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特克太太找到了圣杯,它就在一件皮草大衣下面。
每周星期四下午,惠特克太太都步行去邮局取自己的养老金,但是她腿脚很不方便。在回家的路上,她会顺路去乐施会商店买点东西。
乐施会商店卖旧衣服、小摆件、杂货和各种各样的东西,还卖很多旧平装书,那些东西全是别人捐赠的二手货,还有很多是有人过世后清理房间剩下的遗物。店里的一切收入都捐给慈善事业。
商店里的店员都是志愿者。下午上班的志愿者名叫玛丽,她十七岁,微胖,穿着一件宽松的淡紫色套头外衣,那衣服看起来就像是从店里买的。
玛丽坐在收银台旁边看《摩登女性》杂志,正在做“揭示你的潜在人格”测试。她时不时翻一下杂志后面,看A、B、C选项各是多少分,然后再决定给自己选什么。
惠特克太太在店里逛了一圈。
那条眼镜蛇标本还没卖掉,都摆了六个月了,上面全是灰尘,那蛇的玻璃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衣服架子、磨牙玩具和店里的柜子,柜子里摆满了破了边儿的瓷器。
惠特克太太走过去的时候拍了拍蛇的头。
她从书架上拿了几本米尔斯&布恩出版社的小说——《她响亮的灵魂》和《她激荡的心》,每本一先令——她认真看了看那个马刁士玫瑰酒的空瓶,瓶子上有个装饰性的灯罩,最终她觉得自己真的没地方放了。
她拿起一件已经磨破了的皮草大衣,那衣服有股难闻的樟脑球味。大衣下面有一根拐杖,还有一本A. R. 霍普·蒙克里夫写的《骑士浪漫谭》,标价五便士。这本书旁边就摆着圣杯。圣杯底座上还贴着一张小标签,上面似乎用钢笔写着,价格三十便士。
惠特克太太拿起这个满是灰尘的银色高脚杯,透过厚厚的眼镜仔细观察。
“这个真不错。”她大声对玛丽说。
玛丽耸耸肩。
“放在壁炉架子上一定很好看。”
玛丽又是耸耸肩。
惠特克太太给了玛丽五十便士,她找回来十便士,又拿了一个棕色的纸袋好装书和圣杯。然后惠特克太太又去了隔壁肉铺买了一块很不错的肝。接着她就回家了。
圣杯内部覆盖着一层棕红色的灰。惠特克太太认认真真地洗掉了,然后又在加了少许醋的温水里泡了一个小时。
然后她用打磨剂把它擦得锃光瓦亮,放在了客厅的壁炉架上。圣杯两侧分别是一个忧伤的陶瓷短腿猎犬和她已故丈夫的照片,照片上是亨利一九五三年在弗林顿海滩的样子。
她眼光不错,圣杯放在那里很好看。
到晚餐时分,她把那块肝裹上面包糠和洋葱一起炸了,很美味。
第二天,也就是星期五早上,惠特克太太和格林伯格太太会轮流在每周五去看望对方。她们坐在客厅里吃马卡龙喝茶。惠特克太太在茶里加了一块糖,格林伯格太太加的则是代糖,她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时刻都揣着一个装了代糖的小塑料瓶。
格林伯格太太指着圣杯说:“那个真好看,是什么啊?”
“那是圣杯,”惠特克太太说,“是最后的晚餐时耶稣喝酒的杯子。后来他被钉上十字架时,侧腹被百夫长的长矛刺穿,人们用这个杯子接了他的血。”
格林伯格太太哼了一声。她身材矮小,是个犹太人,很不喜欢不卫生的东西。“我不太了解,”她说,“但是这杯子真好看。我们家迈伦在游泳锦标赛上夺冠的时候,得的那个奖杯就跟这个差不多,只不过杯子一侧写着他的名字。”
“他还和那个可爱的小姑娘在一起吗?当美发师的那个?”
“伯尼斯?哦,是啊。他们打算订婚了呢。”格林伯格太太说。
“真不错。”惠特克太太说着又拿了一块马卡龙。
格林伯格太太总是自己烤马卡龙,隔周的周五就带过来。她烤的马卡龙是浅褐色的小甜饼,上面还有杏仁装饰。
她们谈论了一会儿迈伦和伯尼斯的事情,还说到了惠特克太太的侄子罗纳德(她没有子女)以及她们的朋友珀金斯太太,珀金斯太太最近因为髋部不适住进了医院,这老可怜哪。
临近中午格林伯格太太回家了,惠特克太太做了起司烤面包片作为午餐,午餐之后她吃了药,一片白的一片红的两片橙的。
门铃响了。
惠特克太太去开门。是个年轻人,他留着一头及肩的金发,那闪亮的金色几乎发白,他还穿着一身闪亮的银色盔甲,披着白披风。
“你好。”他说。
“你好。”惠特克太太说。
“我奉命而来。”他说。
“挺好。”惠特克太太含糊地回答。
“我能进来吗?”他问。
惠特克太太摇摇头,回答道:“抱歉,我看不能。”
“我奉命来找圣杯,”那个年轻人说,“它在这里吗?”
“你有证件吗?”惠特克太太问。她年纪大了又是一个人居住,让身份不明的陌生人进入家中是很不明智的。不光是会被劫走财物,甚至会发生更严重的事故。
这个年轻人沿着花园路走回去。他骑了一匹灰色的大马,差不多有夏尔马那么大,它额头很高,眼神很聪明,这匹马就拴在惠特克太太的花园大门口。那位骑士在鞍袋里找了一会儿,拿出一个卷轴回来了。
卷轴上有不列颠之王亚瑟的签名,卷轴表示在此诏告天下,此人是圆桌骑士加拉哈德,他正在执行一项非常高尚且重要的任务。下面有这个年轻人的画像,画得还挺好。
惠特克太太点点头。她还以为对方会拿出一张印着头像的名片,但是这个卷轴真的很正式。
“我看你还是赶紧进来吧。”她说。
他们去了她的厨房。她给加拉哈德倒了一杯茶,然后带他去了客厅。
加拉哈德看到了壁炉架上的圣杯,他单膝跪下,将茶杯小心地放在赤褐色的地毯上。一束光透过纱网窗帘照进来,给他圣洁的脸庞笼上一层金色的光,他的头发上浮现出银白的光晕。
“这确实是耶稣用过的圣杯。”他平静地说。那双淡蓝色的眼睛飞快地眨了三次,仿佛是在忍住眼泪。
他低下头,仿佛在无声地祈祷。
然后加拉哈德重新站起来,对惠特克太太说:“尊敬的夫人,持有圣杯之人,请允许我带着圣杯离开此地。这样我的旅程也就结束,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什么?”惠特克太太说。
加拉哈德走过去拉着她苍老的手对她说:“这样一来我的任务就结束了。我终于寻到圣杯了。”
惠特克太太撇撇嘴说:“你可以把茶杯和茶碟拿起来吗?”
加拉哈德满怀歉意地捡起了茶具。
“不,我觉得不行,”惠特克太太说,“我很喜欢它。放在壁炉架上刚刚好,就在陶瓷狗和我家亨利的照片中间。”
“你需要金子吗,是吗?夫人,我可以给你金子……”
“不需要,”惠特克太太说,“我不需要金子,谢谢。我一点都不需要。”
她把加拉哈德推到门口说:“很高兴认识你,再见。”
他的马正把头靠在花园篱笆上啃食唐菖蒲。好些邻居家的小孩都跑到路上来围观大马。
加拉哈德从鞍袋里掏出几块糖,教比较大胆的孩子伸开手掌喂马。孩子们咯咯咯地笑。其中一个年龄略大的女孩还摸了摸马鼻子。
加拉哈德动作娴熟地骑上马。骏马载着骑士沿着新月路飞驰而去。
惠特克太太目送他们消失在视野里,然后叹了口气回到屋里。
这个周末挺平静的。
星期六,惠特克太太坐公交车去了梅尔斯菲尔德看望自己的侄子罗纳德、侄媳妇欧菲妮娅还有他们的女儿克拉丽莎和迪莲。她带了自己烤的红醋栗蛋糕。
星期天上午,惠特克太太去了教堂。他们本地教堂是圣詹姆斯教堂,有种“别把这里当教堂,就当是志同道合的朋友聚会的地方”的氛围,不过惠特克太太觉得这里氛围亲切得略有点过头,然而她喜欢这里的牧师巴塞洛缪神父,只要他不弹吉他就好。
做完礼拜,她想着要不要把圣杯就在她客厅里的事情告诉神父,但考虑之后还是没说。
星期一早晨,惠特克太太在后花园里干活儿,她对自己这个小花园非常自豪,园子里种了好些草药,有莳萝、马鞭草、薄荷、迷迭香、百里香,还有生长茂密的欧芹。她跪在地上,戴着厚厚的园艺手套除草,并把蛞蝓抓出来放进塑料袋里。
惠特克太太对待蛞蝓特别善良。花园外面就是铁道线,她会把蛞蝓扔到篱笆外面。
她摘了些百里香做沙拉用。身后忽然有人咳嗽。是加拉哈德站在那里,他高大俊美,盔甲在阳光下闪烁。他手里拿着一个涂油革包起来的长条形包裹。
“我又来了。”他说。
“你好,”惠特克太太说着慢慢地站起来,摘下园艺手套,“既然你来了,那就帮我做点事情吧。”
她递给他一口袋的蛞蝓,让他扔到篱笆外头去。
加拉哈德照办了。
然后他们来到厨房。
“喝茶还是喝柠檬水?”她问。
“有什么喝什么吧。”加拉哈德说。
惠特克太太从冰箱里拿出自制柠檬汁,让加拉哈德出去摘点薄荷嫩叶。她找了两个高脚杯,把薄荷仔细洗干净,每个杯子里放了点薄荷叶,然后把柠檬汁倒进去。
“你的马在外面吗?”她问。
“是啊。他名叫格丽泽尔。”
“你一定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吧?”
“是啊,特别远。”
“我知道了。”惠特克太太说着从水槽下面拿出一个蓝色塑料盆,接了半盆水。加拉哈德拿去给格丽泽尔。他等着马喝完了水,然后把空盆子还给惠特克太太。
“我估计你又要问圣杯的事情了吧。”她说。
“是啊,我一直在追寻圣杯,”他说着拿起地上那个皮革包裹放到桌上打开,“我想用这个作为交换。”
那是一把剑,大约有四英尺长。剑身上刻着优美的字体和符号。剑鞘用金银装饰,剑柄上还镶嵌着大块宝石。
“真好看。”惠特克太太疑惑地说。
“这是齐格弗里德用过的剑,巴尔蒙克,”加拉哈德说,“是由铁匠韦兰在远古之时打造的。它和焰纹剑是一对。佩戴这把剑的人将在战场上战无不胜,任何人都不是他的对手。哪怕是懦夫或卑鄙小人都能变成勇士。剑柄上的这块宝石是贝尔孔缟玛瑙,能让佩剑的人不受毒酒侵害,不惧友人背叛。”
惠特克太太看着那把剑,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它一定很锋利。”
“它能把半空中的头发丝劈成两半。不,它甚至能把光线劈开。”加拉哈德骄傲地说。
“哦,那你还是把它拿走吧。”惠特克太太说。
“你不要吗?”加拉哈德很是失望。
“不要,谢谢你。”惠特克太太回答。她忽然想起已故的丈夫亨利,他一定喜欢这把剑。他会把剑挂在书房的墙上,跟他在苏格兰捕到的鲤鱼标本挂在一起,还会特意指给客人看。
加拉哈德又用涂油革把巴尔蒙克剑包好,再用白色的绳子绑起来。
他郁郁不乐地坐在那里。
惠特克太太给他做了些奶油奶酪和黄瓜三明治,用油纸包起来让他回去的路上吃,还给格丽泽尔拿了个苹果。加拉哈德似乎很喜欢这两样礼物。
她挥手向他们两个告别。
这天下午,她坐公交车去医院看望了珀金斯太太,她的髋部依然没好,这老可怜。惠特克太太带了自制的水果蛋糕,不过里面没有加核桃,因为珀金斯太太牙不好了。
晚上,她看了会儿电视,早早睡了。
星期二,邮递员来了。惠特克太太正在屋顶的储藏室里收拾东西,她小心翼翼地缓步下楼,下楼的时候邮递员已经走了,只留给她一条通知,说他是要投递包裹,但家中无人。
惠特克太太叹了口气。
她将那条通知揣进提包里,去了邮局。
包裹是她的侄女希莱尔从澳大利亚的悉尼寄来的。其中有她丈夫华莱士和她两个女儿迪克西和维奥莉特的照片,还有脱脂棉包着的海螺壳。
惠特克太太卧室里摆了不少贝壳装饰。她最喜欢的一个上面有珐琅绘制的巴哈马风景,是她姐姐埃塞尔送来的礼物,埃塞尔已经于一九八三年去世了。
她把贝壳和照片放进购物袋里。然后她看到自己已经走到乐施会商店附近了,于是就在回家路上去了店里。
“你好啊,惠特克太太。”玛丽说。
惠特克太太打量了她一下。玛丽涂着口红(似乎不是最适合她的色号,而且涂得也不太好,但是今后练练就好了)。她还穿了一件挺不错的衬衣,这倒是一大进步。
“你好啊,亲爱的。”惠特克太太说。
“上周有个人过来,问我你买了什么东西。就是那个金属小杯子。我跟他说了你住哪里。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亲爱的,”惠特克太太说,“他找到我了。”
“他真迷人。真的非常非常迷人。”玛丽不无向往地叹了口气,“我甚至愿意跟他私奔。”
“他还有一匹白马和各种东西。”玛丽说完了。她现在站得端正多了,惠特克太太十分赞许。
惠特克太太又在书架上找了一本新的米尔斯&布恩出版社的书——《女王的激情》——不过上次买的两本书她还没看完。
她拿起那本《骑士浪漫谭》翻开。这书充满灰尘味。“费舍尔藏书”几个字用红墨水写在第一页。
她又把书放回原处。
她回到家的时候,加拉哈德已经在等她了。他让邻居的孩子骑在马背上在街上走动。
“真高兴你来了,”她说,“我正好要搬几个箱子。”
她带加拉哈德来到顶层的仓库。他把所有的行李箱搬开,这样惠特克太太就能打开后面的那个橱柜了。
仓库里灰尘很重。
他整个下午都在仓库里搬东西,惠特克太太则忙着打扫。
加拉哈德脸上有一道小伤口,他一边胳膊有点不灵便。
趁着收拾打扫的时候,他们聊了一会儿天。惠特克太太说起亡夫亨利的事情,说全靠人寿保险才付完了房贷,还讲了屋里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但是不知道该留给谁了,也许可以留给罗纳德,但他妻子只喜欢现代化的东西。惠特克太太还讲了她是如何在战争时期遇到亨利的,当时亨利在空袭预警队工作,而她没有一直把厨房的遮光帘拉上,他们后来去城里的便宜舞厅跳舞,战争结束后他们去了伦敦,在那里她第一次喝到了葡萄酒。
加拉哈德则跟惠特克太太说起他的母亲伊莱恩,伊莱恩很轻浮,她天性如此,然后他还说起关于女巫的事情,此外还有他的祖父,善良但优柔寡断的佩莱斯王。他说他小时候住在极乐岛的布伦特城堡,他的父亲号称是“残缺骑士”,基本上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不过事实上他的父亲是伟大的兰斯洛特骑士,只不过当时兰斯洛特隐瞒了身份而且也失去了理智。加拉哈德曾在卡美洛特当侍从。
到了下午五点钟,惠特克太太看了看仓库,觉得收拾得差不多了,于是打开窗户让屋子通风,然后他们下楼去了厨房。
她烧了一壶水。
加拉哈德坐在厨房桌边。
他打开腰上的小皮包,拿出一块板球大小的白色圆石头。
“夫人,”他说,“这是给你的,请给我圣杯吧。”
石头比它外表看起来更重,惠特克太太拿起来对着光。石头呈现出半透明的乳白色,在傍晚阳光的照射下,石头深处闪耀着银光。它摸起来很温暖。
就在她拿着石头的时候,一种奇怪的感觉袭来:她觉得内心非常平静安宁。准确来说应该是静谧吧,她觉得十分静谧。
她犹豫着把石头放回桌上。
“真好看啊。”她说。
“这是贤者之石,我们的祖先诺亚将它挂在黑暗的方舟上用作照明,它能让普通金属变成黄金,还有其他很多功能,”加拉哈德自豪地说,“不只是这个,还有其他的。”他又从皮包里掏出一个蛋递给她。
那个蛋和鹅蛋一般大小,黑色的蛋壳闪耀着光芒,上面还有朱红和白色的斑点。惠特克太太摸着它的时候,她脖子后面汗毛倒竖。她忽然感觉到一种不可思议的热量和自由感。她听见遥远的火焰发出噼啪声,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似乎远高于这个世界,正拍打着翅膀飞向火焰。
她把蛋放在桌上,和贤者之石并排。
“这是凤凰的蛋,”加拉哈德说,“从遥远的阿拉伯而来。有朝一日它能孵化出凤凰,到时机合适的时候它会用火焰筑巢产卵然后死去,随后在世界的下一个纪元,它会浴火重生。”
“我想也是。”惠特克太太说。
“夫人,最后还有这个,”加拉哈德说,“这也是送给你的。”
他从包里取出一样东西递给她,是一个苹果,看起来像是用一整块红宝石雕刻而成的,梗是琥珀做的。
惠特克太太有些紧张地接过苹果。摸起来很软——真是意外。她手指摸过的地方留下了擦伤,红宝石液体一般的果汁顺着惠特克太太的手流下来。
厨房里仿佛有魔法一样不知不觉就充满夏日水果的香气,仿佛覆盆子、桃子、草莓和醋栗的香味。她听见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某种声响,那是空气中的歌声和音乐声。
“这是金苹果园里的苹果,”加拉哈德轻声说,“吃一口就能治愈世间所有的疾病,不管是多么深的伤口都能愈合,再吃一口你就会变得年轻美丽,吃三口就能长生不老。”
惠特克太太舔了一下手上的苹果汁。那味道就像美酒。
那一刻,她觉得过去的一切都回来了——年轻的感觉:苗条健康的身体,随心所欲的生活,肆无忌惮地顺着乡村小道愉快地奔跑,她只需要做自己,只需要自己开心,男人们就会朝她微笑。
惠特克看着加拉哈德骑士,他是所有骑士中最俊美的一位,正高贵华美地坐在她的小厨房里。
她屏住了呼吸。
“我能给你的就是这些了,”加拉哈德说,“它们都很珍贵。”
惠特克太太把那红宝石般的苹果放在厨房桌子上。她看了看凤凰的蛋、贤者之石和青春苹果。
然后她走进客厅,看着壁炉架,那上面放着瓷质小猎狗、圣杯还有她的亡夫亨利的照片,黑白照片上的亨利光着膀子,微笑着吃冰激凌,那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
她又回到厨房。水壶已经响起了哨声。她将开水倒进茶壶,晃了晃,然后倒掉。接着往茶壶里加了两勺茶叶,把剩下的水倒进去。她一直都没说话。
随后她转过身看着加拉哈德。
“把苹果收起来吧,”她看着加拉哈德坚决地说,“这种东西送给老太太不大合适。”
她停了一下:“不过另外两个我收下了,”她想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它们放在壁炉架上挺好看的。两个换一个,挺划算的吧,其实我也不知道。”
加拉哈德笑起来。他把那个红宝石般的苹果放回到皮包里。然后单膝跪下亲吻了惠特克太太的手。
“行了。”惠特克太说。她倒了两杯茶,用的是最好的瓷器,只在特殊场合使用的。
他们沉默地坐着喝茶。
喝完了茶之后,他们去了客厅。
加拉哈德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然后拿起圣杯。
惠特克太太将凤凰蛋和石头放在圣杯原先所在的位置。那个蛋总是往一边倒,于是她用瓷器小狗撑住。
“确实很漂亮。”惠特克太太说。
“是啊,”加拉哈德表示同意,“看起来很漂亮。”
“你走之前还是吃点东西吧?”她问道。
加拉哈德摇头。
“水果蛋糕如何,”她说,“也许你现在不想吃,但是过几个小时就觉得还是吃点比较好。你最好也去上个厕所。杯子给我,我帮你包起来。”
她带他去了大厅尽头的小厕所,然后自己拿着圣杯去了厨房。柜子里还有一些圣诞节剩下来的礼物包装纸,她用包装纸把圣杯包好,又用绳子绑好。然后她切了一大块水果蛋糕放在棕色的纸袋里,另外还拿了一根香蕉和一块包着锡箔纸的奶酪。
加拉哈德从厕所出来。惠特克太太给了他一个纸袋以及那个圣杯。然后她踮起脚亲了他的脸颊。
“你是个好孩子,”她说,“照顾好自己。”
加拉哈德拥抱了她,然后她让他离开厨房,从后门出去,接着她关上门。
她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拿着纸巾哭了一会儿,马蹄声在新月路上回荡。
星期三,惠特克太太整天都在家里。
星期四她去邮局领养老金。然后顺路去了乐施会商店。
柜台上那个女人她不认识。“玛丽呢?”惠特克太太问道。
柜台上那个女人的灰发染了些蓝色,戴着一副角上镶嵌水钻的蓝色边框眼镜,她摇摇头耸耸肩说:“她跟一个年轻人走了。骑马走的。真的,你能信吗。今天下午我要去希斯菲尔德的商店。我让强尼送我去,我们会找其他人来值班。”
“噢,”惠特克太太说,“嗯,那挺好,她找了个好小伙子。”
“对她来说确实挺好,”柜台上那个女人说,“反正今天下午我们要派人去希斯菲尔德的商店。”
在商店最里面一个架子上,惠特克太太找到一个灰暗的银色旧壶,那壶有个很长的嘴。价格标签就贴在壶侧面,价格六十便士。这东西看起来就像是个压扁拉长的茶壶。
她拿起一本之前没读过的米尔斯&布恩出版社的小说。那书名叫《她非凡的爱》。她拿起书和银器来到收银台。
“六十五便士,亲爱的,”那个女人说着拿起银壶看了看,“真是有趣的老物件,是不是?今早才拿来的。”银壶侧面刻着古老的方块汉字,还有优雅的把手。“我觉得是油壶。”
“不,这不是油壶。”惠特克太太说。她很清楚这是什么。“这是一盏油灯。”
还有一个小小的毫无装饰的金属指环用棕色的绳子拴在油灯把手上。
惠特克太太说:“其实我又想了想,我只买书就好了。”
她付了五便士买了那本书,油灯又放回刚才的架子上,留在了商店最里面。惠特克太太在走回家的路上想,毕竟没地方放那个油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