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浦是我们调查花蓝瑶体质的最后一站。经王桑、门头、六巷、大橙,一共量53人。除一个年纪太老的人外,可用以分析的52人。我曾把这52人的体高及头形计算了一下,平均数:体高是159.29,头形指数是80.53。变异量:体高是44.73,头形指数是3.781。
11月9日晨我们就离开古浦,过一道河到对面古浦和六巷的山顶,就是板瑶区域的冷冲,地属桂平县界。
板瑶在瑶山中是被称为“弱小民族”的,因为他们入山的时期较长毛为迟,所有的地已经都被长毛占据了,所以他们只能以佃户资格租长毛的地来耕,长毛是瑶山的地主,包括花蓝、坳瑶和茶山三种。凡是有水道可以灌溉的地方,长毛都开了水田,由自己耕种,余下租给板瑶的是旱的山地,种着稻和其他杂粮。旱地的土薄,所以种了五六年就不能再种了。有的地方就种树,有的地方就荒着,每年放火烧一次,要等10多年才能恢复地力,因之板瑶不能在一地方作永长之计,五六年就搬一次家。而且旱地收成少,一家所占的地要大,不能聚居成较大的村落。板瑶的房屋都两三家四五家分散在山谷里,这一种村落的组织在自卫上很少力量,受人家进攻时,是很难抵抗的。
房子的建筑因为要便于搬场,所以不能和花蓝瑶一样用泥土打墙,用瓦盖顶,他们整个屋子都是用竹竿构成,屋顶是用粗竹破成两片凹凸相错,苫成一片。墙亦用竹编成,光线比土房亮得多。新造的很玲珑可爱,一如黄岗竹楼所记的景象。
我们所到的冷冲,一共只有三家。我们住在甲长家里。初入竹屋,颇感异趣。房屋内部都编竹作壁,卧室和起居工作的地方分开,对门有一个橱,是供奉祖先的地方。板瑶是穷得厉害,连青菜都没有,酒是不用说了。我们到时,家长又不在,只能饿着等。后来来了一个汉人,寄宿在甲长的邻屋,卖了一只鸡给我们,才能饱餐一顿。
这位汉人因为黄黔瑶汉争地的纠纷,寄居到这里来,见了我们就不住的申诉这一件事。起初他还以为我们是省政府派来解决这一件事的。我因为关心着瑶人的土地制度,和各族间的关系,所以就请他把这件事始末讲给我听。
黄黔是离冷冲大约有20多里的一个村子。在60代前是由坳瑶所居。但是水田极少,土地又不肥美,所以找到了古陈的地方之后,他们就合村都搬走了。余下的田地,都租给板瑶和汉人耕种。每年每个壮丁,从15岁起到60岁,要给古陈的坳瑶8毫钱,是一个人头税。此外还要给谷子作租金。在黄黔地方坳瑶曾造了几个庙,人虽搬走了,庙却留下要板瑶和汉人给他们供奉,因之划出1/3的田不用出租。这一种土地制度一直维持到现在。在平南县有一个张姓的汉人慢慢地从板瑶和汉人手中把这1/3的地买来了。借口说黄黔的地都是他的,逼着旧有的板瑶和汉人离开黄黔。古陈的坳瑶觉得事出离奇,因为瑶人有传下的石牌法律不准卖田,更不准让土地权流出到汉人的手中的,平南的汉人怎么能说黄黔的地是他的呢?同时引起了花蓝瑶和茶山瑶的同情,在金秀开了个石牌会议,甚至要用武力来争回黄黔的地方。当时省政府也派人来解决这纠纷,至今还没有个结果。可是黄黔一村却因之解散了。板瑶和汉人不能不到别处去流亡。我们所见的汉人就是流亡出来的一个。他眷恋着旧有的土地,还是梦想着能重在黄黔造一个村落。
在瑶山里当长毛佃户的板瑶,对于生活是没有保障的,因为长毛随时可以收回土地,不给他们种。六巷的韦校长曾同我们讲两件板瑶受压迫的事情。有一个长毛瑶到板瑶家里去收租,板瑶不在家,那天刚是该他倒霉,在外面丢了40多块钱。一到家,长毛瑶就冲着他说:“你好。”板瑶刚想找一个人申诉一下他丢钱的事,就回答说:“有什么好?”话还没有完,长毛瑶就伸手把他打了一个嘴巴。“贱东西,问你好还不是么?”板瑶立刻赔罪,罚了两只鸡才算完事。还有一家是长毛瑶乘板瑶不在家,去强奸板瑶的女子。板瑶回来了要想和他论理,他反说板瑶欠租,要收回田地。于是又得罚鸡认输。
租金也很高,1000斤谷子的收入要给6块到4块钱的租,1000斤谷值30元左右,所以租金抵收入的1/5。给钱给谷子之外,板瑶可以以人工来代租,每天一工算两毫钱,1000斤谷子就得二三十工。
在社会地位上板瑶亦是被长毛瑶所看不起的。阿勇就满口“贱板瑶,贱板瑶”的,背地里称“他们是过山瑶,没有地的”。所以长毛瑶可以娶板瑶的女人,却绝不许长毛的女人嫁给板瑶的,“因为他们没有地”。“因为他们没有地”是长毛用以解释许多他们和板瑶不同的习俗。板瑶生多少儿女就养多少儿女,不行人口节制的。长毛瑶向我们说:“这是因为他们没有地。”
我曾发生了一个疑问,板瑶和长毛为什么不争土地权呢?他们给我的回答是板瑶的村落太少,不能抵抗有组织的长毛。长毛是土屋,板瑶的竹屋怎么能交战呢?长毛瑶的口吻是:“板瑶?不怕的。”在武力及社会经济上,无一处长毛不比板瑶强。但是板瑶并不是永久甘于雌伏的,他们的希望,就是有一天汉人能替他们抱不平。这种心理之下,他们极力汉化,在满清时,他们都留辫子,到了民国,剪发的人也比留发的人多了。
在冷冲的一天,我们没有工作,第二天就上中庙了。中庙是桂平瑶区归化乡的主村,人口较多,大约有十几家。所属四村合起来,也有五六十户。从冷冲到中庙要经过黄黔,我很想看看一个荒废了的村子的情景。到那里,简直看不出曾有人烟的地方,除了一家没有拆去的房屋,和一些倾斜的柱子外,都是荒草。剩下的一家是汉人,虽没有搬,可是萧条的景象,走进门,真觉得鬼气森森——只有半年,竟成这一片荒地!
就在黄黔的汉人家里,我们遇见中庙四民基础学校的蒙校长。他在前引路,我们一同来到中庙。
11月24日于古陈