证的非法工作,并在工作的地方生活,这些地方,可能就是他藏身和犯罪的所在。”

“你看看这里。”我把手电光对准墙上那幅耶稣像,“我们已经知道,张锡是个基督徒,会在他生活过的每个地方悬挂这幅耶稣像。汽修行的隔间,地下停车场的单人间,还有如今城中村的这间无窗房,这三个地方有个共同的特征,就是白天没有光照,但现在的画像和画框上有一条很明显的褪色痕迹,这是太阳光长时间固定照射之后才会有的现象,所以这幅画像一定曾经挂在一处被阳光照得到的地方。可以推出,在为期半年的‘消失’期里,他一定住过一间光线充足的房间。”

“范围缩小了,”徐浪把门打开,把烟弹到外面,“我们现在去张锡的海鲜干货店,找找有没有其他线索。”

4

金洲农贸市场在张锡的住所附近,走路即可到达。凌晨两点,整个市场漆黑寂静,水泥地面坑坑洼洼,积攒了白天在此地宰杀的家畜的血水和粪便,发出阵阵恶臭。一些档口旁边堆起的烂果烂菜或猪下水,吸引着老鼠、蟑螂和苍蝇聚集。

我们找到了张锡的铺面——卷闸门外也围着一条鲜黄色的警戒线,徐浪用工具打开了小门。门被推开,一股腥气扑面而来。

店内充盈着蓝光,光源来自墙上挂着的一台电蚊灯。地面堆满一袋袋海鲜干货,最里面摆着一个棕黄色的收银柜,桌上物品杂乱,在旁边的墙上挂着一块小白板,手写着货源信息和价格。房间一台电冰柜时不时发出杂音,冰柜盖上放着一张粘蝇纸,上面粘满了苍蝇。天花板上的吊扇仍在悠悠地转动。

徐浪打开收银柜主抽屉的锁,里面散放着一些零钱、收据单和名片,还有一摞A4纸大小的传单,传单上面放着一把漆成金色的十字架,“是基督教义宣传单”。徐浪抽出第一张浏览,然后折好放入口袋。

桌子右侧一排的抽屉没上锁,我依次打开,皆无所获,最底下是一个锈迹斑斑的月饼盒,里面散放着一些杂物,其中最多的是汽车车标。我对车一窍不通,只认得宝马、奥迪和大众车标。

“难道是张锡在停车场当管理员时偷偷从车上卸下来的?”我拿给徐浪看。

徐浪拿起月饼盒,逐一把里面的车标陈列在桌面上,总共11枚。

“这些车标不是在停车场偷的。”徐浪辨认了一会儿,跟我说道,“车标这么显眼的东西,丢失了车主不会没有发现,况且数量还这么多。再者,这些车标样式全都是旧的,比如这个皇冠车标是2003年款的,2007年宝马把车标加了立体效果,这里两个宝马的车标都是旧款,凯迪拉克的这个车标更旧,是1980年款的。什么地方能收集到这么多旧式车标?”

“都是废弃车?”我猜测。

“一般的报废车拆解厂都设置在露天场所,视野开阔,光照充足。”徐浪神情激动,“张锡极可能在没有资质的报废车拆解厂待过,这些车厂开出比正规厂更高的价格回收旧车,卸下旧零件,重新组装再流到市场,然后将旧车壳销毁。”

“每个城市的报废车厂数量有限,我们可以从事发地白云区往外扩散找。”我提议。

“还可以再缩小范围。”徐浪看着我,“现实中几乎所有的绑架案,犯罪者选择的地点,都是近期踩点的,而且从踩点到实施犯罪之间的时间一般不会超过三个月。如果你要选择在一个报废车厂藏人,这个地方还可能需要具备什么样的条件?”

“广州市内近期被关停的非法报废车厂。”

陈田村被称为汽车界的“华强北”,这里是全国最大的轿车零件集散地,世界各地运来的汽车零件汇集于此,传闻有人在这里花了60万元拼装出一辆如假包换的劳斯莱斯。在那里,有一家今年2月刚被取缔的报废车厂,至今仍处于荒废状态。

车厂周围的商铺无一例外都是汽修配件店。车灯照过去,被雨水淋湿的街面映出五彩斑斓的机油光华。我们的汽车经过几条小道,开到一处空旷地,前方被一个大铁栅门挡住,两扇门之间用一根铁链拴着,地上有一个被铰开的大锁头。

推门而进,道路的两旁堆满了轿车的铁壳,两道光柱从我们手中射出,淹没于雨幕。雨滴在我们的雨衣上、泥地中,更显得周围寂寥而空旷,我甚至有种置身于蒸汽朋克场景的错觉。

走了大概100米,看到一间平房伫立在茫茫空地中,从外墙的长和宽推算,面积不足15平方米。铁门在风雨中轻微晃动,似乎有秘密在等待我们揭开。

在进门前徐浪已经跟我打了预防针,但真正见到那个场面,还是让我抑制不住地发抖。虽然我自诩身经百战,但这样诡异的凶案现场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只需一眼,就足以成为往后噩梦的素材来源。在这之后,深入这样的现场已经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不知是因为第一次的印象过于鲜明,还是我已经脱敏,总之再没有一次让我像这次一样感到恐慌——我的身上如同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蜘蛛,人不自觉地往后退。

只穿着一条四角内裤的詹世安被绑在一座由铁板组成的倒十字架上,人已死去。他面朝门倒立,由后方一张残破的木椅支撑。在尸体的额头中央有一个一元硬币大的圆洞,圆洞中有血淌下,血沿着铁板,在头顶下的地面聚集成一摊血泊。在血泊外围的地面上,用血画着一个八圆点方阵,每个血点中心都有一摊燃尽的烛油。在死者赤裸的胸口上,画着一个填充着一只倒挂蝙蝠的倒五角星。在詹世安的肚子上,有三处刀扎的伤口,血顺着皮肤蜿蜒而下。因为瘫痪的缘故,他的双腿萎缩,如同干枝,被绳子捆绑于铁板的上端。地上放着他的上衣和裤子。整个房间的墙壁上布满了大片的白绿色霉菌,仿佛呼吸到就会染上恶疾。我跟徐浪站在雨中,用手电光照射房间内的一切。

徐浪点了一根烟,左手曲掌放在烟上挡雨,大力吸了几口,走进房间,老鼠应声而散。他蹲下身,仔细看死者额头的伤口,回身看我仍站在门外,便叫我:“进来拍照啊。”我这才回过神来。

“手臂上有个针孔。”徐浪蹲下,用手电光聚焦尸体左臂上的血点,“这个针孔,头上的伤口,手脚捆绑的地方,身上的图案,还有三处刀扎。”他说了几个拍照的重点,然后掏出手机打电话。

“祝女士,我们找到詹先生了。”听筒里祝沛蓉的声音有些颤抖,询问人是否还好。停顿了一会儿,徐浪说:“对不起,人已经死了,你报警吧。”

5

作为詹先生的“朋友”,我们跟警察说了当晚搜寻的详细过程,加之目前最大的嫌疑人张锡在逃,我们又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在警局做了一些例行笔录后就离开了。

“你有没有发现一个明显的问题?”回到酒店,我跟徐浪说了心中深藏已久的疑问,“案发现场外堆满了报废车,如果张锡杀了詹世安,事后随便将刀扔进某一辆车内,都比藏在自己房间内的洗手池下强。”

徐浪点头,随后取出相机内存卡,插进电脑中,点开拍下的死者照片,指给我看:“很明显,致命伤是额头上的这个枪击伤口,但是你看,这个伤口的血流呈两个方向,有一条流下右脸颊的血迹,说明凶手在击杀的时候,詹世安是坐着的状态。他死亡后,头往后仰倒,血往身下流,事后凶手将尸体倒置,血才往头部流。但是,尸体肚子上这三处刀刺伤口,血流只有一个方向,往反方向的头顶流。说明什么?”

“是倒立之后再刺三刀。”我恍然道。

“头上的伤已经致死,没必要再刺这三刀,凶手这么做,包括把谋杀现场选择在张锡工作过的报废车厂内,还有将刀放在张锡房间的洗手池下,我倾向于认为这些都是在误导警方,把犯罪嫌疑指向张锡。”徐浪说。

“但如果张锡是被陷害的,他为什么要逃跑?”

“只能等抓到他的时候才知道。”徐浪用头箍固定头发,拧开水龙头洗脸,“反正找到詹世安,我们的工作已经完成。”

“詹世安是11日凌晨失踪的,当天上午,警察就在张锡家中搜到沾有詹世安血迹的水果刀,如果凶手不是张锡,却要栽赃张锡,他必须在作案之后,张锡醒来之前,把刀藏在房间的洗手池下。而张锡在城中村的房间空间那么小,没有窗户,即使在睡觉,也很难闯入而不被发现。因此,凶手很可能是在案发之前,利用张锡在市场卖货的间隙偷偷闯入房间藏好了这把刀,作案时则用了另外一把相同的刀。而刀柄上沾有詹世安的血迹,说明凶手在谋杀詹世安之前,能提前获得他的血液。”我对这个案子显现出的谜团兴致盎然,跟徐浪说道,“凶手是能近距离接触詹世安的人。”

“一开始我也怀疑祝沛蓉。”徐浪用毛巾擦脸,“发现詹世安尸体时,我打电话给她,说的是‘我们找到詹先生了’,她回复我的是‘谢天谢地,他人还好吗?’。根据我以往的经验,如果她是凶手或知情人,因为认定受害者已经死去,第一句很大概率会先问,‘他在哪里?’我认为她作案的嫌疑并不大。”

“嗯,还有那个过于整洁的詹世安的房间,如果祝沛蓉涉案,在报警之前,正常行为会把丈夫的房间弄乱,或至少推倒轮椅,怎么做都可以减少嫌疑,但她一点儿都没做,在我看来不合逻辑。”我附和道。

假如凶手除张锡和祝沛蓉外另有其人呢?

我们综合目前所获得的线索拟定了凶手的作案过程:2014年5月10日深夜,趁詹世安和祝沛蓉关灯睡觉后,凶手潜入詹世安的房间,致其昏迷,开车将其带到报废车厂内,拿出准备好的武器击杀詹世安,再脱掉死者衣服,之后将尸体绑在由两块铁板组成的十字架上,倒置,最后用准备好的水果刀在尸体肚子上扎三个口子,离开。

关于尸体胸口所绘的图案,徐浪之前在美国生活上学,参与过犯罪纪录片的拍摄工作,接触了五花八门的邪教知识。(其中最著名的当属撒旦教,倒十字架、倒五角星都是他们的符号,跟詹世安的死亡造型高度重合,唯一不同的是倒五角星里面一般画的是山羊头,詹世安身上的倒五角星里面画的是一只倒挂蝙蝠。徐浪推测,这很可能是一种以撒旦教为基础衍化的邪教。)

徐浪仔细分析詹世安额头上的枪击伤口,认为口径这么大的枪支,冲击力相对也会很大,但并没有形成爆头,很难在市面上找到一种对应得上的枪械。从伤口周围的压痕推断,凶手是用枪抵住额头再扣动扳机的,但伤口周围平整,无火药灼伤痕迹,他判断“很可能是使用一把经过改装的系簧枪,就是电影《老无所依》里杀手用的那种枪,靠高压气体射出尖锥,再收回,不在体内留下子弹”。

6

在发现詹世安的尸体后,我秘密调查了祝沛蓉在詹世安失踪前一周的行动轨迹,她工作日上班、买菜、回家。周末带詹世安去残疾人康复中心,下午4点接回家。找人查询她的网络账号浏览记录和手机通话记录,并无异常,在公司也没有与某个同事有暧昧关系。

为了另一半酬金,我们又来到她家。

两年前那场车祸,已经给她带来极大的摧残,如今詹世安又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死去,这些已经彻底将她打垮——我们第一次到她家时,房间给人一种简洁舒服之感。但这次房间凌乱了许多。洗手池旁满是纸团和污迹;饭桌上堆满未收拾的一次性饭盒,有些菜几乎没动,在这样潮湿的环境内已经滋生霉菌,发出馊味;地板上踩满各种访客的鞋印。

这种自暴自弃的状态也表现在她身上,她将灰白的头发绾起,发有油光,显然这几天都未洗。蜡黄的脸上,五官呈下坠状,看起来老了许多。说话气若游丝,有时问她话,过几秒才反应过来。

她让我们坐在沙发上等待,然后从房间提出一个纸袋,放在茶几上:“谢谢你们的帮忙。里面是十万元现金。你们点点看。”

“十万元?”徐浪问道,“你先前已经付了一半订金了,只要再付另外五万元就行。”

“嗯。”祝沛蓉点头,“另外的五万元是新的订金,我想让你们再帮我最后一个忙,凶手目前还没有抓到,我希望你们能帮我抓到他。”

她所说的“凶手”,无疑就是张锡。“警方已经发布通缉令,现在全城搜捕,相信很快就会抓到他的。”徐浪说。

“多一方的帮忙,进度会快点儿。就算最后是警方抓到他,这五万元订金也不用归还。”祝沛蓉坚持。

“我们出去外面商量一下。”徐浪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跟着起身。

“还接吗?”徐浪在门外点烟,问我。

“没有不接的道理。”

“越深入越危险。”

“反正就算她不找我们帮忙,我个人还会接着查下去。”我直言,“难道你不觉得查到现在放弃很可惜吗?”

“拿钱办事,一题一解,简单明了,绝不越界。”徐浪说,“放弃当然可惜,但干夜行者这一行,就得接受案件成谜的现实。”

“接吧,”我说,“现在一切还在掌控中。”

“行吧。”徐浪把烟踩灭,返回屋内,“祝女士,麻烦将有关你丈夫詹世安的所有情况都告诉我们,包括你从警方那边了解到的,以便我们开展后续计划。”

从祝沛蓉口中,我们得知一个重要的新信息——法医通过对詹世安胃中食物残渣、呼吸道黏膜和血液的检查,证实了他死前并不是昏迷的状态。这个信息有力地证实了我们的推断,能在詹世安清醒状态下挟持他到一间长满霉斑的平房内并杀害,而且现场无搏斗和挣扎痕迹,这说明了詹世安认识凶手,甚至信赖凶手,绝非仇人张锡所能为。

“可以问一下,你们为什么分房睡吗?”徐浪又问祝沛蓉。

“嗯……是世安的主意,”祝沛蓉停顿,“他说自己太过依赖我,反而会丧失自主能力,书房又空着,他想有调理自己的空间。现在我仔细想,他这样做是不想麻烦我,让我压力大。工作的缘故,我习惯早睡,他认为跟我同屋,会降低我的睡眠质量,因此一直很愧疚。”

“还记得他大概什么时候提出这个建议的吗?”徐浪问。

“两个月前。”祝沛蓉想了想说。

“詹先生平时会出门吗?”徐浪问。

祝沛蓉摇了摇头,又说道:“除了有时清晨或傍晚,自己去外面散散心。”

“你陪同吗?”

“有时陪,但后面他说想一个人转转,就没有。”

“一般都出去做什么?”

“就一个人待着。瘫痪后他性情变得很冷,不跟人搭话,这也是他选择清晨和傍晚出门的原因,这两个时段人比较少。”

“在家他都干吗?”

“有时是呆坐,有时看书。有几次我去他房间,发现他在哭,儿子的死对他的打击很大,我知道他一直很悔恨。”

“听说周六日你会带他去残疾人康复中心,他自己有跟你说过对那个地方的印象吗?”

“他挺喜欢的,他觉得里面的康复训练对自己的帮助挺大,那里还有心理辅导。”

“什么时候开始去的?”

“今年过完春节开始去的,2月15日。”

“谢谢你的配合。”徐浪站起身,“请节哀顺变,有消息我们会立刻通知你。”

“对了,”我问,“请问两年前的车祸报告还在吗?可以的话,麻烦借我一下。”

“在,可以的,我去拿。”祝沛蓉走进詹世安的房间,过了一会儿,拿出一份文件交给我。

7

排除张锡和祝沛蓉,综合所有已知线索,徐浪对实施杀人者做了初步侧写:能单独实施犯罪,并事后布置尸体,根据现场十字架的横条高度,推测凶手为男性,身强体壮,身高在一米八左右。从对广州各地点的熟悉程度看,他大概率是本地人。选择在深夜作案,说明时间自由,如果不是单身,可能也是独居。

“你认为这个人是在残疾人康复中心跟詹世安接触,并取得了詹的信任?”在前往残疾人康复中心的路上,我问道。

徐浪点头,说道:“詹世安的人际关系面非常窄,凶手只有在那里有机会接触他。2月15日他开始去残疾人康复中心疗养,不久后,就提出跟妻子分房睡的要求。单独住一间房,对凶手实施谋杀明显起到便利作用,这之间的逻辑是通的。因此,我认为詹世安有可能在残疾人康复中心接触了某个人,受到了比如为了安心疗养之类的教唆,起了与祝沛蓉分房睡的念头。”

有了祝沛蓉的授意,见到院长比我们想象中更容易。这起命案人尽皆知,院长很配合,找来了詹世安的护理医生,是个妇女。问她詹世安平时在院内跟谁走得比较近,她回答有几次看到他跟一位男子在交流。“高高的,三十岁上下,绑有一条小辫,戴着一副眼镜,有时蹲着,有时坐在花园的草地上,跟詹先生有说有笑。”又问了几个医生和护士,得到一致的回答,“詹先生喊他Fu先生。”但大家都以为是詹先生的朋友或亲属,皆不清楚男子的身份。

“我看进入到主楼都需要登记身份信息,除了护理中心的职工,什么情况下可以不用登记身份就进入?”虽然我们把那几天记录的访客信息簿偷偷拍了照,准备回去筛查,但徐浪认为如果此人有意识犯罪,应该不会在这里留下信息,因此多问了院长一句。

“康复中心平时也开放一些护理课程,供这里的残疾人的亲属过来学习。院方会给这些家属办理一个出入证,这样就免去了每次都要登记的麻烦。”院长回答。

“这张出入证录入的信息是残疾人本人的还是其亲属的?”徐浪问。

“录入的信息是残疾人本人的。”

“出入证上面有标明期限吗?”

“什么意思?”院长皱眉。

“就是这个证上有规定失效的日期吗?”

“没有,都是统一的。”

“也就是说,假如拿几年前的出入证也是可以通过的。”

“对的。”

“请把所有办理过这个出入证的残疾人资料复印一份给我们。”徐浪说。

“所有吗?”院长面有难色。

“对。”

“这不太好办吧,涉及个人隐私,而且数量也很多。”院长回答。

“看看这个。”僵持下,我掏出之前在香港的记者证,给院长看。

“什么意思?”对方不解。

“通俗点儿说,我是一个狗仔记者,专门在各大媒体发布八卦新闻。我们做个交易如何?用你的隐私换你院里病人的隐私。”我跟他说。

“我有什么隐私!”院长脸色通红。

“你跟你助理的那点儿事,还需要我明说吗?”我看着他的眼睛,“我拍的那些照片如果是假的,你尽管去告我诽谤。如果是真的,只要把名单给我们,我保证之后你不会看到这个新闻。”

院长往后瘫坐在沙发椅子上,咽了口唾沫,用座机安排助理把办理过出入证的残疾人资料打印给我们。

“你没有拍过他幽会的照片吧,”离开康复中心,徐浪好奇,“到底是怎么断定他跟他助理有一腿的?”

“他办公桌上摆着老婆的照片,刚才他喝水时,却很自然地拿起了女助理喝过的水杯。”我说。

8

残疾人名单上共有438人。要快速筛出目标,只能根据目前推测及掌握的嫌疑人特征,一层层缩小范围。

“万一这人的姓是胡编的呢?”在康复中心接近詹世安的是一位“Fu”姓男子,我对此表示质疑。

“我倾向于认为是真的。”徐浪分析,“如果我们要编一个假姓,出于惯性,通常会选择常见姓氏,但‘Fu’是一个少见的姓。先以真姓做条件来筛选,不行我们再找其他办法。”

名单中总共有41位“Fu”(富、付、符、伏)姓者,年龄范围在28岁到74岁,根据嫌疑人年龄30岁和一米八左右身高条件比对,如果残疾患者是他的父亲,那么患者年龄应该在50岁以上,身高在一米七以上,加上广州户口,有5位“Fu”姓者符合条件。

如果残疾患者是嫌疑人的兄弟姐妹,那么年龄在20岁到40岁之间,符合条件的人有8位。

“如果患者是他的母亲或者妻子,就不姓‘Fu’了,符合的人选有一大把,难道一一实地走访?”我问。

“嗯。”徐浪点头,“但我认为父亲的可能性最大。现场犯罪细节有条不紊,从所绘图案和工具摆设的对称构图看,凶手应该有轻微强迫症,或是完美主义者,这样的人,多成长于家教颇严的家庭。如今敢做出这样骇人的犯罪举动,可以视作一种行为反弹,比如像阴影一样管束他的父亲去世了。”

我们调查了5位“Fu”姓长者的身份,有三人已经去世,排除掉其中有女无子的一人,剩下两位,一位叫富安明,经营不锈钢的商人,于去年去世,公司如今由长子继承,次子在上海读大二;另一位叫付岩,广州大学历史系教授,三年前去世,有一个独子,在美国留学。从去世时间看,前者的可能性更大。我们假装生意人去公司拜访富安明的长子,却发现他身材粗壮,身高不足一米七,而犯罪当天,富安明的次子在上海,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把两人的照片给康复中心的目击医生看,他们都认为不是接近詹世安的人。

我们接着去拜访另一位人选付岩。他生前的住址位于佛山市南海区莺涌桥附近一座两层高的自建房,车床的撞击声响彻四周,一些楼房的侧墙贴有“拆迁”的告示。一个六十岁左右的妇女从门中探头,脸上涂粉白净,齐腰的头发黑亮,我们谎称是付岩儿子付璧安的大学同学,她热情地邀请我们进屋。

随她上二楼,客厅不大,收拾整洁。电视上挂着一张家庭合照,付璧安和父母坐在绿沙发上,面对镜头微笑。茶几上有一个堆满烟头的烟灰缸,屋里只有她一个人住。徐浪给对方递烟,妇女愣住,之后接过,“见笑了”,熟练地抽起烟来。

“璧安在美国还没回来呢。”她坐进绿沙发,“那边工作忙,他一般春节才会回来一趟。”

“郑读,你还记得吗?璧安之前还邀请过我们去他住处玩呢。”徐浪问我。

“哦,就去过那一次,今年他回来让他再组织下,毕业后大家都忙,是时候该聚聚了。”我看向徐浪,“对了,那个地方在哪来着?”

就这样,我们套到了付璧安的住处,趁阿姨去厨房拿水杯的间隙,我还拍下了他的照片,康复中心的医生看了照片说:“虽然发型不一样,也没有戴眼镜,但脸形和五官很像”。

我们当即前往广州市钟升路汇龙湾小区3号楼2单元903室。门上贴着水费单,显示去年11月到今年5月的水费是134元,看来有人住,但用水量很少。门把手上插着几张广告传单,表明这几天门没开过。徐浪敲门,喊收水费的,我盯着透光的猫眼儿和门缝一分钟之久,并没有黑影遮挡。付璧安不在房内。

徐浪拿出开锁工具,由于门锁构造高级,他花了以往双倍的时间才打开。房间里面空空如也,并不是没人的空,而是空旷的空。门边的鞋柜有两双44码的灰色耐克跑鞋,宽大的客厅里面只放着一台跑步机,还有一个哑铃架。卧室放着一张床,衣柜里面挂着几件同款的深色衣服和李维斯牛仔裤。徐浪特地翻看药柜,发现大多是精神药物:舒必利、阿普唑仑、劳拉西泮、卡马西平、氟哌啶醇等。“头痛、抑郁、焦虑、躁狂、失眠,”徐浪说,“看来这个付璧安问题不少。”

在厨房的铁质垃圾箱中的纸灰里,我翻到一个没有完全烧毁的纸团,展开来,是手绘的地图,马路是两条平行线条,房屋则是一个个长形方框,没有其他文字描述,在其中的一个方框中,记了一个星标。

我们把这张缺失的手绘地图扫描成地形图,在网上下载了一张相同比例的广州市内地图。我第一次看到大小超过1G的图片,打开都费劲,我俩在酒店各自用电脑一点一点地比对,花了整整一夜的时间,找到了两处相似的星标所示地址,一处在广州市增城区,一处在天河区,开车前往,最后发现都是寻常百姓家——跟付璧安没有半点儿关联。

明明都按照步骤进行,却白折腾一场。暮色降临,我们筋疲力尽,在街边找了一家大排档,带着一种泄愤的性质,点了白切鸡、芥蓝炒牛肉、蒜蓉空心菜、炒花蛤、腌虾蛄、茄子煲、蚝仔烙、一扎啤酒。

9

“没理由啊,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徐浪边吃边寻思。

“付璧安这条路没走通,”我说,“但是张锡这条路却好像有些眉目。”

“什么意思?”

“我不是跟祝沛蓉要了詹世安的车祸报告吗,是因为我觉得当时那场车祸不太寻常。昨晚我在对比那张手绘地图时,我特别留意了几个地点,似乎发现了一些问题。”我环顾大排档周围,看到街对面有一家书店,于是从凳子上站起,在店里买了一张广州市地图和红色签字笔,回到大排档,拉来另一张折叠桌拼上,把地图在空桌面上铺开,“图形比文字更一目了然,我也不知道这个猜测对不对,标注下看看有没有收获。”

在那场车祸发生之前,詹家住在白云区黄边北路的云山小区,而张锡出狱后的前三份工作地点分别是黄边北路的汽修行,陈田村的报废车厂和嘉和街的嘉和商城。我在这三个地点上用红笔标注,再将这三个点连成三角形,可以清楚地看到,三角形的中心,就是詹家,这些地方之间相隔的距离不超过3公里。

詹世安的车祸报告中写明,2012年6月1日,下午4点20分,詹世安开着祝沛蓉的汽车,载着儿子,从嘉和商城离开,在行经106国道时汽车失控,撞向人行道的水泥围墙,儿子当场死亡,自己则下肢瘫痪。事故结论为司机驾驶不当。自此詹家命运败落。

当时的张锡,恰巧就是嘉和商城地下停车场的管理员。事故之后不到一周的时间,张锡就辞去了停车场的工作,跑到广州最南端的南沙区,租了一间城中村房,开了一家海鲜干货店。将嘉和商城和金洲农贸市场这两个地方用线连起来,是一条长长的红线。

为什么张锡出狱后找的三份工作都在詹家周边,而且都与汽车相关?为什么詹世安车祸的前一站就是张锡工作的停车场?为什么车祸后的第四天张锡就辞职跑到距离很远的南沙区?为什么出车祸的那辆车,就是张锡曾经在上面刷上“荡妇”两个字的那辆祝沛蓉的轿车?

只有一个答案能够解答这些问题:那场车祸,是张锡出狱后蓄谋已久的报复。张锡就是害死詹世安儿子、导致詹世安瘫痪、让祝沛蓉一夜白头的凶手。

“汽修工,报废车厂拆解工,停车场管理员。”徐浪沉思道,“也就是说,这些工作,其实都是张锡为了制造车祸所做的准备。”

“你还记得当时汽修行的店长说张锡深夜经常把车子的零件拆开看吗?他在汽修行弄懂了各种汽车零件的原理,学会了怎么隐秘地做手脚,比如让刹车轻微失灵,或者让方向盘失去精准度;之后在报废车厂,他主要是收集与祝沛蓉那辆标致汽车同类型的零件,防止车祸发生之后被检查出异样;最后,在詹家附近的嘉和商城停车场做管理员,他一定事先做过调查,知道詹家人会经常去这个商城。2012年儿童节那天,张锡终于等到了詹世安带儿子过来玩,他拿出提前准备好放在停车场住处的零件,快速探到车底改装。从而制造了这起不为人知的车祸。据当时的同事回忆,他工作时经常戴帽子,就是为了避免被祝沛蓉或詹世安认出。”我激动地说道,“这就是为什么警察调查詹世安失踪案时,张锡要逃跑的原因,他以为警察是为了这起车祸而来的。”

“付璧安之所以接触詹世安,知道他的瘫痪情况,会不会是因为他得知了张锡制造的这起车祸?”徐浪说,“两人至今下落不明。如果付璧安是杀害詹世安的凶手,张锡有没有可能是他的教徒?张锡人际关系淡薄,如果他们两人认识,张锡现在最有可能就躲在付璧安提供的住所内。”

“很可能就是手绘地图里面那个星标房屋。”我叹气,“可惜没找到。”

“那是因为我们找的方式不对。”徐浪把杯中的啤酒喝光,“回去重新找。”

10

撒旦教,倒五角星。徐浪突然意识到,在付璧安家找到的那张手绘地形图,上面房屋的标记符号就是一个五角星,之所以找到相似的位置却无功而返,是因为我们都下意识地以正五角星为方向根据,去看待那张手绘图。换句话说,付璧安在标注地点时,用的理应是画在詹世安尸体上的倒五角星标,那张地图的正确打开方式,应该把五角星倒转过来看。

将手绘图翻转,我们重新在电脑里一点点地对比广州地图,这次我们各自找到了一个高度相似的地址,两人一比较,发现找到的是同一个地方:广州市番禺区屏口一村。原来手绘图中的路线,在真正的地图中显示的是河流。

我跟徐浪在车上预先安排了初步的作战计划。在雨中开了一个多小时,到了屏口一村。我们把车子停在桥头,下车,披上雨衣。此时已经是5月18日的凌晨0点11分。

星标的地方是一座两层瓦屋。屋外墙面石灰大片剥落,门框的对联已经褪成白色。木门掩着,徐浪透过门缝看了看,向我点头,推门而进,门轴发出吱呀声。院子杂草丛生,堆满了一些腐朽的木头家具,散发出一股霉味。

我们把手电光朝下射,来到房前,门仍没锁,屋内漆黑。“你夜视能力比较好,看看里面的布局。”徐浪小声跟我说。

我低身探头看向门缝,突然闻到里面传来的一股酸腐味,听到苍蝇的嗡嗡声,“你闻闻”。徐浪嗅后,看向我,点点头,把铁门全推开。他照上,我照下,在我们正前方的地上,躺着一个蜷曲着的身体,左手压在身下,朝上举着的右手臂上有两个深黑的细洞,双腿呈蛤蟆状趴着,侧向一边的脸五官狰狞,唇色淡紫,在紧闭的牙冠周围有干了的涎沫。潮湿天,气候闷热,尸体已弃置多日,腹部已肿胀,散发出阵阵臭味。手电光束中,飞舞着无数黑点。

死者正是张锡,看样子是被毒蛇咬致身亡。在他裸露出来的颈部处,文着一个黑色的倒蝙蝠图案。

我找到开关,打开灯,发现房间上空还高速飞着两个黑影,被强光刺激,咻咻飞出门外。

“是蝙蝠。”徐浪说。

桌上有张纸,写着三个字:我有罪。 9LXdGrsRUhhzV/yuS0vgowxHAnzd01+GbjnACmp4kvLs16j3JjVPrXQkbAbyBJC8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